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部 第二次多島海戰爭 一

這種色彩大概馬上就要失去了吧,而且再也無法恢複了,眼下這一瞬間統治了東方空域的黎明之色。

水平線上密布的薄云的空隙宛若爐口一樣潰爛開來,充滿其中外溢的全新赤色低落在海洋中,悄無聲息地浸入波浪的花紋中。不久,吐盡赤色的爐口滲出的黃金,被切開的光束在天空中翱翔。

在黎明不斷追逐著黑夜的那種境界中,青灰色的羽翼正游曳于其中。

它們宛若候鳥一樣組成了雁行陣,在這邊黎明中舒適地傾斜降下。這些鋼鐵之翼的行進前方,一個大型火山島的鋸齒狀輪廓貫穿了銀之海面。

正當剛剛離開水平線的太陽那黃銅色的光彩充滿了世界的時候,羽翼們已經回到Moregan島Chandora要塞第一飛機場了。平安完成了每日必修課的定時巡哨任務的飛行員們陸續從紅山羊轟炸機的搭乘席中降落在地上。

最後的紅山羊擋風打開來,一個年輕人,脫下了飛行帽。那稚氣未脫的面孔上,灑滿了嶄新的五月朝陽。

聖·沃爾特海空軍少尉候補生——坂上清顯向走上前來的每機專屬整備員們說了沒有異常狀況以後,從機翼根本跳下來落到地面上,向航空指揮所走去。

對基地司令官報告過巡哨情況結束,出了指揮所以後,還有另一個任務在等著他。

“停下吧,就在這里照。”

與之同行的宣傳部武官提出了要求,清顯停下了腳步。他現在已經不歎氣了。

“目光沖向朝陽那邊。”

他朝著指示的方向,像人偶一樣遠眺著。在他的旁邊,同樣是少尉候補生的伊莉雅·克萊施密特再次以像是正在說著“快點給我結束”的樣子毫無表情地對著照相機。

“是那邊,與坂上的視線一致。”

武官他階級更高。伊莉雅沒有辦法,只好將視線轉向命令的方向,非常執拗地照了相,接著又在兵營前面改變了好幾個姿勢照了相後,終于結束了所有早上的任務。

現已完全沐浴在高高的陽光下,伊莉雅一邊眺望著正在離去的宣傳部武官的背影,一邊語氣粗暴地說:

“真是無聊,又不是動物園中的野獸,究竟一直要讓我做到什麼時候啊。”

“看上去還要做一年呢。可是吧,多虧了這個我們才能以候補生的身份登上飛機啊。忍忍吧。”

雖然清顯安慰道,但伊莉雅就是收不住怒氣。她對單方面地給他們施加了宣傳任務,簡直像是對待物品一樣的那武官的態度十分不滿。即使作為少尉候補生趕赴戰場了,作為“埃利亞多爾之六人”(譯者注:譯者沒有看錯,作者更沒有寫錯)之二的清顯和伊莉雅所受到的作為模范“偶像”的款待仍然在不斷增長之中。

真是太郁悶了。舍棄了本來的人格,作為軍方所需要的人才中的模范在全聖·沃爾特廣為宣傳這點也讓她非常不愉快。

可是,就像剛剛對伊莉雅說的,正是托此的福即使才是少尉候補生就能到最前線的基地赴任,而且還被分配到了聖·沃爾特海空軍最強的戰斗機部隊“沃爾迪克航空隊”。他告誡自己必須要忍耐這些瑣事,讓賦予自己的機會充分發揮作用。

“這已經是夠好的環境了喲,因為本該用演習航海之類的雜事來打發一年時間的呢。雖然被當猴耍的確實是伊莉雅你,可作為補償也能參加實戰了呢。”

“……嗯。我確實不想因為這些無聊的事情上火。雖然不想……可總覺得難以做到……果然不行啊,這樣的事,嗯……”

伊莉雅仿佛自說自話一樣的低語道。照相的話還要求擺出笑臉,可伊莉雅在那個時候只好將那凍結的最笨拙地橫著咧開。那正是從旁邊看來都覺得可憐的很有伊莉雅特色的對軍方要求的響應。

清顯浮現出了笑容。那讓人腰酸背痛的日子一直在持續著,確實有著消遣的必要。

“明天有什麼事嗎?”

“明天?啊,休息日嗎。練習揮劍吧。”

“雖然做劍術修行也很不錯啦,但偶爾不出去一下嗎?跟萊納和神樂姐說好要到山里去呢,好像那里還有一個什麼秘密的溫泉。”

他這麼邀請道,伊莉雅稍稍考慮了一下。

“溫泉嗎,沒泡過呢。”

“是神樂姐推薦的呢,說是非常舒服。”

“嗯,明白了,我去。”

“那麼,明天早上七點行嗎?”

“啊,不要像以前那樣睡過頭了喲。”

“對不起,再也不會了。嗯,那麼明天見吧。”

他揮了揮手,伊莉雅也輕輕揮了揮手向女性士官兵營方向去了。清顯伸了個懶腰,向男性士官兵營走去,為下午的巡哨任務做准備。

又一個人了。

他不知不覺地哈地歎了口氣,仰望著藍天。

那是絕對無法想象是最前線的平穩地Moregan島的春天。

在遠方,藍天的下端被重疊的山巒平穩地切開。在第一飛機場的周圍那能見度很好的未開墾的紅土地上,焦茶色的大地,綠色的山巒,以及藍天的對比異常炫目。

在散落著的森林中,充滿了濃厚的綠色,以及稍稍涉足就會感到潮濕的土壤和綠葉的味道,還有時而在樹枝上出現的奇珍異獸、在樹下活動的大蜥蜴、大壁虎(譯者注:至于作者為什麼將壁虎歸為蜥蜴的一種,這譯者就不清楚了)在追逐打鬧,還有頭上色澤鮮豔的鳥兒們不斷飛過。

在鳥兒的再上方,有不祥的螺旋槳聲響動著,大型轟炸機編隊比肩接踵地飛過。風中經常混雜著濃烈的石油以及刺鼻的重油的氣味。那尚未汙染還存留有自然氣息的島嶼,已經因為人類那破壞性的經營而消耗殆盡了。

——到這里來,已經一個月了嗎……

從很多上戰場的人中經常聽到類似于“存活過最初的一個月就是老把式了”這樣的話,在這Chandora要塞的話幾乎無法這麼說。由于距離隔著大瀑布對峙的敵方Haiderabad軍方據點Sheragreed要塞還有相當一段距離,雖然是在最前線可也沒有多少空戰的機會。如果發生了大規模空戰的話,那就是敵方機動艦隊越過大瀑布來Chandora要塞空襲了,可在現在這個時候還完全沒有來襲的征兆。因此,有一種比較悠閑的空氣包圍著全島。

然而。

——這里什麼時候會變得像Mesusu島或者Air Hunt島那樣,誰也不知道。

在清顯的視界深處,被刻骨銘心的破壞情景覆蓋了。

在台風中隱藏著的兩個烏拉諾斯飛空要塞“巴塞諾斯”與“卡奇諾斯”。從那一個個都有Air Hunt島般大小的“飛空之島”上,飛出的如蚊柱般三式Idola之群。

完全無計可施地被破壞的母校以及熟悉的街道。

故鄉Mesusu島以及第二故鄉Air Hunt島,那深愛的兩個故鄉竟兩度被烏拉諾斯在眼前就給破壞了。

“再也不能大意了,絕對!”

在他的自言自語中也籠罩著自然的氣勢。經過長期的磨練,終于被允許搭乘真正的戰斗機參加實戰了。這與還不怎麼有飛行技術的在Mesusu島的奇襲,以及還是一個學生的在Air Hunt島上的奇襲時的條件有了顯著的差別。

——哪怕早一天也好,我想直面那決戰的舞台。

——那讓我親手改變這戰局的舞台。

將這湧上的熱切心情化為步伐向前移動,清顯回到了兵營——

“‘嘛,果然我們都不是小鬼了,去偷看吧’,我不會這麼說的喲。”

浸在白而渾濁的溫泉中,將背靠在岩垣上,萊納·貝克仰頭望著藍天。

“可是怎麼說呢,只要想想過了這灌木叢徒步三十步范圍內就有兩個美女全裸著在溫泉中,就真是難以忍受啊。”

雖然他一直敦促著對方的贊同,但清顯搖了搖頭。

“很沒品喲,這對神樂姐和伊莉雅太失禮了。”

“還真是優等生啊。即使過著充滿殺伐的軍隊生活也仍是好不執拗的性格,牛逼啊,雖然我並不怎麼羨慕,可是仍然尊敬你喲。”

“我們是士官嘛,必須好好地去做。再過一年多,部下們的生命可就要交給我們了呢。”

“泡著溫泉都還是那麼死板的樣子啊,休息日嘛,忘掉那些事吧。話說,神樂姐和伊莉雅,誰的奶更大呀。伊莉雅吧,果然。雖然本人總在試圖隱藏著,可那巨乳還是暴露出來了。畜生,真想親眼確認一下啊——”

“那個,不要那麼大聲地說這種事了吧,會被聽到的啊。求您饒了我,不然會認為我也是同類的。”

雖然他這麼勸告著,可萊納那惡俗的台詞就是止不住。由于清顯是健康的男子,如果別人執拗地重複著下流的台詞,不知不覺腦中就浮現出了原初狀態的神樂和伊莉雅的身影,不知不覺之間也會引起非常健康的反應。他不斷感謝著那白而濁的溫泉,腦中想象著老爺爺清洗假牙的場景,試圖讓那種勢頭萎靡下來,拼命地遮蔽著那種現象。

“別說那種蠢話了,好好享受溫泉吧

,這熱水,真是格外好呀,這個。沸騰得恰到好處,如果是秋津聯邦的話會在這兒建旅館的吧。”

正如這話說的一樣,這泉水確實是上等的。皮膚浸在那溫泉中滑溜溜的,鼻孔里充滿了像雞蛋一樣強烈的硫磺氣味。如果是在秋津聯邦的話必須要特別到成為觀光地的溫泉源頭,在這Moregan島上只要是落腳之處就是少見的山間秘密溫泉。

那冒出的熱氣,飄向耀眼的藍天中,收入其中。這里可以聽見深山中的鳥兒們相互呼應的聲音。五月的山青翠欲滴,簡直給人一種從清潔的水槽底部眺望全世界的感覺。

在隔著竹叢和岩石的對面,神樂和伊莉雅她們輕微的說話聲夾雜在鳥鳴聲之中。雖然並不知道談話的內容,可那邊也是非常輕松的樣子。萊納單眼向著竹叢對面窺視過去。

“好像很自在呢,果然想要去偷看啊!”

“又不是小孩子……”

清顯這麼告誡著他,極力不去聯想奇怪的事情,而是不斷看著自然的風景,充分地委身于這溫泉之中。

放下全身的力氣,用雙手撐著背後的岩石,紫神樂浮在溫泉中,仰視著正上方的天空。

“真舒服啊,沒想到在最前線還能泡溫泉呢。”

她一邊微笑著一邊看向旁邊。

“溫泉這種東西,我還是第一次泡。”

將長發在腦後紮起的伊莉雅在這白而濁的溫泉中,大概是為了隱藏胸部,她抱著自己的膝蓋,一直保持著一副體操坐姿。

“將手腳全部放在溫泉中,完全放松嘛。喏,就像這種感覺。”

像樹葉一樣老練地在溫泉表面漂浮著的神樂的裸身,宛若在森林居住的妖精那樣沉浸在一片氤氳的白色之中。


伊莉雅窺視了一下神樂,也效仿著她擺出了同樣的姿勢。

將後腦部靠在岩石上,閉上眼睛,卸下了身上的力量,將長長的腿向前甩出去。由于浮力的作用,伊莉雅的裸身也浮在了溫泉的表面。

——啊……

不由得,內心松了一口氣,實在是太舒服了。那溫泉的滋味和柔和漸漸地浸入了被日常的軍務磨損的身心。那深山的寂靜和大氣的清涼,夾雜著從遠處傳來的不知名的鳥兒的叫聲,睡意漸漸在眼瞼內側襲來。

正當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呼的一下,從溫泉的里面感受到了微微的對流。她隱隱約約地睜開眼睛,神樂抬起了半身,窺視著漂浮在溫泉上的伊莉雅露出的肢體。

“呀……!”

不由得用雙手遮住胸部,伊莉雅也慌慌張張地抬起半身。神樂用著認真的表情一邊點著頭,一邊道:

“真是完美的身材呀,一不小心就過來觀賞了。”

“什、什麼呀,神樂姐,你突然間就……”

“我這還是第一次感覺憧憬到同性的身體呢。讓我再好好看看吧?”

“請不要把臉貼得太近,總感覺有點難為情。”

“沒有必要難為情啦。難得的一次機會嘛,讓我們更多地了解下彼此啦!”

“誒,啊……!神樂姐,玩笑開得太過了!”

“沒關系嘛,沒關系嘛!”

“才、才不是沒關系,啊,嗚哇!請停、停、停下來……!!”

伊莉雅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匆匆忙忙地從溫泉中站起來從神樂身邊逃開了。神樂很滿足地吐了一口氣變成了溫泉之花,將後背和雙手靠在岩石上。

“一種完美的協調從你的肉體中體現了出來,簡直就是神明大人的鬼斧神工啊。”

“我很不舒服,請不要再這麼做了……!!”

“啊,不知不覺就興奮起來了。我已經在反省了,能轉過來嗎?”

“請容我拒絕,神樂姐,你的樣子很奇怪。”

“開玩笑呢嘛,開玩笑。我不會再襲擊你了,所以別生氣了呀。”

伊莉雅依然背對著神樂,只用警戒的眼光看向了背後。神樂仿佛安撫著膽怯的小動物一樣,不斷說著道歉和拉攏她的話,稍稍過了一段時間,她便若無其事地提出了一個應該能讓伊莉雅起勁的話題。

“對了對了,我從塞西爾那里收到了第二封信喲,雖然在新的學校也交到了朋友,但果然還是有點寂寞呢。”

那向上看的眼珠仍然保留著警戒的眼神,伊莉雅回答道:

“前幾天我那里也收到了第三封信,她慨歎道真想快點兒畢業。”

“好像她也給清顯君和萊納寄信了。如果畢業後,能在一起就好了呢。”

“宣傳部好像也應該把我們七人……六人弄在一起,我覺得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性。”

少了一個人而成的“埃利亞多爾之六人”,現在依然獲得著青年一層的支持。出了一個叫美緒的背叛者,那樣的話,剩下六人的悲劇性便顯著提高,更容易作為一個劇本進行宣傳,于是總感覺他們就成了比起以前來說更加吸引耳目的存在。作為想要增加志願兵的海空軍,仍然還希望“六人”能夠起到作用。

然後塞西爾現在,在聖·沃爾特首都,Serufaust士官學校上學,今年就已經是四年級學生了。自去年九月Air Hunt島被破壞了以來,由于Air Hunt士官學校的校舍大部分都崩塌了,一部分的學生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轉學了。當時還是學生的伊莉雅、清顯、萊納、塞西爾四個人都編入了Serufaust士官學校,在新的環境下努力學習著。

伊莉雅、清顯、萊納三人畢業了以後,便和神樂一樣分配到沃爾迪克航空隊,而晚一年的後輩塞西爾則一個人被留在了學校。

“明年還會見面的喲。雖然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是不是還呆在這個島上,但只要還活著,就一定會見面的。”

“……是的,我相信會這樣,活下去,然後再次見面……”

伊莉雅和塞西爾關系好得情同姐妹,這種被拆散的狀態,對于兩個人來說都很痛苦吧。雖然現在,戰況仍然在暫時平靜的狀態,但如果再有大的作戰計劃的話,並沒有能活命的保證。在無法預知自己還能不能平安無事地活到明天的現在,伊莉雅的話中充滿了即使為了塞西爾也要活下來這種強烈的決心。神樂她領會到兩個人的心情,再次改變了話題。

“啊對了對了,上一個休息日,我和巴爾塔見面了喲,還一起吃了飯。”

伊莉雅微微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見過了嗎?你們還真是聯絡得勤啊。”

由于巴爾塔紮爾工作的海空軍作戰本部多島海方面部局,與沃爾迪克航空隊均在Moregan島上,因此這是只要想見面就可以見到的距離。可同伴意識那麼薄弱,對沒有實際利益便露骨地擺出一副望而生畏態度的巴爾塔紮爾,不是那種明明沒有什麼事還要匆匆忙忙見一面的人……本應該是這樣啊。

“我擅自進入他工作的敵方問了巴爾塔的住處喲。你看啊,我也好巴爾塔也好都是‘六人’的成員,作戰本部的人也會通融嘛。在海邊有作戰本部專用的單身宿舍,他在那里住著。那真是優雅的建築啊,在休息日突然拜訪敲了門,他很無防備地就出來了呢,真是有趣。見到我以後便跌了個大跟頭的巴爾塔呀,還真想讓你也看看呢。”

伊莉雅用羨慕地眼神注視著哈哈笑的神樂。

“你的行動力,還真是厲害呢……沒有被討厭吧?”

“雖然表情一直那麼老大不樂意,可邀請他一起去吃飯他還是跟來了,說不定其實並沒有那麼不願意呢。如果是他的話恐怕一直在職場沉浮吧,應該非常需要一個能在對等的立場上說話的對象。在附近的食堂吃了午飯後,還在海邊散步了呢。真是非常快樂呀!”

“當時是只有神樂姐和巴爾塔先生你們兩個人嗎?”

“啊,說了關于工作和今後的事情呢。雖然是個小兵,可由于是作戰本部的人,和航空隊的上官們有著不同的看問題方法,非常有趣。我詳細說說吧?我想是對伊莉雅也能起到作用的內容哦。”

“好的,我很感興趣,請一定詳述。”

神樂從溫泉中上岸,在岩石上坐下了。那從樹木的縫隙間映射過來的一塵不染的光線,淡淡地浮現出神樂那暴露著的上半身。

“從食堂出來後邀請他去散步,巴爾塔雖然頂著一張臭臉,但最後還是來了喲。雖然說是想要聽聽沃爾迪克航空隊的內情,找了類似于這樣的借口,但在那其中還有說不完的在此以外的話題喲。在句首加上‘不要誤會’已經成了他的開場白了,那個時候我總是忍著笑意忍得很辛苦呢……”——

“不要誤會,我並不是想知道你們究竟怎麼樣了。在我這個職位上,有很多接觸到你們無法觸及的情報的機會。那也不是什麼對部外絕密這麼誇張的事,說出來也不會被當作泄密的。”

在沙灘上停下了腳步,巴爾塔紮爾一口氣說完了那些,不知不覺地就盯著神樂看上去。神樂也停下了腳步,笑著點頭回答道:

“嗯嗯,我明白喲。難得的一次機會,也想要互相交流一下有意義的情報呢。那麼,關于決戰有什麼征兆嗎?”

她這麼問著,巴爾塔紮爾很

誇張地將胳膊在胸前一插,仰望著天空。

燦爛的五月陽光灼燒著白色的沙灘。除了這兩人以外一個人都沒有了,只有在低空中互相啼叫的海鷗的聲音,以及波浪打在沙灘上碎石的聲音不時傳過來。經過一段看似重大的沉思後,以湛藍的大海和天空為背景,巴爾塔的目光回到了神樂身上。

“克洛斯諾達爾攻防戰,是我們這邊的勝利。Haiderabad地上軍隊開始撤退了,而烏拉諾斯想要在北多島海紮根的企圖也破滅了。他們雖然想趁著全滅Air Hunt島的新型艦隊這勢頭,占領克洛斯諾達爾,可是作為關鍵的Haiderabad地上軍隊卻實在很弱呀。無論烏拉諾斯在空中打了多少勝仗,由于作為雇主的Haiderabad陸軍的不堪一擊,他們要進行大規模島嶼攻略還是困難的。”

神樂點頭回應。烏拉諾斯從克洛斯諾達爾島的撤退,這可是仍然還未被報道的最新內容。

“對于像克洛斯諾達爾這樣的大島來說,果然艦炮射擊還是無法觸及島的中央呢。只要堅守住森林以及山岳的話,即使在海戰和空戰輸了,仍然可以繼續戰斗。”

“然。如果進入持久戰的話,我們這邊可以迅速而持續性地將援軍送入距離本國很近而通過水平的海洋相接的克羅斯諾達爾去。與此相對的是,與本國相去甚遠而且還隔著大瀑布的烏拉諾斯/Haiderabad聯軍則必須要維持一條綿延不絕的運輸線。隨著時間的經過,戰況會向我們這邊傾斜這也是不言而喻的。”

“那麼,北多島海就暫時平安無事嘍。”

“只是守住北海的話還無法獲勝。如果我們從這邊越過大瀑布到達南多島海的話,就必須要攻下Santose島和Sheragreed。而成為障礙的正式烏拉諾斯的飛空要塞,只要還有那個東西,就無法對南海出手。”

“這飛空要塞的威脅,去年在Air Hunt島就已經讓我們見識到了。那簡直就和無論受到怎樣的攻擊都無法擊沉的艦隊一樣。如果說一定要攻下那個的話,大概相當困難吧……”

在烏拉諾斯擁有的十二個飛空要塞之中,派遣到多島海這邊的,是破壞了Air Hunt島的“巴塞諾斯”和“卡奇諾斯”為首的四個。只要沒有對抗那“飛空之島”的手段,聖·沃爾特就永遠都會如鯁在喉(譯者注:原文「煮え湯を飲まされる」,直譯就是被人灌下沸騰的熱水)。

“攻下飛空要塞的研究仍在進行之中。在使得飛機場和對空設施無力化之上,還必須要登陸,但與對海上的島嶼強襲不同的是在此無法使用上陸用的船只和艦艇。雖然可以通過具有懸停能力的大型飛艇積攢起飛艇隊員降落下去,但為了壓制飛空要塞那廣大的地表面是需要相當多的飛艇和飛艇隊員的。現在正是為此而做准備的階段。”

“就是說用被護衛艦保護的登陸用船只掀起白浪一齊上陸這事辦不到是吧……想必一定會成為一場壯烈慘絕的戰斗呢。”

“確保頭兵的據點是極難的。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必要要迅速安營紮寨,確立橋頭堡。為了完成這一點,制空戰斗機隊——也就是你所在的沃爾迪克航空隊的任務非常之重要。”

“嗯。覬覦敵方飛空要塞周邊制空的演習,已經進行了好幾次了。與通常島嶼要塞攻略不同之處在于,目標通常是在移動的,以及即使在島的下方也必須要小心這兩點吧。”

“攻略飛空要塞並不存在先例啊,確實是什麼都要摸索啊。可是只要不將那個無力化了,Haiderabad戰役就不會有勝。”

神樂心底變得沉重起來。烏拉諾斯之所以成為空之支配者,就是因為那號稱無敵的十二個飛空要塞。正如巴爾塔紮爾所言,只要不攻下在多島海這邊懸浮的四個飛空要塞,多島海戰亂將永無平息之日吧。

可是要在與Air Hunt島同等規模的“飛空之島”的地表面上降落,然後壓制所有軍事設施,僅僅陸軍就必須動員兩萬至三萬人的程度。將那樣的大軍從空中降落到飛空要塞上就已經夠受的了,那個期間也會出現比通常的登陸作戰更大的犧牲吧。

“總而言之,我們這邊也不能總是防守了。由于Air Hunt島的破壞,時期已經大幅度推遲了,現在也到開始大規模攻擊作戰的時候了。萬不可疏忽大意啊。”

“嗯,謝謝你,我聽到了非常寶貴的話呢。話說回來巴爾塔,我想突然變個話題。”

“?”

“你在職場上還順利嗎?正因為是你啊,我一直在擔心怕是會被周圍人排擠吧,之類的。”

巴爾塔紮爾瞬間將最彎成了“へ”字形,向神樂的微笑瞪去。

“那種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擔心。”

“嗯嗯,話是這麼說啊,可我就想著作為一個年輕人卻立下了那麼大的功勞,會不會招來嫉妒啊。”

“無聊,隨他們去好了。”

巴爾塔紮爾哼了下鼻子,拒絕了神樂的擔心,背過臉去。

那個作戰的夏天,巴爾塔紮爾是唯一看破了尤迪加作戰預兆並呈上報告書的人。在旁邊作戰本部的精英們誰都沒有預測出來的奇襲作戰卻被區區一介研修生在一晚上就看破了,這也被大事宣傳,作為“埃利亞多爾之六人”的代表受到了很高評價的巴爾塔紮爾便成了更加受歡迎的存在。報紙雜志上也寫著諸如“未來的聖·沃爾特軍參謀長官”之類的,因此作戰本部的成員們會嫉妒巴爾塔紮爾,組團來排擠他……像這樣的謠言神樂也有所耳聞。

“果然還是有的吧?被稱為男人的嫉妒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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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無法觸及我的神經。這都是卑微之徒做的事,覺得他們十分之可悲。”

從他的聲音中,神樂聽出巴爾塔紮爾在逞強。對于希望成為少尉的巴爾塔紮爾來說,受到等級比他高的前輩們的嫉妒和排擠,並不會那麼心平氣和。

“你真是強啊。”

神樂表情恢複了認真,對著巴爾塔紮爾的側臉這麼說道。

“有什麼強也好弱也好的,不入目就對了。”

“……嗯……是啊。還真是有你的風格啊。”

“怎麼了你丫(譯者注:其實巴爾塔紮爾對神樂的稱呼一直都是蔑稱,用的「貴様」,但唯獨這里體現出來感覺比較合適。再稍稍科普一下:「貴様」這個詞如果拆開來看「貴」和「様」都是敬稱,但連起來確實蔑稱,表示“你小子”“你這鼠輩”之類的意思),笑什麼呢,怪惡心的。”

一直皺著眉,巴爾塔紮爾斜眼瞪著神樂的微笑。

倏地,神樂上前一步走近了巴爾塔紮爾。只要她將頭向前倒下,就會觸碰到巴爾塔紮爾的胸際那樣的距離。她從至近距離看著他那撲克臉,再次以認真的神情說。

“偶爾也許向別人撒下嬌的話可能會好一點喲。”

“你說什、什麼呢。”

“你可不是像自己所想的那樣冷酷的人哦。”

“喂,你吃壞什麼東西了?喝酒了?快跳進海里讓頭腦冷靜冷靜。”

巴爾塔很罕見地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想要從神樂身邊逃走一樣倏地轉向了一邊,向海的方向看去。

打過來的海浪沖刷著兩人的腳底。有兩只鳥,好像在合著翅膀向遠方水平線那邊飛去。

對著巴爾塔紮爾的背後,神樂甩出了惡作劇般的話語。

“你真是有趣呢。”

巴爾塔紮爾僅僅微微地回了回頭,收緊了眼梢。

“你究竟是想誇我還是損我啊?”

“不知道啊,我也不是很清楚呢。究竟是想怎麼樣呢,我呀。”

這麼微笑著聳了聳肩,神樂把雙手背在腰的後面,轉回身來。

“那麼,差不多該回去了。今天說了這些很有意義的話,真是謝謝你了。”

巴爾塔又哼了下鼻子,雙手插在口袋里,將目光轉回到陸地上。

“不要再次突然間就出現在別人家里面。”

“嗯,抱歉啊。我下次會先聯絡然後再過來的。”

“……還要再來嗎。”

神樂歪著腦袋,試著懇求道。

“不行嗎?”

“……還真是閑人啊,難以理解。隨你便吧。”

甩出這句話,巴爾塔紮爾將眼神背過神樂,一個人迅速向自家走去。稍稍露出害羞的表情,神樂也小跑著追向了巴爾塔紮爾的背後——

“……就是這樣,非常快樂的時光喲。我想,巴爾塔他也非常快樂呢。”

話一說完,神樂便再次把肩部都泡進了溫泉中。

又稍稍享受了一會兒溫泉,伊莉雅站起身來,用毛巾遮住身體前面,在岩石上坐下來。

“……你們兩個關系竟然那麼好啊……我都不知道。”

“也沒有那麼好啦。嘛,因為是同年級嘛,而且明明在同一個島上裝作不認識連照面都不打算什麼事嘛,再說調戲他也蠻有去的說。”

“是這樣……嗎。巴爾塔先生,他想必很受作戰本部的重視呢,畢竟是事先唯一一個看破尤迪加作戰的人才呢。”

“太優秀了,而又那麼冷

淡,所以也難免被周圍的前輩達人們疏遠。他原本啊,就是在某處有陰影的人呢,經過了這一年以後便變得愈發陰沉了。”

這麼說著,神樂又哈哈地笑了。

“巴爾塔先生也一定很高興吧。不只一起吃飯,連散步都奉陪到底,這在他學生時代也是絕對不會做的吧。”

“是啊。下一次伊莉雅你也一起去吧。雖然他可能會表現得老大不樂意,可內心一定會很開心呢。”

“……是,但得上司准許我同行……關于今後的作戰計劃,預先知道也沒有什麼損失……”

伊莉雅點了點頭,凝視著樹叢的對面。

——說起巴爾塔先生的時候,神樂姐真的很高興呢。

她這麼想著。雖然神樂她好像生下來就一副樂天派,但挑逗巴爾塔紮爾的時候看起來整個人都熠熠生輝,一定是他們性格深處非常能合得來吧。

“一不小心就說了好多呢,差不多也該出來了吧,不能沉迷其中嘛。”

“說的也是,真是放松得很好呢。”

她們兩人從溫泉中出來,用毛巾擦干了身體,套上了便服。神樂對著草叢那邊叫道:

“我們出去了喲!”

“啊,好的。我們已經出來了呢。”

傳來了萊納的回答。

“沒有來偷看吧?”

“雖然想著來呢,可神樂姐你拿著劍,就放棄了。”

“真是遺憾呢。我可是看了伊莉雅的全身喲!”

“我也看遍了清顯的全身。”

伊莉雅她目瞪口呆地旁觀著互相看不見對方身影、隔著草叢大聲說著些有的沒的的神樂和萊納兩人。

在此之後清顯和萊納會合,四人分乘著摩托,跑出山道來到海邊的餐廳。在很有小木屋景象的店內擠滿了休息日時的士兵們,反映出了Moregan島上的戰爭氣氛。清顯他們進入店中以後,很明顯地,下士官們和士兵們的視線都集中了過來。由于他們作為“埃利亞多爾之六人”被不斷地大事宣傳,即使是隸屬于其他部隊的士兵也會知道他們的相貌和名字。

打了照面時就會被打招呼並進行簡單的寒暄。即使是對身為秋津人的清顯和神樂也是一派爽朗,沒有什麼微妙的差別和偏見。沒有看到穿著士官服的上官,清顯他們自己也穿的是便服,毫無拘謹的氣氛,店內充滿了朝氣和喧囂。

“最有人氣的是伊莉雅吧。”

坐在了只有四人的餐桌上,神樂這麼說著微笑道。伊莉雅一副僵硬的表情搖了搖頭。

“我也不清楚。”

“作為未來的擊墜王很受期待喲,而且還是個美人。”

“……我也不清楚。”

重複著同樣的話語,伊莉雅有點不太高興地垂下了雙眼。即使她本人否定,下士官和士兵們也很開心地過來搭話的正是伊莉雅了。在那其中還有拿出筆記本纏著她簽字的人。

“很受仰慕呢。明年成了少尉以後,就會越來越出名了呢。憑著伊莉雅的本事,馬上就能做上小隊的編隊長之類的吧。我也想成為伊莉雅的部下啊!”

對著滿口俏皮話的萊納,伊莉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萊納你也是,明年就會站在率領部下的立場上了。想成為同級生的部下什麼的,即使是開玩笑也沒有這麼說的。”

被人這麼直接地發怒,萊納苦笑著:

“大概您的人氣也不會長久持續下去吧,過三天那令人恐懼的性格就會暴露,部下們都會害怕的。”

“那有什麼關系,我又不是為了被喜歡才率領部下的。”

話畢,伊莉雅瞥了眼菜單,點點頭。

“拜托給我上芝士漢堡。”

對著如此宣言的伊莉雅,神樂饒有興趣地問道:

“正如萊納所說,伊莉雅和清顯君成為少尉以後,不久就會被任命為三機編隊的隊長吧。你們兩人有什麼作為編隊長的目標嗎?”

“目標……嗎?倒沒怎麼考慮過呢……”

伊莉雅陷入了沉思。在她旁邊,清顯也將視線看向斜上方,道:

“家父吧……雖然我想這麼說,可他在我的面前絕對不會說關于戰場的話題的……我果然還是憧憬像阿克梅德師父那樣,無論單機還是編隊都很強的飛行員呢。不是說只有一方強,而是無論哪一方都厲害的這種。”

“嗯。單機的空戰能力和統帥編隊的編隊長的能力似是而非呢。即使空戰能力不夠優秀,只要作為編隊指揮官能力很高,也能依靠把握大局來包圍直至擊墜很強的敵方單機呢。”

“是的。可即使憧憬著編隊指揮,如果不首先在單機空戰能力上受到承認的話,也不會被任命為隊長吧。所以現在只是考慮著如何提高空戰技術,至于說當隊長的話,等那個時候再考慮吧,我這樣想……”


“說的也是,雖然時間尚早,還是早點提提興趣為好。伊莉雅你呢?好像考慮得很深刻呢。”

伊莉雅不知不覺就插起了胳膊,開始認真地考慮起來。剛剛被神樂問道以後,說不定還是第一次考慮到“自己要成為什麼樣的隊長”這樣的命題。

考慮良久,伊莉雅低聲告知:

“說實話……完全無法想象一個作為編隊長的自己的形象。迄今我總是追求著單機作戰的實力,想著只要自己強大了,作為一個編隊也就自然強大了。”

“嗯,這麼說也很不錯呢。我想啊,如果是伊莉雅的話,那樣一定就可以了,嗯。”

“……神樂姐你呢?想成為什麼樣的編隊長呢?”

“我嘛……嗯。我也沒有你們那樣優秀的空戰技術,果然還是希望成為能正確地看破戰局並進行恰當的指揮的編隊長……是這麼想的……”

句尾語濁了,神樂有些困惑地笑了。

“其實我很不安呢。雖然成為少尉已經過了一個月了,等到實實在在地將下士官和士兵托付給我上戰場時,自己就真的能作為編隊長出色地統帥部下嗎……”

神樂很罕見地吐出了有些膽怯的話語。清顯不由得身體前傾,道:

“神樂姐你絕對沒有問題!那個,雖然一開始很可能會不太順利,可隨著經驗的積累一定能成為出色的隊長的!”

“謝謝了,嗯。我也想積累經驗啊。可是,我熟悉編隊指揮的這個過程,恐怕也會有部下死去。只要這麼一想……統帥部下的那份沉重,就讓我愕然失色了。”

句尾有氣無力。這還是迄今為止未曾見過,對自己沒什麼自信的感覺的神樂。成為真正的軍人這一個月期間,即使是一直看上去悠然的神樂,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呢。

將他人的性命托付給自己這件事。

這份沉重和困難,是自打士官學校時代就曾說過的事情。被托付了很多部下的性命,處于名為戰場這種極限狀況之中,要讓盡可能多的部下幸存生還這就是士官的工作,這一點應該在頭腦中是明白的。

可這還是第一次理解不是在課桌,而是進入實實在在的戰場,背負著有血有肉的人的性命的那種沉重感。一直看起來如同沐浴在涼爽的風中的神樂,現在看起來也相當萎縮了。

如果是個人作戰的話,自己的疏忽是靠自己的生命作為賠償。可是率領著從屬機進行編隊空戰時,隊長的疏忽會與全體隊員的死緊密相連。現在神樂所懷抱的這種不安,並不是他人之事。一年後自己不得不同樣站在率領部下去戰斗的立場上。清顯收緊了臉頰,鏗鏘有力地說:

“神樂姐,你至今都一直取得著優秀的成績,而且也很受沃爾迪克航空隊里面人們的喜歡,堂堂正正去做就好了。誰也不會有什麼怨言的。”

對那句話,伊莉雅也點頭道:

“從一開始就能做到完美的指揮官是不存在的。即使是曆史上的名將們,也是以很多部下的犧牲為代價才戰功累累。站在士官的立場上,實質上來說,我想有時候讓部下赴死也是不得已的事。”

“……嗯,說的是啊。這些道理我是理解的。可是,如果實際上與士兵與下士官互相認識而且還說過話……一這麼想我就害怕了。每個人的背後,都托付著家人和朋友的思念……那種沉重,在原來預習教科書時可從來不知道。”

神樂的眼神黯淡了。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神樂。清顯也好伊莉雅也好,都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好,只能互相交換著十分擔心的目光。

向服務員小姐點了餐以後,萊納嘻嘻哈哈地抬起了臉。

“你們竟然考慮到那個份兒上,還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啊。戰爭嘛,死人是理所應當的呀。指揮不當的話,我們士官的話也會死呀。殺死同伴的又不是神樂姐你而是敵人吧。我們可什——麼錯都木有的說。”

他若無其事地那麼說著。想著那實在是過于大大咧咧的意見,清顯雖然想要提出反駁,可用那種口吻對現在的神樂搭話興許也不是壞事,而且他也無法形成作為駁論的話。

神樂也,稍稍笑了。

“嗯……抱歉,讓你們擔心了呢。真是不幸啊,我這人。嗯,明白啦,只好先填飽肚子啦。”

“神樂姐你其實非常溫柔吧。總是說著

斬啊斬的顯得很讓人害怕,從根本上說還是很溫柔的吧。”

“雖然我也沒總是說斬之類的……這樣子不能說是溫柔吧,只是膽怯罷了。對不起啦,難得的休息日,卻說了陰暗的話題。說些高興的話題吧。對了對了,剛剛也跟伊莉雅說過了,最近我跟巴爾塔見面了……”

稍稍有些強硬地改變了話題,神樂終于恢複了笑臉。挑逗著巴爾塔紮爾時候的神樂真的朝氣蓬勃呢,清顯這麼想道。說著話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萌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真想成為神樂姐的部下呢。

如果是在戰場上托付自己的性命的話,像神樂那樣的上官就沒有問題。知道體諒人,還有勇氣,像這樣能最好地指揮並盡全力的隊長的話,就可以將自己的性命托付之。這樣想的一定不只有自己吧。在不遠的未來,成為神樂部下的全員,大概一定都會抱有同樣的想法吧。

快樂地吃過了飯,到了夜晚,清顯他們回到了兵營。他們與別的少尉共八人同寢室。下士官飛行員們睡在二十人一個單位的預制化小屋中,比起那個的話要清淨,更容易沉下心來。由于沒有固定的就寢時間,就可以適當地自由熬熬夜。

清顯他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讀著最新的航空飛機研究書籍。上面說是聖·沃爾特海空軍航空技術工廠正在研發著比起往複沖程熱機更加強勁的搭載著渦輪螺旋槳發動機的戰斗機。據說以最高速度七百五十公里/小時為目標,一旦投入實戰的話,那種傳說中的單軍驅散大軍的勇者般的戰斗說不定會在實戰中出現呢。

——戰爭,就會迎來巨大的轉機。

對于巴爾塔紮爾跟神樂所說的“接下來大的作戰計劃”,清顯也好伊莉雅也好都情緒高漲。到前線來這一個月,由于沒有經曆大規模的戰斗,說實話,有種有勁沒處使的感覺。想象著翱翔于真正的戰場的自己,漲滿了打倒烏拉諾斯的決意。

他目光呼地,看向了在床的一邊的床頭櫃。

由于士官被允許在床邊擺放私人物品,清顯就擺了一個相框。

在相片中,“埃利亞多爾之七人”在微笑著。

那是神樂和巴爾塔紮爾畢業之際,在Air Hunt士官學校講堂前照的。

那受到烏拉諾斯轟炸而瓦解的大講堂,僅在這照片之中留下了與那時毫無不同的整齊的紅磚側壁。

然後——美緒也是。

被伊莉雅和塞西爾夾著,稍稍有些心情不好地,以笨拙的姿勢將目光對著照相機稍稍上方的位置。

清顯的心里,正流著血。

無盡的痛在心中湧起,充滿了身體里每一個細胞。

“美緒。”

他確認了周圍沒有人,便對著照片,叫著那個名字。

“你現在究竟在哪里啊。”

不可能有回答。

“正在做什麼啊。”

可是無法跟她說話。

“真想見到你啊。”

那種毫無虛假的思念,隨性地化成了語言。

自從與美緒那麼一別,已經將近八個月過去了。

“我啊,是個背叛者,是烏拉諾斯的間諜。”

在Air Hunt島被破壞的那一天,在離別之際被告知的話語在腦中響起。

“我將這個島上的情報,全部都傳遞給烏拉諾斯了。”

“另外Mesusu島那件事,也是我爸爸做的。他將島上的情報傳遞給了烏拉諾斯,連Odesa要塞也輕而易舉地攻了下來。”

“至今為止對你說的,全都是假的。”

美緒的話語變成了刀刃,將清顯身體內側割了個七零八落。那看不見的成千上萬的傷口重疊在一起,灼燒著清顯的思考。

——Mesusu島的侵略,是美緒的爸爸引薦的?

——那麼,殺死我家人的……不就是美緒的家人麼。

那樣黑暗的思考方式,一個不小心就會引起恨意。溫柔的父母,以及最喜歡的姐姐的表情在眼瞼的內側蘇生了,與燃燒的Mesusu島的記憶重合在一起。

——不會的,假的。美緒的家人不可能做那樣的事。

可是連將這疑問變成問題問出來,也早已不可能了。現在的清顯能做的,只有重複地幾次三番地對著照片里不動的美緒,問著不可能得到答複的問題。

至少能見到的話。

見面以後,至少能說話的話。

那樣的話,明明就可以將胸中的痛苦和無法消解的苦悶徹底清除的說。

“真想見你啊,美緒。”

清顯今天也對著照片,嘴里念著那已經重複過幾千遍的祈禱(譯者吐槽:這怎麼有點魯迅先生《祝福》里的既視感……)。那毫無辦法的空虛充滿了全身的細胞,連自暴自棄的心情都湧了上來。

“這樣的話任務結束,我要回普雷阿迪斯啦——”

如果相信美緒在臨別之際所說的那句話的話,美緒現在應該在普雷阿迪斯才對。

那樣的話如果能不斷追著烏拉諾斯,將普雷阿迪斯捕獲然後進入其中的話,說不定就能再次和美緒見面。

那只是一線希望。可是,他也只有如是相信。

“一定會再次見面,會再次見面的……”

一邊這樣自己鼓舞著自己,清顯眺望著窗外的夜晚。心想著美緒就在那過于廣大的天空的某處,現在也在為烏拉諾斯而工作,他的心就像在被烹煮一樣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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