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七章 風云告急

第二天,九月十三日,一個女性乘客在海東車站下了車。是一個留著中長發型,未滿二十歲的年輕女性,輪廓很深的臉上洋溢著像是吹拂著夏日高原和風的氣氛,腳步輕爽而具律動性。她背著一個大運動袋來到剪票口的時候,發出了意思不怎麼明確的喃喃低語。

“好不容易,美麗的單身女性角色終于出場了。”

當她從出口走出來朝著計程車招呼站走去的時候,有一個人影走了上來。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性,是神聖真理教團的布道者。她親熱地對著旅客說道“想不想聽聽真實的教義?”當她正想展開她那冗長的教義演說時,年輕的女性干脆地回答她。

“我知道。真理小姐和正義先生是雙胞胎吧?”

“啊?”

“哪,那里不是那樣寫著嗎?”

年輕女性指著神聖真理教團的宣傳海報。上面大大地寫著“真理只有一個,正義只有一個”。女性想對這個不得要領的女孩子做長篇大論的說明。

“真理小姐和正義先生都只有一歲吧?好好成長對他們是最好的。請代替我向真理小姐和正義先生問好。”

這是信徒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反應,所以,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當這個信徒恍然明白自己教團的教義被奚落時,女孩子已經離開現場了。信徒憤怒地跑到車站外面,卻只看到急馳的計程車揚長而去的渺小影子。

一邊看著備忘錄,一邊指示司機方向的女性帶著充滿好奇心的視線看著車窗外,可是,花不了多少時間,計程車就到達了目的地。那是白楊學院職員宿舍的一間公寓。玄關的鈴聲響起,才剛剛回到家的竜堂家人因為突然的訪客而大感不解。余打開了玄關的門,隨即響起了愉快的叫聲。

“嗨!各位,你們都還活著嗎?”

“啊,茉理姊姊!”

余真的是跳了起來。年輕的女性就是竜堂兄弟的表姊妹鳥羽茉理。聽到茉理的名字,終也從起居間跑了出來。一時之間,隔了兩個禮拜不見的兄弟姊妹們洋溢在一片重聚的歡聲當中。

茉理帶來的親手做的餅干立刻被擺上了桌面。

“我用了很多的干果的白蘭地做成的,所以可以保存很久。今天晚上我就好好地為你們做一頓飯吧!”

“好棒啊!”

“可是你們可不能留下任何東西,要全部吃乾淨才行。”

“留下茉理姊姊做的東西不吃是會遭天譴的。我會吃得比貓舔還要乾淨。”

終的話絕對不是社交辭令,這是發自他內心的話。如果被這個能干而又美麗的表姊拋棄的話,飲食的樂趣就會從終的人生當中一掃而光了。

年長的兩個人就不是那麼單純地感到喜悅。聽到茉理要在這里停留一段時間,始立刻就發揮了他辛勞的本性。

“可是,沒有地方讓你住啊!”

“不用擔心。我在車站前的旅館里訂了房間。”

茉理住的是東京誇稱有久遠曆史的城市旅館連鎖店,不是名云一族的財產。既然這樣就可以稍微安心了吧?如果有必要,始會把房間讓給茉理住,他自己則去住旅館。始對男女間的事情保有著相當傳統的倫理觀,所以,茉理雖然是“未過門的新娘”,可是,如果讓他人有說閑話的機會,那就太對不起茉理的雙親了,始是很認真地這麼想的。

茉理在打電話到東京向母親報平安之後,就立刻著手准備晚餐。什錦壽司、短條石魴、雞蛋湯、山芋和美乃滋抄拉等,年少組喜孜孜地自願當名料理人的助手,在享受了一頓幸福的晚餐之後,他們還負責善後處理工作。而年長的三個人則在起居間喝咖啡。

“對了,始,白楊學院的校風如何?”

“校風嘛,大概跟普通的學校差不多。”

茉理敏感地察覺到始的話中和聲音里面另有含意。

“晤,是嗎?變成了普通的學校了啊?真不好。”

在茉理的注視下,始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茉理確實是很中肯地掌握了事態。這一天,始在白楊學院和同事起了沖突。說是同事,其實是國語科主任,同時也是負責學校圖書館的中年教師。不久之前,他還在市教育委員會上班,這個人檢查了學校圖書館的藏書,言明要將有害高中生和國中生教育的書本都排除掉。主任已經做出了一份黑名單,上面列了幾個作家的名字,把他們歸類為反社會和反體制的人。在聽到這件事時,始不禁插嘴說道。

“那麼,夏目漱石是不是也該列入禁書?”

“你、你說什麼?”

國語科主任瞪著眼睛,仿佛責怪始的無知似地上下揮動著手。

“夏目漱石不是堪稱為日本人的驕傲的大文豪嗎?”

“是嗎?可是,在他的作品和日記當中都嚴厲地批評明治政府啊!當明治天皇生病國民被要求自律時,他寫著‘官憲不該無謂地干涉民眾的生活’。這件事或許你不知道吧?”

“而且,當時的總理大臣召集文人開會時,他也拒不接受招待,文部省想授他文學博士稱號時,他也拒絕了。怎麼樣?你不認為他是一個違背國家的無聊人嗎?”

國語科主任黑了臉不說話,可是卻甩了甩頭大叫。

“你只不過是一個臨時講師罷了!不要擺出這種臭架子!你根本沒有任何權利和資格說話!”

始不說話了。如果他再辯解下去,只會增加日高院長的麻煩而已。他就是這麼決定的。雖說是二十三歲的血氣讓他有這樣的行為表現,可是,對始來說,那種味道並不是很好。

話題轉移到寒川所留下的文件上。大略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茉理表明了她對寒川未亡人的同情,之後,便談起具體的戰略。

“共和學院的畢業生充斥在大眾傳播業界中。我想應該可以請這些人幫幫忙。”

“這是理所當然的辦法吧!”

如果光考慮到白楊學院的安全問題,竜堂兄弟是應該可以撒手不管。因為,神聖真理教團以紳士風度前來交涉了。然而,另一方面,事件和橫死的寒川扯上了關系,這件事非查個清楚不可。

“這是賭上自己一條命來向世人告發罪行啊!我們一定要幫夫人實現她的願望。對了,名云這個人到底做了什麼不法的事情?”

“從單純的到複雜的都有。”

始把資料攤開在膝蓋上。

“譬如,他以極便宜的價格把高爾夫場的會員權賣給國會議員。大概是一百萬圓。而國會議員就以一億圓的價格轉賣出去。差額九千九百萬就納入他們荷包里了。”

“真令人驚訝……”


“不只是高爾夫場的會員權,畫和掛軸、茶壺等也是一樣。因為那種東西根本都沒什麼定價。用多少錢買,用多少賣,在表面上都不形成問題。”

也有些議員每年都要轉賣一些高爾夫會員權賺上一票,而被暗地稱為“高爾夫黨員”。不過,這種人還算可愛。

“他們以一坪一千圓的價格購買十萬坪沒什麼利用價值的荒地。總價是一億圓。然後,他們再說動政治家,讓新干線通過那塊荒地。于是地價就跳到一坪二十萬圓,合計是兩百億圓。其間有一兆九十億圓的利益。其中有21%到10%是落入政治家的荷包當中。”

“那麼,政治家們要決定新干線的路線時鐵定拼了命吧?因為不但要讓選舉區的選民有面子,還要顧及到自己的利益?”

“這個世界第一經濟大國的政策有百分之九十九是和利益扯上關系的。連交通安全的宣傳活動也和保險金的多寡、損害保險公司的想法有很大的關系。”

于是,有批判了這樣的情況之後,禦用的文化人就開始動員了,“說日本壞話的人就是沒有愛國心”這是他們常用的罪名。這種為維持權力的系統于焉完成。

續嘲諷地說道。

“就像那個在□□□□□(此處刪去五字)殘殺數千名市民和學生的老獨裁者所說,只會稱贊外國而貶低自己國家是家國心的教育不夠。”

“說得好。日本的文部省強力推行愛國心教育的理由是不言可喻的。”

強調在教育現場懸掛日本國旗和齊唱國歌的文都省事務次官接受了R公司的賄賂,在職中以出公差為由,回到故鄉公路進行議員的選舉運動。他以文部官僚中的首領身份,手下帶有許多嘍羅,而其中的一人任職九州某個縣的教育長,幫助首領進行選舉運動,命令部下強行摧鎖宴會餐券。而當R公司的事件表面化之後,該教育長就命令部下“告訴傳播媒體,我為了反對強行報鎖餐券憤而離開會議室”。他把自己的責任都推給了部下,滿腔怒氣的部下因為不堪背這種黑鍋而證實了實情,結果,教育長不得不辭職了。

這些貪官汙吏們卻支配著日本的教育行政。日本的教育會荒廢至此也不是沒道理的。

文部省的利益還不算多。建設省、運輸省、郵政省等負責公共事業的機關為了巨大的利益在保守黨內部派閥中興起了許多抗爭。本來,建設住宅、道路、堤防、下水道等公共事業是市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作,可是,有時候都會強行進行一些不知道基于什麼理由之下建立這種計劃的工程。

譬如,砍伐據說是世界上最貴重的山毛樺原生林,讓汽車道路通行。在沒有任何堤防的自然河川上建設堤防,破壞了豐富的生態系。為什麼才旨要做這引進無意義的事情呢?表面上總是會有好些個理由的,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這種公共事業要花費巨額的稅金,這些稅金就以經費之名散發給土木建築業者,再從其中的費用中取出一部分當回扣流入政治業者們的荷包。

在這個國家里,以開發為名破壞自然的事情和政治業者的利益是有直接關連的。只要這種構造存在,日本的自然就會繼續遭到破壞。如果自然消失了,接著便是都會的再開發。利益的種子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前天夜里,始才說出了“豺狼當道”這個成語,其實還有一句成語“城狐社鼠”。這是晉書上的話,意思是“棲息在城里的狐理,匿藏在神社的深處,所以,要排除它們就得破壞城和社本身。也就是說,因為國家機構和犯罪者是一體化的,所以,要抓住犯罪者就得推翻國家。但是,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犯罪者是安全無比的。”

“日本這個國家是城狐社鼠的巢窟。”

這是漸漸明朗化的事情。只有偶爾離開城或社的狐狸和老鼠會被抓進袋子里。城狐社鼠偶爾會交出一些同類當犧牲品好確保它們自己的安全,然後再繼續拼命地養肥自己的私欲。

※※※

當竜堂兄弟托能干的表姊妹之福能夠再過著平常的飲食生活時,暴力派惡劣議員村田終于再度確認了不久之前他才背叛的名云一族的可怕。他被叫到名云宅邸去,接受名云本身的詰問。名云甚至知道新干事長以大臣的地位誘惑村田。

“您、您怎麼知道……”

村田再也不能裝蒜了,只有匍伏在名云的憤怒之前。村田和市議員上扳是同樣性質的人,面對孱弱的對象總是凶暴且尊大,但是,遇到比自己更強的人的時候,卻又顯得那麼卑屈。雖然說有新干事長在他背後為他撐腰,可是,現在他不在場,根本幫不了村田的忙。

“你以為是執政黨的議員就生命無憂了嗎?不要忘了,以前有一個小小的議員派閥之長被吊死了。”

名云的恫嚇非常露骨。

“愚民都相信那是他精神病發作而自了的,可是在半世紀以前,美國的羅斯福總統就說過了,政治的世界中沒有偶然發生的事。一切都是經過計劃的。”

沒有必要再說下去了。村田早就戰栗得整個魂魄都掉落到汙積的谷底,他把額頭深深地埋進地毯中,乞求名云泰信的慈悲。他再也不敢想要背叛名云了。村田是想這麼說,然而,他自己並不知道自己本身的存在方式。如果他回到自己家中,接到干事長的電話,一定立刻就又變節,對著干事長猛搖尾巴吧?對村田這種男人而言,永遠的主人只有“權勢”,要讓他臣服,就必須經常給他巨大的恐懼感和利益。而這種類型的政治業者在他的首領毀滅了之後,往往都還能夠活下去。

特意把村田叫去當面恫嚇無疑的就是名云危機感的表現。他不讓村田回家,先讓他在地下的灑吧等著,然後名云和兒子益光進行善後工作的商談。針對前天夜里的失態、沒能“處理”寒川未亡人的事,再加上名云的部下們都躺進了醫院,好不容易才讓傳播媒體沉默了下來,但是,事情實在叫人傷透了腦筋。

“到底是誰在阻擾我們……”

“那當然是干事長一派了!”

名云大吼著。光從這個表現就知道他認同了干事長的能力,同時也證明了他的思緒正在僵化中。

“還會有別人嗎?這個干事長,老是想從各方面來向我挑戰。或許他想把寒川未亡人當成活證人來使用。”

“如果真是這樣,爸……”

益光的聲音顫動著。他注意到了比父親所指出的情況更危險的事。

“如果真是這樣,爸爸指使部下殺……不,處理寒川未亡人的事,干事長也會知道的。這個行為將可依殺人未遂罪提出控拆。怎麼辦?”

被益光這麼一說,名云也發現了事情的危險性。他從緊咬著的牙齒縫里擠出了呻吟的聲音。

“以前的日本人總是藉著切勝利把秘密和實情藏在自己心里,好保護國家和重要的人物。這不是日本人該有的美德嗎?”

被父親正面一瞪,益光全身縮成了一團。

“可惡的寒川!這對愚夫愚婦都令人發指!忘記了大和民族之心的非國民!只為自己著想的自我主義者!我一定要對這些不懂得自我犧牲美感的家伙進行報複。”

當然,名云泰信毫不懷疑自己就是人莆美麗和民族精神的代表性偉人。因此,他覺得別人服從自己,為他犧牲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對于否定他這種想法的寒川夫妻,名云有著激烈的憎惡和憤怒,可是,現在也無計可施了。只怕現在干事長的部下已經把寒川未亡人帶在身邊,掌握了名云下令殺人的證據。名云是動彈不得了。

于是,因誤解和曲解而產生的妄想束縛住了名云,正當他焦躁不安的時候,有客人來訪了。秘書田代開了門,低著頭報告訪客的名字。是神聖真理教團的教主。名云的表情從不愉快轉而為懷疑。

“教主有什麼事?”

“教主不會對我這麼低下的人說明來意的。他只是要求要見名云先生。”

田代哈著腰,搓著兩手,表現出比平時更卑屈的態度。不管是園浦也好,上坂也罷,名云身邊的人們相繼地出了差錯,田代也知道這些事。這幾天,名云也比過去更暴烈、更不高興,田代敏感地察知名云總是以猜疑的眼光看著他的部下。在名云的王國中,田代就像是“城狐社鼠”,可是,當城堡崩壞的時候,他隨時准備快速地逃命。田代的權勢確實是不小,可是,如果事態發展到和代表新干事長的政權中樞全面沖突的話,他的勝算大概在五成以下吧?

田代是這麼盤算著的,所以,表面上他對名云更是卑屈有加,他不能讓別人看穿他的意圖。他絕對不要重複園浦和上坂的覆轍。

“好吧,讓他進來。”

名云下了命令,教主于是被請進了招待室。看到這個十七歲的教主時,田代內心不禁嘀咕著“真是一個目中無人的小子”,可是,當他和教主的視線正面相對時,又總會有一種被鎮壓住的感覺。

穿著和服來訪的客人被請入了書房,在經過形式上的招呼之後,客人做出了奇妙的舉動。他說了聲“對不起”,便在名云引以為傲的檀待客用桌旁蹲了下來。他把手伸進了桌子底下,拉出了什麼東西。

“名云先生,這個房間里的會話似乎都泄漏出去給某人了。”


名云聽了只是發出了低低的怒吼聲。教主粗粗的指頭前端拿著一個小小的竊聽器麥克風。教主微微地笑了笑,用厚實的手拿捏碎了竊聽器。名云在大大地吸了一口氣之後,大聲叱罵著兒子益光。他要兒子立刻去找出做出這種膽大包天之事的人。名云對著轉身離開房間的兒子背影責罵道。

“沒有用的家伙!如果他能精明一點,我就沒有後顧之優了!”

教主以含有惡意和滿含樂趣的眼光凝視著叱罵兒子的名云側臉。哼!真是亂七八糟。教主在心中嘲笑著。益光或許真的不夠能干,可是在外人面前飽受父親責罵一定讓他很反感吧?海東集團固然強大,但是就因為是以前近代的家族支配為核心,所以,當名云泰信倒下來的時候,這個集團大概就會在一天之內瓦解了。

教主先提出了話題。在這個月底之前,他自己要身兼教祖之職,改革教團的組織。

“我要讓我父親退休。伊豆有教團的研修所,我要讓他到那邊去,過著他悠然自得的後半輩子。”

“教祖才剛過五十歲吧?說他老,未免太可憐了吧?”

“我父親和名云先生不一樣。他已經不適合再留在組織里了。就像名云先生有著當一個巨人的義務一樣,我的父親只適合過一個小人物的生活。請您不用擔心。”

阿諛的技術實在不像是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教主接著又提及把白楊學院的土地拿到手的可能性。

“以和平方式處理的話,三年後是確定可以拿到手,可是,這樣一來,先生的計劃不就太遲了嗎?”

“沒錯,是太遲了。”

名云用力地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名云的心理被教主微妙地操縱著,在極短的時候內,他完全比自己兒子還年輕的對方給牽著走了。

“干事長在三年後將會漸漸把勢力伸展到政界和財界去。如果要與他一戰,名云先生未必會輸,可是,總難免傷到元氣。最好是能避開沒有用的傷害。”

“你說的對。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如果因為這個理由而遲遲不出手,不是又引進矛盾嗎?”

名云的反應很嚴厲,可是,教主和村田等人不同,他慢條斯理地回答。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白楊學院的那一派人疏忽。我打算在兩三天之內就有個結果出來,我會將來自東京的講師和轉學生都料理得干乾淨淨。”

“隨你!”

名云並沒有把竜堂兄弟放在眼里。因為他們並沒有任何政治權力。名云眼中是容不下沒有權力的人的。

“名云先生,當我身兼教祖,完全掌握教團的全權時,當會更盡力報答先生的大恩。我有幾百名無視于俗界法令,對我忠誠不變的年輕親衛隊。先生的敵人就是教團的敵人。他們一定會滿心歡喜地做一個護教戰士的。”

在教主凝視之下,名云再度點了點頭。這個時候,極小的不安在他的內心深處動蕩著,可是,因為數主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名云也無法掌握其真正的意圖了。

“那麼,一切就拜托你了。”

名云的聲音落在教主低下的頭頂上,無邊無際地散落了開來。

“神聖真理教團的教主似乎比他的父親更老奸巨滑。”

※※※

關掉已經被破壞的擴音器,續這樣告訴哥哥。始完全肯定弟弟的說法。數主似乎是一個有著特異能力的人。因為他一進房間就發現了名云沒有發現的東西。

“對了,這家伙叫什麼名字?教主的本名?”

“姓綾小路,名字叫良。”

九月三日拜訪教團本部的時候,續拿到了海報宣傳用的小冊子。續看著小冊子回答,但是看到哥哥裝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他便又補充了一些情報。

“順便告訴你,他的父親叫雪彥。”

“我們家的姓已經相當奇怪了,沒想到還真是人外有人啊!”

“我們家的姓還比較正經。因為至少我們兄弟的順序是一看名字就一目了然的。”

續嘲諷地回答。當他們還小的時候,就一再有過因名字怪異而被取笑的經驗,只有始是例外。

“對了,對于綾小路良的華麗計劃,我們身為人類公敵又該如何去對抗呢?”

“我真不想跟這種人周旋。最好是能到其他的世界去。”

這是始的真心話。打倒腐敗的政治業者固然好,可是,他不太願意和宗教扯上關系。

這個時候,廚房傳來了快活的歌聲。

我的龍是一條好龍

眼神明巒身材修長

頑固又害羞

溫柔又體貼的好龍……

這是茉理的聲音。這個能干的表姊妹在女子大學的朋友們到美國西海岸、和黃金海岸去“釣凱子”的時候,她卻到日本海沿岸的地方都市,來為他們煮飯、洗衣服。竜堂兄弟越發覺得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如果茉理轉任政界,一定會是在野黨有力的議員,將黨內的老舊體質一掃而空,洗刷執政黨的腐敗,用巧妙的菜刀技巧將那些無恥的利益政客料理得干乾淨淨。讓她做竜堂家的志願管家婆似乎是太大材小用了。

“看來名云一族好像是執著于傳統的風水術,想要做一番大事業。”

續用指尖摸著形狀美好的下巴。

“如果和風水術扯上關系,那就不是我們的知識所能了解的了。”

始搖了搖頭。風水術不只有一個唯一理論體系,好幾個流派從黃帝起源或神農以來就一直相爭不下,即使是同樣的現象,因為流派的不同,解釋和對策也大異其趣。可是,稱為“地氣”的大地能量和稱為“地脈”的這種研究卻是實際存在的,曆代的王朝或皇帝在定都時都很重視這一點,這是曆史上的事實。長安或洛陽、北京等故都都在地脈集中的地方。也有人說,一個王朝之所以毀滅就是因為地氣衰弱,地脈紊亂之故。始認為這是無稽之談。王朝是因人為的因素而興滅的。與其擔心地氣哀歌,不如盡務地推行善政,獲取人望來得確實。

這個時候,大地的鳴聲微微地噴起,房間微微地搖晃著。

“這個城市好像地震不少嘛!”


茉理不動聲色地評論,她拿著盤子進到了起居間。擁有可以悠閑享受茶和點心的時間就是洗練的文化證明,這是茉理的論調,而她也對竜堂兄弟們實行了她的論調。對年少組們而言,這尤其是個該全身支持的意見。茶的芳香從五個杯子溢出來,續聞著茶香說道。

“地龍覺醒是表現地震時常用的語法。”

“土龍就是田鼠的意思。”

這個時候,始的幽默感從冬眠中複蘇了,結果還是引不起弱們的共鳴。終甚至以一種憐憫的限光看著長兄。

“始哥這陣的孤人體周期率似乎很低落哪!”

“人家茉理姊姊還特地來看你的。”

余補充了這一句。終和余雖然處在欺負轉學生的懈圍網中,不過,這一陣子包圍網稍微地松了些,一些同年級的女學生會私底下對他們表示親切的態度,所以,他們也就有精神得多了。終則完全飛上了云端一般,他甚至說“待到情人節也可以哩”。

“可是,共和學院的女學生們也一定每天盼望終趕快回去啊!”

“嗯,是嗎?我真是一個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始帶著苦笑聽著弟弟的胡說八道。

結果,對白楊學院沒有發展出真正的情感,于始而言卻成了萬惡的根源。始雖然充分擁有熱血教師的資質,可是,他卻沒有好好坐下來著手進行學院改革的時間和權限。如果勉強要改革,卻又非常得回東京去的話,事情反而會更糟。充其量他只能充分利用上課的時間,可是,這也只是一種理想。

※※※

第二天,始又開始以講師的身份上班了。

“秦楚齊燕趙魏韓。要記住戰國七雄,最好是按照這個順序。從西方往逆時針方向推移,大致上就是強弱的順序了。”

“強國建立殖民地的作法在進入二十世紀之後就看得出有一種變化。他們在已經變成他國領土的地方煽動居民背叛宗主國,唆使其獨立、分離,結果就讓此殖民地變成自己的附屬國了,這是起源于美國,而由蘇聯發揚光大的。”

“對旁邊的韓國而言,曆史上最好的日本政府就是德川幕府。因為,德川幕府之前的豐臣政權和之後的明治新政府都侵入韓國,把韓國當成殖民地。”

在為二年級和三年級學生上課時,始總覺得學生的反應太遲鈍了。以前那個陣仙厚予雖然完全不鬧事,可是,始覺得自己埋沒在一群灰色的群眾當中,教室一點活力都沒有。帶著極度精神上的消化不良,始回到講師休息室,鄰座的老講師就開始發起牢騷了,這個老人前年還在關西的高中和補習班任職。

“學生也真是難纏啊!以前在學校里,校規規定女學生的頭發不能及肩,結果學生以這個校規違反人權而發動反對運動。可是,現在校規改了,反對運動的領導人女學生反而又把頭發剪短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你懂嗎?竜堂老師。”

“這個嘛,是不是為了負起驚動學校甯靜的責任?”

“竜堂老師,你還年輕,太過理想主義了。不過,現實可是更刻薄的哦!”

老講師冷笑著,將專用熱水壺里的水沖進恰恰冷掉的茶里。

“那是因為那個女學生在漢堡店打工,店里規定不能留長發,于是,她就二話不說把頭發剪啦!發型的自由不是人權的證明啊!現在的年輕人只不過有小聰明,知道找什麼樣的對象進行抗爭。”

“哦……”

“遵守打工店里的規則,卻不遵守校規。只要認為自已是對的,即使是打工店,他們照樣發飆,是不是?”

始不想引起對方的憤慨,也不想當一個無趣的聽眾,便捏造了一個藉口離開了休息室。因為正值上課時間,漫長的走廊上就像無人之地一樣地靜默。數學的公式、現代英文和十世紀的日語從每間教室的門縫里流泄出來。

難道自己就在對這個學校沒有感情的情況下,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然後回東京去了嗎?這樣也未免太遺憾了。雖然有一些學生私底下對他表示出了好意,可是,就整體而言,這是一個欠缺魁力的環境。唉,原本所謂的學校魅力是要花時間才能理解的。

始來到校舍之外,在留相當多雜木的內庭里散步。當他經過倉庫和垃圾焚化爐之前,來到山崖附近的時候,他在雜草陰暗處看到了生鏽的鐵絲網。始便踏進了雜草堆中。鐵絲網以封住通往山崖下方洞穴的形態張著。這個洞穴的高度足以讓始的長身直立起來,而且也有相對的寬度。前方一片黑暗,不知前頭通向何方。

“始,你在那邊干什麼?”

背後傳來一個與其說是安靜,不如說是膽怯的聲音,始慢慢地回過頭來。院長日高老人兩手背在腰後,站在那邊看著。

始行了個禮回答。

“我不是想學湯姆·莎耶一樣進行洞窟探險,只是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崩塌下來,所以才禁止大家進入的,你也不用再看了,回來吧!”

始順從地聽院長的話。

“沒想到會有這種洞。時間似乎相當久遠了。”

“我認為沒有必要去想這件事。其他的教師們也都認為這是第二次大戰的防空洞遺跡。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其實不是這樣的。”

“話是沒錯,不過,不是這樣的。”

始盡量以保守但清楚的語氣提出了他的不同看法。

“神聖真理教團的教祖或教主大概知道這個洞穴的存在,所以他們才那麼堅決地要拿到這聲土地。您不這麼認為嗎?”

“不,我沒想那麼多。”

日高老人的表情是為難呢?還是壓抑住自己的心情,始一時也分不清楚。他把視線轉向洞窟,改變了話題。

“這個洞穴通往哪里?”

“我不知道。因為太危險了,所以也不接近過。我認為,應該找個機會把它埋起來的好。”

※※※

有人影躲在校舍樹蔭下窺視著他們的舉動。不久之後,一通電話從校內的公用電話打到某個地方報告情況。

“哦……那個叫竜堂的講師發現龍穴的存在了?這麼看來不能再坐視不管了。”

充滿了力感的回答聲來自神聖真理教團的教主綾小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