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誤國錄 第一章 相位誰屬3



“謝大人在京城賣主求榮,位至兵部侍郎,如今到了南京,又准備賣誰呢?”

溫體仁在毛云龍的引領下,踏著迷離的絲竹之聲,來到了熙春院。

當朝的一品大員、即將出任首輔的溫體仁大人的光臨,熙舂院頓時沸騰了起來。整個院內上上下下奔忙,有人讓座、有人敬茶、有人垂手恭候。

妥娘也趕緊進行了一番修飾,然後操著妓院特有的腔調,熱情有禮地說:“哎喲!二位大人怎麼來得這麼晚啊!是坐堂看戲?還是陪酒聽曲?”

溫體仁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先問院主一件事。”

“什麼事還這麼正經八百的!”妥娘嘴甜乖巧,“不管是妥娘看到聽到的,知道不知道的,溫大人但問無妨!”

“好!”溫體仁注目一笑,“原來熙春院的花魁—楊宛素現在何方?”

妥娘思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喲,這……還真不知道!”

“不知道?”溫體仁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妥娘:“你們親如姐妹,會不知道?”

“這院裏都是姐姐長,妹妹短的,誰會這麼當真!”妥娘斜目笑道:“打她從良了茅公子,就沒來過熙舂院,妾身還想找她呢!”

溫體仁:“你還要找她?”

“怕她想為開啊!”妥娘歎了口氣,“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真夠可憐的!擔心她別一時糊塗,尋了短見,或是闖進哪個衙門去為夫報仇!”說著斜視了一眼溫體仁,妥娘早從楊宛素那裏得知溫體仁是當朝第一奸雄,袁崇煥就是遭他設計陷害的。同時,她也深知溫體仁雖權高勢大,但卻是色厲內荏,祖象升的一番闖宅報仇,嚇得他至今仍心存余悸。所以,妥娘便故意以“或是闖進哪個衙門去為夫報仇”一語,敲擊試探。妥娘一邊觀察著溫體仁的神情,一邊問道:“溫大人今日來就是為了此事?”

這次似乎是妥娘猜錯了!她以為溫體仁又是來追捕楊宛素的,但誰知溫體仁卻搖了搖頭:“我要找一位不亞于楊宛素的姑娘。”

妥娘目視著溫體仁:“那……會是誰呢?本院的姑娘可是個個都不亞于楊宛素啊!”

毛云龍是個風月場中的老手,他對熙春院的姑娘如數家珍:“號稱金陵四大美女的誰顧橫波不是從南京來了嗎?”

“原來是指橫波姑娘呀!”妥娘連忙掩飾地矜持一笑,“這是新近從南京來的教習,人家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老夫是買藝不買身啊!就是請她當教習。快快去請橫渡姑娘!”

“別著急啊,溫大人!這還得問問橫波姑娘願意不願意啊!”妥娘說著走出門外。

毛云龍看著妥娘離去的背影:“楊宛素在哪兒,這個女人肯定知道!”轉瞼對溫體仁說,“據獄卒交待,袁崇煥將文稿托付茅元儀,茅元儀總不能帶著文稿投湖殉葬吧?肯定在楊宛素手中,留著文稿後患無窮啊!”

溫體仁臉沉了下來,思索道:“她能到哪兒去呢?”

偏遠的陝西山寨,門被推開,高迎祥領著一位年輕貌美的女人走進屋內,這女人也就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新衣新褲,精心梳攏的頭發上還特意插了一朵紅花。兩只俊俏的眼睛裏,就像汪著水一樣,她朝炕邊上的李自成瞟了一眼後,便有些害羞似的,又連忙將頭低了下去。

李自成見高迎祥領進一位女人來,本就詫異,仔細一看,好像是高迎祥寵愛的小妾邢氏。李自成連忙起身下炕,恭敬地尊稱了一聲:“高大哥!……”

高迎徉一把拉過李自成,指著邢氏:“來來來!認識一下新人!”

邢氏目視一眼李自成,躬身一拜:“賤妾邢氏拜過闖將爺!”

李自成疑惑地看看邢氏,又看看高迎祥:“這…是嫂子?”

高迎祥敞聲哈哈一笑:“昨天是你嫂子,今日是闖將夫人!”說著拉過邢氏,“大哥將她送你為妻!”

李自成一聽不由驚恐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連連擺手:“不不不!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呢?”

“怎麼不可以?你為闖將,豈能無妻!”高迎祥指著邢氏,“她粗通文墨,聰明能干,模樣兒也俊俏,與你做伴為妻,還可為你掌管軍貲財物哩!今日草成婚配,待來日打下天下,再明媒正娶!”

劉宗敏等先是在院外,見闖王高迎祥領一年輕漂亮的女人到了李自成屋中,出于好奇,他們便尾隨而來,及至聽得是這般好事,便轟地一下擁進屋來。劉宗敏和眾弟兄均是光棍漢,今見大哥李自成從天而降地獲得這樣一位美麗標致的女人,都喜出望外,于是均跟著起哄:“行!天作地合!滿匹配的哩!”

民間俗語,朋友妻不可欺。這是李自成做人的信條。自己剛剛脫離險脫,被高迎祥收留,感恩尚且不及,豈能又要闖王的寵妾!再者,自己初來,誰知闖王是不是以此試探自己呢?所以他制止了弟兄們的哄鬧,毅然說道:“既是大哥的人,小弟斷不敢收留!”

“你我兄弟,患難與共,妻子與共!”高迎祥遠沒有李自成那麼多的心眼,他爽朗地大笑一陣之後,壓低了聲音:“實不相瞞,大哥我自己還有八個。”

李自成驚訝一愣:“還有八個?”

“世道不公啊!”高迎祥望著李自成與眾兄弟驚詫的神情,帶著強烈的仇恨,款款說道:“有錢的富人強取豪奪,一妻九妾,逼得窮人賣兒賣女還活不下去!咱窮哥們造反,就是要把富人強占的東西奪回來!”說到這兒,他拉過李自成苦苦地一笑:“妻妾成群不是好事啊!互相爭寵吃醋,弄得吵鬧無休,所以大哥就送邢氏一人與你為妻,讓她無從爭起!”

眾人聞言不由得開懷笑了起來。

李自成見高迎祥一片誠心、推心置腹,便也就不再反對,只是愧疚地:“小弟初投山寨,尚無戰功,卻先有妻室……”

高迎祥爽朗地大手一揮:“大哥撥你五千人馬,讓你成為名符其實的闖將!”

“謝大哥!”李自成對此沒有任何推托。因為這是他心中的所盼所想,可又是無法啟齒之事。高迎祥千秋義氣,既送妻妾,又送人馬,使得李自成感恩戴德,他激動地拱手一拜:“有五千人馬,不消一月,小弟定能給大哥帶出五萬義軍!”

南京,錢牧齋的私府。這是個典型的書禮之家。當朝的文壇泰斗、詩界領袖、風月場中倜儻瀟灑的錢牧齋雖年逾花甲,卻借在野賦閑之機,偷香竊玉,悄悄地迎娶了江南第一才女、秦淮花魁柳如是。老夫少妻、紅顏白首,錢牧齋別是一番得意!

“錢大人,我們喝喜酒來了!”人隨聲入,馬婉容、楊宛素等秦淮姐妹簇擁著柳如是走了進來,美女云聚、燕燕鶯鶯。

須發皆白卻容光煥發的錢枚齋笑臉盈盈:“歡迎,歡迎,歡迎之至啊!噢,宛素也來了,這可是稀客!元儀兄義氣千秋,老夫十分敬佩!今得宛素君光臨,實令寒舍蓬壁生輝啊!”

這夥佳麗中,雖說馬婉容年歲最大、被稱為大姐,其實也只有二十四、五歲,正是喜歡笑鬧的年紀。加之她為之鍾情的周延儒舍她而去,孤寂無聊,正可借此嘻鬧來消遣發泄。故此她不待楊宛秦回答,便搶先一把抓住了錢牧齋:“我們梨園花魁柳如是與當今文壇泰斗錢牧老結為連理,乃是南京一大盛事,宛素妹妹焉能不來?”

柳如是的秦淮姐妹卞玉京和寇白門,也一擁而上:“這麼大的事,錢牧老和如是妹妹竟在鄉間偷偷進行,我等姐妹豈能饒過這頓喜酒!”

錢牧齋其實早已得到柳如是的通報,說她的這些姐妹們今天要來鬧房,他已然通知下人備好了酒席,故不無得意地說:“朝政腐敗,老夫在野賦閑,能得柳君如是知音,老夫也就心滿意足了,這頓喜酒理當補辦!”

婉容:“我們柳妹妹可謂江南第一才女,錢牧老是豔福非淺!”

眾人哄然笑鬧。就在眾姐妹嘻笑著正欲步入廳堂之時,家仆進來稟報:“兵部侍郎謝尚政前來慶賀!”

錢牧齋一怔:“謝尚政?不是溫體仁的義婿嗎?怎麼到南京來了?”

婉容嗤地一聲冷笑:“他明里是來陪都就任兵部侍郎,實是怕遼東將士找他算帳,躲到這里,借秦淮裙子以遮羞!”

眾人又哄笑起來。

謝尚政在美女的笑聲中,謙恭地走進:“你們在笑什麼?”

婉容:“我們在恭喜謝大人榮升呢!”

謝尚政:“不,今天該恭喜的是錢牧老,晚輩祝賀錢牧老喜得知音,飽享豔福!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錢牧齋邊說邊將眾人引向酒桌,並率先舉起杯來與謝尚政:“來,咱們同喜同賀!”

眾人一同起立,舉杯。

獨楊宛素坐在那里不動。她一身縞素,面容冷峻,雖不發一言,但那雙犀利的目光卻死死地盯視著謝尚政。馬婉容拉了她一下,楊宛素依然不動。

謝尚政發現了她:“噢,這不是嫂夫人嗎?難得在南京相遇,來,尚政敬嫂夫人一杯!”

“本人消受不起!”楊宛素冷冷地回絕了。

“尚政在遼東時,曾得元儀兄多方照料,情同手兄……”

“你那情同手足的,一個被凌遲了,一個跳湖自盡了!”楊宛素冷臉打斷了他。

謝尚政甚為尷尬,手中的酒杯停在了半空,放下不是,喝掉也不是。

錢牧齋見此連忙打著圓場:“來來,謝大人,請滿飲此懷!”

謝尚政借此台階剛欲舉杯,楊宛素霍地站起:“謝大人在京城賣主求榮,位至兵部侍郎,如今到了南京,又准備賣誰呢?可你要記住,這是南京,可不是北京!”說完不待謝尚政反應過來,便逕自憤然起身離去。

遭到楊宛素當眾羞辱的謝尚政,按理應心中有愧,捫心反思。

可已經上了官場賊船的謝尚政,卻全然沒有了廉恥,他不僅沒有愧疚,相反還暗自竊喜,所以,他一返回家中,便急切地叫起了妻子:“瀅兒,你猜我今晚遇上誰啦?”

“誰?”

“茅元儀老婆楊宛素。”

已經梳洗上床了的瀅兒驚喜坐起:“義父不是發來密函,要務必拿獲嗎?”

“我正愁不知上哪兒找她呢?她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群士卒便包圍了錢牧齋府院。

謝尚政身著官服,跨步走到門前:“煩請通報錢牧老,我謝某前來執行公務。”

院門打開,謝街政正欲領人進入,柳如是突然擋在了門前。

柳如是一反昨日的嫵媚嬌羞,秀目圓睜地厲聲喝道:“謝大人昨晚前來慶賀,今天一早就帶兵丁包圍府院。不知謝大人何以判若兩人?”

“夫人,請不要誤會。尚政今日來,實是執行公務。”

“執行公務?”

“楊宛素系朝廷緝拿的要犯,特請錢牧老和夫人協助,交出楊宛素。”

“宛素為一介弱女子,怎成了朝廷要犯?”

“夫人也許有所不知。朝廷叛逆袁崇煥留有攻擊朝政的文稿,朝中有人要借此翻案,造反朝廷。”

“此稿在楊宛素身上?”

“正是。據下屬察知,揚宛素昨夜留住府里,請夫人協助緝拿!”

“噢,可惜呀!”

“可惜什麼?”

“可惜謝大人的下屬偵察不確,楊宛素早已連夜離開南京了!”

“什麼?”謝尚政愣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