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十五

烏拉諾斯女王妮娜·維恩特唯一的政務,就是承認王府決議的事項。

盡管王府是由元老院與下院形成的,但從一般大眾中募集出代表的下院是一個可由元老院任意操作的機關,實質上掌握著權力的就是元老院議員,也就是屬于烏拉諾斯特權階級的大貴族們。

烏拉諾斯王在名義上對王府的決定有否決權,還有發布敕令去實現自己意志的權力。始祖尤利西斯與先王奧特加頻繁地發布敕令,將反對自己的貴族一族黨羽全部殺死,使得在宮廷內自己的權力成為絕對的存在。可那些都是他們這些在宮廷內有著血緣作為地盤的人才可能使用的技能,對于沒有血緣關系的妮娜來說這根本是無法望及的權力。

加冕以來一年十個月,每天都是新法律、條例、政策,各種各樣的文件都堆到妮娜的辦公桌前,她只能不斷簽字,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力。而作為女王理所應當應該知道的與戰況相關的報告,卻不怎麼能好好地呈上來。

簡直是完美無缺的提線人偶。

雖然這樣的加冕妮娜自身也有所覺悟,而且她也有自覺,就是如果作為她後盾的教皇伊拉斯特里亞里將她放棄的話,她第二天就會成為天空之都的流放之身,但她也並沒有打算一直像現在這樣作一個會自動點頭的木偶。

每月舉辦一次的賢者會議。

在過去是王與有權勢的兩三名諸侯通過密室商談來決定國策的有權威的會議,現在已經有形無實,只是依據慣例,烏拉諾斯幾位頭號人物每月一次集中在相同的空間,淪為情報收集、以及暢談日常生活以及互相挖苦的“刷臉會”(譯者注:翻譯成“刷臉會”的地方,原文「顏見せ場」)。談話的內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與會者想讓周圍的政敵知道“自己被邀請去開賢者會議了”這個事實。

然而對于妮娜來說,這卻是自己向教皇伊拉斯特里亞里與軍方最高司令官德密斯托利這兩位實質性支配著現在烏拉諾斯的人訴說自己意志的唯一機會。

依據慣例,會議由王將現在的權勢人物招待至自己在尤利西斯宮殿的居住地“天宮”,在賢者會議專用室“瑪瑙之間”舉行。在那樣一間三人進來隔著小桌子坐下都能互相碰到腳趾的狹窄密室,在過去定下了重要的國策,將災難運送到了天與地。

然後現在——

妮娜·維恩特在胸中深藏著某個決意,出席著賢者會議。

帝紀一三五一年十月,王都普雷阿迪斯,尤利西斯宮殿“天宮·瑪瑙之間”——

在此之前,這樣的會議只是給她留下了難以喘息的回憶——她每次都沒有發言權,要一邊看著伊拉斯特里亞里的臉色,一邊忍耐著德密斯托利攻擊性的言論。可是也差不多該行動起來了。在第二次伊斯拉艦隊已經到達多島海,停泊在希爾瓦尼亞王國,為與烏拉諾斯的決戰備戰的現在,如果再什麼都不做的話,自己當女王就沒有意義。

因為她是為了回避同伊斯拉艦隊的戰斗才加冕的。

是該完成自己使命的時期了。

排除了閑雜人等,僅有三人的小房間。

在牆壁前有一個高可達天花板的書架,上面整整齊齊地陳列著只有王和有權勢的諸侯才能閱覽的編纂著烏拉諾斯秘史的貴重書籍;而里面的日常用品只有一張有了些年代的小桌子,以及椅背上有聖阿爾蒂斯坦浮雕的三把椅子。在這樣的如果三人都伸開手肘稍稍探出身子額頭就會碰上的至近距離,德密斯托利的表情扭曲著,而伊拉斯特里亞里則滿臉皺紋地笑著。

與頗具激情的德密斯托利相對應,伊拉斯特里亞里則一直平靜而和藹地微笑著。他已經過了六十八歲,顯得十分蒼老,他頭發眉毛都已花白,瞳孔深邃,臉上滿是皺紋,還有那如同豆蔻少年一般纖細的身體。這位不僅在烏拉諾斯,在地面上也對教徒有極大影響力的聖阿爾蒂斯坦教皇府長,在妮娜面前從來沒有提過政治的話題,而基本上就是針對日常生活的情形以及健康狀況詢問寒暄兩三句,接下來就只是一直笑眯眯地等著德密斯托利的說教結束了。

像往常一樣談過那些時令話題、關于宮中儀式的感想以及貴族諸侯的長長短短以後,妮娜決意,提出了政治的話題。

“與伊斯拉艦隊的決戰,真的是必要的嗎?”

那一瞬間,德密斯托利那本來就扭曲著的表情,愈發扭曲了起來。妮娜視若罔聞,繼續說道,

“他們應該是希望與烏拉諾斯進行交涉。就像過去去聖泉一樣,這次只要派使節前去,他們一定會回應的。在用武力壓制之前,不是應該先選擇外交解決這條路嗎?”

德密斯托利的臉,變得像蘋果一樣通紅。由于妮娜見過太多次,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連接下來他嘴里可能噴出的台詞,都大概能想象得到。

“你認為能跟下層庶民用人類的語言通話嗎?”

果不其然。

“那幫家伙可是會突然對我多島海地區艦隊進行攻擊的呀!!哪有交涉的余地,不徹底將其擊垮,我軍可會名譽掃地!!”

他拳頭拍著桌子,氣勢洶洶地大聲說著,唾沫星子直濺;而與他相對的是,伊拉斯特里亞里則只是一如既往地眯眯笑著。

妮娜用准備好的手帕擦了擦臉,抬起頭來對著德密斯托利。

“可我怎麼聽說,去年二月在聖泉,對著試圖交涉的第二次伊斯拉艦隊,是烏拉諾斯對其實行了單方面攻擊?”

德密斯托利的表情,一瞬間顯出了退縮之色。

妮娜將從一位交往較密的元老院議員那里聽說的話,甩給了德密斯托利。

“那是我即位過了大概兩個月的事吧。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呢,元帥能給我一個說法嗎?”

德密斯托利吞下了到嘴邊的話,試著舒了舒眉間的皺紋。

“……是邁錫尼一派的人吧,聽說最近和你交往甚密呢。你原來是打算偷偷摸摸地套近乎,在元老院拉人入伙啊。”

妮娜深呼吸了一下,帶著毅然決然的眼神。

“請讓我聽聽為什麼要攻擊。”

這次,德密斯托利的喉嚨一響,明顯被對方氣勢壓住了。一直以來不管他如何大聲疾呼都只是保持沉默的妮娜,今天一反常態竟然回了嘴。

“……我是軍方司令官,在危急之時理應當機立斷令行禁止。”

“可是,整件事情我卻毫不知曉。”

“都是瑣屑之事,何足報告。”

“調動一個地區艦隊,這難道是瑣屑之事?”

德密斯托利的下顎,向右側咕咕咕地滑動著。雖然一直以來她見過各種各樣德密斯托利的表情,可這次扭曲得還著實別出心裁。

“對著希望與我們交涉得伊斯拉艦隊,沒有得到我的許可,元帥你就隨意下達攻擊命令,這在憲法上,不構成統帥權干涉罪嗎?”

妮娜接二連三地說著。盡管她深深地知道對方不是一個可以用正確言論撼動的人,但她不能再這樣放置德密斯托利的獨斷專行了。

“憲法什麼的,不過是操縱庶民的障眼法。”

仿佛已經自暴自棄,德密斯托利帶著微小的聲音說著。

“用女人的窮道理去撼動三軍,成何體統?”

他將內心的情緒毫不猶豫地對妮娜一口道出。德密斯托利作為交涉對手著實太容易讀懂了。

“元帥,不是女人的窮道理,而是王的意志。還有現在不是市民們的街頭巷議,而是關乎烏拉諾斯未來的會議。我的發言,是受到市民支持的,這點請您理解。”

“………………”

“現在還不算晚。應該向伊斯拉艦隊派遣特使。有異議嗎?”對那些蠻不講理的話,她並不起感情波瀾,用理性應對,然後硬是擺出要求;而對方還帶著感情的余熱,無法做出迅速的判斷。

“首先要交涉:聽聽對方的要求,然後鑒于自己的狀況,選擇對雙方都有利的選項。對方一來就打,這樣只能無謂增加戰爭消耗。”

“………………”

“我已經和邁錫尼外務大臣商量過了,說的就是六年前接見伊斯拉艦隊代表阿梅里亞外務長的成員應該能勝任本次交涉任務這一事項。阿梅里亞女士是一位賢明的人,如果坐上談判桌的話,我相信她能給出一個對雙方來說均為最優的答案。”

“………………”

德密斯托利無言以對,只是不斷用那種似乎能將憎惡熬煉成實物的視線對著她。

“聖下,您的意見呢?”

妮娜征求著伊拉斯特里亞里的意見。

“我遵從陛下您的意思。”

依舊帶著慈祥的笑容,這位身材矮小的老人立即對妮娜表示贊同,而看向德密斯托利。

“殿下似乎一副不能接受的樣子啊。”

即使教皇將話頭甩給他,德密斯托利還只是對妮娜投去充滿了一切消極感情的視線,無法作答。即便對那樣的視線,妮娜產生了與生俱來的厭惡感,但她依然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我知道此事無法當即決斷,但請先從無論大事小事都要和我商量做起。”

“今天差不多就到這里

吧,具體的計劃再從長計議。”

“好的。就在下次閣議中讓外務大臣進行審議吧,希望此事能得到他們的認可。”

她將自己已做好邁錫尼外務大臣的工作一事說出以後,伊拉斯特里亞里點了點頭,而德密斯托利則臉扭曲得更厲害了,簡直是從來沒見過的扭曲形態。

首先是老齡的德密斯托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走出了瑪瑙之間;而在休息室的侍者們則迎接教皇出來。而在此之後,德密斯托利也慢慢起了身,已經走到了狹窄房間的入口處,轉身對妮娜說道,

“我可知道你的目的。”

“…………?”

“卡路兒·阿巴斯,那是你男人的名字。”

一瞬間,妮娜的眼神變得嚴峻起來。現在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她幾乎是與德密斯托利兩人獨處,無論他說什麼,其他人都聽不到。

“你這個為了男人當女王的賣淫女。”

那樣的視線與話語,就好像在她的身體上緊緊纏著,並逐漸浸入細胞一樣。她無法抑制那樣的厭惡感,便不由得向後退去。

“蔑視烏拉諾斯之罪,一定讓你悉數償還。”

嘴里吐出這樣的詛咒,德密斯托利關上了門。

妮娜被一個人留在了昏暗的房間內。

說不定,現在還有些時機尚早。等到再拉一些元老院成員入伙,給他們做好充分的工作以後,應該就會時來運轉的。雖說曾有這樣的後悔一瞬間爆發出來,但鑒于現在的狀況,要承擔一些風險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重中之重,就是必須回避決戰。

——因為我正是為了不讓無謂的戰斗持續下去才當了女王的……

再次對自己敘述著這樣的決意,妮娜親手打開了已經關上的門——

賢者會議結束以後,教皇伊拉斯特里亞里讓五名侍者圍著出了天宮。從這里到他自己在尤利西斯宮殿內的居住空間,走路要花將近十五分鍾。伊拉斯特里亞里一邊慢慢地向前邁步,依舊保持著安穩的笑容,叫道在前面走著的矮個子男子。

“花雞。”

S級工作員(譯者注:注音“帕特里歐提斯”)第一位花雞依舊在前面領著路回答道。

“是。”

“給塞農傳個口信,說快給王子送去人偶。”

“是!”

花雞回答著,在走廊的拐彎處一拐,立馬,在伊拉斯特里亞里前方拐彎處便蹤影全無;取而代之的是侍者站到了隊頭,而伊拉斯特里亞里則再次若無其事地在長長的走廊上走著。

他一邊走著,一邊回想起剛剛在瑪瑙之間從極近距離所見的妮娜的美貌,以及在其身旁、身心皆為之發狂的悲哀王子的身影。

賢明、高雅而美麗,創世神話中預言的救世主妮娜·維恩特。

一直讓坎坷命運不斷玩弄的人生末路,伊拉斯特里亞里已經看得再清楚不過。不管怎麼說,作為她唯一後盾的自己都棄她不顧了,妮娜根本沒有未來。

“在宮廷無根無源竟然就當上王了。”

伊拉斯特里亞里仍然微笑著,如是低語著。

“勉強去拉幫結派的話,就會成這樣。”

在那深邃瞳孔的最深處,閃爍著統率著魑魅魍魎老巢的魔王之色。

“其結局就是給王子解悶的玩物。”

一邊嘟噥著那樣危險的話語,伊拉斯特里亞里在胸中盤算著妮娜之後的傀儡候選人的同時,依舊不改那安詳的微笑,走過了長長的走廊——

昨天的夢,依舊沒有消失。

夏日的天空,還有積雨云。油菜花園。高聲鳴叫的菲歐。

黑發的少年。

啊,我又做這個夢了嗎……

“我是清顯的新娘!”

我帶著油菜花冠,一直笑著。

“接下來呢,我要給清顯一枚銀色的戒指!這樣儀式就完成了,我們倆會永遠相愛!”

明明是已被自己踐踏的夢。

明明已經踐踏得破爛不堪無法修葺。

我究竟要懷揣這樣的夢到什麼時候啊。

夢醒以後,喏,眼梢不是又有眼淚留下了嗎。

“卑鄙。”

用手指擦拭著眼梢,抬頭看著仆人用寢室的天花板,美緒這麼反詰著自己。

“……差勁。”

就像是每日例課般遭到自己的謾罵攻擊,她抬起上身,用手蓋住雙眼片刻,將內心感情殘留驅逐出去。

從她背棄同伴,對清顯撂下那些侮蔑的話語,離開Air Hunt島,已經三年零一個月了。隨著時間經過,記憶會愈發淡薄,痛苦也會漸漸消失——她本這麼以為,卻完全不是這樣。痛苦在體內從神經中樞一直到末端到處都紮下了根,毫無脫落的跡象,時不時就會讓她突然想起,損傷消磨著美緒的內心。

——這是理所當然的報應。

為這樣的痛苦就叫苦連天像什麼話,這與我給Air Hunt島與士官學校以及同伴們帶來的傷害相比,簡直算不了什麼。

美緒再次詰問著自己,下了粗糙的木質床。

此時,在旁邊床上躺著的闊嘴鷸則對她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問道。

“清顯是誰呀?”

看樣子又在睡夢中低吟出那個名字了。她竭力動員著自己的理性,抑制著動搖,

“啊,又做噩夢了呀。是經常在我夢中出現的怪獸的名字,不管我怎麼逃,它都一直在追。”

“嗨——是什麼樣的呢?”

“感覺就是青紫色吧,很大,一邊‘喂——喂——’地叫著,嘴里還不斷噴出青蛙來,很可怕的喲。”

“啊啦這樣啊。美緒你想做那種怪獸的新娘啊!”我說夢話究竟說到什麼程度了啊,美緒感到莫名地害怕,但她還是繼續裝著糊塗。

“它一直死乞白賴地纏著我說‘我們結婚吧喂’,只要我不應允,它就一直纏著我呀,我只是在敷衍它。比起這些來說,差不多該准備早飯了。趕快!”

美緒強行打住了話頭,換上了女仆裝;而闊嘴鷸也一邊嗤笑著一邊穿上了同樣的衣服,准備著手做每日的工作。昨天,懸而未決的賢者會議也結束了,從今天開始又要開始忙得喘不過氣來的一天。

昨天夜里,在賢者會議結束後脫掉妮娜裝束的克莉亞,在就寢前的一刻以美緒朋友的身份對她說了說會議的事。盡管德密斯托利果如所料十分暴怒,但教皇伊拉斯特里亞里卻反應良好。如果在今後教皇也能和她站在一邊的話,不就能在某種程度上制約烏拉諾斯軍的動向了嗎……克莉亞懷抱有這樣的希望。

真這樣就好啦,美緒這麼想道。

盡管說膚淺的推斷最要不得,但是,克莉亞也差不多該時來運轉了吧。克莉亞一直被他人利用,總是在自我犧牲,從出生就沒有滿意地過一天幸福日子——神明也該對一直忍耐著如此這般痛苦回憶的她露出微笑了吧。

地上國家與烏拉諾斯締結講和條約終結這場戰爭,卡路兒則率領著第二次伊斯拉艦隊來到普雷阿迪斯,在人們的祝福、吹起來的如雪紙屑以及銅管樂器的鳴奏聲中,與命中之人妮娜·維恩特重逢……要是能將這最棒的完美結局作為禮物送給克莉亞那該有多好。

她懷抱著這樣淡淡的夢想,向傭人大食堂趕赴而去。時間清晨五點半。在廚房里,廚師們已經開始准備妮娜的早飯了。素來早起的侍從長伍西拉則坐在桌旁,瀏覽著幾張報紙。

“早上好。”

美緒打過招呼在她對面坐下,只見伍西拉的眼鏡背後,兩眼閃閃發光。

“……是叫,埃利亞多爾之七人吧,你和萊納,以及女王伊麗莎白……還有現在已經是聖·沃爾特帝國軍參謀將校的巴爾塔紮爾·格林上校……”

“誒,啊,是的……”

從伍西拉嘴里蹦出了巴爾塔紮爾的名字,這讓她稍稍有些吃驚。她看了看伍西拉正在讀的報紙,那是聖·沃爾特的報紙。最近交往甚密的邁錫尼外務大臣有時會將地上國家的報紙送來給她們,而在這張報紙上寫的是,

“巴爾塔先生他怎麼了?”

“……在聖·沃爾特,他似乎已經名聲遠揚了。說是已經好幾次事先看破了烏拉諾斯的作戰計劃,被稱為什麼阿喀琉斯的作戰參謀。還說,現在格林上校作為拉斐爾參謀總長的得利親信,擔任著作戰立案的中樞職責。”

“真、真的嗎?!太厲害了……!!”

伍西拉將登載著相關報導的報紙遞給她,而她雙手接下以後便忘我地讀著。上面登載著巴爾塔紮爾那十分讓人懷念的皺著眉頭老大不樂意表情的照片,還非常詳細地介紹了他至今為止好幾樣功績。上面說到,巴爾塔紮爾現在不僅在帝國軍作戰司令本部,還作為希爾瓦尼亞王國軍事顧問,受到女王伊麗莎白的深篤信任,說他承擔著多島海的命運這也絕非言過其實,云云……

“太厲害了,巴爾塔先生,真得太厲害了……”

美緒非常開心,不自覺地露出了笑臉。在Air Hunt士官學校一同使用士官室的時期,他完全無視美緒自己的意志強行讓她陪自己參加高官們的派對

,還把她當成沏咖啡的,在她做三明治的時候還會詳細苛求地指定做法;還有在埃利亞多爾飛艇敵中翔破之際,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強硬主張扔下美緒,可在夜間著水成功以後卻臉不紅心不跳地大談特談“為了救美緒,是我強行讓他們著水的”:那時真覺得他太差勁了,而且即使現在再回想起來也依然痛切地覺得他這人實在太差勁了,胸中的憤慨都難以消除,可果然在這萬里他鄉聽到過去同伴活躍的消息,還是非常開心。

美緒不自覺地在胸前緊緊抱住那篇報道。

“這份報紙,您能送給我嗎?”

“沒關系喲,當然啦,還有其他的報道。”

“哇,哇,巴爾塔先生大顯身手啊。”

“不,不是格林上校,而是埃利亞多爾之七人中的其他人,關于他們的報道。”

伍西拉的話語讓美緒一瞬間僵住了。

“其他人?……這麼說的話……”

“坂上清顯,伊莉雅·克萊施密特。關于這兩人的報道,在其他聖·沃爾特的報紙上有。”

美緒的心髒劇烈跳動著。

伍西拉單眼確認著美緒那已經變得煞白的臉色,告知她報道的內容。

“……由于女王伊麗莎白的熱切希望,兩人現已編入希爾瓦尼亞王國軍戰斗機隊Walküre。伊莉雅先是作為友軍加入Walküre,不久便轉籍,正式成為王國軍的一員;而坂上清顯則已厭惡秋津聯邦,為了正義從聯邦軍中逃走,來到盟友伊麗莎白身旁,加入了Walküre……據說是這樣。”

伍西拉的話語,在美緒內心響動著。

她無言以對。

“伊莉雅……和清顯……加入了Walküre……”

她竭力思考,方才理解了這一點。

是啊,伊莉雅和清顯他們都選擇了在塞西爾——也就是伊麗莎白的旗下戰斗嗎。說到Walküre,那人稱世界最強的戰斗機隊。嗯,這對于比翼而飛的二人,是無與倫比的環境吧。

嗯,兩個人都找到了好的居身之所呢,太好了。

太好了……

“……美緒小姐?你沒事吧?你的臉色不是很好。”

伍西拉那冷冷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

“誒?!啊,沒有,只是有些吃驚……說是‘有些’,應該是‘非常’吧,沒事,沒事的。”

“……後續,還是你自己來讀吧?”

“啊,好的,謝謝您……”

她用顫抖的雙手接過報紙,對應的報道映入眼簾。


只有文字,沒有照片。盡管她不知怎麼應對複雜的感情,但還是讀著報道。

……舉世聞名被稱為世界最強的希爾瓦尼亞王國軍戰斗機隊Walküre。在被稱為“空之王”的阿克梅德隊長在第二次謝拉格里德海戰中壯烈犧牲不久,繼任空缺的隊長一職的是坂上清顯上尉。從帝國軍、聯邦軍、王國軍一路走來的坂上已經有將近三百機的擊墜數,期待不久就能和偉大的前任隊長並駕齊驅了;而伊莉雅·克萊施密特也作為副隊長輔佐著坂上隊長,現在正反複進行著與伊斯拉艦隊航空隊密切結合在一起的共同訓練,准備著即將到來的與烏拉諾斯的決戰。無巧不巧出生在同一時代,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稀世飛行員,坂上清顯和伊莉雅·克萊施密特。二人跨越了父輩的瓜葛,現在作為世界最強戰斗機隊的兩翼死守著多島海的天空。只要有著這樣的機翼,烏拉諾斯就不要想觸碰多島海一根手指……云云。

讀了,兩遍。

在一開始震顫的手終于平靜下來以後,美緒抬起了僵硬的面孔。

伍西拉問道。

“……那兩人,也是你的舊識?”

“……是的。我們是一起乘埃利亞多爾飛艇敵中翔破的,同伴……曾經是。”

美緒在最後加上了過去式,漸漸讓悸動平息下來。那高速轉動的頭腦,逐漸恢複了正常。

——清顯……是Walküre隊長……

——伊莉雅……是副隊長……

——他們兩人,都為塞西爾加入了希爾瓦尼亞王國……

她確認著那樣的內容。這三年多都杳無音信,她首先為兩人都還活著而松了一口氣,繼而……一種痛楚油然而生。

那痛楚的名字,她並不知曉,也不想知曉。只是,那糾纏著自己十分複雜的感情擺在了面前,讓她無路可走,她覺得自己實在太過丟臉,都有些想哭了。

——是啊。他們兩人,已經是多島海的擊墜王了……

——都為了將烏拉諾斯從這片天空排除……而在努力著呢。

美緒不斷鞭打著自己,想要把依舊殘留的感情徹底斬斷。

——不要再,有所留戀了。

——我是個背叛者,哪有什麼擔心同伴的資格……

伍西拉僵硬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你與那兩個人,有很深的淵源吧?”

她不禁一下子就挺直了背,慌忙回答道。

“啊,那個,不不,怎麼說呢……由于太久沒有聽到他們的名字了……就不由得傷感了起來……”

“……這樣啊。可是呢,他們大顯身手的消息都傳到了遙遠的這里,埃利亞多爾之七人真是優秀的一群人啊。”

“啊,哈哈……是的,除了我以外,大家都非常優秀。”

“沒有這種事。美緒小姐你也非常優秀,無論資質,還是人格,抑或是勇氣。”

突然就被伍西拉這麼當面稱贊,美緒稍稍有些畏縮。要說被這個人提醒警戒已經有好幾次了,但被她這麼表揚卻還是第一次。

“哪、哪里,突然就……我感到光榮。”

“美緒小姐。”

伍西拉一點不改平時那一本正經的姿態,再次這麼叫她。看樣子有非常重要的話要說。

“怎、怎麼了?”

經過呼吸一次的工夫,伍西拉再次確認了在現場只有她們兩人獨處,便道出了話語。

“我希望你今後不論在怎樣的局面下,都能作為陛下的同伴去行動。”

似乎有微弱的電流,穿過美緒的鬢角。她品味著那委婉說法中所暗含的東西。

“是,我正是這麼想的。”

她很簡單地接受了,因為這些,也正是她想說的話。

“太好了。”

伍西拉不帶任何感情地這麼說著,目光回到了報紙上。美緒問道。

“您有什麼擔心的事嗎?”

伍西拉依舊看著報道,臉也不轉向美緒,淡淡地說道。

“在宮廷內,有危險的動向。”

“………………”

“陛下與那些有權有勢的諸侯熟絡起來,為此感到不快的勢力也開始行動了,說不定他們已經在天宮的地板下面堆好柴火了。”

“………………”

“接下來只剩下撒上油點火了;說不定啊,油已經都撒在柴火上了。由于憑我們的力量根本無法窺遍地板下方,無法准確把握究竟進行到怎樣的狀況了,而只能感覺到在地板下方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

伍西拉換了一口氣,依然看著報道低語道。

“當在堆好的柴火上點著火時,在近旁侍奉的人必須有相應的‘賢明’。誰來保護陛下,誰來滅火,誰去逃出升天,而逃出生天的人在此之後將怎麼行動對于陛下方才最佳。這樣一來,在這樣一種沒有相應‘機智’的人無法克服的局面下,我們說不定就能絕處逢生。”

在那木訥的語調中,混雜著某種絕不平凡的東西。伍西拉現在正對自己說著十分重要的話,美緒她明白這一點。

“而你,有著這份機智。我希望你在萬急之時,能為了陛下使用那樣的力量。”

“………………”

“為了你的摯友克莉亞·庫魯斯,你的力量是必要的。”

這句話,讓美緒的心一揪。

雖說伍西拉臉色從來不變,但一定在一直細細觀察著美緒。與克莉亞做朋友這件事明明對誰都保密著,但還是暴露了。她一定是觀察著在日常生活中美緒的舉止以及一句句不經心的話語,以及在各種場合下的應對,看出在美緒的心里,妮娜……克莉亞的分量已經越來越重了吧。因此現在她們兩人獨處的時候,才會對她說這些話。

她第一次見伍西拉的時候,覺得她挺討厭的。明明從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內心,卻理所當然地窺視著別人的內心,簡直就像解析五髒六腑的X射線技師一樣,絕不是一個想要主動接近的人物。

然而,伍西拉她之所以一貫如此行止,正是為了克莉亞。無論使用怎樣的手段,無論讓其他人怎樣想她,無論她怎樣利用別人,她一定都是為了保護克莉亞。這一點痛切地向她傳達過來。

因此,美緒盡可能組織起真摯的話語。

“……我明白了……無論在怎樣的關頭,我都會為了克莉亞而行動。”

並不是為塞農·卡瓦迪斯。

而是為克莉亞·庫魯斯。

我將賭上自己的性命。

“我早想到你會這麼說了。”

伍西拉從報紙中

抬起臉來,眼鏡背後的瞳孔中映照出美緒。難道是錯覺嗎,表情從來不變的伍西拉,似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嶄新的烏拉諾斯多島海地區艦隊的威容,在塞農·卡瓦迪斯的眼前展開著。一個遠遠超過由于四個月前突然出現的第二次伊斯拉艦隊而受到重創的舊艦隊的陣容,正在烏拉諾斯的後緣——馬提歐斯軍港集結著。

“該到欺負弱者的時間了啊。”

他通過軍港司令所五層樓的窗戶,凝視著在普雷阿迪斯海上展開的超過一百艘軍艦。從驅逐艦到正規空母以及戰艦,全長從一百米到兩百米的飛空艦艇,就像長有翅膀的昆蟲一樣結伴而飛,蓋住了天空的藍色。在這里集合的只有帶升力裝置的飛空艦艇,而在近海的海洋上還有不帶升力裝置的另外超過二百艘海上戰隊,現正在每日為即將到來的決戰而演習著。

“本來連這決戰都沒有必要。”

烏拉諾斯參謀總長阿喀琉斯·卡拉瑪奇翁上將如是回應著塞農的話語。在事實上統帥著烏拉諾斯全軍,將聖·沃爾特帝國逼至即將毀滅之境的老將,原本是反對這新地方艦隊的編成的。

有什麼必要非得和聖·沃爾特帝國多島海艦隊與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的聯合艦隊決戰不可啊。對已經被趕出本土,在多島海殖民地中竭力苟延殘喘的聖·沃爾特帝國,只要像用絲棉勒緊脖子一樣,一點一點將其引入消耗戰,用時間去逐漸消耗他們的戰斗力,便一定可以不費力便輕松取勝。

“你是覺得如果進行決戰的話,我們會輸?”

對著塞農的提問,阿喀琉斯搖了搖頭。

“也一定能贏。與受地形制約的陸戰不同的是,海戰就是簡簡單單的加法運算——最新艦艇與兵器准備更充足的一方就會取勝。我們的艦艇是敵人的兩倍以上,而要說裝備,對方也晚一代,無法與吾等抗衡。”

“如此,進行決戰不是很好嗎?消耗戰實在是慢得急人。”

“聖·沃爾特現在有一百七十萬陸軍依舊滯留在秋津大陸,無法撤退。如果維持這種狀態的話,他們只會越變越弱。有什麼必要讓一個因饑餓而瀕死的敵人站起來,然後再擊殺之呢?”

用了二十多年時間精心策劃,現在將聖·沃爾特帝國逼至腹背受敵境地的,正是他阿喀琉斯。帝國過于相信克克亞納線的防禦力,選擇了同時與烏拉諾斯與多島海列強為敵的道路,這便是他們的致命傷。對于被驅逐出本土的帝國,在這樣被烏拉諾斯與慧劍皇王國、東西兩邊的敵人夾擊的現狀下,僅僅維持戰線都已經要莫大的費用了,長此以往一定會越來越弱。

明明如此。

德密斯托利強硬主張要通過戰隊決戰進行對決,眼下便有了這新多島海地方艦隊編成的景象。

“看樣子元帥閣下(譯者注:“元帥閣下”注音“德密斯托利”)是硬著頭皮也想要勝過馬紐斯殿下吧。”

“據說,挑唆伊斯拉艦隊的正是馬紐斯殿下,元帥閣下也是身不由己啊。”

德密斯托利的義弟馬紐斯。他是因為極其優秀而被元老院疏遠,被流放至聖泉彼方的妾室王子。可難以置信的是,馬紐斯竟然領來了名為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的過于強勢的同伙,重新回到了德密斯托利面前。

“可是,新地方艦隊的編成讓士兵們的士氣顯著提高;而且艦隊也民心所向,民聲沸騰;還有,作為天地領有的先驅,還有著很好的演出效果。”

對塞農的話語,阿喀琉斯用鼻子哼了一聲。

“說干,咱當然會干。一想到別人拿我與拉斐爾之儕相比的日子會更早結束,決戰也並不壞。”

與聖·沃爾特帝國參謀總長拉斐爾上將的智慧相比,結果總是以阿喀琉斯單方面的勝利告終。竟然與那樣的三流參謀相比,他著實不快,而世間以後應該能明白,只有阿喀琉斯才是留名曆史的參謀總長吧。

“不過,那邊巴爾塔紮爾·格林上校似乎已經名聲遠揚了啊。”

塞農的話語讓阿喀琉斯的鬢角倏地一動。他當然知道那個名字。

“看破了尤迪加作戰的那個小伙子嗎?”

“正是。據說他也事先看破了克克亞納線將以飛空要塞的形式被突破一事。”

“他有才干這點倒是毫無疑問,可要想撼動作戰本部,他卻太年輕了。即便他看破了我們的作戰計劃,只要無法實行,便沒什麼可怕的。”

“不過看起來,現在格林上校的發言,即便在作戰本部也越來越有分量了,據說還有什麼‘阿喀琉斯的作戰參謀’這樣的諢名。”

“若是年輕人接管了陣前指揮,那也無所謂。現狀實在對我們太有利了,一點兒也不刺激;如果他能給我們帶來少許驚慌,那倒是很有趣。”

阿喀琉斯也是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位居烏拉諾斯作戰本部中樞的“天才”。如果說那個叫巴爾塔紮爾·格林的天才在敵國出現的話,他倒想見識見識他的才氣。

再稍稍說了說今後軍隊動向的話題,塞農告知對方昨天花雞給他捎的話。

“……伊拉斯特里亞里教皇看樣子已經下定決心另選人偶了。”

“嚯”的一聲,阿喀琉斯翹起了一只眉毛。

“具體執行的時間地點呢?”

“就今晚,在天宮。”

“這還是那麼突然啊。”

“她作為傀儡太過聰明,做人太過優秀了。”

“還真是諷刺啊。高貴而優秀的人被流放驅逐,而低俗的凡人卻被推上寶座。”

阿喀琉斯一邊凝視著那眾多飄過湛藍天空的超弩級戰艦與正規空母的戰隊,歎了一口氣。一旦事發,德密斯托利的權威定會堅如磐石吧。

正在此時,闊嘴鷸突然出現在了塞農的旁邊。

“已經下好料了。”

闊嘴鷸單膝跪在地板上,也不抬頭看著塞農,深深地低著頭。

“嗯,辛苦了。美緒她沒察覺到吧。”

“是!”

“做得很好。你不用再去天宮了,今天晚上妮娜就要被當廢品處理了。我來給你一個新的任務吧。”

“屬下光榮之至。”

塞農講目光移到阿喀琉斯身上。

“閣下好像對闊嘴鷸十分中意嘛。”

阿喀琉斯干咳著,

“現在是任務中。”

“失禮了。闊嘴鷸,過一會兒跟著閣下。”

闊嘴鷸經過一瞬的沉默,應承了下來。

闊嘴鷸是塞農親手培養的女性間諜,十分擅長在與高級將官共同過夜之際,從疏忽的對方那里問出機密這點。這是男性間諜不可能有的技能,也是女性間諜更受重用的緣由。

對了對了,說到女性間諜。

——也差不多該讓美緒做那方面的工作了吧。

讓闊嘴鷸退下以後,塞農一邊與阿喀琉斯嘮著家常,一邊沉思著。

塞農並沒有把今天晚上政變將在天宮降臨一事告知美緒。闊嘴鷸與蜂鳥已經知曉,現正在各自的崗位上等待著事發。

為什麼單單不對美緒言明呢?

——那姑娘的心已經偏向了妮娜。

從闊嘴鷸與蜂鳥兩人的報告中,塞農窺視出了這一點。看樣子她是每晚每晚都對和妮娜兩個人一起找朋友游戲饒有興致,可在每月的報告中卻總是敷衍了事,不曾對塞農提及一句自己和妮娜交朋友的事。

——你究竟站在哪一邊,今晚我就明白了。

塞農吧嗒著舌頭,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說實話,即使美緒背叛了,也並不是什麼沉重的打擊。美緒之流對于政局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只不過是個奴隸。可現在的局面,對于塞農考核自己玩具的性能來說,卻十分有趣。

——如果你對我起誓的忠誠是真的,那倒還好。

如果是這樣,就依舊保有你現在的人格,讓我將你調教成優秀的女性間諜吧。作為一個塞農下達何種指令都能忠實執行、又聰明又高貴而美麗的寵物,就能被他永遠玩弄下去了吧。

——可如果你站在妮娜那一邊的話,就有必要進行再教育了。

那時塞農就會故技重施,再次以她作人質的家人為盾,然後親自教她做人。即便將她的人格破壞,但那種嚴格到讓她再也不敢違抗自己的教育本身也是很有趣的。

——無論是哪種情況,我都無所謂喲,美緒。

一邊讓過去觀賞過的身體在他眼瞼內側游走而過,塞農一邊沉浸在自由自在擺弄美緒未來的夢想之中。作為與德密斯托利、阿喀琉斯或者是伊拉斯特里亞里這些妖怪一般的對手進行事務的短暫喘息,美緒是很不錯的玩具。無論長時間小心地放在手里玩,還是段時間粗暴地玩弄將其弄壞,都美不堪言。

——真是期待今晚啊。

對著在起事的時候,應該也會在天宮饒有興致地跟妮娜做找朋友游戲的美緒,塞農從心中叫道——

“今天完全看不到萊納和闊嘴鷸呢。兩人一起休假這還真是罕見呢。不會是翹班了吧?”

吹拂而過的夜風,鳴響的秋蟲,以及在空中滿天的星星。

“我也不太清楚。可是時而休息

一下是必要的喲。美緒你一直不休息也可以嗎?假期好好休了嗎?”

“啊,即使休假了也沒事可做,不用。”

“誒——那怎麼行,我要跟伍西拉女士說一下。哪怕跟萊納一起去買東西也好啊,有時候得喘口氣啊。”

“我說了不用,我啊,喜歡工作。雖然你這麼說,可克莉亞你不也不休息嗎,明明有時候跟伊格納去買東西也好。”

“為、為什麼是伊格納啊,那人啊,這方面最不行了;再說,之前出行那件事,現在還有些放不下。”

“啊——你還介懷著啊……根本不用那麼在意的說。”

這麼低聲說著,美緒用吸管喝了口涼茶。之前出行那件事,就指的是在今年年初外出之際,美緒因保護克莉亞而被刺客擊中一事。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之處,而且手槍的口徑很小,沒有留下太深的後遺症,但在那之後,伊格納修卻毫不合身份地向她直接謝罪。

“……是我疏忽了……我向……讓你經曆了這樣不幸的事……謝罪。”

看著那在平時無口又無表情總是戴著一張鐵面的人對著躺在床上的自己這麼老老實實地低下頭,該怎麼應對他,她自己倒苦惱了起來。盡管她想說些俏皮話搪塞他將他趕走,但伊格納修充滿決意地這麼說道。

“……你保護了妮娜大人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忘記。我定會報之以李,還之以桃。對我有事相求的話,盡管說,我會盡我所能進行妥善處理。”

那個銅像男竟然這麼支支吾吾說出這樣體貼的話,便愈發感到惡心,終于忍不住對他大罵將他趕跑了。盡管美緒自己並不介意,但對于伊格納修來說,那件事好像是永遠無法抹去的汙點。

“嘛,可是吧,”,美緒這麼說著,浮現出了惡作劇的笑容。

“伊格納好像說是無論說什麼他都會聽的。讓他干什麼好呢?”

“還是不要逗他逗得太過分了吧。那個人那麼認真,說不定會一一認真去做的……”

“我想讓伊格納抱著小貓,帶著笑容和小貓互蹭臉頰,然後拍成照片。”

“什麼啊這是,太可愛了!想看想看,這個不錯。”

“克莉亞你這不也是在逗他麼……”

正當二人一邊說著不打糧食的話,嘻嘻笑著的時候——

突然間陽台入口的玻璃門打開了,她們正說到的伊格納修帶著非同尋常的神色沖了進來。

“妮娜大人,恕我冒昧。美緒,你知道闊嘴鷸到哪去了嗎?”

“闊嘴鷸?今天早上還見過,之後就不知道了。”

“晚飯後,身體狀況有沒有哪怕一點點變化?”

“誒?啊,我沒什麼食欲,就沒吃。”

盡管當時在傭人食堂和大家一起吃飯,但美緒的食欲卻怎麼也上不來,便一口沒碰,將自己的都分給了同事們。

她這麼回答道,伊格納修的眼神愈發險峻。

“……晚飯中很有可能放了大量慢藥。天宮的傭人們,全體都在說身體有異常。”

“…………誒?”

“還有人手腳已經動彈不得了。小心,有事……!!”

這麼說著,伊格納修便突然間當場單膝觸地。

“伊格納?!”

美緒與克莉亞一驚,從左右扶著伊格納修讓他身體蜷下來。伊格納修兩腿發抖,額頭上流著汗;而嘴唇發紫,簡直一副病人的表情。

“可惡……!闊嘴鷸身為試毒者,可同時也是下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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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悔之意吐露了出來。美緒腦中,閃過了今天一大早伍西拉所說的話語。

這不就是在地板下方堆得密密麻麻的柴火中,點上了火嗎?

正在此時——

遠處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

而緊接著,就是女傭人的悲鳴。

很多人的大喝聲,以及非常不合天宮時宜的軍靴的響動。那是踏破這里平靜每一天的聲音。

“…………?!”

“糟了……!!”

伊格納修瞪著天宮東側,這麼叫道。

“可惡,三十人以上全副武裝……!!”

盡管美緒什麼也看不見,但伊格納修僅僅從響聲中就判斷出敵情,帶著充血的眼神對著克莉亞。

“克莉亞,下去以後從西側傭人的門逃去大客廳,邁錫尼一派的貴族應該會把你藏起來的。”

很罕見地,伊格納修不是叫“妮娜大人”,而是直呼“克莉亞”,發出了命令的口吻。可能是與蜂鳥不斷積累的訓練成果吧,美緒也感覺到了現在的天宮充滿了殺氣。

“克莉亞快走,我來爭取時間!!”

美緒不禁附和道,克莉亞表情僵硬地搖了搖頭。

“可、可是你們兩個……”

“沒時間了,快走,走啊!!”

突然間伊格納修就大聲吼道,難以置信地像抓小貓一樣抓起克莉亞的脖頸,從陽台拽進了室內,將她強行向天宮西口傭人們居住的地方拉去。

“放開我,伊格納!!”

“快走,那幫人是在搜你。”

“可是,你們……”

在遠方,嘈雜聲越來越劇烈,有很多士兵的大喊聲逼上前來。還有女傭人的悲鳴,以及玻璃或者日用品的破碎音;然後就是,槍聲。還有人大聲地叫著妮娜的名字。

看樣子這是明目張膽對女王的反叛。

明明在尤利西斯宮殿平常都有很嚴密的警衛把守的,可為什麼就能這樣容許三十名的士兵侵入呢。恐怕是有那樣權限的某人許可的吧。在沒有引起女王那邊的人察覺的情況下,小小心心做的准備吧。美緒也明白,已經不可能防衛了,只有讓克莉亞逃走。

伊格納修一邊使出渾身的氣力拽著克莉亞,用真摯的語調對她曉以道理。

“與那個家伙約好的不禁只有是你。我也發過誓了:在那家伙來之前絕對不讓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頭。所以快跑吧,活下去,和那家伙見面。那家伙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伊格納!!”

向著一直在反抗的克莉亞,這次是伍西拉快步沖了過來。

“陛下,你和我一起去西口;美緒,你用這個遮住臉假扮成陛下。”

伍西拉交給了美緒一條圍巾和一件長長的甚至足以蓋到腳下的披肩。她用圍巾蓋住頭部,遮住了眼睛以外的所有部位,並披上披肩後,由于身材很接近,可以做克莉亞的替身。

“伊格納,你假裝保護美緒,去吸引敵人的注意,並從北口向外退避。如果我們雙方都平安無事的話,就在我說的那個地方彙合吧。”

“……是!!”

盡管美緒並不知曉,但伍西拉好像已經預先將事出萬一的逃脫場所告知了伊格納修。盡管這個那個說了那麼多,最終還是沒有告知身為塞農部下的美緒,還真是伍西拉式的毫無紕漏啊。

巨大的聲音在不斷靠近。某人帶著穿透性很強的聲音,吵吵嚷嚷地叫囂著這次搜索是有正當命令的,在寬廣的天宮里搜索著克莉亞。

沒有多少時間了。美緒從披風的縫隙僅僅露出眼睛看著克莉亞。

“克莉亞,保重,我們會再見的。”

克莉亞漸漸張開了雙手,同時抱緊了美緒和伊格納修。

“不要勉強,絕不能死,要順利逃走。”

簡短地,帶著真摯的聲音,她這麼說道。美緒單手圍著克莉亞的後背,

“我明白,沒事的,我也一直在曆練嘛。之後一定再見。”

克莉亞一邊忍著眼淚,一邊抬起了臉。

“伊格納也是。你也必須活著,然後與卡路相見。”

“……我知道,不會死的……快走吧!”

伊格納修十分罕見地將手放在了克莉亞肩上。他大概也是預感到什麼了吧,語調中帶著些未曾聽聞過的、就像是哥哥對妹妹在說話的溫柔和關懷。

美緒曾聽說過,伊格納修與克莉亞從兒時開始,已經有了超過十年的主仆關系了。盡管在其他人面前絕對不會展現出來,但有時候像剛剛看到的那種兩人獨處之時,美緒能從他們身上感到某種旁人無法介入的強烈羈絆。這又是與戀愛感情不同,像是對家人才會表現出來的一種十分舒暢而安心的氛圍。

不知聽誰說過,伊格納修與克莉亞都是舉目無親。

但即便沒有血胤相連,兩人也一定可以說是兄妹。這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道理,而就是在一起的這麼長時間里,自然而然就成了這樣吧。這一點,她從兩人現在的樣子就能依稀感到。

(譯者注:不得不插說一句,犬村童鞋為克莉亞設定的出生月日9月4日,為伊格納修設定的出生月日是10月10日。這里有兩種理解:一,克莉亞年長于伊格納修,但伊格納修給人以哥哥的感覺;二,克莉亞並非與卡路、艾黎、伊格納修、清顯、美緒、伊莉雅、萊納等人同年出生,而與伊麗莎白(以下略)同年出生。我們可以注意一下——戀歌到了後兩卷在寫年齡時,卡路、艾黎是16歲,但克莉亞卻是15歲,似乎在預示著——克莉亞也許比卡、艾兩人不是小三個月,而是小15個月。)

“陛下,要走了。”

被伍西拉這麼催促著,克莉亞依依不舍地放開了雙臂,然後交互地看著美緒和伊格納修,最後又加了一句話。

“如果我出了什麼意外,絕對不要複仇。”

“………………”

“到那時候,就把我給忘了,為了自己而自由地活下去。”

“克莉亞,那種不吉利的話……”

剛起頭的美緒的話語,讓克莉亞自身的話語打斷了。

“美緒,我要將你對我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說給你聽:好好考慮自己的幸福。你,是有資格獲得幸福的。”

一口氣這麼說著,克莉亞表情嚴肅了起來。

“你們都要以活下去為最優先的事項。明白了嗎?這是命令,活下去。”

女王妮娜·維恩特,在很可能是今生的訣別中,對美緒和伊格納修下了那樣的命令。

“……明白了,我會活下去的。”

美緒答應了以後,克莉亞重重地點頭回應,與伍西拉一起轉身,從吵嚷聲傳來方向相反的方向——西側門逃去。美緒答應了以後,克莉亞重重地點頭回應,與伍西拉一起轉身,從吵嚷聲傳來方向相反的方向——西側門逃去。

美緒和伊格納修目送著主人的背影,然後相對而視,決定著接下來的方針。

“……我們是誘餌,得去吸引敵人的注意。”

“可是你這樣的話毒不是會擴散嗎?這麼被人追的話不是非常危險。”

“……只能這樣了。一邊逃著一邊戰斗,能做到吧?”

“嗯,蜂鳥已經訓練過了。”

幸運的是,美緒並沒有受到毒的影響,她必須要連同不適的伊格納修的份一起努力。

在做好覺悟的兩人面前,突然間東側的門就打開了,五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進入了室內。全員都拔出了刀,用殺氣騰騰的銳利目光突刺著用圍巾遮住臉的美緒。

“是妮娜·維恩特嗎?”

美緒並沒有回答,而是假裝害怕地藏在了伊格納修的背後。伊格納修也做出保護美緒的樣子站在她前面,帶著毅然決然的態度問道。

“……將劍帶到天宮來實屬不妥,知道這里是女王的房間還這樣,都是野蠻人嗎?告訴我什麼任務,根據情況我會向女王通報。”

他這樣跟對方進行爭論應該就是想拖時間吧。從面面相覷的士兵們的身後,身著十分花哨的王都近衛騎士團軍服的大個子軍人進來,與伊格納修進行對峙。

“女王有反叛國家罪的嫌疑,我們懷疑她向第二次伊斯拉艦隊的情人提供了普雷阿迪斯現在的位置。如果要申辯的話,希望速速跟我們同行。”

“這是誰的命令?給我看搜查令。”

那個隊長模樣的軍人絲毫不掩藏他的焦躁之色,轉頭對他背後的部下喝道。

“多說無益,快去搜女王!”

接到了命令,士兵們便沖了進來。

“快跑,陛下!”

伊格納修轉頭對著美緒,用著低沉且士兵們將將能聽到的聲音說著。美緒點點頭,向北側大門沖去。

“是妮娜,追!!”

伊格納修擋在就要沖出的士兵面前,拔出了腰間的短劍。

“喔?!”

在三人手里的劍被彈飛了。正當伊格納修轉過身來,准備沖過去追美緒的時候——

“咕——”

腳已經不聽使喚了,身體也發重,總感覺動作總是比周圍的映像要慢半拍似的。他十分後悔在天宮度過每一天安穩生活的過程中,下意識疏忽了對闊嘴鷸的警戒。

他拼命地躲閃著向他刺來的白色兵刃,並用腳踢去還擊。趁著被踢的士兵與追逐的士兵撞在一起的時候,他轉了身。

正當這個時候——發射音響起。

一陣疼痛在左上臂上灼燒著,看樣子有子彈擦上了;而緊接著,又是右邊的大腿與後輩傳來劇烈的疼痛。他這也不是第一次受傷了,因此明白一點:後背傳來的是被劍砍傷的疼痛。

幾乎是條件反射,他反手拿起了短劍柄,頭也不會就向後面扔去。

打中了。他的肩口上,濺上了對方吐出的血沫。他鼓出渾身的力量穿過東側大門,和美緒一同將門關上,上了門閂。

“你、你還好吧伊格納?!”

美緒在至近的距離問道。

背靠在大門上,腰滑落在地上,伊格納修一邊調整著氣息,一邊確認著自己的狀態。左肩凹陷了下去,左臂幾乎動彈不得。在右大腿上,好像劍曾經斜著劃過,肉已經被削掉,骨頭露了出來。盡管背後的傷他無法確認,但他知道血已經把衣服浸濕了。再加上之前毒的效果,根本無法自由走動。

“糟了啊,這狀態可不能戰斗了。”

像是在說別人一樣,他這麼嘟噥著,美緒的神情一下子變了。

“得快走了。你對宮殿了解得很詳細吧?給我指路。”

士兵們幾欲將門踢破的劇烈響動傳了過來。盡管門的構造厚而結實,但不可能一直支撐下去。

伊格納修閉上了眼睛,權衡了敵人的數量和自己的狀態,得出了最佳結論。

“彙合地點在斯特法諾地區三號街海德威酒吧,伍西拉侍從長的部下是那里的主人,你先逃走。”

“那你呢?”

“我在這里拖時間。快走!”

“駁回。”

美緒聽都不聽那個提議,慢慢地讓伊格納修的左臂圍在自己的肩膀上,硬是讓他站了起來。

“喂,干什麼呢,兩個人逃不利索的。”

“活下去,妮娜大人不是這樣命令的嗎?你可是她的專屬騎士,得遵守命令啊。”

“憑著一個女人的力量,你想拖動我嗎?這樣只能兩個人都死,一點兒意義也沒有。”

“你知道我都能背著二十公斤的重荷進行兩天的行軍嗎?”

美緒緊緊咬著牙關,一副拖著伊格納修身體的架勢,開始在走廊上逃竄。伊格納修大喝道。

“要笨也給我差不多一點兒!!快點兒,把我放下,再繼續欠你人情,叫我該怎麼辦!!”

美緒一邊拼命地逃著,一邊對伊格納修露出了好強的笑。

“哈,這台詞還是等你能派上用場的時候再說吧。現在就讓我好好地給你賣賣人情,絕對要還喲,無用之人。”

伊格納修肩膀和腿以及背部流出來的血,都染在了美緒身上。美緒身體依然接著伊格納修的血,卻擦都不擦,擠出全身的氣力逃竄著。

“放我下來……!!”

“閉嘴。”

“快停下,我再也不懷疑你了,所以快把我扔在這兒!!”

“你就那麼好逞強?抱歉,駁回。而且,你還是以那慫樣活下去更好笑。”(譯者注:翻譯成“慫樣”的地方,原文「みっともない」)

美緒深深吸了一口氣,攢足了力氣,右腳再次邁出一步。

“你啊,平安逃出去以後,就抱個小貓,一邊笑著一邊蹭它的臉頰吧。我會拍下來的哦。”

她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又深深吸了一口,緊緊咬著牙關邁出了左腿。

美緒一步一步地向天宮的出口挪去,幾乎都要折壽了。

她鞭撻著隨時要氣餒的自己,本能也好,勇氣也好,抑或是在火災現場的怪力也好,她鼓舞起一切仍然殘存在體內的潛力,穿過走廊,下了兩層樓梯,抵達了傭人休息室。

同事們已經蹤影全無了。是被士兵們抓起來了還是逃走了,也不知道。她權且還是一把抓起繃帶和消毒液,喝了些水瓶里的水,將接下來可能需要的所有東西都裝在麻袋里,然後纏在腰上,從小門出了天宮。

尤利西斯的迷宮擋在了美緒面前。萬幸的是,沒有敵兵的蹤影。可她要麼就是無法掌握哪里有幾個出口,要麼就是雖然知道但最終卻迷路了,總是這樣。伊格納修帶著嘶啞的聲音告訴她。

“……向右拐,進入第三個房間。在房間的深處有一扇門,在門後是隱藏的樓梯。從那樓梯下去。”

“我明白了。你啊,探險還是出成果了嘛。”

美緒對著幾乎都要奄奄一息的伊格納修笑著。多少次迷路,多少次誤了吃飯,還有時整晚在宮殿內徘徊而被人笑話,可伊格納修就是極力主張“有一天絕對會派上用場的”,便幾乎每天在宮中探索,制作成縮略圖;而這成果,現在就發揮出來了。盡管這迷宮的確繁瑣,可卻保護了美緒和伊格納修免落入近衛騎士團之手。

“能逃脫的,絕對要活下來……”

美緒又再次咬緊牙關背起了伊格納修,在迷宮中前進著。由于這里連居住之人都會迷路,因此第一次步入這里的近衛騎士團無計可施。等到聽不到追兵聲音的時候,她便為伊格納修受傷的部位消毒,打上繃帶,之後繼續跑著。花了大概有兩個小時的時間,終于到了宮殿外,上了一輛人力出租馬車,美緒便向斯特法諾地區三號街——海德威地區逃去。由于斯特法諾地區三號街是著名的貧民街,因此對于甩開追兵來說,實在是很不錯的地方。

——克莉亞,願你一定平安……

在馬車的客人座位上,美緒一邊抱著因為失血而失去神志的伊格納修的身體,一邊凝視著窗外,祈禱著克莉亞的平安。與此同時,在遭到襲擊之時一直盤踞在心底的東西露了頭。

——萊納……蜂鳥……知道這件事?

蜂鳥不知為什麼,今天並不在天宮里。說是恰好休假了,這麼想也實在是太過巧合了。由于闊嘴鷸和蜂鳥都是塞農的部下,即使認為他們事先知道今天的襲擊也並不奇怪。

然而。

——果然你……還是站在塞農一邊的呀。

她在此尋思著這一事實。她並不想責備他,因為她之前去斯特法諾地區的療養院時,也偶然得知了蜂鳥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正是為了給生病的母親攢治療費,蜂鳥才成為S級工作員(譯者注:注音“帕特里歐提斯”),完成著過于殘酷的任務。他也無法違抗上司的命令啊,否則就會失去工作,而拯救母親的道路也就永遠消失了。

——是的,正因為如此……才不能信賴蜂鳥。

美緒這麼對自己說著。她胸中感到一陣疼痛,那一定是因為她在心里某個地方,還是期待著蜂鳥能站在妮娜這一邊。

——蜂鳥他……萊納他……是敵人。

美緒一邊對自己確認著這個事實,在深夜的黑暗中搖晃著——

第二天早上——

不用說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即便在地上烏拉諾斯的殖民國,也四處奔走著妮娜·維恩特下台、被逮捕的通知。

報紙、廣播都將軍方披露的內容原封不動地在普雷阿迪斯地表面上散布著,而其內容則接著傳到了地上諸勢力,將全世界的目光吸引到了天空之都的政變上來。然而重要情報都經塞農之手嚴加管理、控制,讓世界知道的只有被篡改的對妮娜不利的內容。

消息曰,異教徒妮娜·維恩特是為了給第二次伊斯拉艦隊傳遞情報而給普雷阿迪斯送來的特殊工作者。她借用創世神話,搖身一變成為了救世主,與自己的情人卡爾·拉·伊爾合謀,給烏拉諾斯多島海艦隊造成了極大的損失。最初識破這稀世詐騙犯真身的,是偉大的德密斯托利元帥。元帥無法忍受眼睜睜地看著這婊子支配著烏拉諾斯人民,這次便靠他個人的英明決斷,根除了宮廷的病灶。今後,與妮娜·維恩特真身相關的各種情報,都會在天宮內部藏匿的眾多證據下而昭于世間吧,云云。

(譯者注:

狼見到一只小白兔,心里生出一陣莫名的不爽,便扇它兩耳光:“我讓你不戴帽子!”小白兔委屈地走了。

第二天,狼又見到這只小白兔,見小白兔戴了帽子,還是不爽,又扇它兩耳光:“我讓你戴帽子!”

小白兔委屈不過,便找到老虎大王去評理。老虎敷衍:“放心,我會替你將此事處理好的,你先幫我剪剪草坪吧。”

老虎剛好見狼走過,曰:“你這就不對了,打人家嘛,總得有正當的理由。這樣,你問他要一塊肉,他若是找來瘦的,你就說要肥的;他若是找來肥的,你就說要瘦的。或者你讓他給你找匹母的,他若找來苗條的,你就說要豐滿的;他若找來豐滿的,你就說要苗條的——這樣,你不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打他了嗎?”狼曰:“好極!”小白兔:“權力狗傷不起啊……”

又過了一天,狼又見到這只小白兔,曰:“小白兔啊,幫我找塊肉吧。”

小白兔:“你要瘦的還是肥的呢?”

狼:“(震驚,還好另有一計)算了算了,幫我找個伴吧。”

小白兔:“你要苗條的還是豐滿的呢?”

狼:“(……!!片刻後氣急敗壞)我讓你不戴帽子!”

回到正題,狼和小羊喝水的故事其實也怨不得狼,天性使然,這小羊也就算運氣不好,劫數已至吧。

盡管以前的祝福幾乎全部給了美緒,這里第一次由衷地給克莉亞:願她能絕處逢生,今後長長的一生(if it exists)都在歡笑中度過。)

由于支持德密斯托利的情報大量而持續性地送出,烏拉諾斯市民便一瞬間就將妮娜認定為賣國賊,而將德密斯托利捧為救國英雄。曾經是妮娜唯一支持者的伊拉斯特里亞里現也改支持德密斯托利,已經不存在任何一個勢力能形成對妮娜有利的輿論,從政變那天經過三日,妮娜的評價就跌入谷底,無法翻身;而過去極力擁護妮娜的普雷阿迪斯市民也改變論調,稱其為“將國家賣給情人的女流氓”,無論在家里,在教室,在職場,抑或在街頭井邊,都饒有興致添油加醋地批判著、彈劾著、嘲笑著妮娜的私生活。

經過了一周,王都普雷阿迪斯已經沒有為妮娜說話的人了。對她曾經傭人們的采訪也都刊載在報刊雜志,都是清一色地詳細描述著不問政務,而沉浸于和自己中意異性的愛欲。這些內容當然是塞農想的,而來源也是德密斯托利的性癖,但臣民的眼睛所接觸到的報道卻完美地將妮娜的癖好廣為傳播,這歪曲的報道愈發在大眾之間朗朗上口,向世界廣為傳播,甚至連地上的人民也不問敵我,輕蔑著嘲笑著妮娜·維恩特,將其認知為一個理應被地獄之炎永遠灼燒的罪人。

關于妮娜的消息,只透露出她已經被收監了。

據說現在被關在尤利西斯宮殿一角的政治犯牢獄中,而審訊官說審議每天都在進行。盡管還並不清楚最後會下怎樣的裁決,但一定是輕則死刑,重則被送入貧民窟的妓院中吧。一些想親手對妮娜施以制裁的市民們已經將請願書上呈給裁定官,熱切地希望後者能根據德密斯托利的想法,實現從女王淪落到妓女的過程。總而言之,妮娜·維恩特已經失去了權力,一夜之間,她便從創世神話預言的救世主一落千丈,成為某亡國的妓女。在王都普雷阿迪斯,妮娜·維恩特的容身之所已不複存在……——

美緒抱著膝蓋在凸窗窗框旁邊坐著,凝視著打在玻璃窗上的雨。

夜景全然不見。她只是呆然凝視著映在那漆黑一片的玻璃窗上的自己的面孔。

從報刊、廣播上得知,距離被命名為“十月革命”的那次政變,已經過去八天了。

在這里,斯特法諾地區海德威酒吧老板給提供的二層的一個房間中,她將身負重傷的伊格納修背了進來,一直一邊照顧著他,一邊等待著克莉亞和伍西拉能逃到這里來。

然而不論她等多久,克莉亞就是沒有前來。

根據從報刊里傳來的音訊,克莉亞現在已經在監牢中了。而隔絕在尤利西斯宮殿離宮中的妮娜伊斯拉時代的二十名近衛兵,則都被繳了武器,送到了俘虜收容所中;而關于侍從長伍西拉的報刊則完全沒有,她已杳無音訊。

她又將目光轉回到了只有一根蠟燭作為照明的簡陋房屋。


在有黴味的床墊上,全身裹著繃帶的伊格納修昏昏沉沉地睡著。由于害怕被追兵察覺,無法叫醫生,美緒便用從蜂鳥那兒學習的應急處理法為他處理傷口,但由于失血與中毒,他幾乎處于動彈不得的狀態。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被逼至絕境的美緒只能干干地抱著膝蓋,等待克莉亞與伍西拉前來。

——我,該怎麼辦才好啊。

一個人這麼聽著下雨聲,便不由得變得膽怯了。

在這飛空島上已經幾乎不剩下同伴了,周圍全是敵人,她完全看不到究竟該怎樣才能打開局面的方法。

正當她心中沒底得想哭的時候,門敲了敲,可以說是現在唯一的同伴,這個酒吧的老板海德威露出臉來。

“我把藥拿來了。伊格納他狀況怎麼樣?”

“啊,謝謝您。這兩三天已經安定下來了。”

“解毒需要一定的時間。即使如伊格納,也需要一段時間的安靜調養吧。不用著急,等著他康複就好。”

看起來有三十五歲左右的海德威,是伍西拉從伊斯拉帶來的其中一名近衛兵。由于他的忠心之強,來到普雷阿迪斯的時候便混跡于市井,開了一家一方面能做些買賣盈利,而另一方面備不時之需的酒吧。

“其實啊,美緒小姐,有一則我有些在意的報道……”

海德威這麼說著,便對她出示了自己拿來的一張報紙的一角。那是面向大眾街頭巷議的報紙。美緒接下報紙,讀了讀,一陣新的絕望向她襲來。

“塞農……”

憎恨的話語脫口而出。

報道曰。

烏拉諾斯綜合情報局局長塞農·卡瓦迪斯少將在最近本報記者的取材中,明示了自己同妮娜·維恩特會面一事。妮娜曰,在審問之際,希望能將傭人美緒·塞拉作為證人傳喚。然而政變以來,美緒·塞拉一直行蹤不明,據說妮娜已落魄到了頂點。卡瓦迪斯少將主張:“美緒應該盡早明示自己的所在位置,為過去主人的清白作證”,云云。

“這是陷阱,你不能出去啊。”

對海德威的忠告,美緒也點點頭。

“我明白。這應該是塞農給我發的信吧,想確認我是否背叛了他……”

從尤利西斯宮殿逃脫以後,她還從未與塞農取得過聯絡。按常理來說,美緒是塞農的部下,沒有跟從妮娜的理由,應該盡快回到塞農身邊。

可是她沒有回去,這點有目共睹;她現在正在一邊照顧著伊格納修,一邊在塞農也找不到的秘密之家等待著妮娜的到來。從塞農看來的話,這是明明白白的背叛。

然後,背叛著塞農就意味著。

——舍棄了我自己的家人……

義父伊桑·塞拉從全世界收養的八名優秀的孤兒。

可伊桑·塞拉卻是暗通烏拉諾斯的間諜,而散布在全世界的孩子們也均有間諜的嫌疑,都陷入了為國家所不容的境地。美緒正是為救父母和兄妹才成了塞農的棋子,現在正為塞農盡力,而五名兄弟姐妹才得以逃入烏拉諾斯的勢力圈內。接下來就只剩下將義父伊桑、義母格雷塔,還有義弟多米尼克與和希、義妹波妮塔救出來,但他們卻被聖·沃爾特帝國官員趕出了克洛斯諾達爾島,現在消息不明。(譯者注:前面那“五名兄弟姐妹”,從後文看出“五名”是算上美緒自己的。)

要想拯救他們,美緒必須回到塞農身邊。只要美緒還是塞農的奴隸,塞農便會用他極大的權力,處理她家人的解救事宜……

——如果舍棄克莉亞,回到塞農的身邊,家人就會獲救……

——我已經沒有能做的事了,即便在這兒等著,也沒有任何意義。

——那樣的話,為了家人我應該回到塞農的身邊……

美緒的腳顫栗著。

心,也在顫栗著。她一直拿著寫有塞農報道的三流報刊,原地呆立著。

“美緒小姐……”

海德威頗為擔心地對她說著。

“……你就照你心里所想的去做吧,我會一直看著伊格納的情形的。原本就和我們沒有關系的你,卻一直照顧他到了現在,我們已經非常感激了;而妮娜大人也一定會感謝你的吧。因此……對你的決斷,我們是不會有半點憎恨的。”

這個親切的近衛兵只是靜靜地說了這些,便靜悄悄地關上門,向樓下的酒吧走去。

美緒一直在原地呆立著。

雨不知在什麼時候停下來了。

她將報紙放在架子上,美緒又在凸窗窗框旁邊坐下,抱著膝蓋。

毫無緣由地,她不知不覺想哭起來。

伊格納修睡得很深,沒關系,哭吧,美緒這麼決定。

美緒將額頭貼在抱著的膝蓋上,抽泣了起來。

盡管這樣的身影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但惟獨現在她想要露出自己的脆弱。

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

既不是抱有什麼大得離譜的願望,又不是希望能被誰愛,明明只是能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就滿足了,連這樣的事都無法被允許。

只是因為至少想讓自己珍視的一些人幸福起來,便傷害自己,作踐自己,變得遍體鱗傷,一直以來都拼了命才走過來。

可這個世界一次又一次地將殘酷的選項擺在她面前。

那是不論選擇哪一項,都與絕望緊密相連的毫無道理的二選一選擇題。

為什麼總是不得不選擇原本不應該選擇的選項啊。

像不得不選擇其一這種事,究竟有著什麼意義呢。

我以後繼續活著,又究竟有著什麼價值呢。

我是不是一定非活下去不可啊。

是不是還是死了更好?

那樣的話,就輕松了。

全部歸為虛無。

“我不懂啊。”

美緒一邊哭著,一邊低語。

“究竟該怎麼做,我不懂啊,清顯。”

她一邊哭著一邊說出的,正是這個名字。

“告訴我啊,我究竟該怎麼辦。”

她的眼淚和鼻水已經流下來了,她依然仰望著天花板。

“家人和摯友,我該怎麼選擇啊?”(譯者注:“摯友”注音“克莉亞”)

那不能讓任何人看到的、難看得不成樣的哭泣的面龐,照映在了玻璃窗上。

正在這個時候——

咚、咚。

傳來了玻璃窗敲擊的聲音。

“哈”地,美緒那已被眼淚浸濕的臉朝向了窗戶。

在完全已被眼淚、口水、鼻水浸濕得不成樣的自己的臉,與一只白色的鳥重疊在了一起。

“菲歐……?”

她十分驚訝,打開了推拉式的窗子。菲歐進入了房間內,落在了美緒的肩上,一如既往地“啾”地一聲鳴叫。

菲歐,給她帶來了某樣東西。

不經意間,距離現在大約兩年前,在拉米亞離宮每晚進行呼風訓練時克莉亞的話語在美緒耳旁響起。

“有朝一日,菲歐一定能幫上美緒小姐的忙的……我有這種預感。”

聽到菲歐不可思議的力量的克莉亞,當時的的確確說了這樣的話。

美緒凝視著菲歐的眼睛。

在那美麗得宛若黑珍珠般的鳥的眼睛里,美緒不知為什麼總覺得看到了兒時的清顯。

她能與清顯相識,多虧了菲歐。在搬到了一個朋友也沒有的島上的第一天,美緒有些膽怯,便拜托菲歐“去找自己的命中之人”。而菲歐就像是理解了她的話一樣突然飛了起來,她在後面追著,便發現菲歐停在了戴著草帽正在做農活的清顯頭上。

接下來,她又不由得響起了在Air Hunt士官學校時代,自己和清顯一起去看電影那一天的事。兩人在屋外的咖啡店喝茶的時候,本應該是留在自己家里的菲歐卻飛了過來,停留在了美緒的肩上。兩人都大吃一驚,好像當時慌慌張張給菲歐吃了一些面包屑。

“菲歐太了不起了。不管離多麼遠,都能知道美緒的所在之地。”

“說不定是因為你也在一起,菲歐它也是能找到你的。因為我們第一次見面,都是托了菲歐的福。”

美緒的腦中,閃過一道。

這件沒有多大意義就過去的事。可是說不定——卻擁有著一切意義。

“我,要擊潰烏拉諾斯。”(譯者注:注意,這里不是寫作“空之一族”,注音“烏拉諾斯”,而直接寫的“烏拉諾斯”。)

俯視著被焚盡的奧德薩,清顯的誓言在耳旁回響著。

——天命。

神樂經常使用的言語,貫穿了美緒的思考。

——我在這個世界出生的意義。

為什麼在現在這個時候,這句話不斷刺在自己頭腦中啊。

美緒完全理解了這其中的意義。

“莫非……”

美緒的嘴,大大地張開了。

然後她就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放下了窗框,在從尤利西斯宮殿帶出來的麻袋中摸索著。

拿出來的是,伊格納修畫好的尤利西斯宮殿內的縮略圖,以及這幾年間堅持做成的天測導航圖。在每晚與蜂鳥訓練之後,美緒便一直用觀測器材對著星空,推算著普雷阿迪斯的當前位置。如果讓應當看到這一連串記錄的人看到的話,便非常可能推算出普雷阿迪斯的環繞路徑、速度和現在位置。

如果要說有將這個傳給敵對國家的手段的話,究竟是什麼呢。

那種為了攻下王都普雷阿迪斯而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且有著那樣戰斗力、財力和勇氣的國家元首或者其心腹,如果能看到這個與王都普雷阿迪斯相關的機密情報的話……

“啊、啊、啊……”

美緒凝視著自己所記錄的數據,不由得顫栗起來。

她曾以為,自己的人生沒有任何意義。

原本以為那些試煉都是惡趣味的神明心血來潮強加給自己的毫無意義的試煉。

然而,莫非並不是這樣。

包括與清顯的相遇,包括家人都是間諜這一點,包括背叛了Air Hunt的同伴,輾轉來到普雷阿迪斯,包括與克莉亞的相遇,包括與萊納的相遇,以及包括這樣逃出尤利西斯宮殿,不知如何是好,窮途末路這一點。

哪怕是原本沒有任何意義的事,只要我有了決意,不就能產生出新的意義了嗎?

美緒的牙根響動著。她明白了自己被賦予的使命,全身的細胞都沸騰了起來。美緒慢慢地用手帕擦了擦已被浸濕的面頰,勉強移動震顫的腳,將小本子搭在木台上,將天測導航圖上的重要數據用極細的字仔仔細細地寫了下來。

多虧了與闊嘴鷸一同進行的特殊工作員向的訓練,她學會了在郵票大小的紙片上密密地寫下秘密情報的技術。縮略圖她也以同樣的方法畫了下來,然後撚成紙撚,穿在給清顯的“贈品”上,系在菲歐的腳上。

菲歐它就像是事前知道美緒會這樣做了一樣,看著美緒牢牢地將紙撚和“贈品”牢牢地托付給它的樣子。

美緒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自己接下來要做的,說不定能給世界的格局造成重大影響。

會將幾萬人,不,幾十萬人卷入戰斗,可能會造成無數死傷。

說不定,世界還會崩壞。

將自己的心情托給菲歐,美緒依然顫抖著,打開了窗框。

雨已經完全停了,而原本籠罩著的云也開始散去,從其縫隙間已經能看到星星了。

美緒眺望了星空片刻。

各種各樣的思念,都覆蓋了星星,映照在自己的

視網膜中。

“你有資格獲得幸福。”

在離別之際,克莉亞留下的話語。

“清顯他啊,並沒有討厭你。你謊話連篇離開的理由,那家伙都知道。”

然後是在拉米亞離宮再會的萊納的話語。

“妮娜女王,現在在烏拉諾斯,有美緒·塞拉與萊納·貝克——我珍視的兩名同伴。”

她很喜歡的塞西爾的話語。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對不會彼此憎恨。”

自己尊敬的神樂的話語。

“友情是永恒的。”

埃利亞多爾之七人。

那與一生的同伴共度的美麗的一天又一天。

來到普雷阿迪斯以來,一直懷著痛苦過去的每一日,現在,我來賦予其新的意義。

“我們啊,是為了獲得幸福才出生的。”

美緒仰望著星空,自己對克莉亞說的話最後在耳邊響起。

她對著那悠遠的一束束光線說道。

——我會幸福起來的。

——不為任何人,就是為了我。

——為了迎來世界上最棒的完美結局。

“吶,清顯。”

她呼喚著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的清顯。

“我能說些任性的話嗎?”

盡管我是背叛了你,對你破口大罵,將在一起積澱的一切都舍棄逃到這里來的最差勁的女人。

可是,我還能對你撒撒嬌嗎?

“救救我。”

盡管很不像樣,可如果憑借我自己的力量,如何都無能為力。

“我需要你。”

你輕視我、嘲笑我、侮蔑我都可以。

可是,無論經過多久逃到多遠,我果然都無法忘記你。

“救救我啊,清顯。”

我的白馬王子。

來這塊地表面上早已全是敵人的天空之王都,來這里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克莉亞,救救伊格納……救救在這個島上我所有的同伴們。

“快來這里吧!”

總覺得現在,我好像看到了呢。

看到了在普雷阿迪斯上翻動的Walküre的旗幟。

(譯者注:這兩句是卷首語。)

看到了清顯所率領的世界最強的機翼,統治了這城市天空的未來。

“無論怎樣,將之擊潰。”

將烏拉諾斯擊垮。

“菲歐。”

她呼喚了鳥的名字。

菲歐抬起頭來,看著美緒。

美緒的手指伸到了窗外。

菲歐從美緒的肩上下來了,經過她的手臂,跳上了她的手指,簡直就像是攀登天空階梯的天使一樣。

“去清顯那里。”

“啾”地,菲歐一如既往地鳴叫著。

然後它展開了白色的翅膀,那三枚驗風的翅膀與星屑混在了一起。

閃閃發亮的數千星光,將菲歐融合進去。

就像是向星之海洋遠方游去的白色小船一樣。

去遙遠的地方,去清顯那里。那白色的羽翼毫無迷茫地融合在無限的閃耀之中。

而美緒,則靜靜地凝視著菲歐消失的天空。

——傳達過去吧。

她僅僅這麼祈禱著,一直靜靜地注視著在夜風的吹動下白鳥的行進前方,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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