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二十四

作為沃爾迪克航空隊排頭機一邊引領著後面跟著的飛機,伊莉雅凝視著遠方的敵機身影與飛空要塞“朱雀”的威容。

西方的天空給人一種馬上就要燒起來的感覺。從以藍的色度逐漸變淡、而紅的色度漸漸變深的天空為背景的草薙航空隊那邊傳來一種悲壯的感覺。數量大概是這邊的三分之一,大概是已經做好了決死的覺悟的出擊吧。

雖說讓人心酸,可是做好死的覺悟的人非常強,自己也必須要做好犧牲的覺悟。為了讓盡可能多的同伴能夠生還,伊莉雅決定堅決地戰斗。

——在那里面,坂上和神樂姐都在吧。

只要稍稍一個不留神,就會想到那一點。伊莉雅注意到了自己的雜念,閉上了眼睛,深呼吸著。

——我已經不是一個人類了。

——我是戰斗機械。

瞪視著遠方草薙航空隊的瞬間,從後方響起了爆炸聲。

“?!”

她睜圓了眼睛向背後看去。

在九十機編隊的正中間,綻放出了已被燒爛的花朵。

這一混亂擾亂了整個梯隊。黑影向著下方的海洋疾馳而去。在那後面,折翼的貝奧伊戈爾翻轉著墜落下去。

黑影不斷回旋著,將機首抬了起來,那戰斗速度真是駭人。

通信器中傳來了同伴們的大喊聲。

“被人奇襲了,希爾曼被干掉了!!”(譯者注:翻譯成“希爾曼”的地方原文「ヒルマン」,也就是Hillman,我沒有看到除了非專有名詞以外的任何解釋,因此這里處理成了人名。)“什麼呀剛剛那東西,大炮嗎?!”“是那怪物,螺旋槳在身後的那家伙!!”

雷歐的聲音,切入了騷亂之中。

“快散開!!還有從上面的云中來搗亂的!!”

“是斑鳩,我去追。”

伊莉雅翻動著機翼,翻轉了半圈,將海洋頂在頭頂上俯沖了下來,追著那一擊脫離的“斑鳩”。

說不定是清顯。

一瞬間那樣想著,馬上將那種思考甩掉,瞪視著空域。斑鳩巧妙地利用著云,想要隱藏自己的行蹤。在上方,對著混亂的梯隊,新的敵機橫插一杠沖了過來。

“可惡,云太礙事了!!”“從正面也來了,戰斗開始,迎擊!!”

得知了同伴奇襲成功,為了不坐失良機,草薙航空隊勇往直前地向空域沖了過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沃爾迪克航空隊,戰斗隊形一時間整不利索。

“冷靜下來,不要打亂三機小隊,敵方有兩架!!”

雷歐的指示迅速傳開。那出其不意來襲的兩機果如所料地擾亂了陣型,藏在云中打算退避而去。

伊莉雅緊咬著嘴唇,拉下了貝奧斯托萊克的節流閥。聖·沃爾特海空軍最新銳戰斗機那渦輪式引擎的咆哮響動著,猛追著逃走的斑鳩。

重重疊疊的云蓋住了斑鳩尾部二重反轉螺旋槳,在現在的戰斗空域,那云簡直就像是斑鳩的同伴一樣。不,不是的,是敵機實在太過靈巧。

是誰在那里面坐著,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確信了前來奇襲擊落同伴的就是清顯的同時,突然間從旁邊,村雨降了下來。

二十毫米的機槍彈,向伊莉雅的前方打來。

“……呃……!”

完全被清顯吸引,完全沒有注意到。她慌慌張張地壓下駕駛杆,躲避著曳光彈的彈流。伴隨著俯沖之勢向下方猛突的村雨,再次將機首抬了起來,牽制著伊莉雅。清顯的機影已經消失在云之蔭蔽中了。

——坂上的從屬機嗎。

下一個瞬間,從頭上響起了沉重的炸雷。

“?!”

她仰頭看向天頂。粉碎的貝奧伊戈爾的碎片降了下來。黑煙像章魚觸手那樣伸了出來,穿破了那片黑煙,斑鳩那尾部的螺旋槳奏起凱歌,上升而去。

“坂上……!!”

悔恨將頭蓋燒焦了。她慌忙抬起機首,然而斑鳩再次以云為屏障,悠然地脫離了追逐。又一陣混亂向沃爾迪克航空隊襲來。

“什麼東西呀,那大炮?!”“雷斯,不會吧,快回答呀雷斯!!”

悲鳴和怒號交錯著。看樣子犧牲的是雷斯。那迷戀神樂而經常多管閑事的他,也經常和清顯多次閑聊的他,現在死在了清顯的手下。

“黑兔的圖案,是坂上!!”“那混蛋,還真能干啊!!”“上吧,去追坂上!!”

雖然隊員們一心想著給雷斯報仇而想要去追斑鳩,但雷歐制止了。

“不要去和坂上干架,在高高空與他決勝就輸了,你們去打從正面來的敵人!!伊莉雅!!”

“是!”

“將坂上擊落!!能擊落他的只有你了!!”

“……是!!”

她早已做好會被下達這樣命令的覺悟了。如果不擊落敵方的王牌,只會單方面地讓己方的被害數量增加。現在在這片天空能戰勝斑鳩的只有貝奧斯托萊克了。由于雷歐必須要擔任起全隊指揮的任務,那麼咬住清顯、將之擊落就成了伊莉雅的任務。

然而明明應該已經做好覺悟了的,握著駕駛杆的手卻在微微顫抖著。

伊莉雅勉強地抑制住震顫,對自己說著。

——到這個時候還在迷茫個什麼?

——我不是人類,機械是不會迷茫的。

伊莉雅對著向高高空逃去的清顯,投去銳利的眼光,全速開進。

——我要將斑鳩擊落。

先開了云層,貝奧斯托萊克向上升起。

“從正面過來了!!”“伊莉雅已經拜托給我們了!!”“我們的對手是村雨,沒有多少,全部擊落吧!!”

通信器中,螺旋槳的響聲越來越高亢。俯瞰下去,以隊形紊亂的沃爾迪克航空隊為中心,草薙航空隊那三列縱隊如同錐子一樣穿了過去。

“可惡,這幫家伙……!!”“不要疏忽了,他們很強!!”

兵少的一方以大軍為對手時,針對其破綻扯開傷口那是非常有效果的。那草薙航空隊的編隊機動絲毫不比沃爾迪克航空隊遜色,不,甚至還要凌駕在他們之上。

到剛剛為止還絲毫不亂的九十機編隊飛行,早已經行跡全無完全消散了。

陷入混亂,慌慌張張大喊大叫,毫無回天之術的另外三機被拿下,拖著黑煙墜落了下去。那呼喚著即將死去的同伴名字的慘叫,再次震動了揚聲器。

“Karen!!Shawty!!”“不要,不行,不要去啊Shawty!!”

那是露露和菈菈的叫喊聲,應該是兩名摯友被干掉了。Karen也好Shawty也好,都是自打伊莉雅入隊以來跟她關系很好的女性飛行員。即使在疲于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戰斗的每一天之時,她們仍然講著笑話,做些點心,或者是邀請她去買東西,共度快樂的時光。

然而機械是不會流淚的。伊莉雅用鋼色的眼光向清顯突刺而去。

——我上了,黑兔。

貝奧斯托萊克的排氣焰,蒼白地燃燒了起來。

二重反轉螺旋槳那八個扇片撕裂著大氣。

堅毅的鋼鐵之狼,出現在了即將入暮的天空。

張著雪白的獠牙,掀開了云層在天上飛翔著。

被切過的風呼嘯著,在白狼的後方卷起了渦旋。

在眼前,看到了黑兔的尾巴。

手指放在了二十毫米機槍的扳機上。

正當她要扣動扳機的時候——

另一頭野獸,突然從斜上方向下揮動著利爪。

“?!”

灼燒的曳光,出現在了眼前。

翻滾了一圈將將躲開,轉身看向背後。

斑鳩,一架。機首的圖案是——

——白虎。

在那斑鳩的搭乘席中,那飛行員帶著銳利的視線對著伊莉雅。那時上一次就執拗地追著伊莉雅的危險對手。

由于他,黑兔跟丟了。

抬頭看著頭頂上的海洋,一邊直直地俯沖下去,伊莉雅確認白虎追了過來。他好像期待著與伊莉雅決勝。

——那樣的話,就從你開始。

打下兩架斑鳩就是伊莉雅的工作。如果達成的話,空戰本身的勝負就決出來了。

狼的獠牙,指向了虎。不是蹬著地,而是蹬著斷云,八片扇片發出咆哮,將機翼對著海洋直立了起來。她感覺執拗地盯著自己的虎的感情,傳達了過來。

——由于我是女的,他在輕視我。

前一天交手的時候也那麼感覺到,在這老虎的身上不知什麼地方流露出嘲弄伊莉雅的意思。

鋼鐵之狼的眼光貫穿了虎。

——你明白我來這里之前,究竟積累了何種程度的東西嗎?

——讓你來瞧瞧這水平的差距吧……!!

順應了猛追過來的白虎,伊莉雅毫不猶豫地以垂直回旋決勝向他挑戰。

——祈禱吧,你再也不能降落到地上了。

她對著緊咬在自己背後,乘勝追擊攻過來的白虎,送去了那樣沒有聲音的話語。

追逐過來的伊莉雅的氣息,消失了。

不斷上升著,清

顯回過頭來看著背後。被重疊的斷云遮住,無法看到伊莉雅的前行方向。由于剛剛龍從旁邊俯沖下去,恐怕正在攻擊著伊莉雅吧。

趁著伊莉雅與龍糾纏的折斷時間,他希望盡可能地擾亂敵方。

高度七千米。沒有追逐過來的機體,沒有人能追過來。

他平放著機體,俯瞰著戰場。

從這樣的高度用他那鷹的眼光注視著,看定了接下來的獵物。

將敵陣切成兩段的草薙航空隊,就像是在扯開的傷口內部炸開了一樣,散成了三機小隊,向敵方小隊以格斗戰的形式挑釁著。數百朵斷云在戰斗空域飄浮著,那是對于少數一方非常好的隱蔽地點。果然是精銳中的精銳啊,草薙航空隊員不斷利用著這道障壁,不斷取得著戰果。

觀察著戰場,發現敵機群的同時,斑鳩的機翼翻動著。

從空中滑落下去。一邊抑制著將要上揚的機首,眼光依然盯著敵機機體上表面一動不動。

那正是教科書中所講的上方肉搏射擊。

用三十七毫米的機關炮直擊搭乘席,敵機機翼向天空高高拋棄,墜落下去。

看到了火焰中間的血色,那是敵方飛行員連肉片都不剩下粉身碎骨了吧。

一邊從噴出的血沫旁邊穿過,清顯甚至沒有為過去的同伴祈求陰福。

——下一個。

鋼鐵之翼切過了戰斗空域。

無聲無息地,將那二十毫米機槍發燙的槍身伸向了在云的對面飛行的貝奧伊戈爾。

清顯將敵機連同那斷云一起弄碎了。

從炸裂的碎片正中突破,然後一個急橫轉。

跟在背後的貝奧伊戈爾的機槍彈,擦過了旋轉的中心。

半開了襟翼。追逐過來的貝奧伊戈爾追過了減速的清顯。

收起襟翼。看到了瞄准器十字環中敵機的尾翼,二十毫米的咆哮震動了機內。

看都不看吐出火舌,不斷飄動著墜下的過去的同伴,清顯用那凍結的眼神突刺著沃爾迪克航空隊。

——太慢了。

——敵人看起來就像停著一樣。

在同一高度發現了將己方追得團團轉的敵方三機小隊。他馬力全開,按下了駕駛杆,踩下了左踏板,一邊緩緩上升一邊占據了攻擊位置。

察覺到清顯的從屬機,為了保護小隊長機挺身擋在身前。

清顯毫不猶豫地對那從屬機傾注了二十毫米的機槍。

——不要同情,不要思考,不要想象。

緊跟著爆裂的從屬機,剩下的另一架從屬機也挺身而來。

——我不是人類,而是構成機械的鐵的一份子。

小隊長機在獵取著草薙航空隊的村雨,好像一門心思地只是盯著瞄准器。

二十毫米的機槍彈,再次折斷了悲哀的從屬機機翼。

連一眼都沒有看只剩下機體和左翼一邊回旋一邊下墜的從屬機,清顯迅速靠近了敵方小隊隊長機。他還沒有發現自己。

——我要從空中排除掉敵方的殺人機器。

冷靜的思考低吟著這番話語的同時,三十七毫米的機炮再次讓血沫向空域四散而去。

“太好了,坂上,得救了!!”“神明保佑啊,戰果豐厚!!”

被追逐的同伴傳來了那樣的聲音。清顯只是微微頷首,也沒有回應,再次提升了機速,向上升去。

他掃視著戰場。隨著時間經過,沃爾迪克航空隊漸漸恢複了他們占有統治地位的編隊空戰。有著三倍數量,被孤立的草薙航空隊員被好幾架飛機圍著,就一定會被擊落的。

一直以來氣勢高昂的通信中,開始漸漸混入了悲鳴。

“不行了,潤發被干掉了!!”(譯者注:譯為“潤發”的地方原文「ユンファ」。這絕不是譯者搞怪,在Google搜索那個詞,就會出現發哥的信息。)“園田,不行啊,不要去!!”“我是Gyalpo,引擎中彈了,現在要橫沖直撞了。各位,願武運昌隆。”(譯者注:Gyalpo這個名字原型似乎在我國西藏。)

(譯者注:從上一段可以看出,犬村是在央州、東方和西方各舉出了一個例子。話說西方那個例子……有點兒敏感啊,不多說了。)

清顯俯瞰著下方,可以看到罩子上一邊噴出火焰,一架村雨吱吱地飄著,向敵方貝奧伊戈爾撞去。大概是Gyalpo吧。一直朝氣蓬勃大大咧咧、深受大家喜歡的十九歲生命,就在空中飛散而去。

從通信中,悲痛的叫聲響起了。

“將悔恨都收起來!!會贏的,為了已經死去的同伴,絕對要贏!!”

茂龍隊長發出了帶血的叫聲。清顯竭力擠出一聲回應,將已經死去的人們的名字刻印在了胸中。

龍和伊莉雅兩人仍然互相咬著,一時間分不出勝負。他希望趁這個空隙盡可能收拾貝奧伊戈爾,讓同伴輕松些。

在那敵我雙方咬合最激烈的空域,清顯選擇了接下來的狩獵場。從七千米高度俯沖下來,想要將接下來的目標收入瞄准器的那個時候——

“……!!”

在急劇俯沖的清顯旁邊,有一架機體與之並排開進著。

他不經意地讓視線流向左側。

貝奧斯托萊克。

機首畫有獅子的圖案。

“……雷歐隊長……!!”

從搭乘席中對著清顯,雷歐送去了嚴厲的視線。

一邊並排開進,清顯將左手舉到了鬢角上,視線中充滿了覺悟,送去了一個敬禮。

——我尊敬你,雷歐隊長。

那無法傳達的心聲,全部凝聚在敬禮之中。

雷歐僅僅用嘴角笑了一下,回禮道。

(對決吧,坂上。)

他感覺似乎聽到了雷歐那樣的聲音。

胸中劇烈地灼燒起來。他必須將給他灌輸了編隊空戰意義的人、那為了將自己和神樂救出來而東奔西走對自己有著大恩的人,接下來親手擊落。

然而,眼淚是不需要的。

早已經做好會在這片空域與這個人相遇的覺悟了。

毫不留情認真的對決,這是報答雷歐恩情的唯一手段。

——我會與你戰斗的,作為秋津聯邦的武士。

清顯那放下來的左手,握在了節流閥上。

——我會與驕傲的聖·沃爾特騎士,全力一戰。

他帶著凜然的眼光,向雷歐注視而去。

雷歐也放下了敬著禮的左手。然後對著清顯,用身為聖·沃爾特擊墜王那清澈而凜冽的眼神突刺著。

(表情不錯啊,這才是我的部下嘛。)

微微的笑容,稍稍出現在了雷歐嚴厲的表情中。那是對後來的人一種體恤關懷、養育成熟羽翼變得豐滿以後的身姿由衷感到喜悅的、一個純粹的男人的笑容。

然而一瞬間,那個笑容就消失了。

(來超越我吧,空之武士!)

取而代之出現的是,作為天空之騎士的矜持。

(你能擊落得了我嗎?)

雙方的剛毅、尊嚴,以及至此積累起來的鍛煉,充滿了他們之間的空域,散發出了火花。

貝奧斯托萊克的銀之翼,切開了擋在中間的斷云。

兩人之間,云又覆蓋了上來。

清顯將目光回到了前方。在高度五千米的一帶,是最為慘烈的戰斗空域。


——擊落雷歐隊長的話,就能決定趨勢了……!!

掌握勝負關鍵的就是貝奧斯托萊克和斑鳩。利用斷云的屏障,雷歐已經完全將自身隱藏起來,讓清顯無法發覺了。

——不,他在。

——正藏在云中,看著自己……!

直覺這麼對他說著。從空域傳來微弱的電流,鬢角痙攣著。

剛剛,雷歐還在清顯的左側,所以他就自然在左邊的空域尋找著貝奧斯托萊克的機影。如果那是虛張聲勢的話……

——右邊……!!

將臉轉向右邊的瞬間,斷云中裂成兩半的曳光彈濁流朝著清顯襲來。

“呃……!!”

他慌忙按倒駕駛杆,千鈞一發之際回避了。

從白皚皚的一片氤氳中,天空的獅子跳了出來。

對著打了個旋轉將要逃走的清顯,對方沿著同樣的軌跡打了個轉,咬了上來。

那揚起的利爪,劃破了空間。

二十毫米機槍彈的彈流,不由分說地朝著清顯的搭乘席傾注過來。

“呃……!!”

他咬緊牙關,踩下了踏板。雖說總算是將將躲了過去,但那架勢,自己的尾部已經完全被咬住了。

——不能輸。如果我輸了,城市又要被燃燒彈燒個精光。

鞭策著自己,他一度回頭看向背後,馬力全開,甩開了雷歐。

——變成子彈吧,變成不帶感情的子彈……!!

翻動了機翼,進入了縱向回旋。確認了雷歐追逐的清顯的視野一端,一瞬間,在同樣高度另一架也在縱向回旋的斑鳩映入眼簾。

——龍。

他還看到了沿著同樣回旋軌道,追逐著龍的伊莉雅的身影。看樣子他們也在

通過縱向回旋一決勝負的途中。很明顯,在同一戰斗空域斑鳩和貝奧斯托萊克的這場決勝,將決定空戰的走向。

——別輸了,龍……!!

一邊朝著天頂沖了上去,清顯在暗暗支援著並不怎麼喜歡的同伴。雖然關系不怎麼好,但和龍共同駕駛著斑鳩夜以繼日地進行著模擬空戰,提高了自己的技術這一點是事實。不管他怎麼刁難自己,龍都是清顯的戰友。

——贏下來吧。在這場戰斗中,贏下來吧……!!

將渾身的祈願送達給戰友,清顯將意識回到了自己的戰斗中。

這女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一邊忍受著只要一個疏忽就會讓意識飛散的強烈的慣性加速度,龍·王一邊不由得發出了那樣的呻吟。不論經過怎樣的縱向回旋,忍耐著怎樣強力的重荷,不論自己以怎樣的上下左右精細的空戰動作翻弄著她,就是完全不介意,好像理所當然一樣地描繪著龍做出的宛若藝術品一樣的航線,難以置信地縮短了距離。

——難道說,比我還要靈巧嗎?

在達到這種境地之前,比誰都流了更多的血,也是夜以繼日地鍛煉。無論睡著了還是醒著都在考慮著空戰,視力被打磨得仿佛能看到白天的星星一樣,在很多實戰中生存了下來,身體力行了十幾種戰技。

駕駛著斑鳩的現在,根本沒有能跟上我的人。

他本這麼認為。然而白狼,那個瘦弱的女人,帶著理所當然的面孔踏入了現在的龍在血與汗與淚的終焉所達到的境地。

不——豈止如此,還凌駕于此。

“究竟什麼啊,你這個人……!!”

不斷打著縱向回旋,龍察覺到自己和白狼的距離漸漸縮短了。

即使是千分之一毫米那種程度的駕駛杆的微微傾斜,還有上升時掌握節流閥的火候,讀取風的信息,以及看破了機體構造極限的駕駛的細致程度,隨著時間經過,就能拉開巨大差距在這天空中顯現出來。那結果就是,白狼正緩緩地確確實實地悄悄靠近著自己的背後,正在向必中的距離靠近。

不可能。

——是說我的本領,比起你要差嗎?

嘴唇上,血滲了出來,咬緊的牙關都要碎了。那無情的裁定好像是要將至此積累起來的所有努力否定一樣,正在下達過來。

——不會輸,不會輸的。怎能輸啊……!!

那女的現在在搭乘席中應該也十分痛苦。無法呼吸,被沒有完結的慣性加速度壓迫著,眼睛充血,應該一邊祈禱著“你快點放棄吧”一邊握著駕駛杆。痛苦的不只我一個人。敗在這痛苦之下,駕駛喪失細致的那一方就輸了。

在遮風板的對面,大海與天空交互出現,又消失而去。

不知什麼時候,龍察覺到出現了晚霞的顏色。

在那舒適的暗紅的光芒之中,突然浮現出了在箕鄉等待他歸來的妻子的面孔。

——李琳。

挺著個大肚子,帶著寂寞的表情在自家門口佇立著,為休假結束回歸到軍務的龍送行時的表情。

為什麼在現在這個時候會想起這樣的事情啊,龍也不是很清楚。

(給你看看,小寶寶的臉吧。)

連那嘶啞而苦悶的聲音,都在耳旁閃過。

一定會回去的。連孩子的面孔都沒有看到,怎麼能這麼死啊。安心吧,在這片天空我會輸給誰啊,箕鄉的天空由我來守衛。

對妻子撂下的那番話語,不知為何現在在耳旁栩栩如生地蘇生了。

——究竟在考慮什麼啊,我這個人。

以那交互出現的暗紅色天空,和仍然帶著很深的群青色的海洋為背景,李琳那像是在哭泣的笑容覆蓋了龍的視野。

正在那個時候,從背後傳來了野獸的咆哮。

他回過頭來。

不知什麼時候白狼靠近到了必中的距離,那空中動作簡直就像一躍就靠近至必殺距離的古之劍士一樣。

——這樣啊。

龍終于知曉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現象。

——我要死了嗎。

明白了哪一點,他對通信器傳達到。

“坂上,對不起。”

龍對著唯一自己認同的對手,交代了後事。

“保護好箕鄉啊!”

保護好在箕鄉等待我回去的妻子啊。

伴隨著最後的祈禱,龍的身體被機槍彈的濁流吞噬,與斑鳩一起粉碎,舞動在蒼穹中。

辨認出來剛剛還是斑鳩的火焰之花的瞬間,從通信器中傳來了同伴們叫喊著快哉的聲音。

“斑鳩被擊落了!!”“不愧是伊莉雅,太棒了!!”“伊莉雅,來這里吧,有你在頂百人之力啊!!”

她推下駕駛杆,眺望著戰場的情形。

雖說受到清顯的奇襲曾一度陷入混亂,但隨著時間經過,漸漸恢複了冷靜。不愧是拿下了很多決戰的沃爾迪克航空隊員啊,只要能做到足以稱霸的編隊空戰,就根本不會犯怵。然而草薙航空隊也決定在這里一決死戰了,即使在人數上劣勢,也毫無懼色地迎頭而上了。

她可以看到,雷歐和清顯進入了縱向回旋決勝。露露和菈菈候在縱向回旋的圓心一邊回旋,一邊窺視著清顯的破綻。這對雙胞胎飛行員是那種如果為了雷歐,即使是以非常喜歡的清顯為對手也會扣動扳機的優秀的下士官。

“露露姐,菈菈姐,拜托你們以坂上為對手。”

“OK!”“雖然他有點可憐,但我們會將他擊落的。”

“如果有什麼萬一的話,請呼叫我。”

這麼拜托以後,便將機首對向了敵我雙方最為激烈的亂戰空域。雖說現在仍然顯得勢均力敵,但如果現在貝奧斯托萊克飛進來的話,趨勢一下就會像這邊傾斜。

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在剛剛決勝中紊亂的呼吸,伊莉雅馬力全開。

加速後向上升起,完完全全一副以白狼之身沖上不可見的坡道的架勢。接下來她俯瞰著戰斗空域,看定了接下來的獵物。

希望能一擊脫離盡可能打倒比較強的人。

利用云的方法、敏捷、追逐方法、被追時的應對方法、射擊的精度……從高高空謹慎地看破了敵機的空戰動作,找到了最為靈巧的對手。

伊莉雅的眼眸燦爛地燃燒著,對著獵物一口氣俯沖下去。

機體上表面眼看著就變大了。獵物一定連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就會爆裂了吧……

“龍被干掉了!!坂上,你還沒收拾好嗎?!”

茂龍隊長對著通信器怒吼。沒有回應。雖然明白他正在縱向回旋決勝中,無法做出回應,但沒有辦法不催促。擊落了龍的白狼,就像煙一樣不知向何方消失而去了。

然而根本不可能消失,一定是隱藏在空域某處窺視著情形,一邊舔著舌頭,一邊盯住了接下來的獵物。

甩掉那畏懼的情緒,聲音嘶啞地叫道。

“現在是關鍵時刻!!別忘了為了這一天進行的訓練!!讓他們認識認識秋津魂!!”

一邊鞭策激勵著同伴,茂龍發現了被追的同伴,馬力全開去掩護他。他今天的擊墜數就已經六架了,這是他個人的最好戰果。然而他的機體已經千瘡百孔,到處都在冒煙。

——怎麼能墜落呢?我墜落了就全都完了。

茂龍鼓舞著自己的靈魂。逃竄著的同伴機影越來越大,在向貝奧斯托萊克側腹迫近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浮現出了在央州生活的家人的面孔。

“……?!”

為什麼會在現在的空域出現那樣的場景,不明所以。

年邁的母親,不習慣田間勞動的疲憊的妻子,還有瘦小的五個孩子都送別著茂龍。那是前段時間休假歸省時的光景。

不能讓你們吃個痛快,真是對不起了,如果能將軍票換成錢就好了。戰爭結束以後我也會到田里勞動的喲,不是握著駕駛杆,而是握住鐵鍬,直到你們說“夠了”為止,一定讓你們盡情地吃。在那以前,稍稍忍忍吧,我馬上會再回去的。

一邊撫摸著緊緊抱住自己哭、滿身皮包骨頭的孩子們的頭,連離別之時告知的話語都在耳旁蘇生了。

發生在自己身上這種現象的意義,他無法理解。

“隊長,上面!!”

突然通信器中,神樂的慘叫響起了。

“?!”

他抬頭看著天頂。

那是穿過深紅色的天空,直直向自己俯沖的白狼之牙。

——啊,這樣啊。

茂龍明白了現象的意義。

“對我的家人,說聲抱……”(譯者注:茂龍想說“說聲抱歉”。從後面一句就可以看出茂龍的臨終遺言還沒有說完,就被伊莉雅打死了。)

那通過通信器想要給隊員們委托的告別的話語,被無情的二十毫米機槍彈的咆哮擋住了。

白狼咬破了茂龍機的機腹,一瞬間就變成了紅蓮之火球,風劃過的聲音高亢地響起來,又繼續沖向接下來的獵物之群。

“隊長!!隊長!!”“隊長被干掉了,被白狼給吃了!!”“不要亂了方寸,冷靜下來,紫,你來擔任指

揮。”“清顯君,拜托了,接下來就只能靠你了!!”

一只耳朵聽著草薙航空隊同伴們叫聲的同時,清顯連喉結都很明顯地向後上方仰起,將充血的雙目對著追逐過來的雷歐。

——龍,茂龍隊長,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

“白狼根本阻止不了!!那家伙會把大伙兒都吃掉的!!”“被白狼盯上的話就快跑,不要從正面與之相抗衡!”“可惡,又有被干掉的了,她一個人已經打下來多少了?!”

同伴們混亂的聲音一個接一個讓通信器震動了。只要那伊莉雅驅動著貝奧斯托萊克,無論草薙航空隊員再怎麼是精銳中的精銳,也無法應付。在地上那樣可愛的伊莉雅,一到這天空中就變成了猙獰的狼,單方面地葬送著可憐的羊。

——能戰勝伊莉雅的,只有我了。

——所以必須盡早拿下雷歐隊長……!!

痛苦得沒有辦法了,而且,從剛剛開始就對一直在縱向回旋的周邊盤旋的兩機在意得不行。

恐怕是露露和菈菈吧,應該是在尋找著被雷歐僅僅糾纏住的清顯的破綻。

雙胞胎飛行員在地面上雖然又開朗又大大咧咧而有些無腦,但她們在天空中的可怖清顯也是侵入心脾地了解。如果被那心靈相通的兩人之組合盯上的話,一般的飛行員就無法活著回去了。兩人合在一起的擊墜數,清顯還在的時候是六十七架,如果將兩人看作一體的話,就已經在雷歐的成績之上了。

“我來掩護你,清顯君……”“現在就上了,少尉大人!!”

神樂和達姆巴佐利克的聲音傳了過來,應該是來牽制雙胞胎的。

無法回答,清顯依舊忍耐著縱向的重荷,都可以聽見內髒摩擦的聲音了,構成肉體的所有細胞都渴求著氧氣發出了悲鳴。然而叫苦的一方就輸了。忍耐忍耐忍耐——太強了……!!

不愧是聖·沃爾特海空軍的擊墜王,如果是在此之前的對手的話應該早已經墜落了,可他卻非同尋常地貼著。

——隊長的身體很強。比我,強得多……

他想到了雷歐那強大無比的體格,這樣的話靠耐力去決勝不是非常不利嗎?那麼應該引入技術上的較量吧……

當弱氣浮現在他臉上的一瞬,瞄得十分精准的十字火炮從左右斜上方都降了下來。

“呃……!!”

在接下來就要對著天頂向上沖去的眼前,兩股曳光彈的障壁,形成了×字型。

他扭轉了機身。嘎嘎地,中彈聲從機腹響起,好幾發子彈貫穿了。在總算是躲過了極其危險的一擊的清顯背後,雷歐迅速在那里占位了。

“可惡……!!”

糟糕了。那種聯結協作,不愧是沃爾迪克航空隊的風格。剛剛那十字炮火,就是露露和菈菈的手筆吧。在地面上如此無邪的兩人,在空中卻不由分說地將死神之鐮刀揮動過來。

那也沒有辦法,那兩人也是在為了同伴而戰啊。在沃爾迪克航空隊與她們共同作戰的時候,每當同伴墜落了,露露和菈菈總是帶著哭腔呼喊著消散而去的同伴的名字。原本是戰爭孤兒的兩個人,將沃爾迪克航空隊的隊員們當成家人,那麼加害家人的人哪怕是清顯或者神樂,都會認真地射出子彈貫穿。

——我,也一樣。

應該守衛的是箕鄉的天空,市民們的生命就背負在這機翼的背後。他再也不想再一次看到那樣的河面了。

那麼就作為天空之戰士,堂堂正正地交鋒吧!

即使對手是雷歐也好露露、菈菈也好。

“達姆巴,神樂姐,請牽制好雙胞胎……!!”(譯者吐槽:達姆巴佐利克會問:“雙胞胎是誰呀,少尉大人?!”)

他一邊被雷歐追逐著一邊拜托道。確認兩人回應了以後,為了拜托追逐,便從一片云沖到另一片云,迷惑著對方使其不知道自己的行蹤。然而雷歐並沒有放棄,無論他切開多少片云,一回頭總能看到獅子的圖案跟在背後。

仍然沒有打開戰局之策,只是逃竄著逃竄著,不斷逃竄著。他盡可能地蛇行,沖進正在空戰的機群之中,在空中不斷描繪出複雜的半圓。

利用著墜落下去的敵我雙方的飛機,通過將將就要撞擊的地方進行回避。雖說那飛行只要杆的駕馭稍有不慎就一定會有墜落至死的危險,但那樣就強加給了追人一方同等程度以上的負擔。那從消散之花中冒起的黑煙,也是甩開追逐非常完美的屏障。利用這在戰場存在的所有東西,清顯逃竄著。

清顯在排頭行進,雷歐跟在後面,然後在露露和菈菈保護其左右的身後,達姆巴佐利克和神樂緊追不舍。清顯描繪著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失去意識的複雜軌跡,覬覦著在神樂背後占位。

“拿下啦……!!我來掩護!!”

伴隨著歡喜之聲,達姆巴佐利克對雷歐傾注了子彈。雷歐雖然踩下了踏板進行退避,但在後上方緊咬住的達姆巴佐利克為了讓清顯逃走,執拗地發射著子彈。雖然被抓住破綻的露露和菈菈為纏住達姆巴佐利克發射了牽制的槍擊,而這一次在雙胞胎背後,神樂傾注過來二十毫米的機槍彈。

“干得漂亮,達姆巴……!!”

向值得信賴的從屬機送去稱贊的聲音,清顯終于得以甩開雷歐的追逐,開始上升。一瞬間把握住了在下方敵我共五機正亂作一團,他看定了雷歐的貝奧斯托萊克。

辨認清楚的瞬間,他馬力全開,從上方迫近了。

那貝奧斯托萊克的機體上表面,在瞄准器之中不斷膨脹了。

——雷歐隊長。

他拼命抑制著即將溢出的眼淚。自己早就已經不是人類,而是鋼鐵之彈丸了,怎麼還能帶有眼淚呢。

——父親、阿克梅德師父,還有您,都是我的師父。

僅僅說了那些,便瞄准著機腹,扣下了二十毫米機槍彈的扳機。

撕裂了晚霞的天空,通紅的濁流傾注了下來——

貝奧斯托萊克的右翼灰飛煙滅。

雷歐的機體以機腹為軸翻轉起來,達到了構造極限的左翼也折斷了,僅僅剩下機腹,向云之彼端消失而去。

“太好了,貝奧斯托萊克墜落啦!!”“干得漂亮,少尉大人!!”“清顯君,雙胞胎也拜托了……!!”

通信中洋溢著歡喜。

雖說瞄准了機腹,但雷歐意識到即將射出子彈時好像迅速回避了。他一邊祈禱著雷歐可以平安無事地從機體逃出,跳傘而下,清顯將機首一轉,仰視著上方,看到了達姆巴佐利克和神樂正被雙胞胎追逐的樣子。

他打開節流閥,對著雙胞胎的機腹下表面沖上了天空。雙胞胎因為雷歐被擊落非常混亂,可能忘記自我了吧,對著達姆巴佐利克射出憤怒地機槍彈,將那片天空都燒著了似的。

——露露姐,菈菈姐。

在這里,沒有沉浸在感傷中的閑暇。雖說明白那一點,可在那片沙灘上看到的雙胞胎無邪的笑容卻不聽使喚地浮現出來了。

清顯的二十毫米機槍,破壞了雙胞胎之一的機翼。

機體體勢崩潰,搖搖欲墜,無力地翻轉著墜落下去。

雖然希望能確認已經打開了降落傘之花,但剩下的另一個人卻無法原諒他。

就像是自己另一半的肉體被扭下來了一樣,雙胞胎中存活的那個將機首對准了清顯,使其遭受到猛烈的槍擊。毋庸置疑,她一定在搭乘席中處于半狂亂狀態。是露露呢,還是菈菈,也沒有辦法判明究竟是哪一個,清顯只是一邊上升一邊從軸線脫離,將最後一擊委托給了從屬機。

回頭一看,在視線前方出現的是,神樂的槍擊擰斷了雙胞胎的機翼。

露露,或者是菈菈,也學著自己的另一半(譯者注:就是說和剛剛掉下去的菈菈/露露一樣),以類似的軌道一邊翻轉著一邊沖破在下方飄著的層云,看也看不見了。

——舍棄感傷,也不需要感情,我已經,不是人類了。

他強行克制住了湧上來的痛楚和悲傷。

——子彈是,不會哭泣的。

他將撐開的眼睛,向戰斗空域伸去。

“坂上,拜托了,白狼太強了……!!”“同伴都要被那家伙干掉了,快過來啊……!!”

同伴們的懇求聲讓通信器震動了。無論怎樣竭盡平日的技術和經驗,或者成群結隊將其圍住,靠村雨是贏不了貝奧斯托萊克的。

剩下的貝奧斯托萊克還有一架。

⒏BOOК.CΟм


而這邊也只有一架斑鳩。

——果然,事情會成這樣嗎。

清顯確認著自己的覺悟。

在這以前,他已經特意將那樣的覺悟幾次三番幾次三番地沁入了自己的意識。

不會再迷茫了。

機翼反射中深紅的殘陽。

——等著吧,伊莉雅。

——我將和你做一了斷……!!

那舍棄了人性,變成了鋼鐵之子彈的清顯,尋求著在戰斗空域中那惹人憐愛的白狼的身影,開始了上升……

從通信器中傳來的慘叫,告訴了大家剛剛在戰斗空域中有事發生了。

“雷歐隊長!!不可能吧,告訴我那是假

的,雷歐隊長!!”“隊長沒事吧,機體到哪兒去了?!”“不知道啊,露露和菈菈也被干掉了!!”“畜生!!畜生!!畜生!!”“是黑兔干的,別讓坂上跑了!!”“絕對不會原諒那個家伙,我要將他擊落!!”

伊莉雅竭力吞下了從髒腑中湧上的情結。

雷歐墜落了,露露和菈菈也墜落了。

伊莉雅盯著下方看去。范圍很寬廣的層云遮蔽著海洋,無法確認有沒有降落傘。只要從機體中逃脫,背著降落傘向海面降落,說不定就能被己方的飛艇、小型艇或者是潛水艇撿起。

祈願著他們平安無事以後,伊莉雅抬起了頭。

在空中戰場上,沒有想著同伴為之哭泣的時間,那要在回到地面上以後再做。現在在這片空域張開機翼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只有擊落敵機這一件。

“拜托了伊莉雅,你是王牌啊!!”“掩護就交給我們吧,你只要專心擊落就好了!!”

同伴們的激勵聲傳達了過來。伊莉雅重重地點點頭。

“好的,掩護就拜托了。”

值得信賴的家人守衛著她的背後,因此我只要考慮擊落就好了。

她眺望著天空。西邊的天空滿是一片就像是已經死去飛行員的血色一樣、深紅的晚霞。大概再有三十分鍾,視野就會被一片黑暗遮蔽。必須做個了斷了。

——我要毀滅草薙航空隊。

她那王牌的眼光貫穿了空域。草薙航空隊剩下的有小二十架,而沃爾迪克航空隊還有五十架仍然存活著,接下來那數量的差距應該會拉開吧。隨著時間經過,數量少的一方受到的損害會增加,而數量多的一方將越來越難以受到損害。對決的時間迫近了,我們這邊的勝利是不會動搖的。

然而,這樣的狀況是可能被逆轉的,唯一的變數就在敵人之中。

那變數,正混在云中接近過來。

即使沒有分辨出來,她也明白。整個戰斗空域都與“他”發出的異常戰斗能力產生共鳴,帶著凝滯住的緊張氣氛。

從剛剛開始接連不斷墜落的同伴,全都是被“他”擊落的。那可怖的敵機,完全不介意數量上的不利,就像是貫穿著靜止目標一樣的毫不留情地將沃爾迪克航空隊的精銳們逐一擊沉至海洋。那是將迄今為止一次都沒被擊墜過的雷歐和露露、菈菈幾乎沒有任何問題就擊落的超一流敵方王牌。(譯者注:這里應該指的是在模擬空戰中,不然的話很難想象一個飛行員在實戰中被擊墜數為十,且仍然存活)

——坂上。

——不……黑兔。

——放著你不管的話,我的同伴們都會被拿下……!

伊莉雅心中愈發澄明。

她完全拭去了個人的感情。

她變成了一塊戰斗機械,向空域中張開知覺之網。

那是被天空選中的飛行員才有的、凌駕于人類感覺的、稱為“第六感”的不可見的觸覺。伊莉雅將所有的精神都傾注到被云遮住而看不見的空域,看穿了常人所看不見的隱藏的敵人。

在決戰的空域中搜尋著令人可怖的黑兔。

伊莉雅的感覺抓住了那在空中一角——在五千五百米高空以駭人的高速向這邊飛來的小小機影。

在高度六千兩百米占位的伊莉雅,倏地一下將機首轉向了那邊。

那是有云籠罩的領域,晚霞的顏色微微地穿過了云之間隙。

云很多。但是,然而,他就在那里。那以非常明晰的戰斗速度向自己急迫沖過來的巨大威脅,向伊莉雅的肌膚傳來,感到麻麻的。

——他的位置,已經明白了。

伊莉雅的眼眸,失去了色澤。

取而代之的是深灰而冰冷的火焰。

成為構成了貝奧斯托萊克之鐵的一部分,伊莉雅俯瞰著西偏北的天空,等待著從云的縫隙間飛出來的獵物。

手指放在了二十毫米機槍的扳機上。

——你知道我嗎?

緊盯著的云之表皮,隱隱約約滲出了黑色。

螺旋槳那發狂的聲音,從表皮的對面傳達了過來。

氣流沖擊著云,籠罩著的云迅速散開,縫隙裂開,就像是黑暗的洞窟一樣,突然間黑兔就飛到了伊莉雅的眼前。

與此同時,她對著黑兔傾注了二十毫米的機槍彈。

必中的一擊。

燃著的白狼之牙,咬破了黑兔的喉嚨——

本應如此,但黑兔側身一躍躲開了必中的射擊,從白狼的左邊穿過,向著亂戰中沖去。

——他感覺到了……!!

伊莉雅回頭一看,確認了那一點。

就像是伊莉雅感知到了清顯的存在一樣,清顯也感知到了伊莉雅的存在,識破了她的埋伏,躲開了那必中的反航射擊。

伊莉雅的全身曝露在從未經曆過的感情波瀾之中,打著寒顫。

“又是斑鳩,伊莉雅,做點兒什麼吧!!”“阻止斑鳩啊,伊莉雅,大家都要被這家伙干掉了!!”

通信器中悲鳴交錯。伊莉雅讓貝奧斯托萊克急劇回旋,將機首對向了清顯消失而去的空域。雖然胸中的劇烈心跳仍然無法止住,但她強壓下去,向戰斗空域張開了機翼。

“我現在就去,會將黑兔擊落。”

她那麼朝通信器中叫道。

“請大家躲開黑兔,我一定會擊落的……”

伊莉雅又飛回了亂戰之中,然後在敵我雙方激烈咬合的空域尋找著斑鳩的機翼……

“哈、哈、哈……!!”

一邊喘著粗氣,清顯將今天第十三架敵機收入了瞄准器,傾注了二十毫米的機槍彈。

“神樂姐呢……?!”

“紫正在擔任全隊的指揮!擁有前四位指揮權的都已經死了!!”

“明白……!!”

以茂龍為首的士官飛行員們都被盯上了。擁有第五指揮權的神樂來擔任編隊的指揮,顯而易見現在已經是相當的劣勢了。

他掃視著亂戰之中。

貝奧伊戈爾已經不從正面面對清顯了。

他們已經意識到如果正面抗衡的話就會被擊落。他就像是盤踞在海中的聖人一樣,敵機紛紛從他的行進前方逃離了。

當然,並不可能是單純地在逃竄。

他們在等待,等待著可以擊落斑鳩的唯一機體。

等待著超一流的王牌……白狼。

清顯切開云層上升而去。在天頂已經能看到星星了,在西邊的天空密布的層云,在燃燒得通紅的背景中,逐漸變黑。不久黑夜將至,將應該視野清晰戰斗的極限。

——伊莉雅,我能感到你的存在。

清顯的知覺,感受到了正向這邊猛進而來的威脅。

就像剛剛通過超出常理的感覺察知到了在云對面等待著的伊莉雅一樣。

拖著水蒸氣的尾巴,清顯一直上升到了七千米高度。

在這樣的高度沒有云,通過西方的殘陽還可以辨識互相的機體。

那是無論村雨還是貝奧伊戈爾都無法進入的高高度。天空一片清澄的深紅色,天頂的星星纏繞著一片深遠的靜謐,守護著清顯。

這是最好不過的一對一單挑的舞台。

——就在這里等著吧,等著伊莉雅前來。(譯者注:本卷卷首語。)

帶著平靜的表情,清顯一邊盤旋著一邊等待著“戀人”的造訪。

在西邊天空,密布著色澤鮮豔的晚霞。在重重疊疊的層云縫隙,稍稍浮現出了燃燒過後的蒼白,海洋上映出了深藍、紫和深紅的複雜色澤的陰影。

在晚霞中,他又一次回想起了昔日伊莉雅的笑容。

第一次在Air Hunt島上約會的時候,那在展望台上看到的笑臉。

他現在仍能感覺到在那笑容中蘊含著貫穿他胸口正中心的東西。

那澄澈高空中的靜謐,將那樣天真的感傷帶到了他的胸中。

清顯搖搖頭,甩開與戰場不相適宜的東西。

他已經舍棄了人性、感情以及一切,抵達了這片天空。

現在在這里的自己,只是個從空域將敵機排除、單純的殺人機械而已。

不一會兒工夫——

云裂了開來。

一邊從翼端拖著一道水蒸氣,白狼以那暗紅的天空為背景,出現在清顯面前。

辨識出在高度七千米盤旋的清顯,謹慎地升到了同樣的高度。

水平拉開一千米的距離,黑兔和白狼就像是等待著模擬空戰開始一樣舒緩地開始沿著同一方向盤旋。

清顯將那自己那鋼鐵一般的眼神,傾注到了遠方的伊莉雅身上。

伊莉雅也從搭乘席中,同樣一邊打著右回旋一邊將冰冷而銳利的視線送了過來。

他們已經明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了。

背負著應該守護的東西,鞭策著雙方的道路已然在這里交叉,沒有退路了。

因此在這之後,就舍棄作為人類的一切吧。

成為將敵人從空中排除的戰斗機械的一部分吧。

(譯者吐槽:犬村和其他很多日本作家一樣有些未必很好的習慣,就是一句話幾次三番幾次三番

地寫。有興趣的諸君可以統計一下:僅僅在第二十四章,犬村寫過多少表示“舍棄人性,成為機器”這樣意思的話。)

將白狼,擊落。

必須將那一個接一個將同伴們擊落,讓箕鄉沐浴在炸彈之雨中,燒死了無罪的人們的敵方之先頭兵,親手擊落。

——上吧,白狼。

他僅僅用眼神這麼呼喚著。

——我要擊落你,黑兔。

他感覺到似乎聽到了伊莉雅的回答。

白狼切過了翼端。

那一個瞬間,清顯按下了駕駛杆,馬力全開,猛然對著白狼的尾部襲來。

白狼也在切過翼端的一刹那,就像是野獸之跳躍一樣,一口氣縮短了距離。

清顯的眼光突刺著白狼的額頭。

在左斜前方僅僅盯著對方,將機體傾斜了三十度左右,毫無躊躇地機速接近而去。

那是與開幕幾乎同時的反航決勝。

伊莉雅也直直地對著這邊,將清顯收入瞄准器中。

一瞬間就進入了射擊距離。

——只要有所猶豫,就會死。

清顯對著伊莉雅,傾注了二十毫米的機槍彈。

與此同時伊莉雅也向著清顯拋撒了通紅的曳光彈的花束。

他們扭動著機體,躲避著對方的射擊。

對方的決意中毫無虛假的成分,從剛剛互相的一擊就已經能夠知曉。

清顯也好,伊莉雅也好,都已經做好了毫不手軟,將敵方的肉體變成肉餡的覺悟。

(譯者注:這里有個擬態詞「ぎりっ」,應該表示疼痛襲來的感覺,不知如何翻譯)清顯忍耐著內心的疼痛。

那痛楚應該已經做好覺悟了,不是現在這時候應該來搗亂的東西。

然而可與肉體疼痛幾千倍、幾萬倍相匹敵的心里的痛楚,使得靈魂在哭喊。

——我是個機器,不會感到痛苦。

咬緊牙關,壓制住靈魂,清顯讓身為在天空翱翔的戰士的自己興奮了起來。

——我一定會擊落白狼的,聯介。

呼喚著以身為盾死去的從屬機隊員,清顯調轉機頭,去為朋友報仇。

——龍,茂龍隊長,我不會讓你們白白犧牲。

——妹妹被機槍掃射而死的少年,我會實現與你的約定的。

他那灼燒的目光突刺著伊莉雅,變成了鋼鐵之獸,再次縮短了和敵機的距離。

遮風板的對面,高度七千米。白狼帶著精悍的動作,想要瞄准清顯的側腹。

在高度六千米左右遍布的遮擋了海洋的層云,不知為什麼在那個時候看起來像是白銀色的原野。那騎坐在那名為貝奧斯托萊克白馬上,單手拿著二十毫米機槍之劍的堅毅而凜然的女性騎士,正向著這邊沖過來。

那是美得讓胸口一緊的白銀之騎士。

我必須向那個美麗的人揮動著那名為三十七毫米機炮的大劍。她就像是天空之騎士一樣,而我則是空之武士。

駕馭著那名為斑鳩的悍馬,清顯也將大劍背負在肩頭,奮勇當先地向天空之騎士殺將過去。

擊打著互相的劍,在一片晚霞的天空中散出了火花。那是即使輕輕一擦都會成為致命傷的必殺一擊。咬緊牙關,感覺著對方所背負之劍的沉重的同時,騎士和武士拿出了至今為止所鍛煉而成的所有戰技,互相厮殺著。

僅僅那一擊,對方的想法就傳達了過來。與地面上的道理相去甚遠的,在高高空中才有的天理聯結著他們兩人。

無法抑制的憐愛之情,灼燒著清顯的心底。越是與伊莉雅在劍上交鋒,對方那在胸中隱藏的感情就越是傳遞過來。

活用身體躲開必殺斬擊的騎士,用著從未見過的運用缰繩的手法讓愛馬側滑,惹人憐愛的表情中混著裂帛的騎士,對著武士的側腹送來了橫掃的一劍。

那是如果直擊的話,那是髒腑都會傾倒一空的危險一擊。而他呈現出了被未曾見過的伊莉雅的戰技打了個措手不及的架勢。

——果然很強,強得逆天。

那個事實銘刻在心。就像清顯在草薙航空隊以龍為對手不斷磨練本領一樣,伊莉雅也參加了很多次航空決戰,比起以前要強大而靈巧很多。

——然而我不會輸的,一定要將你擊墜……!!

激勵著自己的同時,清顯向在六千米高度彌補的層云中退避而去……

不知為什麼,清顯看起來就像是在白茫茫的原野中行進的武士一樣。

就像是背著三十七毫米機炮的大劍,駕馭著那叫斑鳩的悍馬疾馳而去的空之武士。

這是何等美麗的戰士啊。伊莉雅看呆了在高度七千米相遇的武士,一邊不斷舉起自己的劍打了下去。

斬擊和斬擊,好幾次在空中交錯,刻印上了通紅的曳光。

越是交鋒,互相的想法就越是超越空間,在心中喚起了波紋。

那與之相對的武士心中隱藏的,讓她自己胸口一緊的悲傷也好、苦悶也好、痛楚也好,都原封不動流向了伊莉雅的心。

大概是由于在高高空不斷飛行的影響,因為缺氧而看到的幻覺吧。伊莉雅心想,那也無所謂。那個懷抱著如此愛意的同時忍住淚水對自己會動著必殺斬擊的清顯,是那麼堅強,那麼可愛,她心中憐愛得都沒有辦法了。(譯者注:這里目前出現的所有的跟“愛”有關的詞都是「愛おしい」,憐愛之意,雖然說譯者個人感覺還是應該更進一步。)

伊莉雅也抑制著淚水。

淚水什麼的在這個舞台上,早已是完完全全的不純物質了。

只需要集中在將鷹之目光凝聚在空戰動作上,察知著對方在做什麼,比對方做得更好。

將大劍放在頭頂的武士加速過來,正對著伊莉雅頭頂揮舞下來必殺的一擊。

然而伊莉雅活用缰繩躲開了戰技,側滑著愛馬的同時,朝著武士的側腹揮動著橫劈之劍。

那是在很多決戰中擊落敵機,伊莉雅自己創造出的戰技。受到了未曾見過的戰技,武士體勢崩壞,大概是察知到戰況不利了吧,想要和自己拉開距離。

——休想得逞。

伊莉雅踩著愛馬的側腹,發出了高亢的嘶吼,貝奧斯托萊克在白銀之平原上追逐著突然沖起來的武士。

武士想要甩開追尾,在平原的水蒸氣中隱藏著身形。

——沒用的。

伊莉雅向決戰空域張開了知覺之網。

濾過了一切渾濁,已經銳利無比的意識,向整個空域擴散而去。

她看穿了水蒸氣的薄膜,捕捉到了機影。


轉瞬之間,白狼沖了起來。

突破了云層,在血色之天空的對面,辨識出了穿梭在斷云與斷云之間逃竄著的黑兔。

太陽明明已經落到了水平線以下,不知為什麼感覺天空異常炫目。

在西方天空從紅到藍的一系列光之波長,異常地明亮而鮮豔。

雖說帶著氧氣罩,但那時受到高高空不斷飛行的影響才出現在視野當中的嗎。那機翼切過的云彩一閃一閃地,播撒著七彩的光之粒子。

從西方天空一直到天頂那從紅到藍的色調漸變極其透明而耀眼,色澤實在是太深太澄澈了。雖然天空的景色在此之前也看過很多,但現在這片天空仿佛是混入了不同次元一樣,狀態完全不同。

在天之上,莫非就是這樣的世界吧。

大概是在與清顯交鋒中,進入到了天空對面的世界中去吧,那晚霞似乎讓人感覺到了某種聖潔的意味,閃耀著所有光的波長。

在那夢幻之空的正中間,一邊拖著霓虹之尾,黑兔沖了過去。

她加速了貝奧斯托萊克的節流閥,白狼跳躍了起來,在黑兔背後肉搏,舉起了利爪,揮下了必殺的一擊。

黑兔一個側跳躲開,白狼絲毫不放開他,馬上又第二次揮下了利爪。她每每放出一擊,空間就會綻裂,而從那裂口中就會有薔薇色的例子溢出來。

——這天空是何等美麗,卻又何等殘酷啊。

在陶醉與悲傷的縫隙中,伊莉雅那樣想到。

明明應該已經舍棄了做人,終于成了構成戰斗機的鐵的一份子,還會爆發出那樣的感慨嗎。

簡直就像是天空拾起了人性的殘羹冷炙,不斷在自己面前提醒著:你不還是個人嗎。

明明應該已經是鐵了,明明應該已經是子彈了,感情的洪流仍然刻印在身體的內側。

——清顯,你能聽見嗎?

一邊將燒著的二十毫米機槍彈向自己所愛之人傾注,伊莉雅通過空中對他說道。

在這夢幻之天空中的,與空間相隔或者是蜜蜂在搭乘席中,都沒有關系。

心已經與天空融合了。

已經和清顯成為一體了。

那一點,她是明白的。

——我能聽見喲,伊莉雅。

回答傳達了過來。雖說那恐怕是自己的願望所早出的幻聽,不知為何,她覺得那樣也無所謂。

——這天空太美了,這樣的光和色彩,從來都沒有見過啊。

斑鳩向左飄動。伊莉雅踩下了踏板,緊咬著斑鳩的背後。螺

旋槳的咆哮高亢地在空域中響起。

拼命逃竄的尾部引擎的爆炸聲,震動了這邊的擋風。

——嗯,不可想象這是這個世界的光景啊。

靠近了。瞄准器的中間,斑鳩的兩翼從十字環中出來了,雖然清顯將機體左右側滑想要逃走,但伊莉雅已經預先料到了所有的動作,絲毫不減緩追逐之勢。

——真是不可思議啊,從剛剛起就不知為什麼,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二十毫米的機槍彈將內含著所有色彩的光譜,撕了個粉碎。燃著的炸彈、燃燒彈、穿甲彈、曳光彈,擠破了霓虹色的水蒸氣,緊咬著黑兔的後背。

——我也是,視野讓記憶的風景覆蓋了。

那翻滾的岩漿,擦過了黑兔,那足以讓一切爆裂的炸藥的彈流,在空間中萌生著火焰。

——你還記得嗎,在埃利亞多爾飛艇上看到過的,流星雨。

尾部引擎噴出了火,看樣子哪里中彈了。黑兔壓低了機首,俯沖角五十五度的急速俯沖,是想通過俯沖之勢去滅掉火。

——從來沒有見過那種東西啊,真是太漂亮了。

白狼不放開他,做好了空中分解覺悟的急速俯沖,毫無懼色地跟了上去。在遮風板對面滿布著滿滿一片層云。

駭人的慣性加速度襲來。她身體向前傾斜,壓下了駕駛杆。雖然身體血液都似乎要沸騰了,但目光還是片刻不離黑兔的機影。

她將拖曳著霓虹色的航跡逃竄而去的清顯,收入了瞄准器。

光之濁流在瞄准器的內部形成了渦旋,斑鳩尾部的螺旋槳掀起了水蒸氣的水花,那彩虹就像緞帶一樣分成了一條一條。那臨近了加速重荷極限的記憶,切過風,唱著高空的歌曲。

——在士官室,一直說著空戰的話題呢。

在光與風與歌聲的對面,看到了越過斷云飛舞的銀之翼。

——你泡的紅茶,我特別喜歡。

她將手指同時放在了十五毫米與二十毫米機槍的扳機上。

——你當時趴在桌子上睡覺,我給你蓋了毛毯呢。

高度六千米,俯沖了多達一千米。然而斑鳩沒有停止俯沖。

——那個毛毯,是伊莉雅蓋的呀,謝謝你。

伊莉雅依然咬住不放,緊緊跟著。當他抬起機首時,那就是制勝之機。

——沒關系喲,你還背了我呢。

高度五千五百,五千二百,五千。

——我還想再背你啊。

那是兩千米量級的大俯沖。如果不是鍛煉得硬朗的飛行員,應該早就失神了,可斑鳩仍然在俯沖著。那急速俯沖沒有個盡頭。

——我還假裝醉酒,將臉頰貼著你呢。

機翼彎折著,好像都要折斷了,那機體無法在承受繼續的俯沖了。硬撐著發出悲鳴的呼吸器官,伊莉雅釋放了貝奧斯托萊克所有的火力。

——我很幸福。真想那樣背著你,一直走下去啊。

灼燒的四支光箭,包圍了斑鳩。

擦過的火花散了開來,機腹張開了破孔。那是十五毫米機槍彈所打出的孔。

——再也回不到那個時候了呢。

咔地一下,斑鳩的機體傾斜了。好像又有新的中彈,新的黑煙向伊莉雅飄了過來。

——雖然非常悲傷,但必須向前邁進。

一邊吐著螺旋狀的黑煙,受傷的黑兔逃竄著。伊莉雅的嘴唇中滲出了血,靈魂在哭喊。然而她抑制住了靈魂。現在在這里的是鋼鐵之狼,是一整個戰斗機器。

拼命地駕馭著破損的機體,然後清顯要轉向上升了。他所瞄准的是,帶著些斜向的縱向回旋。

不能讓他得逞,伊莉雅的直覺那樣說著。

——神明,為什麼這樣殘酷啊。

受傷的清顯現在覬覦著起死回生的一擊。

——一定,有著某種意義吧。

對著清顯所盯住的前路,伊莉雅看定了那冷澈的瞄准器。

——是讓我們這樣子相互厮殺嗎?

向著黑兔的前方,她傾注了那一擊就能粉碎搭乘席的無情的一同射擊。

——我,有時候會想啊,對于神明來說,善與惡什麼的根本就無所謂。

——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也無所謂。

——神明啊,莫不是就是想看人類在痛苦的深淵掙紮的身影嗎?

然而清顯察覺了那預判射擊,早就踩下了踏板,偏離了軸線,將機首抬了起來。

——還真是愛惡作劇的神明啊。

貝奧斯托萊克緊咬著進入了帶著些傾斜的筋斗的斑鳩。清顯究竟在覬覦著什麼,已經越過空間告知了與自己相通的心靈。

了斷的時候馬上就來了。

——等跨過苦難的時候,說不定會有什麼新的東西打開來。

需要躲開的戰技,只有一個。

卡斯滕回旋。

他正是想在現在這片天空描繪出在士官學校不知共同練習過多少次的傳說中的空戰動作。

——嗯,有一個人會死呢。

黑兔靠近了斜向筋斗的頂點。

可能進行卡斯滕回旋,無重力的空域就在那里。

在此就要做一了斷了。

有一方會在這片空域消散。

到了最後,只有一件事了。

希望將真實的思念,傳達給你。

——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伊莉雅的兩眼中,淚水溢了出來。明明應該已經是機械了,應該已經失去感情了,明明應該舍棄了做人來到了這片天空,我的心又一次在尋求著深愛的人而哭泣了嗎?

在已然溢出的眼淚對面,清顯以在這世上並不存在的深藍為背景,一邊拖著光之尾翼,一邊踏起了天空之舞步。

水的粒子在亂舞著,彩虹仿佛破碎了一樣,七彩在天空中閃閃飄落,因為那樣的炫目不由得眯上了眼睛。

那是何等美麗的回旋啊。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那樣飛行的人呢。

依舊在空中靜止著,簡直就像是一瞬間進入無重力狀態一樣,一邊讓機體飄動,而僅僅將機首指向了伊莉雅的側腹。

那是何等完美的卡斯滕回旋啊。

——我喜歡你。

清顯那樣的聲音傳來,視野覆蓋上了水的薄膜。

眼淚,根本無法克制住。

真想扔掉背負的一切,將你緊緊抱住,在這毫無汙穢的天空中一起舞動啊。

由于那樣的夢無法實現了,至少和你完成的一樣,踏起舞步吧。

伊莉雅看到天空中,出現了一片微微的光域。

那是可能進行回旋的刹那空域。

在那境地,同時存在這失速和突破構造極限的事態。

她傾斜著駕駛杆,稍稍踏下右踏板,而使勁踏著左邊。

一刹那,駭人的重力和慣性的威力,向搭乘席中碾來。

那樣的強壓,即使肋骨碎裂,內髒擠破都毫不奇怪。

然而伊莉雅依然將目光凝視著。

她看著舞動的黑兔的身影。

她那機翼向初戀的人,低語著。

——永遠,在一起。

超越了地面上的物理法則的天空之倫理作用在貝奧斯托萊克上。

從清顯和伊莉雅的圓舞中,放射出了光譜。

從搭乘席中,所有波長的光都傾注了過來,包裹在了伊莉雅的周圍。

這是爆裂的火焰呢。

還是清顯粉碎的光芒呢。

突然間,她的身體變輕了。

深紅色席卷了自己的周圍。

好燙。

所有的東西,都溶解了。

我,要粉碎了。

變成,天空的欠片。

——伊莉雅。

在光之洪流中,手伸了過來。

伊莉雅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手與手,結合在一起。

——清顯。

叫著那個名字,伊莉雅被埋在了光之洪水中。

在灼燒的光中,天空消失了,視野消失了。消失而去的意識到了最後,將思念變成了話語。

——我不會松開。

——我也不會。

——我愛你。

——我愛你。

只有兩人相互呼喚的話語,在光中反複地一直不停地響著……

“這是……”

在村雨的搭乘席中間,紫神樂因為剛剛在周圍看到的場景而失語了。

從云的縫隙間辨識出清顯和伊莉雅在高高空進行一對一單挑,神樂擔任著編隊的指揮,卻將注意力集中在了上方。

不一會兒工夫,她就看到了被伊莉雅追著的清顯急速俯沖,受到了兩三發穿甲彈的直擊。

清顯打著斜向的筋斗再次上升,伊莉雅也用同樣的動作沖上了天空。

變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神樂追著兩人上升而去。

在突破層云,仰視的前方——

斑鳩和貝奧斯托萊克,同時打起了從未見過的回旋。

那空戰機動簡直就像是只有那兩個人在無重力狀態中舞動一樣,極其不可思議。

看到兩人所描

繪的華麗的航跡的下一個瞬間,斑鳩尾部的螺旋槳和貝奧斯托萊克的前部螺旋槳相接觸,一瞬間都粉碎了。

兩機糾纏在一起從空中墜落下去,互相的機翼也接觸在一起掉落下去,然後進入了層云中,看也看不見了。

“清顯君!!伊莉雅!!”

叫著他們的名字,神樂慌忙穿過層云。

云非常厚,仍舊無法辨識兩人,她突破了層云,雖然在高度一千米左右掃視著,但被太多的層云遮住,到處都看不見像是降落傘一類的東西。

神樂咬住了嘴唇,雖然急切地想要搜索,但自己卻擔任著編隊指揮這樣重要的任務。相信兩人會活著,斬斷了心中所想,回到了格斗戰中。

太陽已經落下了,晚霞也消失了,不久視野就歸零了。今天的空戰就以傷勢過重而判平局的形式告終,通信器中喊著,快向朱雀返回吧。(譯者注:因傷勢過重而判平局那里,原文「痛み分け」,大相撲中比賽的一種結果:有一方因為傷勢比較重而被判平局。)

正在那時——

倏地,看到在遙遠的下方,飛艇飛了過來。

那既不是烏拉諾斯,也不是聖·沃爾特,又不是秋津,而是帶著四發引擎的未知實力的飛艇。對于民間飛機來說,那飛行員竟然悠然在戰斗空域飛行,還旁觀著空域中發生之事,實在是有膽量有氣魄啊。即使被戰斗機追著,他也有著僅憑笨重的飛艇就逃出生天的自信嗎?

飛艇注意到了神樂,調轉機首,不斷隱藏在云中,向下方降了下去。在海洋上散布著大大小小的島嶼,那為飛艇提供了絕好的降落地點。他大概是想藏在那島中,等待風頭過去吧。

雖然莫名地掛念著,但根本沒有管那種東西的時間,神樂返回了戰斗空域,繼續對同伴的返回進行掩護。

“男人”握著飛艇的駕駛杆,確認了觀察著自己的村雨調轉了機頭回到了亂戰之中。

一邊感謝著沒有受到多余的追逐,一邊回想著剛剛自己見證了詳情的兩個王牌的一對一單挑。

那真是漂亮的戰技之組合啊,那一對一單挑有朝一日必定能讓兩人坐上“空之王”的寶座。

他追著空中接觸之後下落的兩人。

切開層云之後,在斷云的對面,發現有兩只白色的降落傘綻放開來。

男人松了一口氣,看清了降落傘的著陸點。

一個人好像已經失去了意識,兩只手無力地垂下,隨風飄動著;另一個人則擔心著失神的那個,操作著降落傘跟著。然後他看見,兩個人降落在了同一個島上。

如果放著不管的話,那兩人就會被留在孤島上。在那附近的海域有大大小小將近二百個島嶼,搜索一定很困難吧。

兩個人都是人才,可不能在這種地方腐朽埋沒。

有著合適兩人的一片天空。

有著適合兩人的主人。

如果是自己的話,可以給予他們新的機翼。這種狀況還真是天賜恩典啊。

男人毫不猶豫地朝向兩人降落的島嶼,降低了飛艇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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