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九

空腔粘膜浸滿的鐵的味道喚醒了意識。

絕對不會屈服。

不管遭受到怎樣不講理的對待,都絕不能對這些家伙言唯命是從。

又是一發,右面頰吃了一拳。一瞬間,眼前變得漆黑一片,眼梢中充滿著堅強的毅力,勉強維持著呼吸。

坂上清顯將血痰吐在了床上,將滿是傷痕的臉對著面前的聖·沃爾特軍警官,瞪視著他們。

“就是因為你總是露出那樣的臉,所以才被打的喲。”

軍警官們帶著漠然的神情說著,再次揮拳打向清顯的右面頰。雖然視線中再次有火花散開,但是他攥緊了圍在管椅靠背上用手銬束縛著的雙手,回答道。

“我不是間諜。”

只告知了那些。二十歲後半葉筋骨強壯的軍警官浮現出了像蜥蜴一樣的不懷好意的笑容後,大把抓住了清顯的頭發,向上方猛拽。

“我們還沒有爛好人到真的會相信秋津猴子說的話。”

“……”

“你那眼神很讓人火大呀,什麼埃利亞多爾之六人啊。”

拳頭再次打在了下顎上。

“司令本部本想將你們當成英雄的,真是幫過分的家伙啊。一只是烏拉諾斯的間諜,另外兩個又是卑鄙無恥的猴子。聖·沃爾特因為同情才與與你們結成同盟,竟然恩將仇報。”

那蜥蜴警官恨恨地那麼說著,將清顯坐著的椅子踢飛了。

身體被固定著的清顯和一次一起向混凝土床上倒去。完全無法招架,頭部的側面遭到了重擊。

“在巴塞諾斯死了多少聖·沃爾特兵你知道嗎?三千五百人以上啊。將地表面無力化以後登陸的時候,被你們這些猴子全都殺死了。真是最差勁的暗算了,你們把友軍都當成什麼了,嗯?”

清顯的鬢角被他踩在腳下,就那樣踐踏著。

盡管被踐踏著,清顯也不屈服。他只是動了動眼睛,繼續瞪視著。

“這是……搞錯了……什麼……!做那樣的是,對秋津人什麼好處也沒有……!”

“猴子不要說我國的語言,裝什麼人類啊。”

蜥蜴將鞋底從清顯的鬢角上抬了起來,就那樣又踩在了臉上。

他倒在地上,只是抬起了下顎。從嘴里噴出的血沫弄濕了牆壁。盡管被自己的血嗆到了,清顯還是不放棄,一直瞪著他。

“回答問題。你們已經將沃爾迪克航空隊的動向,一一報告給了秋津聯邦,是這樣嗎?”

“那種事……怎麼可能去做……!”

盡管整個身體變得破爛不堪,他還是用著殘余的力量充滿憤怒地回答著。

“大家都是伙伴……!我怎麼會做出賣……重要的同伴這種事!”

聽了清顯的回答,蜥蜴冷笑著俯視著他。

“讓人無法相信啊。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幫說著這樣的話,卻平心靜氣地對著友軍施加艦炮射擊的人啊。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將情報都弄回去才進入Air Hunt的吧?快說!”

“只是為了……學習……才來的!!”

“說謊啊。”

蜥蜴蹲下來,不能再津津樂道地用嘲笑回應著清顯真摯的回答。

“打入聖·沃爾特軍的中樞,吸收那里的技術,然後將軍隊的動向傳達給本國。這種事確實能干出來呀,你們這幫人。快承認吧,啊?”

看樣子聖·沃爾特軍方上層,是無論如何都想做這樣的事。

從一開始,真相什麼的就無所謂。大概就是想將清顯和神樂樹立為間諜的典型,極其大家對秋津聯邦的同仇敵愾心理吧。

“如果你承認的話,就不會挨踢了。啊?”

“……給我知道點羞恥……!”

“啊——啊。真的是,笨蛋啊!”

又飛來了一踢,還挨了三拳。清顯與椅子一同倒了下去,成了沙袋一樣,失去了意識。

可是馬上,又被澆了水。

他睜開眼睛,從充滿血的視線中,看到了蜥蜴的嘲笑。

“直到你說出之前是不會完的,靠硬撐是沒有用的。”

“……我不會做偽證……!絕對……死也……不會說謊!”

呸,清顯吐出了血痰,繼續說道。

“我們不是間諜。是因為尊敬聖·沃爾特,前來學習的!我們尊敬沃爾迪克航空隊的同伴們,與國籍沒有關系,絕對沒有也不會做出背叛他們的事!”

“看來還很精神嘛。還真是頑固啊,我都打累了。”

蜥蜴用漠然的表情仰視著天花板,帶著令人生厭的神態摸著他的下顎。

“既然你那麼倔強的話,看來只好問另一個人了……”

“……?!”

“是叫,紫神樂吧。比起你來說,還是詢問那邊要更有趣啊。那麼那麼,用什麼樣的問法呢……”

清顯茫然地向上看著蜥蜴,明白了他說的意思,兩腳激烈的晃動了起來。

“哦——哦——,怎麼,不錯的反應嘛。果然問那邊更好,嗯?”

“如果對神樂姐出手的話……!我殺了你……!”

啊?蜥蜴半張著嘴。

清顯如同惡鬼一樣表情變得狂暴,粗暴地喊著。

“沖我來,隨你的便,打呀踢呀掰骨頭呀都隨便,知道你滿意為止。可是,別碰神樂姐一根指頭,碰的話就殺了你,絕對會殺了你!”

蜥蜴稍稍帶著像是在看夠的排泄物一樣的表情俯身看著清顯,問道。

“你那樣,是想做交易嗎?”

“別碰神樂姐。”

“Hmm——原來如此啊。對你來說是重要的姐姐?那麼好吧。好的我明白了。你就算了吧,重要的事情還是問那邊吧。”

低吟著這樣惹人厭的話,然後真的背對著清顯,要從牢中出去了。

強行睜開腫起來的眼睛,清顯大叫道。

“快停下……!!想要問的話問我!!”

正如字面意思,他一邊從口腔中吐出了血,一邊對著蜥蜴的後背慘叫著。

可是回應他的,只有淫蕩的笑容。他用扭曲的表情瞥了一眼清顯的憎惡,滿意地哼著鼻子出了牢房。

然後給重重關上的鐵門上了鎖。

“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一定會殺了你!!”

渾身的獅子吼徒然地在地牢中回響著。蜥蜴的腳步聲一邊反響著一邊遠去了,清顯只能在冷冰冰的混凝土床上倒下目送著。

“神樂姐……!!神樂姐……!!”

一直以來凜然的神樂,大概也會受到蜥蜴男這樣的對待,僅僅這麼想著頭蓋的內側就翻滾著。雖然必須盡早從這牢中逃出去,可完全看不到那麼做的手段。

“可惡……!畜生……!!”

又無力又不像樣子,只能流出眼淚。盡管遭到了如此不講理的對待,連反抗都不能反抗,只能單方面地接受打和踢的暴行,被人強制做偽證。

如果像蜥蜴所說的那樣自白了“我們是秋津聯邦的間諜”的話,那樣就完了。在槍決之前,大概會被拉到偏僻的地方強制幾乎可以死人的勞動吧。在士官學校的鑽研也好,配屬到沃爾迪克航空隊航空隊以來的努力也好全都將歸于虛無。最重要的是,神樂毫無遭受此等對待的理由。

——只能忍耐……

他對自己這麼說著。

然而能忍到最後嗎。直到他做了偽證,軍警官們不會停止拷問吧。施加過來的暴力不會終止,在接下來的一天又一天受著疼痛、痛苦和屈辱的折磨,自己將怎麼樣,毫無自信。

——忍住,能忍過來。一定,會有辦法……

——大家一定會。同伴們會來救我們的……

那是僅存的些許希望了。在埃利亞多爾同甘共苦的同伴們,還有在沃爾迪克航空隊的飛行員們,一定會為了救出清顯和神樂有所動作的。他只有信任他們不斷忍耐著。

——相信大家吧。大家一定會,把我們從這里救出去的……

從被毆打的全身,最後傳來的痛楚。被毆打時由于腎上腺素的作用,還不怎麼能感到痛覺,可隨著時間經過,痛覺不斷滲了出來。身體依然被固定在椅子上,都無法擦一擦沾滿鮮血的臉,清顯只是驅使著意志讓自己振作著。

——一定會得救的。我和神樂姐,有著可以信賴的同伴。

緊抓著那細細的一根線,清顯對自己說著絕對不能屈服——

飛空要塞“奧丁”。

過去領屬烏拉諾斯稱為“卡奇諾斯”的飛空島,被聖·沃爾特帝國俘獲後賦予了一個意思為“雷神”的餅子,在Sheragreed海上的小島拋錨,懸浮在兩千米的高空。

推進裝置、方向舵以及機關部等等全被帝江萊桑德破壞了,現在奧丁已經無法靠自身之力航行了。只不過是一個懸浮的島,處于要編成攻略艦隊投入實戰還必須等兩年時間的狀態。

雖然無法航行,但可以作為最前線的飛機場使用。聖·沃爾特為了在南多島海落足,可以作為重要的橋頭堡使用。現在陸陸續續地,從散落在北多島海的航空隊中選拔出了的飛行員降落在奧丁上,准備趕赴與新敵人—

—秋津聯邦軍的戰爭中。

飛機場一共有三個。

聖·沃爾特最強的戰斗機部隊——沃爾迪克航空隊被分配在第三飛機場,從事著每日的放哨索敵任務。

在跑道旁,由烏拉諾斯使用的航空司令部那完好的身影留了下來,那個就原封不動地由沃爾迪克航空隊在使用著。

在司令部三層的辦公室里,沃爾迪克航空隊司令官亞伯拉罕·夢露上校冷淡地看著前幾天接連不斷地不請自來的雷歐·羅森繆勒上尉。

“上回應該已經說過了,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你應該明白吧。”

如此曉以道理。可是雷歐很罕見地沒有退讓。

“至少能安排一下與他們的見面,把握一下現狀。如果真的有存在問題的拷問之類的行為發生的話,這可與我國的名譽相關啊。”

“不用你來操心,關于這件事完全交給軍警來處理,你即使想要越俎代庖也無濟于事。”

雷歐罕見地顯露出憤怒的表情。現在他身體前傾,雙手幾乎都要在辦公桌上敲起來了,用粗暴的語氣說,

“我重要的兩名部下,被橫插一杠身份不明的人囚禁,現在在哪被怎樣對待我也不知道。這也不能成為我越俎代庖的理由嗎?”

夢露上校一動不動地睥睨著雷歐,在桌子上撐著兩手肘,將兩只手交叉了起來。

深深地歎了口氣以後,很有理智地抬起了臉。

“紫神樂和坂上清顯,這兩位已經不是你的部下了,而是罪人。兩位的罪狀,就是他們是秋津人。司法是這麼決定的,這不是我們沃爾迪克航空隊可以涉足的問題。”

“我對部下的生命持有責任。他們究竟是否平安無事,有沒有收到不正當的對待,對于我來說有知道這些的義務。”

“羅森繆勒上尉,你體貼部下這一點我也深知。但那種熱情請不要用在被開除軍籍的罪人身上,而是應該對著現在還剩下的成員。這里依然是最前線,作戰的對手不是同伴,而是烏拉諾斯呀。”

“他們不是罪人,而是為了聖·沃爾特賭上生命戰斗的軍人!”

“談話結束,快給我執行任務!”

夢露上尉帶著威嚴,用鋼筆鼻尖指向了門口。雷歐抑制住翻騰的感情,非難的眼神一度向夢露送去,然後只好轉身敬禮,出了辦公室。

“笑死人了,這種做法怎麼能通得過……!”

他將憤怒轉移到腳步中下了樓梯,可究竟怎麼樣才能將清顯和神樂救出來,完全找不到方法。

然而。

“等著吧,一定會把你們救出來。”

雷歐所有的僅僅是那樣的心情,與國籍什麼的沒有關系。

他只是作為一個熱愛天空的人,想讓清顯和神樂回到機翼上。

在前幾日的Sheragreed海上戰中他確信了這一點。清顯是有朝一日一定能成為多島海擊墜王的男人。然後神樂也是,能作為編隊指揮獲得讓人刮目的成果。如果像這樣經驗積累下去的話,不久以後神樂就會有能指揮整個航空隊戰隊的將帥之才。

——他們兩個的機翼,絕不能就這樣折在這里。

他作為飛行員的本能有著如是的直覺。

即使即將分開成為敵人,他們也同樣是熱愛天空、熱愛飛翔的人。只要將磨練至此的能力充分地在天空中發揮出來那樣就行了。他們死的地方不應該是牢獄,而是天空。

“你們絕不會再這種地方就結束……”


出了司令部,一邊看著夏日天空,雷歐對著身處何方都不知道的部下那麼說著。

另一邊,在第三飛機場旁邊的飛行員待機所中,沃爾迪克航空隊的下士官飛行員們在策劃著大計劃,盯著桌子上展開的奧丁的地圖。

下士官飛行員中擔任老大的資格較老的飛行員麥克蓋爾,將指尖指向市區,報告著跟蹤一個軍警的結果。

“軍警的大本營在市區的西北,那是烏拉諾斯的舊警察局。他們原封不動地使用著烏拉諾斯使用的建築物。兩個人被囚禁的地方恐怕就在這兒。雖然還有其他的收容設施,但這里是最可疑的。”

在旁邊,帶著可怕表情一邊瞪視著地圖,伊莉雅·克萊施密特點頭回應道。

“如果是警察局的話我們這邊直接去訪問應該可以問出來吧。首先確認兩個人的安全,然後針對請求釋放他們去做做工作。”

雙胞胎女性飛行員,露露和菈菈不無無邪地笑著,

“所——以——說——做做工作什麼的已經做過好幾次了,沒用的。”“雖然上尉好像在做著,絕對只是被人認為很煩。”“果然,只能使出渾身解數救他們出來啊。”“那樣的話,我們現在就到警察局去槍擊吧?”

簡直就像在狂歡節上搞惡作劇的孩子身一樣,提處著恐怖的提案,而且很可能真的要去做。伊莉雅搖搖頭,

“那樣是最後的手段。我們還是來考慮用正規的做法解放他們出來的方法吧,否則會影響到各位隊員的……”

話尾變得陰沉了下來。想救神樂和清顯出來,這是伊莉雅個人的感情。如果在正規手段不行的時候,她有著像露露她們說的使出渾身解數解救他們兩人的覺悟。可是伊莉雅想自己一個人承擔責任,將隊員們卷進來,然後讓他們背負罪名這點絕對不行。

然而露露和菈菈有些不滿毫不客氣地說,

“什麼啊那是,好像我們跟清顯君就沒有關系似的。”“伊莉雅,想要獨占嗎?那可不行喲,我們也想賣給清顯一個恩情呢。”

其他男性下士官飛行員們也用憤懣的表情對著伊莉雅,

“我也想把紫救出來!”“我都在想抱著她逃跑的體勢了!就像這樣抱在胸前,然後手這樣在旁邊這麼支撐著……”“我帶著紫逃跑後,會在懸崖邊親親的!”“我可是想做更厲害的事情!”“我也想要做這種事!”“什麼呀,那樣的話我就這樣!”“我就這樣!”“停下吧,我唯獨不願意讓你做那樣的事!”“你不會做的,安心吧!”“你說什麼你這混蛋!”“嗚啦!”“哦啦!”“你這個——”

下士官們因為救出神樂之後要做什麼而開始爭執起來,想往常一樣開始相互推搡打了起來。

“給我適可而止!”

從救災旁邊的航空司令部回來的雷歐冷冷地放著話,下士官們之間的互相毆打也像往常一樣立馬就收住了。

“上尉,小夢怎麼說?”

雷歐沉重地坐在椅子上,對露露的提問皺著眉。

“稱呼司令官不要加‘小’字,叫夢露上校。一個個都是……一毛不拔,我是說那件事啊。說是職能不同不歸他管,堅持著這一點,然後我被轟了出來。”

HmmHmm——在場所有人的鼻孔中發出憤怒的氣息。

“果然沒有用啊,小夢。”“腦筋頑固呀,插科打諢也不起作用。”“你們知道嗎?小夢啊,以前跟整備科的艾琳在格納庫做了三回呢。”“什麼呀那是,那人好熟女這口?”

“那都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兩個人都很年輕的說。”“啊呀,畫面浮現出來了——小夢和艾琳在格納庫做著厲害的事情那畫面——”

“什麼話呀都是,還有,稱呼司令官不要加‘小’字。比起那個,果然即使靠著上層也沒有辦法動作。那麼,究竟怎樣才能救出來……”

雷歐沉重地坐在椅子上,在胸前插著胳膊環視著周圍。麥克蓋爾帶著真摯的表情獻了一策。

“扔炸藥將警察局炸掉不就好了。”

“哪里好了,坂上和紫也會死的。”

“在貝奧伊戈爾上面積攢五十公斤的炸彈將警察局爆破,怎麼樣?”

“禁止爆破。給我合法地救出來。”

“我,曾經手持過二十毫米的機槍射擊,可以突擊警察局。”“什麼呀。我可曾經單手持著三十毫米的機槍射擊過。”“我,去搶陸戰隊的戰車去炮擊。雖然還從來沒有開過那東西,大概和開飛機一樣吧。”“才不一樣,笨蛋!”“為什麼呀。都是由汽油和引擎去運轉的,不是一樣嗎?”“那一點雖然一樣,可其他的完全不一樣,笨蛋!”“說別人是笨蛋的才是笨蛋呢!”“吵死了笨蛋!”“死去吧笨蛋!”“你才去死!”“嗚啦!”“哦啦!”“你這個——”

雖然又開始互相打起來了,但雷歐卻帶著深遠的眼神,連阻止也不阻止了。

狂躁地旁觀著,直立不動的伊莉雅開了口。

“埃利亞多爾之七人,被這樣大勢宣傳的我們之中,一個人被引渡到了烏拉諾斯,接下來又有兩個人被當成了敵對的外國人,這對于軍方司令部來說應該是顏面掃地。去做做宣傳部的工作,向大眾說說要發揚騎士道精神,敦促兩個人的釋放……雖然並不是上策,但我想這樣的做法會不會能行。”

“……也是啊,那件事由伊莉雅和萊納去做吧。如果可以利用傳媒將輿論引向釋放那兩個人的話,多多少少形勢都會有所變化……萊納他呢?哪里都不見他人呢……”

“他今天不當班。今天一大早,好像就騎著摩托出去了。”

“……這樣啊。那家伙也真

是讓人摸不透啊……”

“……他好像在按著他自己的什麼想法動作著呢。雖然對我們什麼都不說,他就是這樣的人……”

伊莉雅帶著憂郁的神情望向了窗外。神樂和清顯被捕以來,萊納的樣子變得很奇怪。一直以來嘻嘻哈哈的態度變得稀薄了,用迄今為止伊莉雅未曾見過的嚴肅表情一直瞪著虛空,即使下士官們跟他談些猥瑣的內容,回應也總感覺很冷淡。

——這也沒辦法啊。和坂上關系那麼好的……

萊納也相當擔心吧,伊莉雅那麼想著。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上層和傳媒的事,看起來是要肚子考慮來做出什麼動作。

——我從現在開始,也要這樣……

伊莉雅她一個人這麼下了決心。當然,剛剛對雷歐說的向輿論訴說窘狀當然也會去做,但她已經做好了最終即使要采取非正規的手段,也要將清顯和神樂從牢獄中救出來。那也是為了不給沃爾迪克航空隊的同伴們添麻煩,而自己一個人擔負責任的方法。

在Sheragreed海上戰中,伊莉雅與清顯、神樂組成三機編隊,形成一體作戰。正是因為互相保護著彼此的性命,互相幫助,才在那激烈的空中戰場中存活下來,現在站在這里。對于伊莉雅來說,救出他們兩個這件事早已經不能用得失來判斷了。他們的痛苦就正是伊莉雅的痛苦。現在無論是睡著還是醒著,她都在意著兩人,無法集中在戰務上。

——神樂姐和坂上,無法從腦中離去。

兩個人都還好嗎,有沒有遭到過分的對待。聖·沃爾特軍警官心狠手毒那是出了名的。在訊問中施加暴力那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萬一嫌疑人因此而死了,事實也會遭到隱蔽。

即使想甩掉那件事,無論怎樣不好的想象都一直在腦中擴散著。那個時候胃腹縮緊,變得遲鈍而沉重的痛覺便湧向身體的中樞。

腳在顫抖著。那是與在空中戰場上感到的不同、陰冷的恐怖。對于飛行員來說死亡的地點應該是空中,而不是警察局的地下牢房。在經過士官學校漫長的鑽研所抵達的場所竟然是在獄中死去,這實在是太過殘酷了。

——絕對會救出你們。不管使用什麼手段……

一邊分擔著那兩人的痛苦,伊莉雅堅定著決意。即使成為罪人,也不會後悔——

上午九點,穿著便服的萊納·貝克將摩托車停在奧丁市政廳門前,開始無所事事地散步了。

市區比起其他一些軍事設施,大體保留了原樣。

沒有成為艦炮射擊的目標,轟炸留下的損害也幾乎沒有。聖·沃爾特陸戰隊剛剛登陸,烏拉諾斯陸兵便早早地潛入了地下設施做抵抗,而沒有發生市區戰,因此多數建築還是留下了完好無損的身影。

當然這里那里被炮彈打了個大洞的建築,以及崩落的土坯建築什麼的,留下了戰斗余韻的東西還是很多的。在產生了裂縫的泊油路上,公務員乘坐的車、聖·沃爾特軍士兵乘坐的裝甲車以及拉著建築材料的卡車什麼的都忙忙碌碌川流不息,交通梳理的警官的警笛以及汽車喇叭聲不絕于耳地交錯著。剛剛演變為聖·沃爾特領土的奧丁的氛圍從那嘈雜之中濃重地傳了過來。

將雙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慢慢騰騰地繞著市區走了兩個小時左右,便再次回到了奧丁市政廳前。

由于烏拉諾斯使用的市政廳完好無損地留了下來,聖·沃爾特送進來的官員和職員便進入其中,開始了從此以後與奧丁的運營相關的業務。

萊納停住了腳步,觀察著從正門出入的人們和車輛。

偶爾吸吸香煙,變換著場所讀一讀報紙,還是靜靜地盯著來來往往的人們。

從開始監視過去了大概兩個小時的時間,一輛警車從市政廳正門出去了。萊納帶著若無其事的表情跨上了摩托車踩下了發動機。為了不至于讓人感到可疑,便盡可能的與警車拉開足以有其他車輛插進去的車輛間距,而眼睛又不至于離開不妙車輛,進行著追蹤。

跑了大概十五分鍾,警察車輛進入了市區的左端一個十分誇張的三層混凝土建築中區。萊納便在正前方將摩托停下,再次觀察著出入情況。

“能到這里就好了。”

背靠著正對面的建築的牆壁,一邊吸著煙一邊自言自語著。准確地說並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向沉沒在意識深處的主人格說話。

——真是啰嗦。

蜂鳥一如既往,說出了不帶好氣的回答。

“那可是為了主人你呀(譯者注:可能在前面幾卷中我翻譯的是少爺,但現在想想「旦那」還是理解成老爺、主人比較好)。如果因為這些就讓至今為止所做的所有事都白費的話,不管怎麼說都虧大了。”

——坂上會向軍警,說出我的身份的。然後搜查就會波及到我。

萊納用著習慣的口氣安慰著他。

“從這島上逃走之類的什麼時候都可以做呢。即使軍警來追了背著降落傘跳下去不久完了?”

他這樣曉以道理,蜂鳥陷入了沉默,對著前幾日萊納出示的方法再次發著牢騷。

——太費時間了,風險也太大。

“雖然要費些工夫也有著風險,但不做的話我想著,潛入至今所做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也好嗎。吶?確實有著與坂上見面確認的價值啊。”

萊納所獻之策是“探聽到清顯的監禁地點,潛入之,與他本人見面,問他有沒有將萊納的身份告知給軍警”這麼一回事。

如果清顯已經密告了萊納的身份,當場將他殺死。

如果還沒有密告的話,就將之從牢房中救出來誰也沒有的地方殺死。

這就是萊納給蜂鳥獻出的,渡過這困境的方法。

不管怎樣都要殺死清顯。由于他已經察覺到了萊納是潛入工作員這一點,沒有讓他生還的道理。問題是這一點:他究竟有沒有把那個事實告訴給其他的人。

“比起只是逃走來說要好得多吧?盡管如果他跟別人說了的話,確實是不跑就麻煩了,但如果還沒有說的話,我現在即使呆在沃爾迪克航空隊也OK嘛。根據我的預想,坂上的性格嘛,大概他不會跟軍警說的吧。那個人,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嚴守交往的禮節呢。”

——對于他的本性,我也這麼感覺。但是受到拷問之後,究竟會說什麼可不知道。

“嘛,雖說是這樣啊,如果說了的話殺死就好了,如果要是進展到了這一邊反而簡單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我究竟能不能留在這里繼續進行著工作活動,如果還有這種可能性的話就賭一下吧。”

——哼……麻煩死了。

“沒有辦法啊,都是知道我身份的坂上的錯呀。明明一副傻傻的樣子,卻總是觀察著奇怪的地方,真是個……愚蠢的混蛋啊。”

——這件事就拜托你了,我沒有興趣。但要殺死坂上時就叫我。

“好啊好啊。嘛,弄死他的時候還請不要讓他太痛苦。”

蜂鳥就那樣沉默了。

萊納仍然繼續觀察著。

在太陽斜向一邊影子越變越長的時候,一輛輕卡車進入了警察局內。貨架子的側面有著很顯眼的文字“配送晚餐”,看上去有很多裝著食料的藍色的箱子放了進去。

萊納的目光閃耀著。

他等待著送貨上門的卡車出來,跟蹤了它兩個小時到了它出發的地方,查明了配送的源頭。

“軍警也是要吃飯的呀。”

樂呵呵地這麼低語著,萊納便進入了此後的籌劃。沃爾迪克航空隊的人們好像也在暗地了動作著想要救清顯他們出來,好像無法達成計劃,這一點萊納都看到了。

“這樣的事啊,還是交給專業人員去做吧。”

那笑容中充滿了淒慘,萊納踩下了發動機。他一邊穿越著充滿了凹陷和裂縫的道路,一邊反複尋思著。

——目的不是救出,而是親手殺死坂上。

蜂鳥從內側反複叮囑著。

“說了我明白啦。”

這麼回複道,萊納拉開了氣門。穿過了煤油燈閃閃發光的夜晚的市區,他一邊仰望著月光和星光,一邊在廣闊的平地上疾馳而過——

從伊莉雅發來的電報知道了神樂和清顯被捕這件事的同時,塞西爾·豪爾出了Serufaust士官學校。

坐路面電車一個半小時左右,來到了高崗上的高級住宅區,到達了格林希爾。

上次拜訪此地已經是大概七年前了。由于上次來的時候是十一歲,對街道的記憶已經變得模模糊糊,她彷徨地單手碰著地圖,終于找到了鮮豔的宅邸。

在那莊重的正門里面,潔白的平房反射著七月的陽光。

也沒有預約就突然來拜訪了,可是沒有時間了,沒有辦法。雖然稍稍有些膽怯,但她已經做好決意,便弄響了門鈴。

出來應答的是,壯年的管家。看到了在門前一個人佇立著的塞西爾,他大睜著原本深邃的雙眼。

“伊、伊麗莎白大人……”

可以說被人用那個名字稱呼已經有七年之久了。

塞西爾拼命地想起了威嚴的舉止,告知了他自己的事情。

“我來見

姑母大人了。沒有預約這一點我道歉,可這確實是一些重要的事情。”

管家仍然帶著驚愕的余韻,記起了自己的職務,便二話不說地將塞西爾招待進了府邸。

“我現在就去叫她。我知道那是緊急的事,但在夫人准備好之前,請在這里稍等片刻。”

“沒關系。”

穿過了清潔的客廳,在一把靠背上有浮雕的椅子上坐下,塞西爾等待著姑母柯萊特·Evory。

庭院中小鳥鳴囀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在格林希爾即使是寂靜也很有質量。恭恭敬敬的女傭人在塞西爾面前放了茶杯,倒上了很香的紅茶。

——姑母大人,會生氣吧。

將茶杯送到嘴邊,塞西爾那麼想道。

塞西爾雖然是在柯萊特的庇護下受的教育,可絕對不能來到這里是唯一已經決定的事。如果塞西爾來拜訪身為過去的希爾瓦尼亞王妹妹的柯萊特,身份就會被懷疑。公主伊麗莎白仍然生存著的這個事實,現在還不為世間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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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不是說那種事的時候了。

——我必須要做到分內之事。

——為了救小清(譯者注:原文「アキちゃん」,自打埃利亞多爾航破以後,塞西爾這麼叫清顯。「アキ」本來是“顯”,但好像從第一卷到這里一直翻譯成“小清”,這里就將錯就錯吧)和神樂姐。

她已經做好了將能用的手段全都用上,讓兩個人逃脫的覺悟。然後為此,她自己所不得不背負的事情,塞西爾也理解了。

在心中這麼決定的時候,門打開了。

“伊麗莎白。你……”

柯萊特姑母看了一眼塞西爾的臉後,失去了話語。

雖然表情中斥責之色很濃,可好像感覺到了一種不尋常的氣氛。她屏住氣,雙手向前伸了出來。

“過來。”

塞西爾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飛奔到了姑母的胸中。她那溫柔的手,緊緊地貼著塞西爾的後腦部。

“你長大了呢,已經十八歲了吧。”

“是的,多虧了姑母大人。”

“簡直和你母親一模一樣,容貌姿態也好,聲音也好。”

塞西爾變得有點想哭出來。多虧了柯萊特的處理,自己才能作為一個市井中普通的少女,不無自由地生活著一直到了今天。正是因為柯萊特理解著希爾瓦尼亞王家繼承者之沉重,才留給了塞西爾作為一個普通人生活的選項。

然後塞西爾在成人前就拜訪這個家也就意味著,她踐踏了柯萊特那深深的體諒。

“明明我說過不能來的。”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是有什麼事困擾了你嗎?”

“是的。請無論如何救救我的朋友,因此只好借助姑母大人的力量了。”

“……讓我聽聽吧。如果是簡單的事情的話倒好說。”

“……並不簡單……所以,我才來到了這里。”

塞西爾帶著真摯的表情望著姑母。柯萊特深思熟慮地點了點頭,將手放在了塞西爾的背上。

“坐下說吧。看起來,沒有多少時間了吧?”

“……是的,分秒必爭。”

塞西爾重新坐了下來,隔著桌子跟對面的姑母說了一連串的緣由。

她越說,柯萊特的表情愈發陰沉。

“秋津人的收監,這是聖·沃爾特帝的聖諭。即使有著何種程度的權利,也不能改變啊。”

聽完了塞西爾的話,柯萊特冷靜地這麼告知。

“那麼,怎麼才能救他們兩個人呢?”

“沒有辦法。即使靠我丈夫的力量,恐怕也無能為力啊。”

塞西爾咬住了嘴唇。她明白現在的狀況令人絕望,然而還是拼命地讓頭腦工作著,至少連解決的一點點頭緒都抓不住嗎?

“姑父大人,應該和秋津聯邦的大使有一定的交情吧,從這邊可能與那邊取得聯絡嗎?”

“雖然應該可以取得聯系,但要傳達些什麼呢?”

“為了將那兩人回收,希望能從秋津聯邦送些艦船和飛機過來。”

“明明聖·沃爾特並不釋放那兩個人?”

“是的。釋放的話,會用別的手段。”

“非正規手段?”

“……”

“不能將Evory一家牽連到那件事情上呢。”

“……是的。那是我要做的事。”

“……那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喲?”

“拜托您了。請與大使取得聯系吧。只要能讓他與我見面的話就好了,接下來的交涉用我的名義進行。絕對不會添麻煩的。”

再一次,柯萊特陷入了長長的沉默,回味著塞西爾的話。

呡了一口紅茶後,用平靜的口吻確認道。

“如果用塞西爾·豪爾的名字的話,是無法與大使見面的。那可不是一個女學生‘喂過來’一下就能見面的對手。你明白這點嗎?”

“……是的……我明白了。”

“作為希爾瓦尼亞王家繼承者伊麗莎白,邀請秋津聯邦大使進行協力……這件事的意義,你明白嗎?”

“正是做好了這所有的覺悟,才來到了這里。”

“如果你的存在公開的話,不用說是舊臣,就連臣民們也會活躍起來。到那時候大概就無法止住為了王家複興的騷動了。那樣也可以嗎?”

“……是的……那一點……沒關系。”

柯萊特的眼神變得嚴厲起來。

“伊麗莎白。稱王這種事,可不能因為一件事情的感情而草率做出決斷喲。你的一個決斷,有時候會使數千數萬人失去性命。你現在這麼做,僅僅是因為兩個朋友,就要改變與希爾瓦尼亞王家有牽連的數百萬人的人生。再仔細考慮一下。”

“……”

“將你的存在公開,與大使見面,要拜托的事情是將接送用的工具准備好是嗎?就是為了兩個不知道能不能被解救出來的人?那樣一個瑣碎的願望,與關乎數百萬人的王家繼承相權衡,你要選擇的是朋友的交通工具嗎?”

“……”

“這實在太離譜了,回去讓頭腦冷靜冷靜。我不認為這是一個與王位繼承者所相稱的決斷。”

塞西爾一動不動地聆聽著姑母的話語。

那煮沸了的憤怒從胃腑中湧了上來。

難以抑制。

那種憤怒,變成了話語向柯萊特釋放出來。

“在成為王以前,我會選擇一種與人相稱的決斷。”

她挺起胸膛,毅然決然地收起表情,繼續說著。

“我作為一個人,如果繼承王位是必要的話,會接受那樣的命運。”

大氣中的電壓在上升著,那點她明白。那是塞西爾迄今未曾體會過的,所有質量壓向全身的一種沉默。

“你將王位繼承,說得簡直像是資格考試一樣的呢。”

柯萊特冷冷地說道。

“如果那是我的天命的話。我會接受,並且超越之。”

毫不畏懼地,塞西爾這樣回答道。她想起了以前,在埃利亞多爾夜間著水之際,神樂使用的“天命”這樣的語言。

——我在這世界上呱呱墜地的理由。

——接受我背負的東西,完成只有我可以完成的事情。

塞西爾向著姑母,送去了作為王位繼承者的威嚴。

柯萊特的眼神早已宛若刀刃一樣。那眼神簡直就是要刺穿了塞西爾的眼球,進入了內側,要將她心中所有的東西一點不留的全部獵取出來那般的犀利。

然而。

——沒有半點值得羞愧的。

——一定會救的,救小清和神樂姐。由我,親手。

一邊對自己這麼說著,完全接住柯萊特的視線,允許她搜索著自己的內心。

打破那漫長的寂靜的是,柯萊特的歎息。

“……連這一點也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她有些吃驚地這麼說道,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你的計劃中,在現階段沒有解救手段這點是致命的。即使大費周章地公開了自己的存在並且將接送用的交通工具也送過去了,如果兩個人還在牢里的話不也無濟于事麼?究竟怎麼才能打破牢房呢?”

“那一點……讓我和同伴商量商量。”

恐怕是通過物理的手段。

“那不能成為一種說法。給我提出一個具體的解救計劃來,等我覺得那計劃切實可行後,我才會讓你與大使見面。”

“……”

塞西爾只能緊咬著嘴唇。確實正如姑母所言,她是心血來潮到了這里。僅僅是想念同伴的心情無法撼動大局。

“……究竟怎麼樣,才能解救他們兩個人呢?”

她不由得反過來向姑母問道。

姑母稍稍盯了塞西爾一會兒,表情柔和下來了。

“真的和你母親很像。靠著氣勢去行動,把周圍卷進來弄個天翻地覆,可自己卻無憂無慮地笑著。”

在塞西爾的眼瞼深處,浮現出了已故的母親的身影。

“明明一直讓人很操心呢,卻恨不起來呀。真是個可愛而表里如一的人啊。



柯萊特的話語觸碰到了她回憶的琴弦,心里一熱。正如柯萊特所言,母親性格開朗又有行動力,一直以來只要在她的周圍就感覺花兒都會綻放一樣。

“……竟然會再見面啊。本以為就永遠失去她了呢,沒想到還仍然活著啊,在你的身影中。”

是錯覺嗎,感覺有一瞬間看到了柯萊特的眼梢中有發光的東西。

將目光移到了窗戶外那明亮的陽光,柯萊特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地繼續道。

“在大約十天前……這里,來了一位客人,頭銜是聖·沃爾特作戰司令部情報科成員。埃利亞多爾之七人……現在是六人了吧——的其中之一。”

塞西爾睜圓了眼睛對著姑母。

“機長……巴爾塔先生,到這里來了嗎?”

“好像說是想要與希爾瓦尼亞王家的舊臣們取得聯絡。本來沒想和他見面的,但由于與丈夫的業務有些牽連,便只好與他見面了。那年輕人還真是會左右逢源啊,竟使用些非常小聰明的交涉手段,我便假裝上鉤,介紹了些微不足道的見了面也無濟于事的官員給他。他興高采烈地回去了,但這時候反而被利用了,算是夠他受的了吧。不管怎麼說即使到了王家也最差勁最庸俗,是那種為了用別人的錢財玩耍而生存的人吧。”

嗚呼呼呼呼,姑母不無幸災樂禍地笑道。唯獨姑母,絕對不要與這個人為敵,塞西爾心里不斷這樣決定,問道。

“為什麼巴爾塔先生,想要希爾瓦尼亞王家的情報呢?”

“試著想一想占領Santose島以後的事情吧。那個島上的居民仍然希望希爾瓦尼亞王家來統治,所以要招撫的話還是王家的舊臣們最為合適呀。然後他呀,向我詢問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呢,說是關于公主伊麗莎白仍然生存的說法,抱有怎樣的感想呢,這樣。”

柯萊特模仿著巴爾塔紮爾的口氣,不由得自己忍俊不禁起來。明明僅僅見過一次面,那措辭簡直和巴爾塔紮爾一模一樣。

“拋出了那些,然後觀察著我的臉色呢。我一笑了之,便神色有些不對了呢。看樣子他呀,很希望你還活著呢。如果伊麗莎白還活著的話,我總感覺呀,他企圖著讓你能依附于他呢。”

塞西爾的腦袋混亂了。

“什、什麼亂七八糟的呀。為什麼巴爾塔先生非要來找我不可呀。”

“只要有你一人在的話,即使不依靠舊臣什麼的Santose島的居民們也能成為同伴喲。失蹤的公主伊麗莎白可有著那樣的向心力呢,請稍稍對自己的立場有些自覺吧。”

塞西爾沉默了。想著巴爾塔紮爾在找自己,不知不覺就湧上一種肉麻的感覺。

而且,為什麼姑母要對自己說那些話呢。

無疑是在提示著什麼。

巴爾塔紮爾在尋找著公主伊麗莎白,我現在已經知道這個事實了,那麼接下來呢……?

答案立馬就在腦中閃現了。

“那、那個,姑母大人,您能和巴爾塔先生取得聯絡嗎?”

柯萊特揚起了一只眉毛。

“他現在應該在奧丁的情報部,但為什麼要取得聯絡呢?”

“我、我想,那個……說不定,可以和巴爾塔先生合作呢……”


“嗨——合作……嗎。”

“如果二人合力的話,一定能救出神樂姐和小清的……!”

柯萊特再次發出了引人注目的歎息。

“那個呀,伊麗莎白。王可不能自己來動作呀。”

“可、可是,但是……!”

“這種時候呀,應該讓對方來動作,這樣才能占有先機。靜下來吧,巴爾塔紮爾那邊一定會與你取得聯絡的。”

“可、可是巴爾塔先生,可並不知道我其實就是公主呀?那邊主動聯系,這首先就不可能呀。”

“那個呀,這個家呀平日就一直守著聖·沃爾特諜報員的監視呢。你拜訪了這個家,無憑無證(譯者注:原文「顏パス」,就是只利用職權或者關系,沒有任何證件也沒有交錢就進入了那種意思)就進入了府邸內,這一點馬上就會讓作戰本部知道的。”

“誒……?”

“我說千萬不要來這里,就是這個理由啊,現在已經晚了,必須應對新的事態了。你等著就行了,那邊一定會與你接觸的。那個時候你要做的就是,帶著王的威嚴去接見臣下。”

塞西爾只是發著呆。

“好好使喚巴爾塔紮爾吧,他會成為你最初的部下的。”

浮現出了惡魔般的笑容,柯萊特不無快樂地那麼說著——

明明已經是盛夏了,背後卻有一股惡寒在游走。

巴爾塔紮爾·格林少尉回過頭來看看自己的背後,確認了並沒有什麼冷水什麼的澆在上面,從運輸用飛艇的短短的舷梯上下來,踏上了飛空要塞奧丁的第一飛機場。

離開了迄今在Moregan島上的工作,搬到了奧丁來。在一段時間內,這里將成為他的就任地。為了去新的職場,他與上司一同乘出租車奔向市區。

“你的朋友們也是多災多難啊,好像仍然在這島上被囚禁著呢。”

一邊沒什麼大興趣地眺望著從窗外流過的“飛空島”的景觀,聖·沃爾特海空軍作戰司令部多島海方面部部長安迪·波特上校那樣說著。

“也不是什麼完全出乎意料的事,他們也應該已經有了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態的覺悟。”

巴爾塔紮爾事務性地回答道,凝視著在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裝甲車、卡車以及推土機。清顯和神樂被捕已經過了三天了。

“你很在意吧。”

上司不知為何這麼追問道。

“這是我管轄范圍之外的事情。”

他用理性那麼回答道。安迪上校盯著巴爾塔紮爾的側臉,

“看上去睡眠不足呀。”

總感覺想要兜著圈子問什麼的樣子。巴爾塔紮爾一點不讓他看出動搖,用著沒有起伏的語氣回答。

“這段時間,入睡有些困難卻有此事。如果今後幾天依然這樣的話,我會考慮服用安眠藥的。”

Hmm,安迪上校簡短地回答道,沒有繼續追問了。

真是奇怪的上司,巴爾塔紮爾這麼想著。以前也是,說什麼“為了學習人類感情的微妙之處,多多重視與朋友的交流吧”這樣把他當成小學生一樣的說教。說不定他現在就在觀察著,清顯和神樂被囚禁這件事究竟能把巴爾塔紮爾的精神影響到何種程度呢。

——怎麼會有影響呢,無聊。

巴爾塔紮爾心中甩出這樣的話,那些家伙會怎麼樣關我什麼事。

大概作戰司令部為了激起對秋津人同仇敵愾的心理,將清顯與神樂樹立為典型了吧。對于增長對卑鄙的秋津人的憎惡,激起士兵們的戰斗欲來說,如果在身邊就有能以石相向的對手的話,那就再方便不過了。首先一定會對二人施加拷問,使他們強行自白自己就是間諜。在這種狀況下,真相什麼的根本不需要,而需要的是對于聖·沃爾特來說合乎時宜的“供品”。

一直以來如沐清風的神樂,那陣風再也吹不起來了。而對著她吹的,將是對待供品的暴力之風暴。

——時運不濟啊,放棄吧。

他將那無言的安慰,向估計這會兒仍然在牢獄中遭受嚴刑峻法的清顯和神樂送去。

——我能做的事,什麼也沒有。

這麼對自己說著。

在這三天,他鑽進被窩以後等待見周公之際一直反反複複對自己這麼說著。

然而在黑暗中浮現著的,一直是神樂的身影。

“在我的國家,有天命這麼一說。每個人都帶著某種上天賦予的使命在這個世上出生了,是那樣一種考慮方式。”

在共乘埃利亞多爾進行敵中翔破之際,神樂用這番話說服了對夜間著水面有難色的巴爾塔紮爾。

“我們正面應對了各種試煉才到了這里,那麼對這最後的試煉,依然要迎頭面對。讓我們一個不少地生還吧,正是那條路才與吾等的天命相稱。”

那時候那凜然的話語,在巴爾塔紮爾腦中灼燒著。

——死于獄中就是你的天命。

巴爾塔紮爾對著記憶中的神樂甩出了那番話。

然而。

“你可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樣冷酷的人喲。”

在休息日兩個人在沙灘上散步,神樂告知了巴爾塔紮爾那樣的話。那個時候的微笑不斷地不斷地浮現出來。

在那背後,那個誓約響了起來。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不彼此憎恨。”

“友情是永恒的。”

兩個人入獄以來,這番話和神樂的微笑無法從巴爾塔紮爾的腦中消失。

——管她呢,消失吧,和我無關。

一邊吐出詛咒,巴爾塔紮爾試著甩開神樂。然而在想象之中,現在在獄中神樂可能遭受的對待不斷擴散著。

雖然對上校保密了,實際上這三天,完全沒有入睡。

——紫究竟怎麼樣了,不關我任何事情。

原本也就只是乘同一艘飛艇的關系。在此之上在此之下什麼都

沒有。自己還有著遠大的目標。僅僅是一名同學從發跡的競爭中掉了隊,自己必須煩悶的理由哪里都沒有。

對自己反複說著那樣的事,安迪上校又問出了新的問題。

“關于希爾瓦尼亞王家那件事,能問問最新進展嗎?”

接二連三地問些煩心事。說不定上校就是要故意使他不快,所以如果能用理性突破的話,應該能增加信賴。

巴爾塔紮爾將失敗的苦悶隱藏在理性的口吻之內,淡淡地回答道。

“十天前在與柯萊特殿下見面時,她介紹了一名希爾瓦尼亞王家的舊臣給我。雖然取鐵路用兩天的時間總算是見到了,可明顯是缺乏品德的人物,一問他的身份,雖說是舊臣,也沒有那麼高的地位,還有著受賄的嫌疑,連Santose島的居民也為之不齒啊。”

“原來如此,被殿下給耍了呀。”

“不管怎麼說我都沒有仍然活著的舊臣的名單,只有相信殿下的介紹然後去見,如果她帶著惡意去應對的話我也無法防范啊。”

“柯萊特殿下可不是一根筋啊,企圖接觸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個了。迄今雖有很多優秀的人才想要打聽關于希爾瓦尼亞王家的情報,可都被玩弄于手心,什麼成果也得不到。即使是瞧不上眼的人,她有時也會假裝很喜歡然後去嘲笑他。看起來你呀,不怎麼入她的法眼呢。”

巴爾塔紮爾沉默了。

與柯萊特見面會談的時候,感覺非常得心應手。巴爾塔紮爾將迄今鍛煉出來的所有交涉技術都用出,從被眾所周知的難纏角色柯萊特殿下那里套出了情報……他本是那麼想的。

拜見的時間也選在了人的思考能力比較薄弱的黃昏時分,從對手的表情、視線以及手頭的動作讀取出對方的心理,分別使用著沉默與傾聽,保持著身體前傾姿勢張開瞳孔給人以強烈關心的形象,帶著說理、感情與人性去說服之,時而再松松領帶,卷卷袖口,時時刻刻不忘散發自己身為男性的魅力。

那個時候柯萊特已經完全在巴爾塔紮爾的手心中舞動了,他為柯萊特的表情與態度被自己當場支配而喜悅,在緊張的交涉之余也夾雜著玩笑,露出了戀愛時分少女一樣的表情微笑著回應,我所希望得到的情報稍稍猶豫一下,過一會兒也帶著“可是為了你喲”那樣的態度給予提示。帶著完勝的心情結束了交涉以後,取鐵道來到遠離首都的偏僻地點卻見到了一個如馬糞一樣的人,被帶著逛了些低俗的店,迎合著一個毫無品位的半老徐娘喧囂了一直到將近天命,還全部由他來埋了單。

耗費了足夠的經費、時間與勞力,成果為零。

被柯萊特騙了。

在那次會談柯萊特開朗而直率的態度,完全是為了貶低巴爾塔紮爾而做的准備嗎。

——這可惡的妖怪女。

一邊注意著不要把那苦楚的表情外露,巴爾塔紮爾向在遠方的首都Serufaust甩出了無聲的嗟歎。

“我想雖然在工作之初已經說過了,但果然經由柯萊特殿下還是不行啊。她很喜歡伺機從暗地里駕馭他人,倒並不是有什麼目的,好像只是因為個人的興趣。不要太與她扯上關系為好哦。”

“您的話刻骨銘心。然而現在與舊臣扯上關系的線也斷了,窮途末路了呀。已經沒有辦法打開現狀了呢。”

“Hmm……其實我就是為了說這些話,才跟你坐在這車上的……有一件事相當值得回味啊。埃利亞多爾之六人中的一人,塞西爾·豪爾,昨天據說訪問了柯萊特殿下的私人住宅。”

巴爾塔紮爾將不知所措的目光向上司的側臉送去。

“塞西爾她……?”

不明所以。安迪上校點了點頭,繼續說著從監視Evory家的間諜處聽來的報告。

“好像管家的應對非同尋常。據說見了塞西爾的臉表現出了驚愕的表情,然後立馬就像府邸內通報了。現在應該明白管家會那麼驚愕,說明事先應該並沒有預約就前來訪問,但靠著塞西爾那張臉就得以讓她進出。塞西爾出Evory家是在那五小時以後,吃過晚飯後被兩匹馬拉的馬車送到車站去的……你怎麼想呢?”

巴爾塔紮爾只能失語了。

突然拜訪那家,還與柯萊特共進了晚餐,也就意味著,兩個人從以前就對對方的面孔是熟悉的。

“……那姑娘,到底是什麼人?”

“我也想知道,便調查了下她的戶籍,塞西爾·豪爾的原籍是Santose島。七年前,在烏拉諾斯侵略Santose島之際,失去了雙親,從此以後,便和聖·沃爾特的親戚一同生活。”

巴爾塔紮爾插著胳膊陷入了沉思。

士官學校時代,作為埃利亞多爾之七人被大事宣揚,被各種派對招待之際,巴爾塔紮爾經常讓美緒與塞西爾伴隨左右出席。兩個人在她們的年齡中都算是相當習慣社交,也深知與上流階級的來往。

美緒既然是烏拉諾斯的間諜的話,恐怕是經過訓練的吧。可塞西爾為什麼對社交如此嫻熟呢?

還有——

在清顯與伊莉雅進行模擬空戰進行一對一單挑,在世間出名的時候。

多島海擊墜王阿克梅德曾訪問過Air Hunt島。

當時就不明白為何“空之王”會對學生之間的一對一單挑顯示出那種程度的興趣,但現在想想,他莫不是為了其他的目的才前來訪問的吧。阿克梅德現在扔率領著世界最強的戰斗機隊“Warukyuure”奔走于Westeland大陸的戰場,傳言說這也是為了給即將到來的王家再興之日做准備。假如類似于公主伊麗莎白的某人,抑或說就是公主本人——那時候就在Air Hunt島上的話,像是阿克梅德這種程度的名人會來這偏僻的孤島見證慶典的喧囂也就並非不可思議了。

考慮著那些,依稀的一瞬間。

對于巴爾塔紮爾來說最壞的假定被導了出來。

考慮到那一點的時候,鬢角滲出了冷汗。

“不可能吧。”

剛剛從舷梯上下來的時候從背後傳來的東西,再次回來了。

“……不可能……不可能有那樣的事。”

對于自己的假定,巴爾塔紮爾搖著頭表示否定。那實在是過于離奇的妄想了。

——那個簡直像是在類人猿進化過程中一樣的小姑娘……

——實際上竟是……我所苦苦找尋的……如果是那樣的話……

僅僅是想象一下,身上的毛發就倒立了。

回想起迄今自己給塞西爾施加的種種所作所為,幾乎並不是對待一個人類,而是對待向著人類發展過程中的猴子一樣的頗具屈辱性的做法。還有過這樣的事:下達命令後允諾她一定會給她點心吃作為報酬,或者是如果聽他的話,作為獎賞會給她很多香蕉。前幾天也是因為她送來了寫這些無聊之事的信,而用簡單粗暴的髒話回了信,想象著塞西爾滿臉通紅而Ki-Ki-地叫著,還在心里暢快著呢(譯者注:原文「溜飲を下げる」,原意指胃酸下去了,這一點後面將會以字面意思體現出來)。

那個塞西爾竟然。

如果那樣的話。

那已經下去的胃酸將會逆流,染上全身細胞的每一個角落。

呱呱墜地以來,從未感到過的恐怖。不由得牙根似乎都在鳴響了。

——那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發生了怎麼讓我受得了啊。

——如果真的發生了的話,干脆,就如公理那樣(譯者注:原文「定説」,以為定論、公理。作者為什麼要加這麼一個語項,那個固定說法是什麼,譯者不能辨明)死去了可能更暢快一些。

“到了以後,我會試著問問作戰本部的資料室還有沒有公主伊麗莎白的照片或者是肖像畫……稍稍,有些在意呢。”

“Hmm。收集關于希爾瓦尼亞王家的情報可完全拜托你了喲。我靜候未曾想象的有趣展開。”

安迪上校一邊眺望著街道,一邊如是回答。

——對于我來說,等待著的不是那樣的展開就好了。

巴爾塔紮爾他一個人在胸中發出了那樣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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