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皇太極弘論定國策 八旗兵智取撫順城



本書正在菲律賓《世界日報?小說林》欄目上與梁羽生的《龍虎斗中華》、古龍的《歡樂英雄》、朱秀海的《喬家大院》一起連載。

顯佑宮秘笈載:萬曆四十四年,即丙辰龍年,汗王受群臣及蒙古科爾沁部擁戴,在赫圖阿拉城建大金國,年號天命。天命三年,汗王以七大恨告天,公開討明。四月十三日,攻下撫順城、東洲、馬爾根。明李永芳將軍歸順。

努爾哈赤定于丙辰龍年正月初一舉行建國大典, 建國之前,他遍征諸貝勒大臣建國之策。努爾哈赤有一長處,即從不自以為是,他多次與諸大臣貝勒講,吾之智一人之智爾,一人之智豈能如眾人之智?所以,在作出重大決策之前,他總是在廣詢眾人之意後,擇優而定。

皇太極對建國當然十分重視,他知道,下一次朝議就集中商定建國事宜,我應在朝議上就這一問題說些什麼呢?關鍵時刻他想起了師傅,他立刻派鼇拜去請,誰料額爾德尼于今天下午被派往蒙古科爾沁部,通報建國事宜去了,因走得急,連告別的功夫都沒抽出來。

額爾德尼的福晉對鼇拜道:“你把此書交給八阿哥,我家大學士留下了四個字,叫‘當仁不讓’,並說請八阿哥認真讀折頁處,自會有所領悟。”

皇太極從鼇拜手中接過來一看,是《三國志演義》,折頁處正是第三十八回:定三分隆中決策,戰長江孫媳ǔ稹F渲幸歡未笱懇鴉狹撕詬堋;侍險娑亮似鵠矗骸白遠吭炷嬉岳矗煜潞瀾懿⑵穡懿偈撇蝗繚埽鼓芸松苷擼俏┨焓保忠噯四幣病=癲僖延蛋僂蛑塚熳右粵鈧詈睿順喜豢捎脛妗K鍶ň縈薪牙潰斬窀劍絲捎夢豢賞家病>V荼本鶯骸媯∧蝦#饣幔魍o汀⑹瘢擻夢渲兀瞧渲韃荒蓯兀譴燜宰式裼幸夂酰懇嬤菹杖忠扒Ю錚咦嬉蛑猿傻垡怠=窳蹊鞍等酰褚蠊歡恢嫘簦悄苤克嫉妹骶=鵲凼抑校乓逯謁暮#芾坑⑿郟枷腿艨剩艨纈芯R媯F溲易瑁骱橢釗鄭細б汀⒃劍飩崴鍶ǎ諦拚恚煜掠斜洌蠣簧轄V葜韻蟯鷳澹礪室嬤葜諞猿鑾卮ǎ儺沼脅惑焓澈雜吆酰砍先縭牽虼笠悼沙桑菏銥尚艘印?lt;BR>

這一段皇太極不知看過了多少遍,早已朗朗成誦,然今天讀來,眼前“刷”地一亮,他琢磨著額爾德尼“當仁不讓”的四個字,有茅塞頓開之感,他感激萬分:“師傅點化,弟子領悟矣。”

此次朝議,專門商定建國事宜,眾貝勒大臣齊聚于大衙門,努爾哈赤道:“明李成梁殺吾父祖于古埒城,于今已三十二年矣。三十二年中,吾忍辱含恨,韜光養晦,遠交近攻,艱難創業,除葉赫外,其它女真各部皆為一統,所謂大業初定是也。然明殺吾父祖之仇,卻片刻不敢忘懷,此仇不報,吾父祖何安于地下?范學士來投,力言建國,吾已納之,爾等應各抒己見,共謀大計。”說完,他掃視了一下在座的各位,等著大家發表意見。

褚英死後,代善成為眾貝勒之首,他當然要先說,代善動了動上身,顯得很勉強:“兒臣贊同建國,兒臣惟父汗之命是聽。”眾人以為還會有下文,但代善不再吱聲,簡簡單單,說完了。努爾哈赤願意聽眾人意見,更願意聽自己兒子們的高論,代善的幾句話令他大失所望,但他不好說什麼,只好將目光轉向了阿敏。舒爾哈齊被圈禁,阿敏被努爾哈赤視為養子,由于有阿瑪叛逆的往事,他處事非常小心,作戰亦十分勇敢,努爾哈赤對其表現頗為滿意,在建國這樣重大問題上,他當然要認真說幾句:“兒臣以為,建國之事,可否推遲一些,葉赫畢竟未滅,我們是否設法離間明與葉赫間的關系,待他們之間狗咬狗時,我們再會同明軍滅了葉赫,然後再建國不遲。”

努爾哈赤琢磨著阿敏的話,離間明與葉赫的關系,這是個好主意,不過以葉赫與明之間的關系看,離間起來怕是很難。他“嗯”了一聲,表示贊賞,然後問及莽古爾泰,莽古爾泰十分坦率:“父汗在,國家大政由父汗做主,兒臣唯馬前馳驅多多殺敵,跟父汗打天下而已。”努爾哈赤笑了:“好,五阿哥是個直性子,說得好,五阿哥乃我建州之許褚也。”

努爾哈赤接著並未問皇太極,而是問及五大臣,五大臣各有所見,努爾哈赤一一聽之,最後,努爾哈赤將目光移到了皇太極身上:“八阿哥,建州的內政大臣,你精于典籍,當有高論,你來說說。”

皇太極被父汗誇得有些不自然:“兒臣哪里有什麼高論,不過是些粗俗之見。兒臣近來反複讀《三國》中的隆中對,大有收獲。兒臣試以三國事喻當今,請父汗、眾兄長及眾大臣指正。”

努爾哈赤綻出笑容:“好啊,以三國事喻當今,怎麼個喻法?”

“諸葛亮居隆中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占了大半個中國。孫權據有江東已曆三世,有長江之險可依;而劉備困居新野,兵不過三千,將不過關張,後來竟與吳魏三分天下,成就了一番大業。劉備之所以能有所成就,究其原因,在于他實行了聯吳抗曹之策。明國如當年之曹操,但其勢卻遠不如當年之曹操,非不可爭鋒。蒙古如當年之東吳,卻又遠不如當年之東吳。而我們建州正如父汗適才所言,已大業初定,又遠勝于當年之劉備。今欲圖大業,兒臣以為當實行聯蒙抗明之策,用兒臣的話講,四個字:殘明、聯蒙。”

皇太極說到這,扈爾漢喊了起來:“八阿哥說得好,殘明聯蒙,八阿哥乃我建州之小諸葛也。”

努爾哈赤臉上露出十分的得意,費英東卻道:“扈爾漢,你不要打岔,讓八阿哥說下去。”

皇太極為了今天的朝議,下了極大的功夫,根據額爾德尼的建議,他要當仁不讓,盡展多年所學,為建州規劃出一個大政方針來,同時也要為自己在即將建立的政權中奠定一個堅實的基礎。所以,他准備得十分充分,談得非常從容:“記得父汗攻打烏拉時曾說過,烏拉好比一棵大樹,砍大樹要一斧一斧地砍,一下子是砍不倒的,如今,烏拉真就被父汗一斧接一斧地砍倒了。明亦如一棵大樹,攻明也要一斧一斧地砍,即所謂殘明。當年曹操亡漢之心不死,明亡我之心亦不死,他們絕不會容忍我們坐大。因此,明經常用各種手段卡我們脖子,包括馬市。為此,我們常常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兒臣因主持家政,對此感受極深,恨亦極深。不打破明對馬市的壟斷,我們就永遠受制于明,我們就沒有鐵器,沒有鹽,沒有布匹。一個重要的生用之道,就會始終控制在明人的手里,人家想什麼時候勒我們的脖子就什麼時候勒。所以,我們必須殘明,要走出大山,進軍遼沈,遼沈一帶幅員遼闊,物產豐富,用諸葛亮的話說,此天殆所以資將軍,將軍其有意乎?”

額亦都大笑起來:“有意,有意,老天爺要給我們,還不要嗎?”

皇太極笑著看了看額亦都,接著說道:“至于葉赫,不足慮也。葉赫與我建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剛才阿敏兄說離間明與葉赫的關系,我倒覺得應利用與其親屬關系,離間分劃瓦解他們內部,要設法策反他們的重要將領,對明是殘,對葉赫則是拆,拆他的窗,拆他的門,拆他的椽子,拆得他就剩個空架子,到時可一戰而勝也。”

人們被皇太極的比喻逗笑了,大衙門中響起了歡快的笑聲。

“以我建州之力,與明國抗衡,從現在看,還弱了些,所以要聯蒙。蒙古與我女真,字同文,衣同飾,信同教,血脈相連,科爾沁部現已歸順,其它各部尚在觀望。明也在聯蒙,但蒙與明有亡國之恨,不會真正聯合,明不具備吾與蒙之傳統優勢。蒙古現在出了個林丹汗,據說很有志氣,但畢竟是個小娃娃,不足慮。我們聯合各部,就可滅掉他。聯蒙的最好方式莫過于和親,要廣泛與蒙古各部結成姻親,建州鐵騎加上蒙古鐵騎,便是天下不可戰勝的力量。若跨有建州和遼東,外聯蒙古,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蒙古之兵以向燕京,父汗身率建州鐵騎直取山海關,摧枯拉朽,勢如破竹,誠如是,則大業可成,天下可定矣。”

皇太極一口氣發表了有生以來最長的一篇宏論,眾人聽得瞠目結舌,驚愕地看著皇太極。五大臣中的何和禮通些文墨,他驚歎道:“諸葛亮死于五丈原時,五十四歲,想其初出茅廬時也不過二十多歲,文程先生剛剛二十一,八阿哥二十有四,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吾等老矣。”

范文程心想:建州君臣談起《三國》來,條條是道,明國以孔孟之道治國,建州是以《三國》治國,趙普講半部《論語》安天下,我看一部《三國》亦足可安天下。

令眾人更出乎意料的是,汗王高興地喊了一聲:“上酒,我等君臣今天要痛飲一番,一醉方休!”

萬曆四十四年,即丙辰龍年正月初一,赫圖阿拉城歡天喜地,一片節日氣氛。面向撫順城方向的北門,金國大旗高高飄揚,尊號台前大金國建國儀式正隆重舉行,額爾德尼手捧詔書高聲宣誦:

巍巍長白之山,悠悠布爾瑚里湖,天降仙女,育我女真。鍾萬山之靈,毓千江之秀,乃有完顏阿骨打建立大金,氣吞山河,定鼎中原,逮至如今,已五百年矣。大凡五百年必有王者興,有愛新覺羅?努爾哈赤者奉天膺命,拯救女真于水火,收拾飄零為一統。今已地闊千里,萬眾所歸。古有興滅國,繼絕世之聖論,今有重建大金之壯舉。我建州女真,現詔告天下,建國大金,年號天命……

眾人一齊跪拜,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接著,達海宣讀汗王旨意:將四旗擴建為八旗,努爾哈赤親統正黃、鑲黃兩旗,代善繼褚英為大貝勒,領正紅、鑲紅兩旗,二貝勒阿敏領鑲藍旗,三貝勒莽古爾泰領正藍旗,四貝勒皇太極領正白旗,褚英長子杜度領鑲白旗。額亦都、何和禮、費英東、安費揚古、扈爾漢為聽政五大臣,另增設理事大臣十人,其它有功之臣均有封賞。同時又宣布,今後四大貝勒,即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按月當值、輪流執政。大典之後少不得一番慶賀。


荏苒光陰,不覺便是天命三年。建國兩年之中,大金國君臣同心,勵精圖治,外撫蒙古,內修政理,大行教化之道,國力日漸強盛。陽春四月,迎來了努爾哈赤六十大壽。早在兩個月前,鴨綠江部、董鄂部、納殷部、哈達部、哲陳部、烏拉部、渾河部、長白部、渥集部以及蒙古科爾沁部等處的壽禮便源源不斷地貢來,汗王龍心大悅。

大壽盛宴于亥時開始,汗王端坐于南炕,接受眾子侄賀拜。大貝勒代善叩拜後,獻上一串岫玉佛珠,汗王愛不釋手。

二貝勒阿敏獻上的是一尊半尺高的關帝爺純金像:“願關帝爺保佑父汗所向披靡,每戰必勝。”汗王笑而納之。

三貝勒莽古爾泰獻上的是一口龍泉寶劍。莽古爾泰為了討父汗喜歡,頗下了一番功夫。從去年上秋便開始著手挑選賀禮,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托人從京城買了這把龍泉劍。龍泉劍產于浙江龍泉秦溪山麓,春秋時鑄劍名師歐冶子鑄劍于此,這里有井七口,呈北斗七星之狀排列,即使在盛夏,井水亦寒可刺骨,用來淬火,其劍鋒利無此。汗王抽出寶劍,但覺一股寒氣逼人,不由一聲驚歎:“真是一把好劍,難得五阿哥如此孝心。”

皇太極的賀壽之禮是由張秉一父子二人抬上來的,所抬之物上面蒙了一層紅布。汗王心想:八阿哥玩的什麼新花樣?

張秉一父子二人將東西放在地上,皇太極上前將紅布揭開,眾人不由得同時驚呼起來。原來是一樽金光閃閃的銅鼎,鼎中裝著滿滿一下子銅錢。張秉一父子根據范文程帶來的《天工開物》一書,經多次試煉,已經出銅。

皇太極道:“父汗請看,此鼎所用之銅乃我大金國所產,上面滿蒙漢三種文字鐫刻著一個‘金’字,意在我大金必將定鼎中原。此錢是根據父汗之命鑄造的我大金國天命通寶。”

汗王大喜,接過一枚反複細看,上面刻有天命通寶女真文字,他感慨萬分:“文字有了,又有了自己的錢,這才叫個國家。”

對子侄們所獻,努爾哈赤十分高興,但所有的禮物當中,他覺得還是八阿哥送的最有意義,他心中念道:八阿哥宏圖大志,眾阿哥所不及也。

“額爾德尼,傳朕旨意,從即日起大金國啟用天命通寶,民間流行的萬曆通寶與天命通寶平價兌換。兌換期為三個月,三個月後,大金國境內不得再使用萬曆通寶。”

天命三年四月五日朝議,大金國君臣經反複爭議後,決定實施皇太極的殘明方略,攻打撫順。四月七日天剛亮,努爾哈赤便起來了,這一夜,他幾乎沒怎麼合眼,這是他第一次將矛頭直指大明。他多次到過京城,親眼見過帝京的巍峨,在他眼里,大明是個龐然大物。他知道,拿下撫順之後,一定會面對明軍大規模的圍剿,等著他的將是一場惡戰,但這場惡戰遲早是要發生的,那就干脆不如早點來吧。他做了最壞的准備,真的打了敗仗,便率眾躲進龍崗山中。任憑你撒下天羅地網,也休想抓到我。我決不能學楚霸王,即使剩我一個人,也要與之周旋到底,也要東山再起。

阿巴亥服侍他系上披風,他大步走出寢宮,一座戰神的形象活脫脫的出現在人們面前:金盔紅纓、鐵甲、黃面紅里的披風、紫紅的面龐、剛毅的目光。眾人早已在門外恭候,見汗王出來,一起跪下請安。汗王說了聲“平身”,便徑直向祭天香案走去。來到香案前,他虔誠地跪下,仰望蒼天高聲宣讀討明檄文:

“金國汗諭官軍人等知悉:我祖宗以來,與大明看邊,忠順有年。只因南朝皇帝高拱深宮之中,文武邊官,欺狂壅蔽,無懷柔之方略,有勢力之機權,勢不使盡不休,利不刮盡不已,苦害侵凌,千態莫狀。其勢之最大最慘者,計有七件:我祖宗與南朝看邊進貢,忠順已久,忽于萬曆年間,將我二祖無罪加誅,其恨一也……

這篇檄文出自額爾德尼之手,文中曆數明軍欺侮女真的種種罪行,八旗將士聽了無不義憤填膺,他們舉起刀槍,齊聲高呼:攻下撫順,雪此七恨。努爾哈赤祭天之後又依次拜關帝廟、顯佑宮、地藏寺、最後祭堂子。辰時許,努爾哈赤坐于金鑾殿上,發令道:“四貝勒,”

“兒臣在。”

“命你率五千人馬為先鋒,按原定計劃攻打撫順,立即出發。”

“三貝勒,命你率正蘭旗全部人馬留守赫圖阿拉,要加強警戒,千萬不可麻痹大意,要嚴防鐵嶺、開原明軍來攻。”

“大貝勒、杜度,命你二人各率五千人馬,分別攻取東洲、馬爾根,務必于明日晌午前攻下二堡。”

隨著三聲炮響,大軍起行,努爾哈赤親率大軍,浩浩蕩蕩殺奔撫順。

先鋒皇太極的隊伍,在距撫順關不到十里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派人將所有通往撫順的大小道路統統封鎖,嚴防走露風聲,並傳來索爾岱命道:“索爾岱,我已為你准備下了三十輛馬車,車上裝上些人參、鹿茸等山貨用來遮蓋,每車有士兵十人藏于其中。你還是商人,率人先賺開撫順關,然後混進撫順城。不論采用什麼手段,務必控制住城門。三更時,你要于城頭點火為號,我便率軍進城。”

索爾岱是臨時調來聽用的:“請四貝勒放心,我與城門守衛都是朋友,一頓酒就把他們打發了。”

皇太極道:“這是一瓶禦供杏花村,帶上它,或可派上用場。”

索爾岱笑道:“城門官個個都是酒鬼,有了這瓶酒,何愁城門不破?”

皇太極叮囑道“此次攻明非同小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提頭來見。”

索爾岱順順當當進入撫順關,從撫順關到撫順城三十來里路,走了整整一個半時辰,到迎恩門前時,已日落西山。說來也巧,正是那位張軍爺當值。索爾岱一聲招呼:“軍爺,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軍爺已經看見了索爾岱,眼睛樂得眯成了一條縫:“我說這左眼皮怎麼總是跳呢,‘左眼跳財,右眼跳禍’,真他媽神了。”

“老索,這麼晚了才到?這回來辦置什麼呐?”

索爾岱往身後一指:“這不,幾十車人參、貂皮。”


“哎喲,發大財嘍。”

“那還得全仗軍爺幫忙。”

“好說好說。”

索爾岱已將五兩銀子塞到了他的手中,當然也少不了其他各位的。守城的門兵已經換了好幾茬了,有兩個索爾岱不認識。銀子遞上去之後,兵士們立刻喜笑顏開。索爾岱一揮手,後面的車隊魚貫進城。索爾岱吩咐:“你們到城里住下,我要和張軍爺喝幾盅。”他打發兩個親信:“去,到貴德軒要一桌好菜來。”

軍爺推讓道:“我看就別破費了吧,弟兄們正在當值。”

“軍爺,我這可有一瓶好酒,專門孝敬你老的。”

軍爺一看,當時就傻了,是一瓶禦供的杏花村。他活了大半輩子,別說喝,見都沒見過。他一拍大腿:“得,今晚咱就喝兩盅。”說著,把刀一解,進了城門左側的小房。

大約半個時辰的功夫,小二將酒菜送來了。看著滿滿的一大桌子,幾個軍爺的眼神兒有些不夠用了。張軍爺心里說:這些個韃子,真他媽的有錢,這桌席面少說也得二兩銀子,兩千銅錢呐,夠一個老百姓活大半年的。“

索爾岱打開杏花村,濃郁的酒香立刻溢滿全屋。軍爺貪婪地吸了一口氣:“真是好酒。”

索爾岱剛給他倒上,他便“滋嘍”一大口,然後是眼睛一閉,品著酒香,那副神態才叫真正的陶醉。“老索,你別笑話,我們這差事看著挺風光,其實特別辛苦。不論春秋冬夏,也不管雨雪風霜,都得在外邊站著。門洞的風,霸王的弓,半夜的雞巴,老山東。四大硬里頭,頭一硬就是門洞的風,我干了不到兩年就落下個老寒腿,不喝兩盅還真挺不住。”

平時,他們幾個也就喝點當地燒鍋的燒刀子,又辣又沖,哪里喝過禦供酒:“老索呀,你可把我的饞蟲勾出來了,這一瓶不夠呀。”

“那可就對不住軍爺了,杏花村我只有一瓶,再喝就得是當地酒了。”

“那好,就再來幾瓶老邵家的玄菟老酒。”

門口那位大概已聞到了酒香,笑咧咧地蹭了進來:“頭兒,你看……我,”

索爾岱道:“軍爺,天快黑了,不會有什麼大事,我看就讓這位兄弟也進來吧。”

“也好,你把城門關了,進來一塊兒整,咱們也別心眼太實了,當官的這陣子早摟著女人睡覺了。”

張軍爺的酒量實在有限,不到半斤,已經八分醉了。他眼中露出淫邪的目光:“老……老索,問……你個個事,你,你得跟我說實話,一品紅的嬌……娘,是不是跟你……你們貝勒爺跑了?”

“怎麼?軍爺,想女人了?

“誰……誰他媽的……不想的那是騾子,可‘一品紅’誰去得起呀,五兩銀子也就陪你磕磕瓜子,十……十兩銀子才能聽個曲,喝……喝花酒,要想住一宿至少得二十兩銀子。”

“軍爺,不就是二十兩銀子嗎,兄弟今天我全包了。喝完酒咱們一塊去一品紅。”

“老索,夠意思,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來,咱們干了這杯。”

忽然,外面雷聲大作,頃刻間風雨交加,索爾岱心里這個樂呀,真是天助我也:“來,喝!這大雨天的,正是一醉方休的時候。”

張軍爺一看,天降大雨,就更放心了,他和另一位劃開了拳:“倆好啊誰喝酒,八匹馬呀,誰喝酒……”

喝到半夜,幾位已是酩酊大醉,橫躺豎臥的睡得像頭死豬。索爾岱將他們捆得結結實實,然後領著三百多金兵,冒雨摸上了城頭,迅速將城門樓中的五十余名守兵解決了。雨漸漸地小了下來,一陣大風過後,竟然露出了滿天星斗。索爾岱暗暗叫奇:“神了,神了!咱老汗王真有天神相助。”他聽到更夫三更的梆子聲,便在城頭點起了兩堆火。皇太極見索爾岱已經得手,下令道:“進城!”

今年過年,努爾哈赤派人為李永芳送了一份厚禮,汗王六十大壽,李永芳也派人帶著壽禮為汗王拜壽,雙方關系一直很融洽。千總王命印今天當值,他做夢也沒想女真人會來攻城,聽到外面叫喊聲,還以為是一些蟊賊鬧事,他操起兵器,沖出營房,才發現是女真人打進來了。他急忙率兵迎敵,正好與沖進城中的皇太極撞個正著。他大喝道:“賊酋,休得猖狂……”末等他說完,皇太極的座下騎大白象箭一樣,沖到王命印的眼前。王命印大驚:賊酋來得好快。倉促中,揮刀向皇太極砍來。皇太極何等的力氣,他用刀一搪,將王命印的刀架住,然後用力一撥,王命印的刀被撥飛到空中,王命印大吃一驚,急忙將身子趴在馬上,想逃走。皇太極豈能讓對手溜掉,他一夾馬肚,追了上去。大刀一揮,將其攔腰砍成兩段。

把總王學道、唐鑰順與王命印多年同僚,見王命印死得如此之慘,齊聲大罵道:“賊酋,拿命來。”二人一個揮刀,一個挺槍同時沖了上來。皇太極右腿一示意,大白沖向了右側的王學道。他舉刀向王學道泰山壓頂般地劈了下來,王學道用刀來撥,但哪里撥得動,連人帶馬被皇太極一塊兒壓倒在地。扈爾漢此時正在皇太極身旁,沖上前補上一刀,將王學道的頭顱砍下,那頭顱在地上直骨碌,眼睛還在眨巴。唐鑰順的槍從左側紮來,皇太極一閃身,唐鑰順紮了個空,這一槍紮得太猛,想收已來不及了,被皇太極用刀杆的後端一捅,正點著他的前胸,他大叫一聲,口吐鮮血,墜馬而亡。明軍見三員大將頃刻間都已陣亡,一個個魂飛魄散,跪在地上投降。

李永芳在睡夢中被驚醒,方知金軍已經進城。他率眾沖出游擊府,卻被後退的明軍擠了回去,他只好退守院中。大門剛關上,游擊府便被包圍得水泄不通。

“大丈夫死則死爾,又何懼哉。”他下令拼命抵抗,五十位弓劍手一字排開,只要金兵一露頭,便一齊放箭。但外面的金兵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李永芳道:“奇怪,金兵們意欲何為?”


皇太極對李永芳印象頗佳。自李永芳鎮守撫順城以來,對女真人采取了撫和順的政策。六年前,汗王征葉赫還師,途經撫順,李永芳出城迎接,雙方立碑為界,盟誓互不侵犯。另外,皇太極聽范文程說李永芳是個人才,因此決定招降他。

努爾哈赤過了關嶺不久,便得到了皇太極攻下撫順的喜訊,他下令全速前進,趕到撫順城吃早飯。天剛破曉,努爾哈赤率大軍到了撫順城下。皇太極正在門口恭候,汗王平生攻下城池無數,但今天是他起兵以來攻下的最重要的一座明軍城池。他抬頭仰望“迎恩門”三個大字,胸中波瀾起伏:“大明也不過如此。”

皇太極瞅著父汗神態有點怪,擔心地問:“父汗,是不是被雨淋著了?”

努爾哈赤笑道:“夜里的雨也是太大了,若不是你二哥力勸,朕都想放棄攻打撫順,調你回來了。不過這場雨淋得好,淋得痛快。李永芳現在何處?”

“已被包圍在游擊府中,專等父汗發落。”

“你想如何處置?”

“李永芳鎮守撫順以來,從未難為過我女真,有些事端,乃上方之命,李永芳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說有罪,罪不在他,且愛撫百姓,政績頗佳,是個人才。征明之戰,剛剛拉開序幕,李永芳熟悉明軍情況,正可為我所用,兒臣以為應當招撫之。”

汗王拈須沉思道:“若能招降,當然最好,也可為其他明將作個榜樣,就怕他不肯歸降。”

范文程道:“永芳將軍曾有恩于臣,臣願前去勸降,定能使之歸順。”

汗王道:“只有范學士才能擔此重任,還望多加小心。”

范文程向游擊府內喊話,李將軍,學生范文程求見。“

李永芳一聽:“什麼?范文程,他真的投靠了女真?”他從門縫向外看去,果然是范文程,他晃著頭:名人之後,棄漢歸金,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他不說見,也不說不見,內心在激烈地斗爭著。

等了好大一會,游擊府內沒有反應,范文程繼續喊道:“李將軍有恩于學生,擢學生為廩生,解我衣食之憂,滴水湧泉之古訓,學生片刻不敢忘懷。學生今日要見將軍,正欲報答將軍之恩。請放心,我只身進府,有要事與將軍商量。”

李永芳想:“文程投靠女真也許有他的道理,讓他只身進來,看他有何話說。”想到這,他命士兵回話:“讓他從梯子上進來。”

范文程進入游擊府,見李永芳手握寶劍,怒目而視。他走上前:“學生叩見李將軍”

“大金國重臣,別折了你的身份。”

范文程笑了笑,並未生氣,他站起身問道:“將軍,你知道四貝勒為何對你圍而不攻嗎?”

這一問,問到了點子上,李永芳正想弄個究竟:“為什麼?”

“四貝勒敬重將軍是個人才。”范文程將汗王與皇太極剛才的對話複述了一遍。李永芳怒氣稍減。

“如今游擊府已被團團包圍,將軍若抵抗,只能是玉碎山崩,于事無補。大金國現有精兵十萬,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明廷腐敗,學生不想多言,常言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汗王有劉玄德求賢若渴之胸懷,賢臣擇主而事,大丈夫若能投一明主,佐其成就王業,也不枉活一生。”

李永芳注視著范文程,心中激烈地斗爭著:身為邊將,處在朝廷和女真之間,有時覺得非常難。朝廷為抑制女真,推行的是以夷制夷的方針,常常命令他無端挑起女真各部間的沖突,以削弱女真的力量,從中漁利,有時干脆直接進剿。至于限制女真的條款,更是五花八門,繁雜苛刻。女真人為了得到鹽、鐵器、布匹等生活必需品,不得不忍氣吞聲,逼急眼時,女真人就要動手搶了,上次關閉馬市就險些釀成大亂。李永芳知道:長此下去,早晚會逼出更大的變故,而撫順城內僅一千二百余名將士,一旦女真來犯,後果不堪設想。他真希望朝廷能像諸葛亮對待孟獲那樣,以收心為主該多好。因此,對朝廷的一些作法,他常常是靈活掌握,盡量避免與女真人發生沖突。對今天的事情,他並不覺得意外。

范文程見他沒吭聲,便進一步勸道:“汗王有言,將軍可在我大金國屈居一時,住得慣則住,住不慣則走,任將軍去留。將軍妻兒老小及院中這幾十位弟兄們的性命就在將軍的瞬念之中,請將軍深思。”

范文程勸降有術,他後面“任將軍去留”這句話起了極大的作用。其實,你真的留了下來。還能去嗎?能往哪去?誰還能容你?

“大丈夫可殺不可辱,我若歸降,汗王將何以待我?”

“汗王不但不會有辱將軍,相反還會重用將軍。學生一介窮儒,汗王待我已天高地厚,何況將軍。”李永芳思之再三,松開手中寶劍,命令士兵:“打開大門,迎接汗王。”

李永芳手捧游擊印信,跪于院中,汗王屈身攙扶:“將軍乃朕之故人,快快請起。”然後拉著李永芳的手進了大堂。這時探馬來報:“大貝勒代善和少貝勒杜度已攻下東洲和馬爾根,現正向撫順城方向進發。

汗王大喜:“傳令,今晚設盛宴為永芳將軍壓驚,為大貝勒、四貝勒和杜度孫兒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