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六章 染血之夢

蘇黎世市街的一角,靠近湖邊的大西洋決濟銀行大樓的五樓上,地位遠在克拉克和湯生之上的男人們把身體埋在豪華的椅子上。他們在裁決了歐洲、美州、非洲方面的問題之後,話題便轉移到美國本土上。

“看來藍伯·克拉克似乎盡全力在做事哪!湯生則好像亂了步伐了。”

“湯生並沒有要求我們牽制克拉克。”

“當然,湯生不應該會做這種要求的。因為這樣一來,他就等于承認自己沒有辦法贏過克拉克了。”

“或許他承認的話損失會小一點。”

帶著幾許惡意的輕笑和克拉克很像,只是增加了許多蒼老。或許,曆經時代曆練的惡意沒有成為化石,反倒是在不斷發酵之後,增加了效力。

“我以為他會更有用一點,湯生似乎也讓人感到意外嘛!”

“以前是相當有用的,在那個大地仍然平靜無事的時代。有很多例子可以看出比他更無能的人都成了總統官邸的房客。哈定又怎樣?柯立芝當了總統之後,又對世人做了什麼事?”

“雷根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跟哈定一樣。”

大君們的語氣就好像在比較狗的好壞一般。他們並不是很費心去決定總統的人選。國務、國防、財務方面的長官反而重要的多。

大君們對政治仆人們的評斷也很快就結束了,話題回到了前面。

“……不過,歸根究底,湯生和克拉克是不是也相信要減去五十億的人口是利用細菌?”

“湯生應該是深信不疑的。克拉克就難說了,或許他還抱著懷疑的態度。”

“就算懷疑,他又能怎麼樣呢?”

大君之一盤起了膝蓋,他的聲音中帶著微量的焦躁。

“他不可能舉起叛旗的。他不但有都彭家的血統,將來結了婚還會成為繆龍的主人,成為新世紀的支配者之一。如果他不喜歡也就算了,至少他從來沒有表示過反對。”

“如果這樣就好了。不管是克拉克或湯生,現在都不是重要的問題。重要的是,事情已經完成了95%了。”

大君之一把視線投向窗戶。厚重的窗簾阻隔在他和外界之間,這個房間和人類社會是完全隔絕的。

在座的人陷入了沉默當中,房間仿佛就像博物館的一室,大君們反倒像是古代的雕像一樣。不久之後,其中一人開了口。

“在我們都彭家,以前就出過許多奇人。大家都知道,那是因為血族通婚的關系。可是,財富並沒有因此而分散,而且又保持血脈的純度。”

這個人就是都彭家的主人,他提起自己一族的曆史時,語氣就像機械一般干澀而無表情。

都彭家的血統的確是有些異常。有人殺了妻子之後,舉槍自殺;有人為了尋找地底王國而行蹤不明。也有人在結婚、離婚六次之後,因海洛因中毒而連車帶人一起落到懸崖下面去。更有人讓黑人性伴侶鞭打自己,在恍惚當中因心髒麻痹而猝死的。因此,都彭家買下了寬達十萬英畝(約四百萬公里)的佛蒙特州的高原,蓋了一座媲美宮殿的豪華精神病院,都彭家族中的幾個人就在里面終其一生。都彭家的人們似乎以精神的安定為條件,和某人交換才氣和權勢。

“克拉克個人似乎還沒有什麼改變。再觀察一陣子吧!民眾的反應如何?”

自從華盛頓DC和紐約出現了四頭巨龍之後,窗外的世界確實似乎有了改變。一方面,人們仍然一樣地工作、玩樂、失戀、喝酒、罵上司、對著考試成績歎氣、因為狗叫的問題和鄰人爭吵……總之,人們還是一樣活在過去的日常生活中。

“他們雖然不安,卻無法去面對現實。只要稍加壓力,立刻就會引發一陣恐慌的。”

一切都准備就緒。就在這幾天當中,四姐妹的手就要扭開隱形的巨大水龍頭,整個世界就要淹沒在混亂和不安的濁流當中。

“到時候,染血之夢就要翻開第一頁了。”

其他三個人無言地回應另一個人的喃喃低語。他們不會每一件事都有反應的。

“染血之夢”原本是一八六○年代南北戰爭時,南方的奴隸制度支持者們所想出來的構想。他們想把美國南部的各州和墨西哥、古巴和海地合並起來,在墨西哥灣一帶建立一個以奴隸制度為基礎的大帝國。他們把這個瘋狂、利己的構想稱為“染血之夢”。

然而,這個夢想再怎麼瘋狂、利己,畢竟都是為追求建設。而四姐妹的夢想是追求什麼樣的建設?現在他們已經支配世界了。要混亂這個世界,不是只有靠動搖他們自己的權勢嗎?

如果竜堂始在蘇黎世親耳聽到大君們的談話,一定會有這樣的疑問。然而,他現在卻在距離蘇黎世八千公里以西的美國中西部都會中,是在密西根湖畔,而不是在蘇黎世湖畔。

※※※

芝加哥市警本部長站在渡過密西根湖吹拂而來的夜風當中,用巡邏車上的無線電話和市長通話。他的四周聚集了兩打之多的巡邏車和三十打之多的警官,大家把呆然的視線投向上半部被切斷的旅館。

“到底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意外呢?”

聽到市長這麼質問,市警本部長重重地噴了一口鼻息。

“或許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個事件。不管怎麼說,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把災害范圍縮小到最小。因為那家旅館是聖域啊!”

“竟然有人敢對聖域出手?是大膽呢?還是無知……”

市長喃喃說著,聲音中卻有著微微的快感。市長知道四姐妹的權勢有多大,而有人和這麼強大的權勢對抗的事實讓市長受到壓抑的感情有一吐為快的快感,因為有人代他做了他不敢做的叛逆行為。如果知道事實的話,市長一定會大吃一驚。對四姐妹施與這一重擊的竟然是四姐妹的一族。不管怎麼說,市長斷不能輕易采取行動,只有下令本部長靜觀其變了。



連竜堂兄弟都啞然地仰頭看著展開在他們頭上的夜空。套用一句古老的用詞,那真是一場“仲夏夜噩夢”。旅館的天花板被削掉,上面的樓層崩落,不久之後,聲響從地上響起,塵埃四處飛揚。人工的空調冷氣停了,中西部的熱帶夜一下子全湧了上來。竜堂兄弟的額頭和背上滲出汗水,他們彼此對望著。看到縮著肩膀呆然愣在當場的湯生和跌坐在地上,嘴巴因驚愕而一開一合的霍斯拉的樣子,很明顯的,這件事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意外的事”。

終和余跑到牆邊,夜風吹亂了他們的頭發,他們俯視著地上。巡邏車的車燈在地上交錯,警笛的響聲隨著夜風吹上來。

“看來美國有人比三哥更暴力。”

“不要忘了,這個國家出產過貝比·魯斯那種人。”

少年組的會話有點偏離主題,這是因為他們確實感到有點吃驚。

這個“比竜堂終還暴力的美國人”是在大約三百秒之後聯絡的。拿起話筒的湯生在一陣問答之後,把通話權讓給了竜堂兄弟。在言明“對方說日語”之後,始接過話筒。

“第一次向你致意,竜堂先生,我是藍伯·克拉克。和在那邊的湯生隸屬于同一個陣營,可是很遺憾的,我們對對方都沒有什麼敬意。”

克拉克第一句話就把他和湯生的關系說清楚了。真是個聰明的家伙啊!始不得不這樣承認。對方的聲音有些輕薄,可是不能這樣就測知對方的真正價值。克拉克接著很得要領地把事情說清楚。

“你們的手臂再長也長不到四百公里。如果想和你們那位很具魅力的表姐妹再見面,就勞駕你們到聖路易市來。”

“勞駕”嗎——始感到驚訝而且佩服。藍伯·克拉克具有比現代日本人的平均值更高的日語造詣。盡管如此,始還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竟然在美國境內和四姐妹的一黨用日語交談。

“茉理她們平安吧?”

這是一個平凡但卻省略不得的質問。克拉克的回答當然是平安。

“不只是平安,而且還受到優厚的待遇。天氣雖然炎熱,但是冷氣設備對健康也不是很好。我招待他們住附有游泳池的房間。”

游泳池里雖然設有將消毒藥水流進池里的水管,但是,現在在水管里面的不是消毒藥水,而是溶有特殊粉末的藥劑。克拉克這樣說明。

“那是一種高吸水性樹脂粉末,這種由都彭財閥將之商品化的粉末名稱就是潔膚凍。只要我一個指令,水閘就會打開,粉末就會流進池子里面。”

一時之間,始答不出話來。克拉克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


“不管是冷水或熱水,甚或是人體內的水分,在一瞬間都會被吸收而僵硬,可以將一個人木乃伊化。你看過被封在琥珀當中的螞蟻嗎?就像那個樣子。”

哼哼哼……克拉克發出了愉快的笑聲。始不禁感到一陣悚然。他在克拉克身上感受到了從湯生這種能干官僚身上所感受不到的氣息。

“鳥羽小姐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性。”

克拉克止住了笑聲,繼續說道。

“我實在很不想把她讓給其他的男人。我無意和龍王爭風吃醋,只打算把她當成一個單純的交易對象。”

“你就好好對她吧!這是為你自己好。”

始低聲說道。從某方面來說,這個叫克拉克的男人是一個不能掉以輕心的對手。稱呼始為龍王——他知道竜堂兄弟變身成龍的秘密。既然克拉克是四姐妹的一族,知道這個秘密或許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他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知道這個秘密的事實告訴了始,這種巧妙至極的作法讓始不得不警覺起來。

在確認茉理和其他人都平安之後,電話就掛斷了。沒有選擇的余地。看來他們只有前往聖路易了。透過翻譯知道事情經過的湯生,在裝出一副猜測對方在策劃什麼事情的表情之後,提出了他提供直升機的計劃。

“讓你們在半路上擊墜直升機嗎?這是四姐妹常用的方法啊!”

續翻譯始的意思之後,湯生在一時之間無法回答。確實,佯裝飛機事故或汽車意外而讓阻撓他們的人消失是四姐妹常用的手法。一個想在非洲獨資開發油田的意大利石油公司總裁,他的特別座機在空中離奇爆炸而死亡。一個想要揭發和核能發電廠有關的利益和不正當行為的電力公司女職員,在開記者招待會之前就因不明的汽車事故而猝死。這些人都想和四姐妹的權勢唱反調而離奇死亡。

湯生一時之間窮于應對,但是始的決定卻沒有改變。暫時就把湯生當成前往聖路易的人質,讓他同行。到聖路易去就可以再和茉理見面了。如果這是四姐妹的誘敵之計,那麼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就都無所謂了。

“大哥,你真的相信湯生所講的話嗎?”

“也許吧!湯生所說的也許是事實。問題是,這家伙到底知道多少事實?”

譬如,當都彭財閥總公司的職員說“我們公司制造女性用的長統襪和家庭用的化學抹布”時,那是實話。可是,都彭也同時制造核子兵器和毒瓦斯、凝固汽油彈,幫助美軍在越南的森林和農村噴灑枯葉劑。他們是世界上最大的死亡商人。雖然也曾幾次因逃脫或違反禁令而遭到司法審判,但那是因為不知道他們在四姐妹中的立場所致。不管怎麼說,都彭有好幾張面貌,因此,真實也有好幾種狀況。

所以,就算湯生想說出實情,如果百分之百的相信他,是很危險的事。盡管湯生是干部,對四姐妹而言,他畢竟只是被他們雇傭的人而已。盡管他自以為自己是重要的人物,然而對四姐妹的主人們來說,他也只是被利用的人罷了。

“如果一有差錯,或許湯生他們也會被鐳射炮給消滅。”

始是這麼想的。他們自己是不會這麼簡單就被消滅的,可是他們面臨的是另一種危機。在面臨生命危險的時候,或許他們會變身成龍。

另一方面,老三問弟弟。

“余,你知道聖路易在哪里嗎?”

“在美國吧?終哥哥,你不知道嗎?”

“這、這我也知道啊!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是在芝加哥的西邊還是東邊?”

“大概是在西南邊吧!”

余之所以這樣回答是因為他察知讓眼前的超能力者上半身消失的隱形光線是來自那個方位。這不是一般人具有的能力,余的感覺在各方面似乎有越來越銳利的傾向。然而,他本人還是一樣地安靜,而那種與日俱增的敏銳性也不是那麼安定,有時候還若隱若現,所以現在還不能說是一種很有助益的能力。

“是嗎?是西南嗎?”

終理所當然似地點了點頭。

“不管怎樣,坐直升機也要花個兩三小時,一定得准備什麼重要的東西吧?”

“會是什麼?”

“那一定就是晚餐啊!”

如果是真正的恐怖分子或破壞工作人員,想到的一定是“武器和彈藥”吧?可是,終充其量只是一種在郊游的感覺,他不覺得需要手槍或機關槍,也不需要火箭炮。

“我知道了,我會和直升機一起准備好。”

從終的比手劃腳了解意思的湯生露出微微不當一回事的表情。一種在他以前的人生中不曾有過的感覺在他腦海的一角蠕動著。

“這超乎我的能力之外,不是我的能力所能解決和處理的。就順其自然吧!”

在這之前,他對自己的能力有絕對自信,有巨大的野心,在冷酷的算計之後就立刻付諸實行。只是一旦和竜堂兄弟扯上關系,情況就顯得紊亂而棘手。他有一種阿道夫·希特勒初嘗敗績的感覺,但如果他像希特勒一樣歇斯底里的話,或許他就只有一種無力感了。

在准備直升機期間,終和余仍然悄悄地交談著。

“說起來,我們是企圖征服世界,邪惡無道的龍族啊!”

“是嗎?”

余歪著頭。

“那麼,征服世界後會怎樣呢?”

“會怎樣?你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不知道。”

“啊,無知真是一種悲哀啊!征服世界的話……征服世界的話啊……嗯,總之,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現在我們不就已經是這樣了嗎?”

“不,還沒到那種程度。這個嘛,如果征服世界的話,所有的國家都成了你的領地,而且還可以讓政治家們爬到你腳下。”

實在不怎麼好玩啊!余心中想著。

“美國和歐洲就給你了,我只要亞洲、大洋州、和南北美就好了。”

終表現出他的大方。

“始哥哥和續哥哥呢?”

“始哥不要領土的。只要給他劍橋大學或北京大學的圖書館,他就會欣喜若狂地一頭鑽進去,可以三個世紀不出來。在這段期間,我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對于企圖征服世界的大惡人而言,這是不是太無聊了些?余有這種想法,不過他沒有說出口。給始哥哥圖書館,那麼是不是要給續哥哥南極大陸呢?余這麼想著,然而他還是保持沉默,重新拿起終遞過來的手提袋。這是他看見哥哥們在開始旋轉起回旋翼的直升機前對著他們招手。



在英國的偵探小說中,有過這種嘲諷的對話。

“為什麼你們政治家總把我們國民當傻瓜來看?”

“因為你們投票給我。”

……日本首相曾被嚴酷評為“看得懂鈔票和股票的數字,卻看不懂文字”,他從來不曾看過偵探小說。可是,就算是小說中的事件,日本和英國的似乎又有所不同。

日本首相和保守黨干事長利用一般市民不可能擁有的特權,從美國回來了。有胰髒炎的干事長直接就送進醫院打點滴,而強壯的首相則在喝了三瓶營養飲料之後就直接回私邸。


就在不久之前,青、紅、白、黑四頭龍將美國的核子戰略設施破壞了大半。美國的核子戰幾乎呈現無力化。另一方面,蘇聯也幾乎喪失所有的核子飛彈,無力對美國施加攻勢。

本來在這幾年間,這兩個超級大國就已經漸漸從對立變成友好的情勢。東歐各國也不斷地自由化,東西德再度統一,東德的國際軍事機構幾乎完全解體。“敵方”一旦解體,西方的軍事機構也就松弛了。在日漸松散的國際情勢中,日本也處于閑散的狀態。

對首相而言,最重要的工作當然是利益。幾百個希望見首相的人湧到私邸來,首先是以土地投機和逃稅及誇大廣告而出名的不動產業者畢恭畢敬地低頭進到了招待室。

“首相,這次您平安回國真是令人高興啊!”

“嗯,這不算什麼。”

“很抱歉,首相,我想在蘇聯歸還給我國的北方領土上建一座大型的旅館和高爾夫球場。旅館的名稱已經決定了,叫擇捉島旅館。”

“嗯,不錯,不過,已經有擇捉島國際觀光旅館和擇捉島皇帝旅館的計劃書送到我這里來了,所以我沒有辦法立刻給你一個答複。讓我考慮考慮吧!”

首相要不動產業者下次見面之前,好好考慮一下獻金和利益的事。

下一個客人是為陳情而來的。這個有著豪雪地帶的縣知事是為新干線的事前來陳情。

“可是,在上一次的選舉中,你的縣里投給本黨的票數不是少了一成嗎?”

“唔,對不起。”

“不是對不對得起的問題。如果要我幫你做什麼事,你就要表現適度的誠意啊!你的縣總是丟來一句:我想要什麼,請你給我。總不能永遠這樣吧?”

“在、在下一次的選舉中……啊,不、關于那個核燃料廢棄物的處理工廠,就讓我們的縣來承辦好了。”

“嗯,好吧,我考慮看看。”

在快速地盤算了一下可以得自工廠建設的回扣金額之後,首相讓知事回去了。

首相下令再來一杯茶的時候,在軍需產業界非常有名的大東亞重工業的會長來訪。這個公司以一輛十一億五千萬元的造價制造在美國只要四億元就可完成的新型戰車,在中飽私囊之後,還把差額獻給保守黨當回扣。

“在經過各種努力之後,每一輛只要七億五千萬元就可以了。五十輛一共需要三百七十五億元,雖然不多,不過還是有利益可得。”

“當然,你不會把所有的利益都塞進自己的荷包里吧!”

“這是當然的。因為首相一向都對我照顧有加啊!”

事實上,這些戰車根本是沒什麼用處的兵器。一輛戰車的重量高達五十噸,無法在日本國內的道路或橋上行駛,只能將炮塔和車體分解開來運送。國民的稅金都投進這些鐵制品中,而大部分都變成獻金進了權力者們的荷包。所謂的政治業就是這樣。

“可是啊,如果蘇聯真的來攻的話,這些不能在道路上行駛的戰車根本無法防禦。從這一點看來,似乎很不切實際哪!”

“這個嘛,就要讓蘇聯再當壞人了。否則,就會有人提出在和平共存的時代,軍事費用必須加以削減的主張。而福利也就縮減了,這可是很傷腦筋的事。”

即使制造殘障者所使用的輪椅,一輛也得不到七億元的暴利。對政治業者和惡劣商人而言,這是一件“傷腦筋”的事。

“是啊,提到福利……以消費稅用在社會福利上為由而反對消費稅的人就是福利之敵。如果提出這種論法,反對的聲音就立刻會降低。我不認為那麼粗俗的論法可以適用,不過,似乎還挺管用的。”

“因為很少有人提出‘拿出消費稅是用在福利上的證據來’的問題。光是福利這個字眼就可以讓人停止思考了。”

“不,我是感到有些憂慮。有人提出把福利預算當成優先的一般財源,然後把消費稅當成軍事預算的諷刺性意見。如果碰上這種問題,那可真棘手啊!如果消費稅真的撥進軍事費用當中,大部分的人都會反對的,只是沒有人會說出來。敵人太無能也是一件無趣的事。”

這時候,以首相的嘍羅身份任職的建設大臣插嘴道。

“這不是很好嗎?在野黨無能,所以只有自己內部的抗爭就夠了。大眾傳播媒體早就失去批判的能力,國民們也不在乎被騙幾次。一次我們才能這樣輕松,不,應該說我們才能拿到與我們的實力相匹配的利益。”

“不管怎麼說,世界是和平的,而日本也是安定的。這不是很好嗎?一切都是因為日本的政治和行政非常得體之故。”

“啊,日本真是一個好國家,是地上的天國啊!”

“哼哼,這麼說來,我們就是天使啰?”

首相愉快地笑著。和因身心過度勞累而住進醫院的干事長比較起來,他算是很強韌了,不管是什麼事件或政治上的丑聞都傷不了他一根汗毛。否則他怎麼可能沾上幾十次的瀆職嫌疑、背叛政界的恩人、運用幾千億元不法的政治資金獨占權力呢?

這個時候,狼狽不堪的內閣官房副長官飛奔進辦公室。

“首相!不得了了!美、美國……!”

他的表情、聲音都像一個哭泣著的幼兒。

“美國怎麼了?難道他們放棄日美安保條約嗎?”

首相當然是開玩笑。日本巨大的經濟力和以此為背景對鄰近各國的政治影響力,再加上免費提供駐日美軍基地和住宅等條件,對美國而言都是必要的。美國不可能丟下日本不管,首相這樣深信著。這不是他自以為是的想法,而是一種外交上的常識。官房長官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叫。

“總統宣布不履行債務的宣言!”

一片沉默的空白充滿整個房間,沖擊和恐懼隨之滲了進來。所謂不履行債務就是“欠債不還錢”的意思。美國不打算歸還向外國借來的錢,而美國對日本有兩兆美金的債務。

“兩、兩兆美金的債權沒了……”

首相呻吟著。一旦具體的金額出現,想象力就開始飛馳。他怒發沖冠,慌忙撥往華盛頓DC的國際電話,但是一直撥不通。打了幾次都一樣。

“完了!日本經濟是全完了。投資到海外的資金都收不回來了!”

才四十幾歲的建設大臣說道。

“我們將要抱著一座名為美金的紙垃圾餓死了!收購美國的賭場也換不回一袋小麥!”

“我認為你以一個閣僚的身份應該要有更沉穩一點的說法從政的人不應該說這些不負責任的話如果讓記者聽到的話就不好了所以你要注意一點不要口沒遮攔,你不這麼認為嗎?”

首相在狼狽的時候,常常講話不加逗點和句點。長老級的農林水產大臣在他旁邊交抱著雙手。

“如果股票大跌,一般的投資家一定會陷入恐慌的。”

“誰管那些一般投資大眾怎樣?原本主婦和OL或學生買股票就是一種異常的想法。這些利欲熏心的愚民們真是無藥可救!”

建設大臣沒有想到自己的私欲行為,還一味地批評別人。被美國背叛的沖擊讓他血紅了眼睛。帶來噩訊的官房副長官呻吟著提出反論。

“可是,本黨在上一次的選舉中大獲全勝就是那種脅迫有效啊!當時我們放出風聲:如果在野黨獲勝的話,股票會下跌,日本會經濟不景氣。現在,真的變成這種局面……”

“相信那種公約根本就是頭腦有問題!”

建設大臣大吼,他憤怒地用手掌重重拍打桌面。

“那些相信只要本黨掌權股票就會上漲的人到底在想什麼?股票本來就是有漲有跌嘛!哪能光想得到帶有風險的利益?笨也笨得有個限度!”

首相一邊聽著大臣們的談話,一邊空虛地張合著嘴。當他莫名其妙地停留在華盛頓DC時,總統一句也沒有提到不履行債務的宣言。該怎麼辦呢?沒有人可以告訴首相。




在統一之後的德國,複活的新納粹團體引發了騷動。他們組黨襲擊猶太人和土耳其人的家,對著波蘭大使館丟石頭。用卡車強行突破波蘭的國境,在每一戶人家插上德國國旗。

“這里原本時德國的領土!波蘭人滾開!”

當然,波蘭的政府和國民對這種無法無天的舉動感到憤怒。武裝警官隊出動驅散了暴徒,越過國境逃走的暴徒被德國的警官隊逮捕。對德國的再統一而言,沒有其他事情比納粹複活更令人傷腦筋了。可是,德國境內的暴徒更加狂暴,他們放火燒了土耳其勞工的公寓,造成許多女性和幼兒慘死的悲劇。

“第二次大戰後的德國所辛苦建立起來的信用在一天之內就全部瓦解了!”

德國的報紙慨歎著。

另一方面,在南美,哥倫比亞陷入完全的內戰狀態,政府和毒品組織的對立因美國的外交壓力和武力介入而更加惡化了。

政府和毒品組織的對立究竟孰是孰非,事態看來似乎很明顯。可是,在哥倫比亞,事情有些不一樣。“政府沒有為貧窮的民眾做什麼事,醫院和學校都是毒品組織捐獻的。我長大之後也要參加組織!”這是一個孩子對外國記者所說的話。當然,毒品組織的“善行”有其內幕,承包醫院和學校建設工程的公司就是毒品組織經營的機構,所出的金錢就以工程費的形式光明正大地回到組織里面。

這些都是被大君們手中的線所操控著的傀儡。

操控戰爭和內戰,也是四姐妹常用的手段。他們將大量的武器輸往阿拉伯各國和中南美各國,煽動地區性的紛爭,然後以解決該糾紛為名,派遣軍隊前往。另一方面又販賣武器給對立國。

巴拿馬就是其中一例。該國的獨裁者原來是中央情報局的干員,依照四姐妹的指示在拉丁美洲運作毒品買賣和武器,好獲取回扣。由于他們開始不受CIA管轄,任意橫行,美國便派遣軍隊到他國的領土,將獨立國的元首“逮捕”了。雖然很明顯地違反國際法,可是該元首曾經宣傳“毒品組織的大老板是反民主的獨裁者”,所以美國這個行動也沒有受到什麼指責。然後,由美國支援的政權便產生了,而巴拿馬運河也自然而然地落入他們手中。

蘇聯中央政府和立陶宛政府之間的關系日益惡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由于一紙秘約,立陶宛成了蘇聯的領地。再獨立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即使蘇聯以武力鎮壓立陶宛獨立,西方各國也沒有辦法加以指責,因為他們自己也多有虧心之處。英國在北愛爾蘭的獨立戰爭中流了許多血。法國則把軍隊送進了新卡雷多尼亞的獨立戰爭戰場上。每個國家都有他們的理由,譬如,為了不讓國家秩序產生混亂……

英國在沒有物證也沒有拘捕狀的情況下,將被疑為北愛爾蘭獨立派的人逮捕入獄。尤其對于女性更是嚴酷,將人監禁在單人房里,不讓其上洗手間而當場排出尿液來,非常地不人道。為了給犯人精神上的沖擊,他們做出了等于侮辱自己國家民主主義曆史的行為。總而言之,不管是資本主義國家或社會主義國家,所謂的國家就是可以為了秩序而無視于人權的存在吧?而這個北愛爾蘭也還處于炸彈恐懼當中。

……于是,當竜堂兄弟在明尼蘇達州的森林當中飽吸葉綠素期間,包括日本在內的世界各國的政治……社會、經濟都面臨破裂,滾落在急斜坡上。當然,就算始和續身在森林之外,他們也無力挽救世界經濟的破敗。

日本再也不能悠閑地享受著自己國家獨有的和平。背負著以一千億元為單位的負債,許多證券公司和不動產公司、金融公司相繼倒閉。因股票暴跌而破產自殺的人在一個星期之內就超過五百人,全家自殺的事件也層出不窮。大型證券公司的干部被破產的人用登山用小刀給刺殺了。隨著社會的日益混亂,政府的支持率一路滑落到30%,在野黨猛力抨擊政府的無能。

首相決定要放棄政權。

這不是源于他斷絕了對權力的執念。相反的,原本他就是保守黨內擁有一百五十人國會議員的最大派系老板,而且他也擁有可以豢養這些人的資金。在政界中有一些儼然暴力團組織的密語,他們把金錢稱為“球”,把票稱為“牌”,擁有最多球和牌的就是首相了。他要以這種財力做背景,把首相的寶座讓給某個適合的部下,然後自己在幕後操縱新首相。如果新首相政策失敗的話,就立刻讓他辭職,再找另一個手下當首相。等事態好轉,情勢穩定之後,他就可以把這些傀儡料理掉,自己再坐上首相的寶座。

首相每年只交給國家二千元左右的稅金。盡管如此,他卻可以住豪華的私邸、在輕井澤或伊豆買廣大的別墅,購進價值幾十億元的名畫和雕刻,喂飽一百五十個國會議員、二千個都道府縣議會議員、三萬個市町村議會議員、七千個政治家秘書。他利用權力收取賄賂和回扣、從國家預算當中抽取公共事業費和補助金,而且政治資金又完全不用交稅。政治業和宗教產業一樣,在這個國家中是最肮髒的買賣。

從首相私邸的二樓可以遠眺北方,新宿南口的摩天樓群。

高聳的東京都廳大樓焚燒後剩下的廢墟聳立在大都市的中心部位。就在前一陣子,巨大的紅龍讓新宿的新都心陷入一片火海當中。重建的工程也因為急速的景氣衰退和社會混亂而中斷了。

然而,對知事而言,災難還在後頭。繞著都廳大樓打轉的惡意流言一個接一個被挖出來了。

知事獨占了面積超過一千坪的七樓整層樓,里面有鋪著大理石的豪華浴室;建築材料是使用致癌物質石棉;除此之外,一些不方便被外界知道的事情也都曝光了。對知事的評語雖然不是那麼糟,可是在知道都廳宿舍的燈光設備每年要花費二十三億元的時候,大家終于爆發了怒氣。

“在節約能源這麼重要的時候還要什麼燈光設備?如果有那麼多閑錢,為什麼不降低票價過高的都營地下鐵?如果要花二十三億元在燈光設備上,就降低日本排名世界第一的稅金啊!”

在攻擊的聲浪前仆後繼之際,高齡的知事以入院為名不再出現于公共場所了。首相對他也不抱什麼同情。

“下一任的首相該誰呢……”

事實上,首相和干事長之間有密約,如果要轉讓政權,非得轉讓給干事長不可。可是,干事長雖然已經出院了,卻已經雄心盡失,不想再站在政界的第一線上。再加上他在選舉區內接受因逃稅而被舉發的不動產業者獻金事實被發現,他根本不可能成為首相的繼任者。

首相也無意讓那個在地下鐵防護區內糾纏扭打的對手成為他們的繼任者。在經過各種考慮之後,首相選中了曾經擔任過一屆勞動大臣,現年五十幾歲的中堅代議士。這個人有著一張像是出現在H·G·威爾斯小說中的火星人般的臉,多少有些才能和人氣。

“啊?讓我做首相!”

聽到這個消息,以前的勞動大臣一陣愕然,然後是一陣狂喜。他當然不是純情的理想主義者,所以也大致可以知道首相在打什麼算盤。他知道,就算自己當上了首相,也沒有辦法握有最高權力,只能當一個被操縱的傀儡。再加上在國內或國外都有堆積如山的政治問題,他知道會做得身心俱疲。盡管如此,他還是說道。

“如、如果能讓我當首相的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大恩大德。不,就算到另外一個世界去,我也沒齒難忘。請給我機會試試看。”

是的,盡管知道處境艱辛,他還是想當首相。

首相打算辭職的流言在政治業界的地下情報網中流竄,權力者們一陣騷動。首相的權力基礎那麼強大,政權總會持續個五年左右吧?然而,現在卻只做了一年半就要辭職了。那些對當上首相已經放棄一半以上念頭的同齡派閥大老們又重燃了希望的執念。一個在政治業界中據說擁有一張最大面子的派閥老大帶著密友來到首相的私邸。他的密友就是國民報社的社長。派閥老大在玄關處低下了頭,幾乎把額頭磨破了。

“請您、請您務必指名我當繼任的首相,我願為先生效犬馬之勞。請您就把我當成您飼養的狗,隨您驅使吧!”

國民報社的社長也跪在旁邊低下了頭。

“我們國民報社也一定會盡全社會的力量為保守黨盡力。不,現在我們就已經自命為保守黨的代言者而努力著了。請讓他當首相吧!”

“是嗎?可是在你們報社的大阪總社不是有對政府的所作所為高唱異論的編輯委員嗎?”

社長露出了牙齒呻吟著。

“我會立刻將這些人免職的!原本就是一些有事沒事就頂撞上司的人,以前給他們的薪水就已經夠多了。”

“不要說你們社內,你對整個傳播業界有制衡的力量嗎?譬如引發R事件的東洋報社,以你的力量能怎麼做呢?”

“請交給我來辦。我一定會用愛國主義之手來排掉這些非國民的傳播業者,把小事喧嚷成大事,讓國民對政府失去信心是一種反叛的行為!”

“我就等著看你的手腕高不高明了。”

首相的視線投向派閥老大。

“你自己本身似乎也有一些問題吧?女人的問題。”

“啊……!?不,如果您說的是第二秘書和向島的藝妓、六本木的女侍的話,我已經完全處理乾淨了。”

“不要騙我!我指的是A溫泉的事。不是很愉快的經驗嗎?聽說你一個晚上和三個活潑的高中女學生狂歡哪!你手下的縣會議員是暴力團的干部,如果泄漏給其他的媒體知道,聽起來可不怎麼悅耳哦!”

派閥老大聞言狼狽不堪,不禁對首相收集情報的能力感到恐懼。

“唔,是的,真是對不起。首相的心眼不是我這種人所逃得過的。我實在感到愧對首相,這件事我會立刻料理好的。”

給予金錢、分配利益,另一方面再掌握對方的弱點加以脅迫,就是使用所謂的“糖和鞭”來操控手下,強化自己的權勢。首相不斷地重複這種作法來鞏固自己今日的地位。首相浮起了帶著毒意的微笑對派閥老大說道。

“你所謂的料理就是那樣吧!就是讓人消失吧?先不要說一個人,一次要料理三個人,未免太勉強了吧?”

“請、請不要開玩笑。”

“我當然是開玩笑的。遮口費應該就夠了。整理自己身邊的事情,然後才能談其他的事。我可不希望我的繼任者被稱為‘色鬼總理’啊!”

首相知道這個派閥老大以前那些超過一打以上的瀆職事件。他也知道他逼手下的縣會議員、駕駛還有兩個秘書自殺,避過了檢查官的追究等事,所以他才隨口說出“消失”這個字眼。派閥老大流著滿身的汗水,額頭在水泥地上擦出了傷,惶恐不已地離去。

或許應該更有些危機感吧?首相卻已經完全定下心來了。在嘲笑、玩弄接踵而來的權力亡命者們當中,他再度確認自己在汙穢的政治業界中的支配力。于是,八月十九日的現在,日本在沒有制定政策路線者的情況下,陷進了混亂和昏迷的沼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