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八章 龍之飛翔

這個夏日里的一天,超大國日本的首都和其周邊終日陷于混亂當中。話是這麼說,可也不盡然。首相及干事長被來路不明的恐怖份子綁架、中子炸彈在隅田川河口爆炸等事情都因為嚴重的報導管制和交通管制而沒有讓國民知道,大家雖然多所抱怨,可是,仍然守著日常的作息過日子。

姑且不論是不是真有喜歡納粹德國的國民性或民族性,日本人不擅抗拒權威和命令,視秩序重于個性,喜好自肅和自主規制的印象是外圍報導中最常被提起的話題。總之,凡事都不能和別人有所不同。在其他的商店休業的時候,如果只有一家商店照常營業的話,誰也不知道這家商店會遭受到什麼樣的指責或中傷。盡管這樣的自肅完全沒有法律上的根據。

年輕人盡管奇裝異服,那也只不過是追求廣告產業推出的流行訊息罷了。雖然“流行”沒有什麼必然性,然而,嘲笑和流行無緣的人們“落伍了”的精神和“不自肅是非常沒有常識性的”、“反對戰爭者是非國民”的精神卻是完全一樣的。流行、眾多和同一步調就是這個國家的絕對之神。小孩子進了小學,上體育課時動作如果跟不上大家,教師的叱罵聲就毫不留情地丟過來。“為什麼你就是沒有辦法跟大家一樣?真是無可救藥啊!”思考、行動和大家不一樣的人就是“奇怪的改變”,往往會被視為“低劣的家伙”“可惡的家伙”。于是,在學校穿著制服,在校外則穿著一種叫做流行時髦的制服,“和大家一樣”行動的人就因此產生了。在參加應征考試時,所有的應考人便以同樣的發形和服裝在櫃台排成一列。

一九八八年末,在皇居門前舉行記帳活動時,排在隊伍中的女高中生明白表示。“這種風潮是必須跟上的”。人絕不能對風潮抱持著疑問。搭上巴士的人大聲叱罵不想搭車的人們,這就是日本人代表性的作法。他們沒有去想過,自己所搭乘的巴士要開往何方。

另一方面,竜堂兄弟的姑媽鳥羽訝子來到位于中野區哲學堂公園附近的竜堂家,正是日本首相和干事長熱烈地互揪著領帶的時候。因為交通管制的關系,共和學院的公用車無法進來,所以,她不得不在炎熱的天氣里走上三十分鍾,可是,她一點也沒有特別疲憊的樣子。同行的鳥羽靖一郎雖然用著那條已經濕透了的手帕擦著臉,可是,他仍然滿臉笑意。因為,竜堂兄弟不見了,他們的家依照法令就由鳥羽家來負責管理了。

竜堂家的內部就像一個小隊的終極保鏢暴亂之後的景象。警察以收押證據物件為由,大規模地搜索了這個家。訝子對著粗暴地翻東翻西,現在正想要就此離去的刑警說道。

“請等一等!”

“什麼事?太太。”

鳥羽訝子對著回過頭來的中年刑警鼻子伸出了彈劾的指頭。

“這個凌亂模樣是怎麼一回事?你們這些警察不懂得善後處理這句話嗎?任意闖進別人家中,拿走東西,卻又不做好處理工作。這和小偷有什麼不一樣?希望你們將這里好好整理過後再離開!”

她昂然不屈地說道,站在她旁邊的靖一郎不禁一時失了神。對他來說,和警察爭吵無異于背叛神明。刑警或許也有一樣的想法吧?他眯起了發著奇異光芒的眼睛,睨神著訝子。

“這位太太,希望你能注意一下你的遣詞用語。”

“我只是把我想說的話說出來而已。”

“指責日夜為維持社會治安而努力工作的警察,未免太離譜了吧?如果太過分,我們也有我們的作法。”

“這些動聽的話請你等到完全沒有誤逮和冤獄事件之後再說吧!你以為現在還有那種全面相信警察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無知人類嗎?失去市民們的信賴,就是因為你們自己太傲慢了。”

“……”

“哪,你們到底整不整理?如果你們就這樣回去,我也有我的打算。你們回去之後,我們會自己動手整理,因為如果日後我們被視為湮滅的證據的話,我們可受不了。怎麼樣?請趕快動手!”

刑警的臉就像熟透的蕃茄一樣紅。他的兩眼中充滿了殺意,肩膀不停地顫動著,可是,再怎麼說,他們也不能在大白天里毆打一個市民,況且又是個女流之輩?

“把房子里面整理乾淨!”

刑警命令部下的聲音再度地把靖一郎逼到精神失控的邊緣,可是,訝子只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是啊!一開始就這樣說不就好了?我會原諒你們的草率之處的。”

匆匆將室內整理完畢,嘔著氣的刑警們回去之後,恢複精神的靖一郎帶著愉快的聲音和妻子商量。

“什麼時候搬過來好呢?”

“我先說好,這里可不是我們的家,是那些孩子們的家。我們只是為他們看家罷了。”

“可是,這麼大的房子,如果放著不住多可惜啊!”

“我們過來住是沒什麼關系。因為沒有人住的家總是敗壞得比較快。在新學期開始之前,我們就先住進來吧!”

“嗯,就這麼辦吧!”

靖一郎難隱其喜悅。他在竜堂司生前就上直覬覦著這個家的書房和招待室。竜堂家的書房是共和學院主權者的城堡,對靖一郎而言,那是權威和名聲的象征。當竜堂司去世,還只是個大學生的始繼承了這個書房的時候,靖一郎因為嫉妒和衷惜而痛苦不堪。而現在,這些東西終于成為靖一郎的了。“看吧!最後還是正義獲勝啊!”他高興地想這樣大叫。

但是,盡管離家出走的竜堂兄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靖一郎也還不至于惡劣到希望他們死在外面。他希望他們盡可能地在遙遠的新天地里過著幸福的一生。只是,他非常擔心女兒茉理,他只希望女兒能在還沒有錯過婚期的時候回家來。

把沉醉在自己的美夢中的丈夫留在書房里,訝子回到了玄關。當她在沒有任何預兆下打開了往內開的門的時候,把耳朵貼在門廊上偷聽的花井夫人隨即往後一跳。好厲害的人哪!訝子心中忖道。

“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這個……我是附近的鄰居。只是一個鄰居而已。”

花井夫人縮起了肥胖的身子,想要窺視芭堂家的內部,可是,纖細的訝子一點空隙也不給她。

“你有什麼事?”

“啊,不,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過,我想知道,為什麼警察會來這里……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

花井夫人覺得撞到了一面難攻不落的牆。她必須想辦法突破一個口才行。花井夫人扮起了笑臉,搓著手說道。

“那麼,竜堂家的兄弟們就不回來了嗎?”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真是個難纏的女人哪!花井夫人不禁在內心直咋舌。就因為是那些兄弟的姑媽,連一點點的協調性和社會性都沒有。大概也是激進派的人吧?可是,她不能在這里爆發開來。正義的戰士是不能性急的。

“那麼,我就失陪了。對了,請恕我冒昧,如果你們搬過來住之後……”

“我過世的父親曾告誡過我,慎選你交往的對象。現在,我要去整理室內了,很抱歉,失陪!”

形式上的行了一個禮之後,玄關的門緊緊地閉上了。在現場呆立了一陣子的花井夫人不久之後將情緒都化成了一股憤怒,回自己的家去了。她重重地踩著地,進到房間中。在盛夏里帶著愉快心情回家的花井立刻置身在憤怒的妻子卷起一股批評鄰居的惡言惡語風暴中。在喘了一口氣,連喝了六杯麥茶之後,花卉夫人斷言。

“照我看來,竜堂兄弟根本就沒有逃走。他們一定躲在屋頂上或地下室里等待著某一國的軍隊前來救助他們。”

“你可不是什麼‘安妮的日記’里面的人物啊!而且,警察不是也上上下下都搜索過了嗎?”

“那些笨警察懂什麼!”

很可憐的,警察也被花井夫人拋棄了。看到妻子無意為他做東西吃,花井便決定自己動手做素面,開始在廚房里找料理的材料。他一邊找著,一邊熱心地回過頭對妻子說道。

“對了,你打算怎麼證明自己的說法是正確的?”

“當然是繼續監視地道啰!不管是黑夜或白天都沒有關系!還有什麼事情可以瞞過我的眼睛的?哼哼哼哼哼!”

啊,這樣也好。花井在內心忖道。就算竜堂家沒有人住,只要他的妻子隨時睜亮著眼睛,諒小偷也不敢進去了。結果,這對整個世間來說也是一樁好事啊!花並抱著如此樂觀的態度。



航空自衛隊百里基地在白晃晃的夏日豔陽下回歸沉靜。在滑行跑道只有一架飛機,只有一架載著九個乘客和一只狗的CI運輸機處于離陸前的狀態。

在運輸機中,有坐在座位上系著安全帶的恐怖份子,也有還站著走來走去的恐怖份子。

“事情演變得真是奇妙啊!唉!這是自己找來的,也無話可說了?”

虹川喃喃說著。在今天早上之前,他雖然可以說是無故缺勤了,但是,好歹也總是警視廳刑事部的年輕警部補,過著認真(接近)的人生,然而,他現在卻是個要逃往國外的逃犯。在他的隔壁座位上,松永良彥讓還屬于人類的友人為它系上安全帶。

“喂!松永,高興吧?很少有人像你這樣,還不滿一歲就可以到海外旅行的。要記得報恩哦!”

“汪!”

松永簡短的回答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感動。狗也會有時差上的問題嗎?水池也不禁無聊的想起這個問題。

被迫與恐怖份子們同行的首相坐在座位上顫動著聲音。

“我、我是不是非得一起走?我已經對出國感到膩了,還是國內的溫泉好啊!”


“你就不用客氣了。因為我們可能會到你最喜歡的華盛頓去哪!到白宮去伺候著,在浴室中為總統擦背,怎麼樣?”

續的聲音比格陵蘭的萬年冰床還要冷。說著脈絡紊亂的話的首相聞言不禁失望地垮下了肩膀。和他並肩坐著的干事長自從在永田盯搭上直升機被送到百里基地以來,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他不是認命,而是發呆了似的。雖然他原本就不是帶著痛苦的表情,可是,現在就只是張著嘴,失神地看著半空中。

已經有兩名駕駛員進到操縱室了。虹川在他們身上檢查了一次。兩把制式手槍和礦泉水、糧袋都送來了。所有的東西都裝入罐頭內,這是為了防止軍方趁機在里面摻上藥物。

※※※

和凶惡的恐怖份子進行交涉的是內閣官房長官。親自前往百里基地的他,現在正在基地的司令塔中和警察廳長官交談著。

“總之,請繼續進行報導管制工作。如果讓大家知道首相被恐怖份子綁架了,我們的政黨就完了。”

“知道了。可是,今天的情形已經是到極限了。各大報的政治部雖然都照我們所說的刊載,可是,社會部的人員已經開始騷動,有點壓不住了。”

警察廳長官恨恨地說道,風竄進了他的衣領。

“以前,政治部會為我們壓住社會部,可是,自從那一次以後,報社的政治部也不再相信我們了。雖然那些家伙本身一點價值也沒有……”

他所說的那一次指的就是一九八九年二月末所舉行的當時前首相記者招待會。謠傳從R公司非法取得大量股票的前首相只召集了各大報的政治部記者舉行記者發表會,單方面地主張自己的清白。當時的政治部記者們的質詢方式豈止馬虎,甚至不得不讓人懷疑雙方是不是已經串通好了。

“那是左翼政黨想要陷害我而設計的事件。”

面對前首相的發言,記者們連“如果他們是這麼惡劣地構陷的話,您為什麼不提出告訴呢?”之類問題都不問。整個記者會的安排讓同為傳播業者的電視和周刊雜志都感到厭煩,甚至有人批評這是一個“欺騙的記者招待會”。

“確實是叫人傷腦筋,可是,我們也只有求他們幫忙了。”

喃喃說著的內閣官房長官掩不住自嘲似的表情。

“想辦法在明天早上之前做個了結。把事情控制在這個范圍內,一切就拜托了。”

“是,我會全力以赴。”

帶著疲累不堪的表情的警察廳長對著帶著疲累不堪表情的內閣官房長臂行禮的時候,一個緊張聲音送來了報告。

“運輸機發動了!”

兩個長官噤了聲凝視著滑行跑道。運輸機銀色的機體在豔陽下閃閃發光,開始在滑行跑道上滑行。速度不斷加快,轟聲震動著暑熱的大氣,不久,機輪離開了水泥路面。機首仰起,運輸機朝著夏空沖天而去。

“剩下的就都交給他們了。”

內閣官房長官自言自語。所謂的他們不是指政治部的記者。

※※※

在不斷上升的機內,虹川聳了聳寬廣的肩膀。

“這麼一來,又加上了一條潛逃出國的罪狀了。罪名到底有幾項了?對起訴我們的檢察官而言,可真夠傷腦筋了。話是這麼說……”

他刻意似地皺了皺眉頭。

“我們原本該是社會的中堅分子啊!到底是在哪里走岔了呢?”

“進人共和學院的時候。”

蜃海回答,這是一個過于嚴肅的笑話。沒有人發笑。開口的是水池。

“我沒有上共和學院,可是,我也走錯了路啦!”

“這麼說吧,你是特立獨行的人。”

“喲,太帥了!孩子,你很熟悉成語的用法嘛!”

很奇妙的,水池和余非常投契,他們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攀談起來。終也加入了陣容,“真是好玩!簡直就是男子的水中芭蕾嘛!”這句話引得哄堂大笑。續突然看著圓形的窗子的外面,微微地蹙著形狀極佳的眉毛。航空自衛隊的最新銳戰斗機F什麼的,展開了機翼和他們的座機並行飛翔著。而且不只一架。在確定了另一側的窗外也有戰斗機時,續低聲地笑著。

“看來好像戰斗機來陪我們了。打算要擊落我們嗎?”

首相縮起了臉和全身。

“笨、笨蛋!飛機上有我啊!自衛隊難道要擊落載著首相和干事長的座機嗎?”

“如果你們消失了,首相和干事長的寶座就空下來了。”

萊理冷靜地指出這個事實,首相和干事長發出了哀號,抱著頭不說話了。或許是被說中了太多要害吧?可是,不管是續或是茉理,都不認為戰斗機會發動攻擊。大概是一種威嚇吧?虹川點點頭。

“如果朝東北方前進,接下來大概就是蘇聯空軍的米格機來迎接我們了。”

“這一點大家可以放心,因為大哥已經為我們進行了空中大掃除了。天空本來就沒有什麼軍隊。陸地上和海上也一樣……”

續優雅的聲音中隱含著憤怒和侮蔑。曾有人說,發明飛機的萊特兄弟為軍機的出現而憤怒不已。“軍人們打算也把天空制造成殺人的場所嗎?”回答是“沒錯,有什麼不對?”

水池松掉了安全帶,站了起來,走到操縱室去。兩個駕駛員都沒有武裝,他們應該不致于讓人質和運輸機本身陷人危險的境地,可是,還是大意不得的。駕駛員之一歪著頭。

“怎麼了?親愛的空中勇士先生?”

駕駛員是一個嚴肅的自衛官,他沒有回答水池的問題。

“我們旁聽了他們的通訊……可是,美軍的情況有些奇怪。”

“怎麼奇怪法?”

水池用手槍的槍身敲了敲駕駛員的肩膀,因此,駕駛員不得不回答。美國的戰力,尤其是空軍,似乎慌慌張張地再度集結到美國本土的北方空域了。

“是有什麼東西從北方攻來了嗎?”

“好像是。”

“唔,是加拿大開始和美國作戰了嗎?”

再怎麼說,這都是不太可能的事。如果真有這種事,那麼,日本向美國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複仇戰可能性還比較高。水池回到座艙把事情跟大家說明,呈半死人狀態的干事長鼓起了臉頰。

“胡說八道也該有個限度吧?日本怎麼會和美國打仗?”

“什麼嘛!”

竜堂終嘲笑道。

“你們不認為以前和美國作戰是不好的吧?你們下定決心一定要報仇吧?所以,你們才強迫文部省把‘日本發動戰爭是不對的’的記述從教科書中刪除了,是不是?”

日本的文部省初等中等教育局可以說是右翼思想派的窠臼。就像他們從某些特定企業那邊收受賄賂,把責任推給妻子或秘書一樣,他們威脅學校“把太陽族視為神聖的代表,否則就要處罰!”讓東鄉平八部這個海軍軍人出現在曆史的教科書上並賦與義務的也是他們。當時的文部大臣也驚訝于時代的錯誤?大力主張“一個局部戰場的司令官不能代表整體的戰爭。應該要教導學生開始和終結戰爭時的日本政府對應方法和其後的社會狀況?這樣才能學到正確的曆史觀”。然而,文部官僚無視于大臣的反對意見,強迫繼續推行複古教育。“民族的自信不會因為一次的戰爭失利就垮台。我們是世界上優秀的民族。大家要有這樣的自覺,獻身報效國家”。這是以前阿道夫·希特勒這個人最喜歡的台詞。

就像離家時,始大哥所說的。日本到底要走向何方?一邊聽著終的聲音,續一邊想著,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離開日本的他們到底要到哪里去?

他們給了駕駛員大致上的指示。他們要取道大圈航程到北美大陸去。可是,之後呢?在保持和哥哥之間不確定的通訊的情況下,目前,他們只有繼續飛行了。

“還跟著我們,到底他們想干什麼?”

終憤恨不平地說道,突然把貼在窗玻璃上的臉拉離了。他似乎接到了什麼警告。他尖銳、快速而若有所思地變了表情,離開了座位。丟下了一句“我上廁所去!”就消失在大家面前了。

就在他離開之後。運輸機的天花板破裂了?完全武裝的自衛隊員一起從里面跳了下來。


“不要動!恐怖份子!把手舉起來!”

發出這個有些矛盾的命令的是陸上自衛隊自豪的突擊部隊的隊員。七個人手上拿著七把手槍。這些躲在雙重的天花板中,伺機行動的就是內閣官房長官寄與厚望的對付恐怖份子特殊部隊的隊員。



看來,形勢似乎一舉逆轉了。

“首相閣下,干事長閣下,您們沒事吧?”

當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在三秒鍾的時間之內,首相的表情微了四個階段的改變。他從死者變成半死者,再從生者一躍而為生氣盎然的生者。

“啊!啊!你們來得正好!真不愧是忠勇無雙的帝國軍人。我就相信你們一定會來的。我會給你們三等勳章。或者二階特進也可以。”

狂喜的首相不耐煩地松掉了安全帶。他高高地跳了起來,可是,當他雙腳一著地,便把燃著複仇心的眼神投向了一群恐怖份子。小人的一般作法就是在狀況產生變化的時候,態度也隨之做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這些非國民!竟敢輕視像我這樣的日本第一的偉人!我要把他們都處以死刑!你也是!你也是!還有你、你!我要用一根繩子把你們通通都吊起來!”

他伸出了手,先在虹川的臉上打了一記,接著又打了蜃海,當他站到水池的面前時,命令突擊隊員“壓住這家伙的脖子!”,這或許是因為在短短的接觸當中,他就看清了水池的性格之故。兩個突擊隊員一躍而上,水池的脖子就被壓住了。正當他沒有逃避的余地,眼看著就要接受對方複仇的一擊的時候。

“到此為止了!”

背後傳來一個沉穩的少年的聲音,在一瞬間,首相華麗的複仇劇就劃上了休止符。躲在廁所里的終算准了時機跳出來了。

一根繩子以變色龍的舌頭般的柔軟度和速度在半空中跳躍。四個突擊隊員被一擊倒地。他們發出了痛苦的叫聲,臉、胸、手都被綁住了。撿起了他們其中一人掉落的手槍,虹川對著凍結在當場的首相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看來繩子好像變成我們的同志了,首相。”

當四個突擊隊員倒在地上時,續優美的身體已經跳上了半空中。用左右腳踢上了壓住水池的兩個突擊隊員的臉。當然,他已經相當克制自己的力道了,可是,對兩個被害者而言,並沒有多大的用處。他們的鼻血和折斷的前齒四處噴散,像陀螺一般地旋轉著。

第九個突擊隊員跑進了操縱室。他想從里面反鎖,可是,被續追上了。他反射性地把手槍對著續。當他的手腕被續擰住時,突擊隊員發出了痛苦的叫聲,扣下了扳機。子彈從槍口進出,破壞了儀表板。

中了彈的儀表板進出了青色的火花,發出了瀕死的哀號。搶過了手槍,續一腳踢向突擊隊員。突擊隊員撞擊在操縱室的門上,發出了低低的呻吟聲,倒在地上。

“損傷情況如何?”

續之所以這樣問是基于人道的理由和現實的考量。如果駕駛員受傷了,事情就難辦了。所幸駕駛員都沒有事,有事的是硬體。火花和異樣的聲音不斷地進散開來,警告有緊急事態的紅燈開始激烈地一閃一滅。

知道操縱室有異變的虹川雖然感到緊張和困惑,可是,他仍然帶著玩笑語氣說道。

“水池,你會操縱嗎?在這種時候,自衛隊員應該好好操縱,好拯救大家的危險啊!”

“故事會這麼順利地展開嗎?”

水池呻吟道。

“可惡!如果是戰車或裝甲車,或許我還可以幫上一點忙。”

“你就把它當成是在天空飛翔的戰車嘛!只要抱著這種想法,什麼事都沒有了!”

“你什麼時候成了精神萬能主義者了?”

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當中,運輸機開始降下了高度,機體開始左右搖晃了。載著七個業余的恐怖份子、兩個人質、兩個駕駛員、九個突擊隊員和一只狗,機體順著一個隱形的空中臣形斜坡滑落了。

毫堂家的三兄弟快速地交換了視線和會話。

“我們摔下去太概也不會有事,可是,這些人都會死掉的。”

“茉理會使用降落傘嗎?”

“大概不會吧?我們都是業余的恐怖份子啊!”

會使用降落傘的只有包括水池在內的自衛隊隊員。

“唉,眼看著這些人死也未免太可憐了。”

看著昏迷的七個突擊隊員和瀕臨昏厥前的兩個人質,續聳了聳肩。

“終、余,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問題。既然沒有選擇的余地,我們就動手吧!”

原本擔心地看著窗外的茉理,像彈簧一樣地跳到他們身旁。

“續,你想怎麼做?”

“你應該知道的吧?茉理。”

續輕輕地用指尖敲著表妹的額頭。

“我們必須追上始大哥,同時,茉理,我們也必須讓你跟大哥見面。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一切就交給你信賴的表哥來辦吧!”

“等一下!我可以試著用降落傘看看。”

“與其要用那種方法,不如用我的辦法要來得確實些。”

續走向跳傘用的出口。

“喂,等等,你打算怎麼做?”

虹川、蜃海、水池幾乎同時叫了起來。

“難不成你想跳下去?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在你的想像范圍內可能會覺得很遺憾,可是,我就是打算這麼做。”

“等等,我可以教大家使用降落傘的方法。雖然可能來不及了……”

“沒有時間說明了。請你們讓開!”

續輕輕地推開了水池。高大的水池就像幼兒一般被輕輕地推開了。續向驚愕不已的水池請教門的開法,然後按照指示滑動。氣壓急速地變化了,呼地一聲,強風卷起,機內的備用品都飛了起來。小小的松永仿佛就要被吸出去了似地發出了悲鳴,茉理緊緊地抱住了它。

可是,世界上就是有這種人。有人就是責任感和使命感過剩,抱著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的想法,插嘴插手他人的事,結果反而使事態更形惡化了。有些國家就是屬于這種類型的,姑且不談國家,被終集體打倒的突擊隊員中的一個就是這種人。他從昏厥中醒來,感覺到吹拂在臉上的強風。當他看到下降門打開,恐怖份子其中之一站在門口的時候,他的責任感和使命感產生了短路現象。

“不要逃!恐怖份子!”

就在他大叫的同時,人彈了起來,往前一跳。這時候續正集中精神于跳落一事,整個人呈現虛空狀態。而其他人也都沒有去注意原本應該是倒在地上的突擊隊員。幾個動作和叫聲在緊縮的幾秒鍾之內連鎖產生。就在續搖晃著正要跳出門的時候,終和余跳向那個想要阻撓哥哥的突擊隊員。在半瞬間的糾纏之後,突擊隊員被打倒了。機體強烈地搖晃著。竜堂家的老二、老三和老麼倒裁蔥地被拋到空中去了。



運輸機噴著淡淡的煙霧持續降下了高度。戰斗機的駕駛員們見狀不禁大驚失色。他們扮演誘餌以分散機內恐怖份子們的注意力,好讓突擊隊員趁隙控制機內的情勢。原來的計劃是這樣的,可是,運輸機失速了,就像醉漢一樣搖擺不定,朝著太平洋的海面墜落。機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啊!有人掉下來了!”

慘叫聲在通訊回路中奔竄。人影從運輸機中落下來的樣子看來就像小石頭一般。不只一人,好像有三個人落下來了。

“現在的高度是多少?”

“四千兩百公尺……不行啊!來不及了。”


落下來的是不是首相?駕駛員們簡直嚇破了膽。是不是那些憤怒的恐怖份子把首相丟出來了?雖然他們對首相個人沒有什麼感情,可是,這麼一來,他們的任務就徹底地失敗了。人影沉到云海中去了。不久之後,就會撞擊在海面上,像被卡車拖曳著的人一般吧?

可是,不到一分鍾之後。

“喂,有什麼東西從云層中上來了。”

通訊波本身似乎在顫動著。

“以很快很快的速度上升了。不只有一個……是三個!體積大得令人難以相信啊!”

一架戰斗機發出了猛烈的沖擊聲碎裂了。原來是和從云中急速上升的物體沖撞上了。破片在日光中閃爍著,戰斗機四散開來之後,云海中出現了扭擰著長大頸部的生物。駕駛員們睜大了不能再大的眼睛。

“龍、龍……是龍……”

駕駛員們語無倫次地進出了這句話。他們的神經被恐懼和驚愕亂打著,忘了攻擊也忘了報告,只是眼睜睜地瞧著。瞧著在空中跳躍著的三頭巨龍。一頭是深紅色的,一頭是銀白色的,另一頭是黑色的。每一種顏色都沉浸在太陽的直射光芒中,看來像是一長串的寶石。這種神話般的景象從腹部和云海緊緊接觸著,不斷下降的運輸機的窗口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

“啊、啊……”

長長的慘叫聲在中途改變了兩次的音程。首相的眼珠隱沒在眼瞼中,人整個暈厥了過去。而在他之前,干事長早就逃進無意識的世界去了。沒能逃避的人們吞著口水,無聲地呆立在原地。水池對著虹川和蜃海說道。

“喂!看到了嗎?兩位。”

“啊………”

“因為暈機和暈船而看到龍的幻影,我們可以算史上第一人哪!我真想知道以前有沒有這個先例。”

蜃海沒有回答,他用沙啞的聲音問抱著松永的茉理。

“鳥羽小姐,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是一段很抽象的會話,可是,雙方的意思都完全溝通了。虹川、蜃海和水池三人總算了解了先前發生在日本各種事件的真相了。茉理本身覺得以前被擠壓到意識的角落去的夾雜物就像暴露在日光下的霜一樣溶化了。始不是說過嗎?“我們變成了龍”。是啊,那不是比喻,而是一個事實,是一個真實的景象。

接近空中的紅龍把長大的身體卷上了運輸機。機體嘎吱嘎吱響,圓形的窗外可以看到紅色的鱗片緊貼著。松永在茉理的懷里發出了緊張的叫聲。虹川努力地壓抑著聲音,漫無目標地問道。

“它要把運輸機破壞掉嗎?”

“不,不是的。它是想保護這架飛機。它要阻止這架飛機墜落。”

茉理斷言道。願望和確信、認識微妙地在她心中交纏著,可是,因為這是竜堂兄弟變化而成的身形,或者相反的,是他們原來的形體,不管怎麼說,他們是不可能加害茉理的。就算他們有意要加害,茉理也完全沒有怨恨之心。

她一直認為自己和竜堂家的兄弟們在一起是很自然,而且很正確的事情。茉理是竜堂兄弟的表姊妹,不過,也不僅是如此,她總覺得他們之間似乎被一種深遠而長久的關系所連系著。難道是因為自己希望這樣的嗎?對她自己來說,最正確最確實的事情就是和他們在一起,她是這麼深信的。“始”一定變成了龍等待著弟弟們和萊理前去和他會合。

現在,三頭巨龍並排著在天空飛翔。白龍取頭陣,護住運輸機的紅龍跟在後面,而黑龍則微微地落在後面陣守。又寬又厚的云海在它們底下展開著,看來就像龍們在夏日的海面上游著泳一般。

把臉靠著圓形窗的蜃海一邊撫摸著下巴,一邊裝出了遺憾的表情。

“不該禁煙的。在這個時候,就該沖著煙草,一邊吐著紫色的煙霧,一邊裝模作樣地說著台詞的。”

“沒有帶照相機來鐵定讓你很後悔吧?因為你是一個低職位的貪心傳播業者。”

虹川這樣嘲諷,蜃海只是苦笑著。看他有意避開回答的樣子,想必是被說到心坎里去了。虹川也無意追問。

“對了,蜃海啊,你曾經說過的,關于我們的姓的問題。虹和蜃都是龍的手下。”

“嗯。”

“那個時候,你對這件事也沒有多大的牽連感吧?”

蜃海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幾天前才認識時奇妙同伴,拿出了備忘紙。

“水池啊,你原來的姓是這樣寫的吧?”

看到寫在備忘紙上的“蛟”字,逃脫的自衛官坦率地點了點頭。

“到江戶時代末期好像都是這樣寫的。”

“唔……”

蛟也是龍族的一種。虹川微微蹙起了他的娃娃臉。

“這麼說來,這是幾千年的關系,來自前世的緣啰?看來像是神靈附體了。”

“說惡魔附體不是比較正確嗎?”

蜃海辛辣地訂正。水池倒是愉快地笑了。虹川裝出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的表情,不過,最後只是帶著近乎苦笑的表情揮了揮手。

“啊,算了!惡魔就算有什麼企圖,也不會厚著臉皮裝著被陷害的樣子。看來,惡魔連盤子都要吃光了。”

然後他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交抱起了雙臂。

“對了,這頭紅龍在一邊飛的過程中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看著帶著不知道該說是信賴或者是驚訝的表情的學長們,鳥羽茉理撫摸著窩在她膝蓋上的松永的頭。她沒有說話。她覺得沒有必要說什麼。她感覺到自己在應該在的地方,而應該在的同伴就在她的四周。

※※※

“我沒有百分之百的自信哩!可是,沒有其他的方法了。雖然心里害怕,可是,也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日後和長兄再見面的時候,續這樣說道。看著他的表情,他們的長兄不禁在心中懷疑,這家伙真的會害怕嗎?

在左有終,右有余的護航下,續往下落了。云海當中就是一問巨大的浴室一般。無數的水滴包圍著,呼吸顯得困難,寒氣從濡濕了的皮膚滲透進體內。云,也就是數兆滴的水滴群形成了不安定的波,翻弄著進入自由落下狀態的三人的身體。

“高空彈跳應該是在好天氣的日子里玩的!”

好像傳來了終的聲音,可是,又不是很清楚。突然間,穿過云海之後,真正的大海就展現在底下了。而續的體內也爆發出了某種聲音。

續看到了化成龍的自己和弟弟們的身影了。他的驚喜不是可以筆墨來形容的。他有意識。自覺到自己回複到自我,像睡昏了的違和感確實包圍著他。可是,數天前,讓新宿新都心化成一片火海時的那種記憶斷絕並沒有發生。是因為這是第二次的變身吧?或者是因為和弟弟們在一起的緣故?他沒有辦法立刻得到回答。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令人高興的事。

而在變化成龍之後,來自長兄的呼喚也比披著人皮時強烈得多,確實地傳達到了續的心底。他和弟弟們比兄長晚了一個小時左右,取道大圈航路,朝著北美大陸東岸前進。由于這里離開了民間航路,位于美國和蘇聯的軍事空域交疊處,所以不可能會遇上民航機。可是,對最新銳的戰斗機一架一架被擊落的遠東蘇聯軍而言,具危險性的反而是龍這一邊了。

※※※

“不要出手!完全不要出手!”

遠東蘇聯軍中下達了這個重令。這是來自莫斯科的指示。

“只要不出手,龍就不會攻擊我們。不要出手。安靜地看著它們離開我們的領空!”

他們是希望龍群能盡快離開自己的領空。只要出了蘇聯的領空,接著就是阿拉斯加的領空。其他的就交給美軍去辦就好了。美軍要對三頭龍發動攻擊,那是他們的自由。插手管龍的閑事,去“逆拂龍鱗”(冒犯王者之意)的人不是居住在莫斯科,而是居住在華盛頓DC。的人,這件事讓遠東蘇聯軍的干部們出自內心地感謝唯物之神。

于是,三頭巨龍就飛翔在從鄂霍次克海到西伯利亞東北部,再往白令海峽這一段沒有國境之分的地球上空。

它們追著單獨在前頭飛行著的青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