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誤國錄 第五章 玩火自焚2



打手不由失色驚呼:“怕是不行了!溫夫人,沒氣了!”

洪承疇是名風流儒將,江山美人,無所為好。現今終于如願以償地迎娶了蘭心蕙質、心高氣傲的花魁妥娘,興奮得他幾近樂為思蜀。這些天來,也是戰事順利,李自成拋戈棄甲、敗如水,被圍閑在孤山之中,已成甕中之鱉。故此他—直沉浸在與妥娘的詩畫唱和、琴棋娛樂之中。

可今天,當他又在陝西的總督府內,現妥娘對弈的時候,這位平時走起棋來舉步若飛之人,今天卻是一步—鬼、遲遲疑疑,手捏著棋子常常不知落往保處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晴。

妥娘是何等機敏的角色,丈夫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在眼里:“官人今天是怎麼了?屢屢錯投棋子,心不在焉啊!”

“唉!”洪承疇索性放下棋子,長歎了一聲:“自祖象升戰死沙場,大概調我入衛京師的聖旨不日就到了!”妥娘未曾深思:“這有何不好,我們又可以回京都了!”

“這一走,只是平白便宜了李自成!”

溫體仁官邸,—張飯桌上放著豐盛的菜肴,熱氣騰騰的紫銅火鍋擺放在飯桌中心。火鍋旁是各種時鮮菜蔬、山珍海昧以及各式美酒。

溫體仁正在設宴款待調查歸來的毛云籠等人。

溫體仁滿瞼堆笑地揣起酒懷:“數九寒冬,各位頂風冒雪,實地察訪,一路辛苦,勞苦功高哇!老夫略備薄酌,—則慰勞,二則感謝!來,乾!”

“乾!”眾人因皆是溫體仁的黨羽親信,故他們既不客套、也不相讓,操起酒懷一碰,便仰首痛飲起來。

毛云龍因系監察禦史,又是這次奉旨察訪的頭目,所以他剛喝了—懷,便搖唇鼓舌地稟報道:“這次已徹底查訪清楚:祖象升確實已死,不過不是戰死沙場,而是在酒樓上摟著青樓妓女飲酒作樂,觸犯天怒,酒樓失火,因酒醉如泥,不及逃命,焚身而亡!”

一個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的官員邊吃邊補充道:“酒樓我等皆去實地察訪,不少人言稱親眼目睹祖象升被燒焦的尸體。”

“好!好!”溫體仁喜笑顏開道:“祖象升怎會有如此下場呢?”

“這都是他遇敵退怯,不敢迎戰所致!”毛云龍說著遞過一紙疏文,“上報朝廷的奏疏已經詳實記錄,請溫大人過目。”

溫體仁接過疏文一閱,不由誇獎道:“很好!這回讓皇上看看祖象升到底是什麼東西!畏敵如虎,臨陣脫逃,拒戰之罪當應剝奪世代庇蔭,株連九族!”說著,興奮得不待吃完,便站起身來一聲吩咐,“備轎!待老夫即刻呈送皇上!”

“只是,這篇疏文,吳麟征他不肯具名簽署。”毛云龍望著興致勃勃的溫體仁喃喃地加了一句。

宛如聽到一聲霹靂,溫體仁剛欲邁出的腳步立時停止了:“為什麼?”

“他堅持祖象升是戰死沙場,為國捐軀。”

溫體仁氣得返身—把抓住毛云籠:“你為什麼不早說?兩人同去查辦,一人不肯具簽,這疏文怎麼上送?廢物!”

偏偏這時,家人走進報告:“大人,轎子已然備好!請大人進宮…”

“還進個屁宮!”一向不罵粗話的溫體仁氣咻咻地一屁趴坐了下來。“

家人不知如何地呆愣在那裏……

毛云龍望著這木頭一樣的死人,一揮手:“不要了,下去吧!”

家人正欲離去,溫體仁突然叫住:“回來!就用此轎去接吳麟征,老夫設宴款待!”

傍晚,同樣是白天那個官邸,同樣是白天那樣豐盛的酒宴,但入席的卻只有溫體仁、毛云龍和吳麟征三人。

大凡從政的陰謀家,其實部是極好的演員。他在背後可能對你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對你食肉寢皮:可當他轉過身去,面對你時,卻可以立時滿面春風、喜笑顏開。溫體仁就極具這種表演才能,他雖然高居首輔,可今天對區區小吏吳麟征卻是頗為禮賢下士,只見他笑容可掬地舉杯言道:“此次調查探訪,冰天雪地,吳先生一路辛勞,今日溫某特備薄酒,代朝廷為吳先生洗塵、犒勞。”

吳麟征慌忙起身,謙恭地說:“為朝廷效力,小臣何敢言勞?”

“溫某早就聽說吳先生是國之大才,年紀雖輕,卻已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但因一直未得機會被朝廷賞賜,以致家中很清苦,且老母臥病在床,生活更顯拮據。”溫體仁說著拿起早放在桌上的兩支碩大山參,“前日友人送我兩支山參,今轉送吳先生,請為老母滋補吧!”

“不不!”吳麟征乃一介窮吏,何嘗見過這般昂貴的禮物,況且與溫體仁從無交往,怎敢收此重禮。他連聲推脫:“如此貴重之物,下官斷不敢收受!”

“我的父母均已不在,你的老母即是我的老母。”溫體仁說得極為誠懇,“老夫平生最看重像吳先生這種有才學、知禮義、懂孝道之人。今日得見先生,實是相見恨晚啊!老夫很想與先生結為忘年之交,不知吳先生可否降尊屈就?”

“這怎麼敢?”吳麟征連忙起立,惶恐地說道:“下宮區區小吏,而大人高居首輔,怎敢與大人平起平坐!大人如有什麼事,敬請吩咐,結拜斷然不敢,今後能讓晚輩執學生之禮,就是下官高攀之榮幸了!”

溫體仁笑笑:“也好。從今日起,咱們就以師生之誼相處吧!”

“學生謝首輔大人!”吳麟征跪拜。

“快起來!來,來,喝酒!”溫體仁親切地為吳麟征斟酒,“此次調查探訪,聽毛大人說,疏文都已寫好了,只需吳先生簽個字就行了。吳先生就在老夫這里簽了吧?拿疏文來!”

毛云龍聞言連忙拿過筆墨疏文,放到吳麟征面前。

溫體仁操起筆來,親自在墨盒中沾了沾後,遞給吳麟征:“來,簽吧!”

“不!”吳麟征放下毛筆,一臉嚴肅地說道:“溫師,您可能有所不知。此次探訪,無論兵民,都極力贊頌祖將軍死得慷慨悲壯,他以帶病之身與清兵拼力搏殺,身中四箭三刀,血染麻衣,最後在敵軍重重包圍之中拔出尚方寶劍壯烈殉國,所在莊民均自發地設壇祭靈,跪拜哀悼……似這般頂天立地的民族英雄,溫大人,您說我們怎能誣他買醉青樓,焚身而亡呢?”

“唉,不就是簽個宇嘛!”溫體仁岔開話題,“做人何必那麼認真,那麼認死理呢?”

“大人,這可牽涉一個人的名譽啊!祖將軍磊落一生、以身殉國,我們不能往英靈身上潑髒水呀!”吳麟征依然認真說道。

毛云龍見吳麟征死硬如此,便借倒酒的機會,走了過來:“吳老弟,你怎麼不明白溫大人的心思?何苦為一個死人,而得罪當今首輔,你的恩師溫大人呢?”

“話不能這麼講!”吳麟征放下酒杯,凜然正色地:“做人要講公理良心。對活人如此,對死人更應如此,絕下能因區區小利而顛倒黑白、喪盡天良!”

毛云龍望了一眼溫體仁,見溫體仁雙眉皺起,眼露凶光,他便憤然站起,幡臉變色:“吳麟征,你不要信口雌黃,你罵毛云龍什麼部可以,但你不能扯上溫大人,他可是當朝首輔!”

“這……?”吳麟征望望溫體仁,又望望毛云龍,兩人的臉色均已鐵青,可他仍不改口:“祖將軍死得驚天地,泣鬼神,人神共鑒,我吳某不敢欺大,不敢玷汙徂將軍在天之靈!”

“哼!”溫體仁再也忍不住了,他惱怒地站起,狠狠地將一只酒懷摔在地上,然後憤然離去。

屋後的彪形大漢仿佛聽得號令—樣隨即如箭穿出,不由分說地上前就將吳麟征按倒,並皮鞭棍棒相加地拖以一頓毒打,吳麟征頓時口鼻鮮血橫流。

溫體仁這時又轉身從內室走十來,抬手制止了打手們的施暴,然後走到吳麟征面前,遞上紙筆“這是何苦呢?不就是簽個字嗎?給!”

吳麟征抬眼望著溫體仁,他已經一切部明白了,他日光鋒利地直視著溫體仁,輕蔑地一笑:“我吳麟征職低官卑,但決不做欵天昧法,泯滅良心之事!把忠臣誣為奸邪,把疆場殉國誣為貪生怕死…

…天理不公,良心何在?將來有何顏面見祖將軍英靈于天國……“

“天國?”溫體仁冷笑—聲,轉過身去,命令道:“既如此,就讓他們天國相會去吧!”

彪形大漢們沖上去,劈頭蓋腦又是一頓拳腳相加,直打得吳鱗征皮開肉綻……

當夜的禦書房內,崇禎親切扶起跪伏在地的范景文:“范先生快快請起!賜坐!”

“謝陛下!”范景文起身致謝。

“朕手詔先生秘密進宮,系有要事商議。”崇禎說著遞過一紙疏文,“請范愛卿先看看這篇奇文。”

范景文接過疏文讀著讀著不由心顫手抖,他氣憤地說道:“這肯定是栽贓陷害!祖象升從不近女色,怎麼可能畏敵拒戰,與青樓女子吃花酒?”

崇禎亦憂慮仲仲地:“朕也甚為懷疑。王公公曾跟朕說過,祖象升在熙春院麻衣拒宴之事。就連京都熙春院,祖象升都能拒絕溫體仁,不吃花酒,怎會跑到定州那彈丸之地與青樓女子吃花酒呢,?”

范景文躬身致禮:“陛下!朝廷衰敗,一些人只知固祿保位而下知有廉恥二字,只知自身私欲而不知有國家君父!如此構陷加害大總督祖象升,豈不損君威,失國體,自毀長城嗎?”

“愛卿所言極是!”崇禎連連點頭,噙著動情的淚水:“決戰未成,先失主帥!國失棟樑,軍失良將,朕心中哀痛非常啊!”

范景文眼望聖上如此痛心疾首:心中大為下忍:“陛下!……”

“這不僅是對祖象升的不仁不義,也是對朕的不忠不信!”

崇禎拭去眼淚,毅然痛下決心:“朕決計請范先生攜帶手諭,再去定州,暗中察訪,查它個水落石出!”

“臣領旨行命!”

深夜,溫體仁家的刑房內,“嘩”地一聲,一桶冷水澆向被打得昏死過去的吳麟征。溫體仁站在一邊,看看一動不動的吳麟征:“他改了口沒有?”

一打手連連搖頭:“都兩天兩夜了,死活不改口。”

毛云龍絕望似的發出一聲歎息:“我早就說過:吳麟征這個窮骨頭死硬得很,他認准了死理,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會改口!”

溫體仁卻不肯如此甘休,他惡狠狠地說:“那就再打!”

“怕是不行了!”打手摸試吳麟征的鼻息,不由失色驚呼:“沒氣了!溫大人,沒氣了!”

溫體仁斥罵道:“混帳東西!怎麼是老夫沒氣了!”

打手慌忙改口:“奴才混帳!不是溫大人沒氣,是臭屎橛子吳麟征沒氣了!”“哦?”溫體仁沭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