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十二

“啊咧,只有你嗎?萊納呢?”

眨著她那翡翠色的眼睛,美緒指著清顯道。

“你那邊才是,塞西爾呢?”

清顯也同樣發著呆,在等待碰頭的地方指著一個人前來的美緒。

那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一動不動。

——莫非,被耍了?

覺察到這一點,清顯對塞西爾的多管閑事實在是感到驚訝。那開朗純真而且無邪的塞西爾,偶爾竟然會做那麼小孩子氣的惡作劇。

“啊——嗯。是兩個人呢。”

大概萊納也在從中作梗吧。那兩個人啊,大概一定會躲在隱蔽處進行觀察吧。

清顯的視線向周圍看了看。

那清澈的十二月的陽光,照映著在Air Hunt島的中心街——Mutton Rouge的卡納爾街道來來往往的年輕人的笑臉。在那街道的兩側有雅致而時髦商店連成一排,色調五花八門的看板、陳列櫥窗和遮陽傘映著藍天,四處飄著烤面包和比薩的香味,那整齊有秩的用石鋪成的街道小路陽光反射呈現出白色,那是何等幸福的周日過晌啊。

雖說是年輕人,可基本上全員都是士官學校的學生。盡管穿制服的人也很多,但著便裝的身影也幾乎同樣多。在休息日比起在宿舍窩著,出來上街的學生很多,學生們覺得這很有小島風格的主街道作為經濟中心所在地,正是由于年輕人的裝飾而熱鬧起來。在街道上向前突出的露天咖啡店里,有很多年輕的男女單手拿著咖啡杯愉快地談笑風生。

眼前的美緒也是,並不是穿著平常的制服,而是實實在在的適合周日出門的便裝。白色襯衫和深藍色的裙子以及粉紅色的對襟毛衣。胸前那同樣是粉紅色的緞帶與之相襯,眼角和嘴唇還化了淡妝。這是在士官學校校內幾乎無法看到的十七歲的女孩子的打扮。

只是穿著制服、上面罩著學校發的海軍夾克衫的清顯,想著自己應該穿哪怕稍微有點朝氣的衣服,暗自後悔著,愁眉苦臉地聳了聳肩,道:

“萊納他呀,突然說跟別人去約會了,就不能來了。”

美緒也露出好像因為什麼事而產生了不妙感覺的神情,在胸前交叉著胳膊,作出不高興的樣子。

“塞西爾也是。說身體不舒服,不能來了。”

美緒和清顯稍稍對視了一下,“哈”地歎息道。為了粉碎那兩個人的陰謀,他們用眼睛掃了掃樹陰下、樹後面以及建築物的背光面,完全不見露出只有一半的詭異的笑臉前來觀察的塞西爾和萊納。

這究竟是什麼狀況啊。

事情的起因是昨天。

第二節課海軍史,偶然間四個人坐在了一起。他們各自即使同在飛行科,由于修著不同的專業,所以選同樣的課並不是那麼常見的事。在講授結束以後就不由自主地閑談起來,突然塞西爾,“明天休息,大家一起去看電影吧!”這麼說道。好像是什麼Harmondia皇國大熱播的戀愛電影在Mutton Rouge電影館開始上映了,那有些甜蜜過火的內容在學生之間沸沸揚揚。雖然對于清顯來說也不是什麼特別在意的內容,但塞西爾卻強硬地“有只是看看就會讓人面紅耳赤想要急于返回的,聽說是讓人感到十分害羞的內容呢!大家一起看的話就不會害怕啦!”這麼主張道,心想就算作為休息也不錯嘛,這樣有些輕松的心情應承了下來,可來到指定的會合地點來一看,才發現塞西爾和萊納都不在。

約會去吧!

他腦內的塞西爾和腦內的萊納,兩個人聲音相合如是催促道。

被這樣充滿孩子氣而膚淺的詭計給算計了他實在是不甘心,都以為我是這麼輕薄的男人嗎?美緒和我的關系,可不是那麼不知廉恥的。我們都還只是學生呢,只是因為預定說要來才來了,怎能兩人獨處看這種讓人感覺有點害臊的戀愛電影呢?

當他正要毅然決然地將這樣的主旨告知美緒時,在眼前的青梅竹馬卻有些不高興地鼓起通紅的臉頰,插著胳膊,有些傲氣地將臉背過去說道。

“嘛、嘛,既然兩個人都不能來的話那也沒有辦法……其實不太願意的,但如果你那麼想看的話,那我就勉為其難地陪你看看也可以喲。”

看樣子美緒沒有問題。在腦內糾結了一番以後,清顯由恢複了平時的表情。

“誒,啊,這樣嗎?啊,那個,嗯。啊不不,如果美緒你可以的話,我也可以的說……”

對他所說的話,美緒雙手叉腰慍怒道。

“我、我才沒有說過我想看!是、是你說想要看的我才沒有辦法……”

“啊,嗯,對不起,明白了。我想看喲,嗯,對不起啦,我想看嘛……”

看樣子美緒非常在意那電影。能讓女孩子高興的電影這種東西究竟是什麼,他完全是不懂。因為這意外的展開方寸有點亂,清顯再一次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確認了塞西爾和萊納真的不在,便做好覺悟點了點頭。

“明白了。好的,出發吧,向電影院。”

帶著笨拙的感覺催促道,美緒仍舊紅著臉笨拙地點點頭,兩人並排朝著電影院走去。

清顯他張皇失措,根本平靜不下來。

這種事情,在秋津聯邦絕對不可以。如果這實在河南士官學校的生活圈中跟美緒兩個人這樣並排走著,馬上就會就會在鎮中蔓延著不知廉恥的一對這樣的流言,在深夜會被前輩們叫到體育館去施加鐵拳制裁直到第二天黎明。

可是在這里,學生之間是堂堂正正地在街上約會。搭著肩摟著背十分親密地在一起走也是可以的。

于是遵守著這種新的常識,就有了現在這樣與美緒兩個人在星期日的大街上一起走的自己。

——心髒跳個不停。

他內心動搖,心髒過于誇張地反應著。就在旁邊同行的美緒身上傳來了仿佛檸檬一般的香氣。她只要一轉頭,那散開的發梢反射著陽光,美緒她自己也看起來異常炫目。

——美緒她也,不再是小孩子了呀……

才剛剛邂逅的時候,那是天真無邪的回歸本真的美緒。完全一副公主的派頭和那傲慢的態度,幾乎就是硬拉著與清顯定下了婚約。

“我,是清顯的新娘!”

在那八月的油菜花田里,戴著油菜花冠笑著的少女。

從那經過了五年,清顯被烏拉諾斯奪去了故鄉和家人,原來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已經不複存在。起誓要向烏拉諾斯複仇,在他旁邊的美緒也發誓與他懷有同樣的目標。

從那以來,那結婚的約定再也沒有對美緒說過。

美緒她也,再也沒有提起過那件事。

那只是天真無邪的小孩子之間,一時的戲耍而已。

那是一種用語言就能收拾一切、這里那里的小孩子們都可能結下的、司空見慣的根本沒有深思熟慮的約定。

如果舊事重提也實在顯得土氣。萬一被她用鼻子嘲笑的話,這邊也會很受傷。所以就沒有再說過那時的話。

——盡管如此,他卻從來不曾忘記。

即使現在跟美緒這樣相見,也會和那時戴著油菜花冠的笑顏重合在一起。那種甜蜜與苦悶交織的感覺頂著橫膈膜,心髒快速地敲著鍾。

兩個人,連一句話都不說。明明沒有必要著急,卻不知為什麼腳步匆匆。想要打破這緊張的氣氛,說一些日常的無關緊要的話吧。

“天、天氣真好呢。明明已經十二月了,還很暖和呢。”

“呃、嗯,是啊。”

“……”

“……”

會話結束,兩個人宛若上了工業制品的傳送帶一樣一心向電影館移動著。

什麼呀這是。完全不行啊。我們究竟從什麼時候成了這個樣子的。

清顯不斷鞭策著激勵著自己,尋找著適當的話題。這段時間只是一直考慮著被伊莉雅扔出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好像日常生活所必要的機能已經有些退化了似的。

是啊,針對與世界形勢密切相關的、也非常適合士官候補生的、現在聖·沃爾特帝國正在直面的有關于經濟大蕭條的現狀來展開交談吧。正當他剛要開口的時候,

“到了哦!”

到達電影館了。清顯落下了肩膀,將即將脫口的經濟專用術語吞了下去,抬頭看著這混凝土搭建的非常氣派的三層電影館。現在首輪放映的電影也只有那傳說中的那一場戀愛電影,那真是異常得熱鬧。

“這隊排得真長,看來非常有意思呢。”


正如美緒說的那樣,這半鄉村的Air Hunt島上竟讓人吃驚地有如此多的人,那些年輕男女們都電影館前排成隊等候電影的上映。

士官候補生是有助學金的,而且平時也不怎麼出去玩,比起同年代的學生還是有些積蓄。他們AA制購了票排在了隊列的末尾,馬上就朝館內移動起來。由于是換場制,他們與上回觀看電影完畢的觀眾擦身而過。幾乎都是同一學校的學生,正如那不好的預感所預知的一樣,在其中有熟悉的面孔。

“哦清顯,你也來看這種H的嗎……話說,美緒!啊你們兩個,約會呢吧!”“喂,什麼呀這是,為什麼要

瞞著我們出來約會呀!”

被那里面最不想見到的,因為有的沒的一點小事就馬上會吵吵嚷嚷的兩個笨蛋同班同學發現了,清顯疲憊不堪地陰沉著臉。

“什麼呀,你們兩個在交往呀?!”“親親嘴什麼的做過了嗎,親嘴?!”

那笨蛋二人組突出嘴唇,一直叫著親呀親的用已經興奮起來的面孔貼近了過來。雖然想不起來名字是什麼,但他知道他們是沒有士官候補生氣派的非常低俗的兩個人。

“沒、沒有啦,才不是那樣……”

“可是你們兩個都來看肉欲H電影了耶,絕對是這樣沒錯!”

聽到“肉欲H電影”這個短語以後美緒立馬硬直了。笨蛋二人組毫不留情地,一個勁兒地說著美緒完全沒有免疫力的下流的詞語。

“停下吧,不要說這種沒有品的事情。美緒,這兩個人太糟糕了,走吧……”

清顯他慌慌張張地拉著美緒的手從那種場合逃開了。那兩個人興奮的喊叫聲從背後追了上來,但他們迅速甩開那兩個人逃走了。

“哈、哈,太差勁了……被最差勁的兩個人看到了。”

在相鄰的座位坐下,清顯回頭確認著後方那些人並沒有進來。在那旁邊美緒的面孔依然僵硬。

“……”

“對不起,受驚了吧。他們總是說著非常下流的話,而且還認識你……(譯者注:原文「いつもすっごい下品な話ばっかりしてるんだ、きみのことも知ってて…」。有時候會碰到這種問題,總感覺這兩個分句之間沒有必然的邏輯聯系。譯者想了想,確實沒有找到其中的聯系,也許是某句話理解錯了)”

這麼說著,他發現自己依然還握著美緒的手。

“啊……”

慌慌張張地松開手。美緒依然一動不動,臉紅紅的,低著頭。清顯的手心里,留下了有點潮濕但非常柔軟,稍稍有點冰冷的感觸。

“對不起,手,疼了吧?”

美緒依舊低著頭,搖了搖頭。

“……沒關系。嗯……但是,剛剛那兩個人……不是說了奇怪的話嗎?說是肉欲之類的電影,什麼的……”

她非常不安地用向上的余光看著清顯的時候,開演的信號響起,場內變得漆黑一片。觀眾的嘈雜聲收住了,投影儀的白光投到了銀屏上。

“塞西爾說過她想看的,這是能讓孩子高興的內容吧。剛剛那兩個人一定只是虛張聲勢地吵吵嚷嚷罷了,沒關系的……”

讓美緒鼓起勇氣、將目光送到銀屏的清顯眼前呈現的是,在秋津聯邦看都看不到的過火的大膽的充滿了挑戰社會倫理的影像。

“……!!”

清顯兩眼毛細血管游走著。

“……!!”

在旁邊美緒也大大地睜著那翡翠色的眼睛。

在開頭就突然出現那毫不留情的描寫,是在經過短暫的人物心理描寫後,在中間階段迅速加速,用清顯和美緒聞所未聞的體勢撕扭在一起,實在是太了不得了。

“什……什……什?!”

對著這未曾經曆過的豪華影像,不由得發出了聲音。

“……這……等……我不行了!!”

美緒用雙手遮住紅紅的臉,不再看銀屏了。聖·沃爾特的觀眾好像早就對這種表現手法習以為常了,無論這邊還是那邊都大聲地品頭論足著,打著響指一邊歡呼一邊打著拍子,一邊單手吃著爆米花大笑著。

“……塞西爾……為什麼會想看這種電影啊?!”

清顯不由得發出了悲鳴。在旁邊,美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走吧,這個,是學生絕對不能看的電影……”

跟著低著頭快步走出去的美緒,清顯也仿佛逃離火災現場一樣焦急地從觀眾面前閃過,到陽光明媚的室外去避難了。

“總覺得……我……太小看塞西爾了。”

一邊用吸管攪拌著冰淇淋蘇打,清顯一邊用反省的口吻說道。

“果然,這邊的人啊,感覺太不一樣了。為什麼能一邊笑著一邊看那種東西啊?”

臉頰上的火燎終于有所收斂,美緒呡了一口熱檸檬茶,一邊讓自己平靜下來。

在這寬闊的石子路街道的正中間有連廊桌和鋁制椅子並排放著、各式各樣的遮陽傘綻開著的露天咖啡店。清顯和美緒在這開放健康的這家店里,努力驅除著在那封閉不健康的電影院里造成的沖擊。

可這對于在純樸而嚴格的環境中度過思春期的兩人來說,刺激實在過于強烈。他們面對面坐著,只要四目相合就總感覺有種莫名的緊張,兩個人便都低下了頭。剛剛在銀屏上觀看的場景與眼前的美緒重疊了起來,清顯他對于自己的下流感到絕望。

——究竟在想什麼呢呀,我這個人。

清顯右手緊緊握拳,砰地對自己拳頭相向。

“哇,怎麼……?”

美緒吃驚地抬起了頭。

“總感覺我狀況有點不太對,太松懈了(譯者注:這半句是「気合い入れた」,就是指因為精神松懈而施加體罰,這里只翻譯出了一半的意思,否則顯得贅余)。”

在河南士官學校經常被前輩毆打。在這里沒有毆打別人的人,就只好自己做了。

美緒呆呆地凝視了一會兒清顯,“呼”的一下微笑了。

“……我也是,太松懈了。”

于是也用自己的拳頭敲了一下鬢角。

“……總感覺,各種不順利呢。”

然後仿佛要回避這緊張氣氛似的吐了吐舌頭。清顯也用曖昧的微笑回應著,試著尋找其他的話題。

雖然兩人接觸時間很久了,但無論是兩個人單獨上街,一起看電影,還是像這樣喝茶,都是第一次經曆。這跟與大家在一起時的那種隨意不同。

一陣冷風吹了過來。街道上的樹已是冬天的裝飾。天空就像清潔的水箱一樣的澄澈,高高的云彩安靜地飄浮在空中。

“已經是冬天了呢。”

“嗯,真是快啊,這時間過的。”

來到Air Hunt島上已經有三個月以上了。在來年的四月份就會成為四年級學生,後年會畢業,在此之後會作為少尉候補生身赴戰場。像這樣安穩地度過學生生活的時間,已經不長了。

——現在,這十分寶貴的時間就這麼在眼前流逝了。

抬頭看著那流過的云彩,清顯他突然這麼感傷起來。

——這再也無法取回的,寶貴的時間就這麼……

這是只要是十幾歲的學生就一定不知多少次曾懷有過的,稀松平常的感傷。可在清顯的胸中,還是不由得沉吟著這種可以說是陳腐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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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校畢業以後,我們,會怎麼樣呢?”

他不由得道出了這樣的事情。

“……清顯你會加入秋津空軍吧。而我則是……聖·沃爾特海空軍。”

美緒回答著早已決定好的前程。雖然這是理所應當的話,可兩個人由于國籍不同,畢業後加入的軍隊自然就不同。

“……很寂寞吧。好不容易跟大家搞好關系的說。只有我和神樂姐兩個人不得不進入不同的軍隊。”

“……嗯,我知道……”

清顯也點點頭。現在能學習這世界最高水平的軍事學都是托秋津人的征兵的福。貧窮的秋津聯邦為了成為傑出的主權國家,分出了一大筆資金在教育上。等畢業成為軍人,必須要為了秋津聯邦將在這里所學的東西體現出來作為奉還(譯者注:作者用的詞是「還元」,意思是原模原樣地歸還,這顯然不是想要表達的意思)。

然後這就意味著,有朝一日有與伊莉雅、美緒、萊納、塞西爾和巴爾塔紮爾在戰場上作為敵人相遇的可能性。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不彼此憎恨。

——友情是永恒的。

那個誓約,一直撫摸著那特別不祥的記憶之深淵。我們自己在什麼都不懂的情況下,這不是結下了一個異常殘酷的約定嗎。

“話題有點沉重了呢。好不容易休息來著,說點高興的事吧。”

美緒也抱有同樣的預感吧,似乎是想遣散著籠罩著的氣氛一樣,用很有精神的聲音這麼說道。

“對了!今天啊,終于見到了,那傳說中的童話甜甜圈!”

“誒,不會吧,真的有啊?!”

清顯也吃驚地這麼問道。美緒綻放著笑容,道:

“盡管大家搶得很厲害,但總算是得到了半份!吃了一下感覺真——是好吃呀!那雞蛋的味道真是絕妙,松軟松軟的,而且甜味也很正宗……”

說這話的美緒的表情逐漸陶醉起來。清顯十分羨慕。

“真好啊。那東西一大早就在學生館放著了吧?完全沒有在意啊……”

這是在乘著埃利亞多爾翔破敵中的時候,從塞西爾那里聽說的謎之甜甜圈。做的人是誰還不知道,好像出現在以前碰都沒有碰過的學生館會議室的桌子上。此種味道只應天上有,做這個的人都不應該是軍人什麼的,而是甜甜圈屋的人,如是判斷道。

“真是好吃得讓人吃驚啊,在後面還有小熊啦、狸子、小兔

子之類的好可愛啊。做這個的人,為什麼要隱藏身份呢,完全不懂啊。那麼細致地做著,然後大家在自己面前吃不是應該更高興嗎。在三更半夜偷偷摸摸一個人做著甜甜圈,連動物的畫都畫上了,還要偷偷地放在那里,究竟什麼意思呀?”

“雖然不太懂,可說不定等到他遇到煩心事的時候,發泄情緒的方法也因人而異嘛。說不定制作甜甜圈就是他的發泄情緒的方法呢。”

“總之很奇怪啦。但在誰都看不見的地方一直做著甜甜圈也很厲害啦。畫著的動物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都似乎怒氣沖天,但那也很微妙地可愛呢。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做的呢……”

以童話甜甜圈為契機,從那以後兩人終于,開始了這樣那樣無關緊要的閑談。

“說道奇怪,果然萊納也是啊。萊納他呀,周末總——是會到俱樂部去。雖然還是不喝酒啦,但好像和很多女孩子搭訕呢。所以我當時還覺得很奇怪呢,竟然很稀奇地說要和我們一起去玩……”

“為什麼那麼喜歡女孩子呀,那個人有病嗎?”

在Air Hunt島上有在士官候補生中人氣相當高的俱樂部,一到周末就會有想要捕獲“未來提督候補”的當地女孩子大事張羅舉辦大大小小的派對。萊納他好像每周都會出席,然後跟換了又換的女孩子一起玩耍。

“雖然一直在玩,但成績卻還算好。雖然一直吊兒郎當的,果然還是優秀啊,萊納。模擬空戰也比我成績要好……”

“你呀,明明只有駕駛這一個優點,再輸給萊納那怎麼行呢。即使學習不行,模擬空戰的話應該和伊莉雅在同一級別上才對呀?”

“嗯,話雖這麼說沒錯,那個……果然還是厲害呀伊莉雅。從小就開始受到訓練了。真的,我覺得那是經過了相當的努力才過來的呢。”

“嗯,看起來確實很厲害呢。都讓神樂姐感到悔恨了呢。在地上雖然能贏伊莉雅,但在空中卻贏不了。”

美緒假裝開著玩笑。女子宿舍這“埃利亞多爾之七人”也是受到特別關照,美緒、伊莉雅、塞西爾和神樂在同一間屋里生活。伊莉雅她日常生活是怎麼過的呢,他不由得起了點興趣,便試著問道。

“塞西爾總是粘著她呀,所以在很平常地生活著呢。我最近也經常跟她說話。雖然還無法跟她互相開玩笑,但學習的事情啦、實際操作的事情啦她教了我很多,很受幫助呢。”

“嗨……和女孩子可以交流呀。和男孩子則完全不行,完全無法接近的感覺。”

“她好像很討厭被看成女子。可即使這樣也不至于把她當成男子來對待。明明是那樣的美人,那樣也太可惜了。”

“啊,可是我呀,伊莉雅她告訴我了喲。我是在該射擊的時候沒有射擊才無法獲勝的,究竟是為什麼才擊墜敵機的好好考慮一下,她這麼說道……從那以後我一直考慮著這件事情,雖然那句話很簡單,但開始考慮以後,感覺是相當深刻的問題呢。嗯……”

再一次想到了那個問題,清顯陷入了沉思。

“伊莉雅她也一定,曾經遇到過同樣的問題;並超越之的吧。所以才能看清楚現在的我的問題。從地上就能看出來是扣板機的問題,實在是太厲害了!”

“……”

“比起男性來說,女性更適合當飛行員,雖然曾有這麼一說,但現在看起來說不定是真的呢。冷靜,大膽,富有藝術性,飛行的方法還很高雅,是這麼回事吧。她簡直是想跳舞一樣的戰斗啊,伊莉雅。從地上抬頭看就看穿了呢……”

說到這里他終于察覺到了美緒的不對勁。

安靜過頭了。而且眼睛的深處散發出險惡的光芒。那是……

背部肌肉有惡寒在游走。他終于領悟到自己說錯話冒犯到她了。

“啊……不不,嗯……應該說她正是那樣的,絕對不想輸給的對手吧……”

“這樣啊。”

那回答果然也充滿了危險。低頭將紅茶杯送到嘴邊,突然間明顯地現出冷淡的表情。

“呃、嗯。是……這樣的。”

是的。自從埃利亞多爾的突破之行開始,只要清顯一開始說伊莉雅相關的話,美緒就莫名其妙地生氣。雖然為了美緒而讓夜間著水成功了,想著她怒氣應該解開了,但實際上還是種下了火種。

“啊對了對了,那個,還有一周就要放寒假了吧。真是期待呢。美緒你要回家嗎?”

突然轉換了話題,她露出稍稍有點驚訝地面孔,歎了口氣,有些無精打采地說道:

“爸爸他呀,十月份又調任到克洛斯諾達爾島上去了。帶著媽媽和弟弟兩個人。”

“啊,真的嗎?調任還真是勤啊。克洛斯諾達爾,這是北多島海的島吧。”

“嗯,算是……獨立國吧。好像是距離Haiderabad共同體還有一定距離的國家,所以好像目前還沒有被卷入戰爭。在寒假我想跟家人一起過,所以計劃去克洛斯諾達爾島。”

美緒的養父作為外交官,調任非常多。現在又一次,好像去了在Air Hunt島西北邊距離很遠的一個小島做勤務工作。在小時候由于親生父母在戰爭中死去了,對于被養父母領回的美緒來說,這新的家庭真的非常寶貴。一共八個兄弟姐妹(譯者注:聯系前後,這八人是包含美緒在內的)是養父母從全世界各處撿來的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即使沒有血緣關系,他們比真正的家人感情還要好,這在Mesusu島上他就這麼判斷。

“美緒你的兄弟姐妹們都還好?”

“嗯。哥哥和姐姐都出了學校,在全世界來回飛行,都很優秀啊。我都曾這麼懷疑過:難道爸爸他呀,只是把將來有希望的孩子當成樣子不成?大家都在社會中各個領域活躍著呢。”

“長子是在一流貿易公司的商人,而長女和次子是官員,次女是聖·沃爾特中央銀行職員吧?真厲害呀。在他們下面的美緒你,肯定很有壓力吧。”

“嗯……可是我要向父親和母親報恩。現在能在這里學習也是托家人的福啊。我如果能在聖·沃爾特海空軍中做得出色的話,我想他們一定會高興的。”

“嗯,如果是美緒的話一定可以的,一定會讓家人們高興的。”

清顯坦誠地鼓勵著美緒。清顯的父母和姐姐已經故去了,故鄉Mesusu島也被烏拉諾斯奪走了,無論是等著自己回去的故鄉還是家人都已經沒有了。所以他還是有點羨慕美緒。

“你……沒問題嗎?寒假……”

察覺到這一點的美緒有些擔心地問道,清顯笑了。


“我會在這里留著學習的。也有一些不還鄉的人在宿舍,沒關系的。在沒有人的校內,羽毛也能長得豐滿吧。”

“……這樣啊。……禮物,會給你帶來的。好好期待著吧。”

那氣氛好像馬上又要變得暗淡了,清顯馬上勉強地尋找著其他的話題來說。

和美緒兩個人獨處的時間今後也不會很多,他有這樣的預感,他想像這樣再多說說話。話題什麼的其實是什麼都無所謂,但他非常珍惜眼前美緒和自己在一起一同度過的時間。美緒她也消除了最初的笨拙,取回了從小時候就知道的、天真無邪的、非常爽快的表情。

實踐操作的事情、教官的事情、分隊成員的事情……不停地說話的同時,眼睛時而睜得大大的,時而鼓起臉頰,時而無邪地笑著,時而眼皮朝下懶洋洋的,他很快樂地看著美緒不斷變化的表情,忘記了時間,等回過神時,遮陽傘的影子已經在石子路上長長的伸開了。

“美緒,不冷嗎?沒問題吧?”

“完全沒事。再說一會兒吧。”

那紅如番茄的太陽,將美緒對面的天空燒得通紅。飄動的云彩從現在開始將被染上夜晚的顏色。這快樂的時光馬上就要結束了,這讓人感到非常寂寞。

美緒也這麼感覺吧,突然,她凝視著清顯,用非常認真的語調說道:

“那個,剛剛說到伊莉雅的那番話呀。就是為了什麼而擊墜敵機的那番話……我,雖然只是略有感覺,但好像有點明白伊莉雅想說的東西。”

“誒?真、真的……嗎?”

“我也不是很有自信。但一定是……看到平時的清顯,啊,大概就是要說這樣的事吧……這種感覺。”

“誒,什麼呀那是,看著我的什麼了呀?”

恐怕是同為女性,看著清顯就能互相感覺到的東西。清顯氣勢洶洶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大概吧。重複念著同樣的話,美緒告知:

“你呀,擠掉別人來獲勝什麼的,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吧。”

這句話,直刺他心髒的中樞。

“你從來沒有想著去決勝哦。你就是那種正當要戰勝他人的瞬間,總是想著‘太抱歉啦’這樣類型的人。如果讓這樣的人在戰場上殺人,怎麼說呢,絕對不可能吧。”

噌噌地,美緒毫不客氣的語言刺穿了他的心。

“可是,即使是那樣的你也有不輸給別人的地方……這之後的話希望你不要笑,聽下去。因為是有些陳腐的話。跟我約好不許笑哦!”



然間賣起了關子,清顯他一邊拔著刺穿心髒的箭,一邊回應道。

“怎麼會呢,告訴我吧。不會笑的,我知道一定是很認真的話啦。”

嗯,她深呼吸了一下,美緒那翡翠色的眼睛里映出了清顯的身影。

“你之所以戰斗,莫不就是為了其他的什麼人吧。”

“……”

“雖然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戰斗,但如果是重要的人的話,那就真的是即使蕩平一切也要為之戰斗的吧……我想你呀,就是這種類型的人啊。”

被這麼斬釘截鐵地說過以後,嗚咕,他呻吟了一下。

被其他的人面對面得這麼說著,他覺得有點害羞有點不好意思,但的確,這樣的面孔對于自己來說說不定是有的。

馬上浮現在思緒中的就是,那次夜間著水。那個時候清顯為了救美緒,硬是頂撞著巴爾塔紮爾。拒絕機長下達的命令,為了救美緒一個人而強硬地主張夜間著水,在卷入了其他五人性命的情況下,終于努力做到了。

冷靜地回想一下的話,才意識到自己當時的主張是多麼駭人。

那個時候清顯要說的其實就是“因為我想救美緒,所以你們其他五人都將自己的命交給我的技術吧”這麼回事。從機長巴爾塔紮爾的視角來看,就不該有此等傲慢地發言的部下。由于伊莉雅和神樂的贊同以及根據多數裁決總算是勉強同意執行了,但巴爾塔紮爾看清顯的眼神即使現在也很冷淡。

——那個時候,我只是想救美緒。

——所以讓其他五人的性命也背負在自己的駕駛技術上了……

——好像是非常當然的事情一樣,完全沒有抱任何懷疑。

“……雖然只是個提議,你在下一次飛行以前,無論是父母也好姐姐也好,總之就是想想對你非常重要的人的身影,想著為了守護那個人而戰斗,然後再飛應該就好了吧。如果是那樣的話也許會取得稍稍好一點的成績呢。”

美緒的提議,一下子落在了清顯的心底。確實如果那樣的話自己說不定就可以擊敵了。他有這樣的預感。

“……明白了。……嗯。這樣說的話,我也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嗯……卻是我啊,可能有這樣的一面……”

看到他低著頭,美緒笑了。

“這也是優點啊。嗯,很像清顯你呢,究竟是很帥氣呢還是很丟臉呢也說不清楚的一面。”

美緒的鼓勵,浸入了內心深處,感到非常溫暖。雖然清顯失去了所有家人,但美緒現在還在這里這樣跟自己呆在一起,他難以抑制得感動。

天空不解風情地漸漸顏色褪去。

明明那夕陽再晚兩三個小時落下就好了。

這麼想著,通過那暗紅色,呼地他認出了向這里飛來的身影。

“嗯……?”

是鳥。

它張開翅膀,勇往直前地朝這邊接近著。那飛翔的方法和翅膀的形狀過去曾見過。

“那個……莫不是……”

用手指著,在驚愕之余,美緒的毛發一瞬間倒立了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菲歐!”

歡呼的同時,菲歐好像回到家了一樣,降落在美緒的肩上。

“啊!菲歐!菲歐!”

發出了嗚咽聲,美緒溫柔地用一只手靠近它,反複地用臉頰摩擦著。這只聰明的鳥啾的一聲回答,非常理所應當地接受著美緒用臉頰的摩擦。

“菲歐,你太棒了!用了三個月時間橫跨多島海,為了見美緒!”

“啊菲歐你真是的……!不要這樣了哦,以後不要這麼做了哦!”

眼淚流到了美緒的臉頰上。這原本是純白色的菲歐曆經長長的旅途,現在已經顯得髒髒的呈淡灰色了,各個部位都有羽毛脫落的痕跡。那連同伴也沒有的小小的鳥就這麼只身前往,踏上了這明知道會很辛苦的旅程。可即使如此,菲歐它也想見美緒。

“菲歐,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擱下你了。我們一直在一起的……”

美緒一邊哭著一邊對著菲歐道歉。清顯也不知不覺地胸中發熱了。

“菲歐你真厲害。不管離多麼遠,也能知道美緒在哪啊。”

“可能也因為你也在一起吧。菲歐也能發現你所在的地方哦。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托菲歐的福呢。”

美緒又點了個胡桃面包,用手撕得碎碎的,喂給菲歐吃。雖然無法懂得鳥的感情,可那一心一意地吃著面包屑的身影,充滿了經過長長的旅程終于到家的那種安心感。

“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喲,菲歐……”

仿佛在對著菲歐說似的,美緒將這句話不斷重複著。這兩人一鳥在日落完全變暗之前,一直在為在遠離故鄉的異國再會而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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