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贗品大師 第四章 宮廷秘事(上)



尚未過半的酒宴立刻被撤了下去,片刻之間就換上了全新的菜品,並且增加了在太廟享用過的三牲,從規格上看要比平時飲宴的標准高出了許多倍,度支司的一位推官暗自在現場粗略地計算了一下,酒水除去不計外,這一桌菜的花費沒有十萬錢怕是出不來的。

“看來我們的皇帝陛下是早有安排呀!”曹彬看了看忙忙碌碌的宮女太監們,心中了然。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些酒席是在得到了吳越臣服的消息以後方才趕制出來的。

“諸位愛卿,”太宗皇帝舉起酒杯,慨然說道,“今夜恰逢七夕,我大宋又得忠臣賢良,實在是振奮人心呐!今夜並無君臣之分,眾卿無須拘禮,但凡盡興可也!”說罷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以空杯示下。

眾臣紛紛高聲鼓掌,起哄叫好,難得有此時機,紛紛端著酒杯走上前來,到皇帝與新歸順的兩位臣子跟前拼酒。皇帝面前,眾人自然還是不敢太過放肆,不過對于錢陳二人就沒有了許多顧及,盡管二人都是酒場高手,但是畢竟架不住對方人多,半晌之後就趴到了桌子底下,若不是太宗皇帝看不過眼去加以勸阻,怕是還要有人捏著脖子給他們硬灌了。

“這幫粗鄙無文的家伙,一點兒也沒有身為朝廷重臣的覺悟啊!”曹彬很不滿意地看了看自己屬下的幾員武將,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正和起伙兒來欺負那些新來的生面孔。不過曹彬想了想,這種行為也是可以理解的。大家本來都是靠打仗來吃飯的,仗打的越多,官兒就升的越快!如今這兩位忽然投誠了,今後大伙兒的衣食可就沒著落了啊,難怪大家都憋了一肚子的氣兒,讓他們多喝兩杯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陛下——”忽然有人高聲喊道,眾人紛紛看去,卻是太宗皇帝的弟弟,開封府尹、同中書平章、開府儀同三司、齊王趙廷美。

宋太祖趙匡胤駕崩後,皇位由其弟趙光義繼承,市井傳言多有不利。可是近日以來,忽然口風又變了,朝野中紛紛議論所謂的“金匱之盟”。據說是建隆三年,杜太後在臨危的時候,太祖始終在旁服侍不離左右。杜太後自知命已不長,乃問太祖:“你知道你是怎樣得到天下的嗎?”太祖曰:“我所以得天下者,皆祖先及太後之積慶也。”太後曰:“不然,正由周世宗使幼兒統治天下耳。假如周氏有長君,天下豈為汝所擁有乎?汝死後當傳位于汝弟。四海至廣,能立長君,國家之福也。”太祖頓首泣道:“敢不如教誨!”因此宋朝才有了“傳弟不傳子”的先例。

此事說起來雖然有些牽強,但是杜太後親身經曆過五代,這是一個王朝更替頻繁的特殊時期,五代君主十三人,在位超過十年者絕無僅有,且有七人死于非命,杜太後惟恐宋太祖也無法擺脫宿命,像周世宗般英年早逝、最終幼主執政失國而終,因此杜太後在趙匡胤剛當上皇帝的時候就說過“吾聞‘為君難’,天子置身兆庶之上,若治得其道,則此位可尊,苟或失馭,求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憂也”的一段話。杜太後認為剛剛建國,根基未穩,大宋王朝隨時都有可能成為繼五代之後的短命的“第六代”。假如太祖果真中道而殂,十多歲的德昭顯然是不足以應付局面的,而擁有豐富政治經驗的趙光義,應是理想的繼承人。

而根據這一莫名其妙的定例,太宗之弟齊王趙廷美自然也有了繼承大統的法律根據,成為大宋皇位的第一繼承人,因此他權勢極為顯赫,掌攝開封府尹的大印,據說這個位子自五代以來就是皇儲的別稱,真正當得起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他雖然對于太祖的暴死也是心存疑惑,但卻沒有多說什麼,有到他耳邊搬弄是非的,也總是被他一頓訓斥之後著人攆了出去,真真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皇弟有何事要說?”太宗此時的心情甚好,和藹地問道。

“啟奏陛下,”齊王挺胸站在第二層的台階上面,掃視了一眼下面的群臣,大膽放言道,“江南一統,實乃百姓之福,今夕何夕?花前月下,有酒無詩怎麼能行?”

“不錯——”太宗笑著拈須點頭道,“皇弟所言甚是,但不知道那位愛卿又有了佳作呢?”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到了悶聲喝酒的南唐後主李煜身上,要說到詩詞歌賦,人家的修為可不是他們這些北周禁軍出身的武夫們所能望其項背的。

李煜卻也不理這茬兒,依舊我行我素地伏在案上照喝不誤,好似沒有聽到太宗皇帝和齊王趙廷美的對話一樣,太宗的表情有些不悅起來,一手攥住酒杯,兩只小眼睛神光湛然地盯著李煜,眾人的心情都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道這位性格暴躁的皇帝又會做出什麼煞風景的事情來。


“陛下,小臣前日偶得詩一首,願求陛下與眾位大人斧正。”在敬陪末座的地方,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

太宗皇帝仔細一看,那人身材矮小,白面微髭,兩只眼睛卻炯炯有神,原來是散騎常侍徐鉉,于是點頭道,“原來是徐卿啊!朕在開封府尹任上就聽聞,卿與韓熙載並稱江表雙傑,詩詞工夫自然是不差的,說來一同聽聽罷!”

醉意熏然的李煜將目光稍微瞥了一絲過去,看著這個自己夕日的舊臣,他還是忠心耿耿啊!自從江甯來到汴梁後,許多的舊部已然投向了更有發展前途的趙宋朝廷,早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主子和出身,能夠象徐鉉這樣忠心護主的人真得是鳳毛麟角了。也許,自己的老仆也算是一個吧!堂堂的皇帝,居然也會淪落至此?想到這里,李煜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一時之間,大殿里面喧鬧的人們都安靜下來,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徐鉉的身上,徐鉉也不為所動,踱著方步低頭向前走了幾步後,方才開口吟道,“京口潮來曲岸平,海門風起浪花生。人行沙上見日影,舟過江中聞櫓聲。芳草遠迷揚子渡,宿煙深映廣陵城。游人相思應如橘,相望須含兩地情。”聲音委婉含情,余音在大殿之上繚繞不絕。

在場的人聞得此詩後,都覺得言語清新,頗有余韻,不覺紛紛叫好。

太宗皇帝也微微點了點頭,沉思良久之後,方才開口淡然說道,“不錯!徐卿果然作得一手好詩!只是不知道,這江南的景致,果真就如此動人麼?”言語之間,喜怒難測。

眾人一時不敢接話,大殿上就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後,老臣趙普大破了沉悶的氣氛,小心地答道,“江南的景致,果然是十分美妙的,先人白居易就曾經說過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蘭的句子,同北方的蕭瑟景象是大大地不同。老臣舊日游江南,也曾經流連不已,頗難割舍。只是江南雖好,氣候卻與中原大相徑庭,我們北方人若是去了,一時之間恐怕也是適應不了的。”

“則平此言,甚為中肯。”太宗點頭贊許道,接著話鋒一轉,對正在飲酒的李煜說道,“重光久居江南,卻不知道有什麼看法呢?”

徐鉉的心中一沉,知道太宗終是不放心自己的舊主,忍不住親自考問了。偷眼看了看李煜,暗自禱告,您可千萬不要再生出什麼事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