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除巨閹魏忠賢 第三章 花落誰手2



“遺詔掌握在我手!”他停下腳步,冷冷一笑,“到時矯改一下,還不好辦嗎?”

“給臉不要瞼!”魏忠賢將銀票狠狠地摔住桌上,“目中無人!大膽放肆!袁蠻子既不識抬舉,就……拿他問罪!”崔呈秀一聽給袁崇煥問罪,他竟驚詫得張口結舌!心想此次以禦旨召喚袁崇煥進京,本意是要論功行賞的,再說昨晚上送銀票,名目也是慶功,怎麼一夜之間慶功就變成問罪了呢?抬眼見魏忠賢緊盯著自己,便頗感為難地:“魏公公,袁崇煥連戰皆捷,功高蓋世,這罪……不好定啊!”“不好定?”魏忠賢露出一絲冷笑,“什麼叫指鹿為馬,你總該知道吧?”崔呈秀是個得過功名的人,當然知道這個出于《史記·秦始皇本紀》中的典故:“趟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于二世,曰:”馬也。“秦二世笑曰:”丞相誤耶?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趟高。或言鹿者,趙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這個典故是說權奸誤國,有意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崔呈秀對于魏忠賢甘願以權奸自許,並沒有多想,但趟高那僅僅是鹿與馬的識別問題,而袁崇煥卻是盡人皆知的蓋世之功。

魏忠賢見崔呈秀而有難色,便問道:“你說說,袁崇煥他那是什麼功勞?”崔呈秀深深咽了口唾沬後,清了清嗓音,介紹說:“經略高第恣意妄為,招致東線慘敗後,後金便舉兵西度,以十之眾圍困甯遠。甯遠城中僅有萬人,袁崇煥立即召集將士誓死守禦、書寫血書以激勵將士忠義之心,然後堅壁清野、嚴陣以待,最後交戰數日,終使後金死傷慘重,被迫撤圍敗走。這是以少勝多……”“得了!”魏忠賢揮手打斷了崔呈秀:“後金來了,圍著他,他是不是沒有出擊?”崔呈秀疑惑地點了點頭。

魏忠賢緩緩翻動一下手掌,陰笑道:“那咱就定他個貪生怕死,貽誤軍機,當擊不擊。這該當何罪?”“這……?”崔呈秀遲疑了一下,但隨即便領悟地點頭唯諾:“對,就定他個貪生怕死,貽誤軍機!”“還有呢?”“還有就是錦州被圍,皇太極希望借圍城之機引出袁崇煥,但袁崇煥識破詭計……”“停!”魏忠賢又抬手制上,“他不是沒有出兵救錦州嗎?那咱再定他個畏敵如虎,見死不救,當援不援。又該當何罪?”崔呈秀連連點頭……

“還有!”魏忠賢面帶怒容地:“老夫本想拉他一把,視作心腹,袁崇煥竟然退回賞銀,羞辱老夫,蔑視朝廷。又該當何罪!”“如此一說,確當……死罪!”“怎麼處置都不過份!”魏忠賢表情陰冷,從容吩咐:“念袁蠻子並非東林黨徒,從輕發落,削職為民,放歸故里!”慶功變為問罪,奉旨進京領賞成了削職為民,放歸故里!這消息傳至湖廣會館,怎能不讓人義憤填膺、憤怒至極呢?

“這是什麼世道!忠奸不分,黑白顛倒!老子不干了!”早就對朝廷不滿的孫祖壽,說著將頭上的官盔摘下,狠狠地擲于桌上!

“這就是官場啊!”祖象升望著桌上的官盔,不勝悲歎說:“變白為黑,變黑為白,功可變罪,于天不公,于理難容!既然崇煥兄無功有罪,削職為民,我祖象升的功也不要了,一樣削職為民!”說完也脫下朝服,放在桌上。

謝尚政見狀,也邊脫朝服冠帶,邊說:“對!我的功也下要了!”袁崇煥見此,深為感動,他一邊幫弟兄們拾起掉在地上的衣物,一邊勸慰:“弟兄們的功是朝廷論功行賞,皇上親批禦賜,是用命換來的,怎能不要呢?”謝尚政忍不住失聲啜泣,他揩著淚水說:“崇煥兄,你……冤枉啊!”謝尚政長長歎了一口氣:“我這心裏憋得慌啊!”他見弟兄們都沉悶著,再也沒有話說,便突發奇想地:“崇煥兄,何不今晚我們去熙舂院玩玩如何?一解憂煩!”“去那干啥?”祖象升一聽,便厲聲反對,“你又不是不知道,崇煥兄不置婢妾,從不去青樓妓院!”“不!”袁崇煥出人意科地一反常態,“一生難得清閑,今天我請客,請弟兄們去熙春院,一飽口福眼福耳福,喝上瓊漿玉液,讓絕色佳麗作伴,看一回嬌滴滴長袖起舞,聽一回軟綿綿吳越嗲音!”說著禁不住悲憤難平,“削職為民,放同故里!好啊!”袁崇煥眼裏閃動著晶瑩淚光……

熙春院的確是一處讓人樂以忘憂的場所。它不管你春去秋來,也不管你世態炎涼,只要一到傍晚,熙舂院門前的紅燈籠,便照例發出誘人的光芒,絲竹琴聲照例飄出舂院,青樓女子的陣陣咯咯嬌笑照例傳出好遠好遠。

袁崇煥偕祖象升、謝尚政、孫祖壽來到熙舂阬,正欲走進客廳,毛云籠從客廳走出,不朗而遇。

毛云籠是消息靈通之人,他早已知曉袁崇煥的厄運,故作驚訝:“哎呀,這不是袁大人嘛!想下到四位大人結伴而來,幸會,幸會!”袁崇煥微微一笑:“早聽說熙春院佳麗如云,可以消魂攝魄,忘掉國事,慰藉心懷嘍!”毛云龍別有用心地看看袁崇煥,問:“袁大人是來'游園驚夢'?還是'拷紅'、'斷橋'啊?”袁崇煥側視一眼毛云龍,回道:“驚夢夢不驚,斷橋橋不斷,沒意思!袁某要來'竇蛾冤'!”“《竇娥冤》好!真叫冤哪!冤得感天動地!”毛云龍一拱手,“兄弟失陪,袁大人,請!”“請!”袁崇煥回禮示意。

毛云龍剛邁出屋門,幾名妓女便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竇娥的扮演者楊宛素的住處,已由妥娘另行安頓。這是一處僻靜而又清幽的院落,小巧玲瓏,一排翠竹加幾簇花木,點綴得頗具詩意。而進入屋內,一幅軸畫掛在廳房正中,畫面中的潑墨荷花,郁郁蒼蒼;荷花待放,傲然挺立。一切都體現著女主人出汙泥而不染的清風傲骨。

這幅畫顯然是剛剛張掛上去的。茅元儀眼望著這幅畫,憂思悲憤地:“如今朝廷奸佞當道,遼東滿虜猖撅,男兒當學岳武穆,而我競碌碌無為,無所事事!”楊宛素溫情勸慰:“妾恨不能效花木蘭從軍大漠,學粱紅玉擊鼓金山!元儀兄,無須過慮,好好研讀兵書,自有出頭之日,報國之時。”一陣敲門聲後,妥娘微笑走進:“茅公子,打擾了!”說著轉臉對楊宛素,“今日有位大人慕妹妹芳名,點唱堂會'竇娥冤'.”“姐姐,我不是早就跟您說過,我不會為任何'大人'唱堂會的!”楊宛素把“大人”二字說得很重,聲音裏亢滿著不悅。

“可這位袁大人……”院主妥娘知道妹妹楊宛素的性格,見她已秀眉緊蹙,便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好吧,我去回絕了他。”“姐姐,請等一下。”茅元儀也是為官之人,對朝廷官員甚為熟悉,便搶前一步攔住妥娘:“請問您所說的袁大人……不知是朝中的哪位袁大人?”“甯遠巡撫袁崇煥。”“怎麼,袁大人來京啦!”茅元儀兩眼一亮,神情中透著驚喜。

“唉!”妥娘一聲長歎,“據說本來是奉旨進京受封領賞的,可不知怎地得罪了魏忠賢,現改為削職問罪,放歸故里。難怪他要點《竇娥冤》!唉,既然妹妹不願意唱,我就去回了他吧。”“慢!”茅元儀伸手攔住了妥娘,然後轉身面向楊宛素,深深一揖:“宛素,袁崇煥是元儀心中活著的岳武穆啊!他就是甯錦大戰打敗皇太極的抗金英雄!是元儀最崇敬之人!”楊宛素敬佩地點點頭:“我去!”將桀騖不馴的袁崇煥削職問罪,雖然使魏忠賢吐了一口惡氣,但他心中卻並不痛快,也不踏實。在家中假寐了一會兒,也未能靜心,于是他信步來到甯國公府魏良卿的家中。

近來他自己也有些奇怪,過去都是侄兒魏良卿往他那里跑,可最近不知怎的,有事沒事地倒是魏忠賢往侄兒這裏跑得勤了。一出門,除了皇宮,就是這甯國公府,連奉聖夫人那裏都去得少了,今天這又鬼使神差地到這里來了。

一邁進府第,魏忠賢自己還正自發笑呢,朝廷的太醫便氣喘籲籲地接踵闖入。

魏忠賢一見太醫的神情,心頭一緊,知是皇上出了事,他一把將太醫抓住,提著衣領喝問:“皇上……皇上怎麼了?”太醫本來就心情緊張,被魏忠賢這麼一揪一抓,又看見他那兩眼噴火似的凶光,更是慌恐得連聲音都在顫抖:“皇上……皇上大限將至,難過子時……讓我去找皇後。”“找皇後?”魏忠賢手一使勁,衣領抓得更緊了,“皇上要干什麼?”“立遺詔。”“立遺詔!”魏忠賢驚駭得手一松,太醫跌坐在地上。

魏忠賢呆立在那裏,他不知太醫是怎麼走的,也不知魏良卿是何時來的。直到魏良卿開口說話,魏忠賢才清醒過來:“遺詔肯定傳位信王,怎麼辦?”“所以你要立即派人封鎖皇宮、寢宮,務必要把遺詔拿在咱手。”魏忠賢思慮地邊走邊說:“遺詔只要掌握在我手!”他停下腳步,冷冷一笑,“到時矯改一下,還下好辦嗎?”熙舂院一掃往日豔情淫蕩的靡靡之音,隨著一陣悲憤滄涼、高亢挺拔的河北梆子,楊宛素一身縞素,帶著傷痕淚痕相天大的冤情出場。她所扮演的竇蛾是一良家寡婦,因受流氓張驢兒的迫害,被誣控殺人。昏聵的官吏、腐敗的官府竟將無辜的竇娥判處死刊,善良、正直的竇娥面對這是非混淆、黑白顛倒的黑暗社會,悲憤地唱道:

“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叫聲屈動地驚天!

頃刻間游魂先赴閻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

楊宛素哀豌的唱詞,真情的投入,將個帶恨含冤的竇娥已現到觀眾面前。袁崇煥等也已忘卻了是在看戲,而是很快便進入戲中,隨著竇娥的劇情、命運而起伏、而激動、而氣憤!尤其是袁崇煥這個很少看戲的人,感同身受,更是很快便與竇娥的冤情相共鳴!當他看到這麼好的善良婦女,競被蒙冤判處死刑時,他直氣得握緊雙拳,怒目圓睜。

無人為她伸冤,無人為她做主。竇娥只能眼睜睜地綁赴刊場。臨刑前,竇娥不甘如此蒙冤死去,她含血帶淚地繼續唱道: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人壽延。

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當竇娥接著呼天搶地唱道: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

天也,你錯勘賢愚枉為天!

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袁崇煥再也無法控制自己氣憤的情緒,他猛地站起,嘩啦啦一聲,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熙舂院自是一派愕然!

毛云龍聞聲過來,遠遠地看著,嘴角露出得意的竊笑。心想,你袁崇煥的命運也許比竇娥還要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