“從科學的思想啟蒙以來，就再沒人相信我們的祖先可以銅皮鐵骨、飛簷走壁，做到常人不可想象之事——古武界也沒落了。”
山林之中，細雨朦朧，白發蒼蒼的沈青看著坐在前面的青年，凝聲問道：“劉先生過世了？”
“是……”千里迢迢前來拜訪這位老者的青年點頭，答道：“師傅三個月前過世，臨終前讓我來找你修行。”
“你師傅也是我的前輩，他也該走了，撐了兩百年，不死就成妖怪了。”沈青搖頭，然後感歎的看著青年：“孟楚，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在靈氣凋零的現在，你是極少數的年輕宗師之一。”
“這不值得誇獎。”青年垂著眉頭：“換在幾百年前，像我這個年紀的宗師隨處可見。”
沈青點頭，比起過去，古武界現在確實是人才凋零，這不是人禍，而是天災——從科學興起開始，古武修行者們賴以生存的靈氣就日益萎縮，他們也變得普通起來。
“你師傅讓你來找我修行，但你應該明白，我們的力量之源接近消失，再怎麼努力修行，你也做不到先人的程度。”
沈青端起茶，沉聲說道：“回去吧，沒有必要再追求這種過時的東西了。”
古武已經落後于時代，過去的古武師們可以做到刀槍不入、壽命悠久——然而先現在再有才華的人修煉數十年，也難以增長一年的生命，更是不可能再做到銅皮鐵骨了。
現在，古武修行不過是一個笑話——許多曆史悠久的門派甚至把古籍埋進了地里，敞開大門做起了旅游，新收的弟子也只是學點強身健體的皮毛功夫。
古武的精髓在于靈氣，先祖可以吸收靈氣，把它存儲在體內——就像武俠小說里的內功一樣，明心健體，做到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數百年來天地間的靈氣一直在消散，好幾代古武家們想要尋找解決方法，無一不是抱憾離世，沈青也早已認命。
“我不甘……”孟楚說道。
“誰都不甘，政府也不甘。”沈青看著孟楚，他知道他也在為中央政府工作，數百年前，古武繁榮之時，政府和古武界一直呈現對立狀態——然而在古武快要滅絕的時候，政府卻把它視為寶貴的文明，想要挽救它。
但幾個世紀過去，古武界各門各派放棄爭斗，齊心協力，再加上政府的支援——還是沒有找到靈氣複蘇的方法。
現今的觀點是靈氣和科學是對立的，他們屬于人類進化的兩個方向，而在科學興起之後，靈氣就自然消失了。
“回去吧，我教不了你……已經失去的東西，在學也是浪費時間。”沈青揮手。
“你與我同輩，卻比我年長，我尊稱你一聲師兄……師兄，我繼承了逍遙子的名號，你知道我不能放棄古武。”孟楚說道。
沈青臉色微變，逍遙子是數百年前第一個聯合古武界和世俗政府，想要挽救靈氣之人，他的一代代傳人都背負了這個使命，在眾多先人隕落、古武凋零的現在，逍遙子這個名號更是所有存在于世的古武者的領袖。
“你在命令我？”
“不敢，我不會去命令任何一個古武者——但師兄，一旦我放棄了修行，那就代表整個古武界都放棄了。”孟楚彎腰，說道：“這次我先離開，改日再來。”
他轉身離開，沈青看著這個青年的背影，知道他絕對不會放過自己——逍遙子的另外一件工作，就是收集所有門派的功法典籍，希望有一天靈氣再起之時，不讓它們流失。
沈青年輕時曾在一個鏢局學武，而那個鏢局就是一個門派，現在已經消失了幾十年，唯一還留有功法的就是他。
幾天後，孟楚再次拜訪。
“你的姻緣線開了。”
當看到他的第一眼，沈青就察覺到了他臉上的不同，資深古武者都會看面相，十之八九准確——這也是他們選拔弟子的依據。
“那天離開這里的路上，我遇到了幾個鄉下的女孩。”孟楚淡淡的說道：“其中有一個跑過來詢問我的名字了。”
“這倒有趣。”
沈青眼睛微亮，在這種小城市，孟楚無論是相貌還是打扮都會與其他人格格不入，吸引女孩的注意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他身為古武者散發出去的氣質可以讓最勇敢的女孩退避，沒想到竟然有人會跑過去搭話。
“那就是你姻緣線的對象？”
“或許是吧，不過我並無娶妻之意。”孟楚答道，厲害的古武者不會被姻緣線捆綁，只要他沒有那個想法，自然也就不會有了。
“她肯定長得不漂亮。”
沈青笑道，看到孟楚臉上的姻緣線，他倒是很想讓它成真——這樣一來，孟楚就可能放棄那無謂的責任了。
“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她挺漂亮的。”孟楚否認了，那個女孩這幾天一直纏上了他。他沒有搭理，一般女的早就離開了，但那個女孩似乎是覺得他有些害羞，一直圍在身邊，倒是讓他有些厭倦了。
按照普通人的看法，那確實不能說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但對古武者來說，臉蛋不是評判漂亮的標准，他們的力量會主動讓他們的臉變得漂亮。
靈氣和武俠小說的內力類似，卻不完全一樣。這是人類的另外一種進化，進化就是不停完善自己的過程，所以擁有靈力的人，無論如何，他們的臉都會慢慢變得漂亮。
因而他們並不在意臉蛋，他們的審美在一個人的整體氣質，身體是否健康、是否不受汙染、氣息是否自然淳樸，擁有這些特點的人，那就是漂亮了。
所以一般在鄉野天然成長的女人比城市里嬌生慣養的女人更受古武者青睞——那個女孩就是鄉下女孩，而且性格樸素，沒有化妝打扮，身體的氣息很乾淨、擁有最自然氣息的她在孟楚眼里，算的上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那你不如娶了她，結束古武的使命，當一個普通人不是挺好的嗎？”沈青說道，孟楚拒絕了，但這一次沈青還是沒有給孟楚他想要的東西。
這樣往複了幾次，兩個月後，沈青看到孟楚的姻緣線有變動了。
“你的姻緣線變粗了，你對那個女孩動心了？”
“還不到動心的程度……只是她令我有點意外罷了。”孟楚依然平靜，他知道沈青的目的，但並不為意，把沈青想知道的事情淡淡的講了出來。
兩個月了，那個女孩並未放棄孟楚，這是他見過最耐久的女孩，稍微有點驚訝，而且他還設了一個局，對方也沒有退讓。
孟楚特意減少了自己對外散發出的氣息，引了好幾個在尋常人眼里可以說的上是大美女、或者是富家小姐的人靠近他——結果那個鄉下女孩也沒有放棄。
“勇氣可嘉。”
沈青拍了拍掌，他對那個女孩倒是意外了：“你沒問她，你身邊有這麼漂亮的女人，她怎麼還癩蛤蟆一般留在你身邊嗎？”
“問了。”
“結果呢？”
“結果……”孟楚嘴角輕輕勾了起來：“她說如果比她漂亮就能追到我，我早就屬于別人了，怎麼可能等到今天還是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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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一愣，然後大笑起來：“這女孩有點意思，比我家的媳婦有意思多了。”
“我看過你媳婦。”孟楚說道。
沈青的笑容一停，聲音凝重起來：“你什麼意思？我們之間的問題可不關他們的事，古武者對普通人下手可是犯罪。”
“我知道。”孟楚沒有挑釁的想法，他要挑釁早就挑釁了：“我只是悄悄看了一下，她剛懷孕不是嗎？看來應該是個女孩。”
“她懷孕了！？”沈青神色一喜，他好久沒有下山看看，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媳婦懷孕了——不過這種事他們肯定會報告給自己，那應該也是懷孕不久，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是個女孩。”然而孟楚卻看出來了，他在意這件事的原因只有一個：“你沒把自己的功法傳給兒子，會交給孫女嗎？”
“不會……”沈青搖頭：“我不會讓她進入我們的世界，不過女孩在這個社會比較弱勢，我可能會給她一些防身的東西，讓她在這個世界上沒人可以欺負。”
孟楚說道：“那你的東西只有交給我了。”
沈青看著他：“我也不會交給你，我是門里最後一個人，這是一個時代的沒落，走到這條路上的人都很不幸，我不會再傳下去。”
然而孟楚卻依然沒有放棄，他的執念讓沈青吃驚，又過了幾個月，孟楚已經在這里待了半年，沈青被他的執念動搖了。
“靈氣還有多少年會徹底消失？”沈青問道。
“四十年左右。”孟楚回答：“我會做完這四十年，直到最後一刻……如果最後依然沒法讓靈氣複蘇，我就放棄。”
“四十年……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為什麼你要如此執念？”
“其實師傅走後
，我也一直在動搖，從未完全確定過。”孟楚回答：“但我的姻緣線對象讓我改變了想法。”
一開始，剛遇到那個女孩的時候，孟楚覺得她是命運拿出來阻止他繼續前進的理由，他回到普通世界的理由。
但明知不可能，卻依然全力追求他的那個女孩，大半年從未放棄的她讓他也改變了想法。
“她一個普通人尚且不會放下，我又能放下嗎？”
孟楚回答。
沈青沉默許久，他被說服了，或許是被孟楚的坦然說服了。這個青年沒有在他面前使用什麼小算計，一直用坦然的態度面對自己，他的真誠說服了他。
當天晚上，孟楚回到自己住的旅店。
他看到那個女孩在門口等他，明明對自己的事情一無所知，但她依然在他身邊陪了半年，她的執念影響到了他，讓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為我做了半年的飯，我會離開這里，金錢、地位——你想要什麼，我給你，這是對你的報酬。”
孟楚對女孩說道，然而她的回答只有一個：“我想要你喜歡我。”
這是她的目的，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要。
“……我就要離開了。”
“但我還是要你。”女孩倔強的看著他：“我想你喜歡我，只要你對我說這句話，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喜歡你有用嗎？我不可能陪著你……假如我走了，你一輩子都找不到我。”
“你可以給我留一個孩子，讓他代替你，我會等你的。”
孟楚見過無數女孩，但從來沒有女孩和眼前這個人這般奇怪，她似乎是他天生的另一半，在自己說要離開的時候，她也未表現出異常的表情，也沒有放棄。
也許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會離開，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飛蛾撲火過來了——聰明的女人他見過，但這麼傻的女人，只有這一個。
“好。”
于是他點頭答應了。
他又留在了青城，一邊跟沈青學著他的功法，一邊和那個女孩待在了一起。他沒有給她任何東西，任何承諾，只能住在旅店——但她未曾抱怨。
她懷孕了。
“獲……這孩子的名字就叫獲……”
孟楚留了下來，他把孩子起名為獲——意思為收獲。他想著，即便自己完成不了自己的使命，但收獲了其他東西。
“我不能讓他來到我的世界。”
孟楚突然能夠理解沈青的感受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自由的長大，不用走進一個只有四十年壽命、壓郁的世界里，不用和他一樣體驗自己熟悉的世界毀滅的絕望。
在這個時代，古武者要迎來他們世界的黃昏，不需要再增加新的犧牲者了。
孩子出生後的一天，孟春半夜起來了，他穿上衣服准備離開。
李琴躺在被窩里，她抱著孩子，呼吸平穩，看起來沒有反應，但孟楚卻知道她還醒著。
“我不能帶你離開，不能帶你去我家……因為那孩子去了我家里，一定也會被人控制未來……我失去的東西，不想讓他也失去。”
他輕聲說道：“等他決定自己的道路的時候，我會讓他回去，而在這之前……我相信你能養好他。”
孟楚打開門走了出去，女孩醒著，但她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哭、沒有阻攔。
真是一個聰明而堅強的女人。
他這麼想著，也許這一刻，他是真正的喜歡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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