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失真愛皇太極心死 克松山洪承疇被俘






顯佑宮秘笈載:崇德六年九月十八日,上從錦州返回盛京,天未曉,入懷遠門,聞宸妃薨,上悲痛欲絕,大病不起兩月余。范文程力諫,上有自悔之意,方臨朝。崇德七年二月十八日,松山城明副將夏長德叛,與豪格約,松山遂克,俘洪承疇。曹變蛟、王廷臣、邱民仰等歿于軍中。


人生五十一,便成半個醫。為何?五十一年中,父母及長輩病,自己有時亦病,妻子孩子病,朋友病,吃藥紮針,聽郎中剖析病理,閱病多矣,久而久之,自然便成了半個郎中。


皇太極今年五十有一,對宸妃的病,心里已有准備,禦醫曾告訴過他,以宸妃的狀態,不過是維持時日罷了。(1)


當年,嬌娘慘遭不幸,死得突然,沒能見上一面,為此,皇太極痛悔不已。如今,海蘭珠病危,無論如何也要見上一面,否則,又將是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因此,他不顧自己重病在身,一路上,打馬狂奔,去時用了六天,回來時僅用了四天。然而一進懷遠門,便接到了宸妃的死訊。他哭道:“到底晚了一步。”


來到關雎宮,見宸妃遺體已被抬到了外屋,置于七星板上,皇太極搶上前去,扶尸痛哭:“海蘭珠,朕回來晚了,朕對不起你,海蘭珠,你不是說跟朕同生死嗎?怎麼就撒手離朕而去了。”


他看著海蘭珠的面龐,依然如生時一樣:“海蘭珠,你來得遲,走得快,莫不是有意來折磨朕來了,爾今一死,朕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皇後、莊妃等都過來相勸:“皇上,宸妃走得很平靜,沒遭著罪,咽氣之前,特意囑咐,皇上一身關系著江山社稷,切不可因吾之死而誤及國事。”


皇太極聽罷,又是一場嚎啕痛哭:“海蘭珠深明大義,今芳年早逝,叫朕怎能不肝腸寸斷。”


皇後、莊妃二人將皇太極攙至內室,皇太極見昔日二人同眠共枕的南炕頭,掛在牆上的琵琶,炕梢上的金史……睹物思人,更是悲痛萬狀,哭了一陣,竟昏厥過去。


代善急得怨道:“這個八弟,也太重情了,動則昏厥,這怎麼行。”他對身邊的范文程道:“文程先生,你過去勸勸吧。”


范文程道:“禮親王不必著急,皇上心中的悲痛,一定要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范文程心里明白,皇上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只有兩個:一是嬌娘,二是海蘭珠。此二人多才多藝,長得又神似,被皇上視為知己。其他宮妃,妻妾而已。今宸妃撒手人寰,皇上非大病一場不可。現在相勸,毫無用處。眼下需要作的是,要抓緊擬定宸妃的葬禮儀式。


經禦醫一陣搶救,皇太極醒了過來,醒來後第一句話便是:“文程先生何在?”


范文程在眾妃子身後應道:“臣在這。”


皇太極揮揮手,示意妃子們閃開,范文程走上前來。皇太極道:“宸妃葬儀,先生如何安排?”


“一是宸妃娘娘的諡號,臣以為可否追封為敏惠恭和元妃。”


皇太極眼睛望著天花板,斟酌著:“敏、惠、恭、和,四個字算是蓋棺論定,元妃?眾妃之首也,可以,不過,鈕鈷祿氏的封號就得變一下了。”想到這,他點點頭道:“就按文程先生說的,定為敏惠恭和元妃。”


“其二,七七四十九天的七期之內為國喪期,在此期間,停止一切娛樂嬉戲。”


皇太極道:“有敢在此期間酗酒作樂的,一經發現,要嚴懲不貸。”


“至于具體葬儀,待臣與禮部商定後,再具奏皇上。”


“嗯,可以,諡號和國喪等現在便以訃告發布國中。”皇太極悄悄對皇後和莊妃道:“讓大家都回去,人太多,朕看著心亂。”


范文程要和眾人一齊告退,皇太極卻道:“文程先生不要走,陪朕坐著。”


眾人退了下去,但誰也沒走,而是到了清甯宮,為宸妃守夜。


哲哲是後宮之首,她忙前忙後的處理喪事,坐不住,皇太極這邊只好由莊妃服侍。皇太極對莊妃原本也十分喜歡,現在,海蘭珠走了,對海蘭珠的親妹妹便更多了一分感情。


對宸妃的死,皇太極有心理准備,但當這一切真的成為現實時,他還是難以接受。他愛海蘭珠,有時勝過愛自己,八年的朝夕相處,他將海蘭珠已視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海蘭珠死了,他的那一部分也就死了。此刻,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空虛?茫然?絕望?塵世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這就是人生?這麼美麗的女人就這麼死了,變成了一具僵尸,那麼眼前的一切呢?將來都會不存在的。文程先生、莊妃、福臨,還有朕,都得死?人來到世上到底干什麼來了?


范文程坐在皇上身邊,見皇上一句話也不說,怕他憋出病來,便安慰道:“宸妃娘娘已經走了,走了就回不來了,皇上不要太難過,要保重龍體。”


“龍體?”皇太極一聲冷笑,“哪里來的龍體?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無常一到,萬事皆休,只不是人們參不透罷了。鳳凰烏雀都是鳥,靈芝艾蒿都是草,哪里有什麼龍體?爾等天天喊朕萬歲,難道朕真的能萬歲嗎?大哥死了,三叔死了,五大臣死了,父汗死了,莽古爾泰,德格類也死了。還有薩哈廉、岳 ,現在又是海蘭珠,將來呢,將來就是朕了。”


莊妃在側禁不住哭出聲來:“皇上,您說些什麼呐,怪嚇人的,快別說這些個不吉利的話。好嗎?”莊妃為皇太極正了正枕頭,象是哄著一個大孩子。


皇太極卻道:“莊妃,你不要怕,朕將來要死,你將來也要死,文程先生將來也要死,什麼是萬歲,死了才是萬歲。月盈則虧,盛極而衰,此乃天道。朕這一生,繼汗位,稱皇帝,平定遼東,統一蒙古,臣服朝鮮,數次進軍中原,殘明、聯蒙、優漢、易俗,明大樹已倒,大廈已傾,只待有一天我們定鼎中原,重整河山,但就怕朕等不到那一天了。”


范文程道:“皇上何出此言,先帝尚高壽六十八個春秋,皇上體魄魁偉,至少應過古稀。”



皇太極道:“爾等不知,自從上次流鼻血後,朕就覺得身體日漸衰弱,朕不過是強挺著,不讓你們看出來罷了。文程先生,你還記得朕在義州的大佛寺禮佛嗎?”


“記得,皇上還在七尊大佛前許了願呢。”


“就是在那七尊佛前,朕看到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朕看到小福臨在金鑾殿上接受群臣朝拜。”


莊妃嚇了一大跳,福臨才四歲,還聽不懂他阿瑪在說什麼,莊妃卻驚得一下子將福臨扔在炕上:“皇上,你是說他登了金鑾殿?”


皇太極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麼說福臨 父,那咱們就不要這個孩子。”莊妃此刻看自己的兒子就象個妖孽,福臨被扔在炕上,哇哇地哭開了。


皇太極眉頭一皺:“關孩子什麼事,這都是天意,快把孩子抱起來,朕不是嘉靖,不能恨自己的兒子。”


莊妃十分不情願地將福臨抱起,喝斥道:“哭,哭,再哭看我不撕爛你的嘴。”福臨被莊妃一嚇,真就停止了哭叫。


范文程道:“皇上,神佛之事,不可不信,但又不可全信,自古道‘皇天無親,惟德是輔’,皇上仁德,澤厚天下,自會得皇天護佑。”


皇太極道:“但願如此吧。不過你想,神也好,道也好,佛也好,他們存在了幾千年,若是沒一定的道理,恐怕早就被人唾棄了,就拿邢道長來說,你能說他不靈?”


范文程道:“皇上別忘了,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孔子也說過,敬鬼神而遠之。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范文程還想再勸,皇太極搖搖頭:“人過五十而死,不為夭亡,朕已五十一歲,就是真的死了,亦為正常。文程先生,你我君臣相知二十七年了吧?”


范文程道:“大金建國頭一年的九九重陽,到現在整整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半輩子呀,你輔佐過先帝,又輔佐了朕,真要是如佛前所示,你還要輔佐幼主啊。”


范文程眼淚奪眶而出,一種巨大不祥之兆籠罩了他,他注視著皇上,心中有些害怕:哀莫大于心死,宸妃娘娘一死,皇上的心也死了。


莊妃已痛哭失聲。皇太極晃著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莊妃堵著嘴,將哭聲憋了回去。


也許是因為晝夜兼程累的,皇太極睡著了。


宸妃火化之日,皇太極親臨靈前祭奠,再次痛哭而返。接下來的日子,飲食頓減,身體日漸消瘦,朝議已停了下來,于是許多事情都堆到了代善跟前。代善生怕出錯,他對范文程道:“文程先生,宸妃駕薨已一個多月,皇上一直這個狀況,你應想法使皇上從悲痛中解脫出來,不能看著皇上這麼病下去呀。”


范文程心中歎道:“我的禮親王喲,你哪里知道,皇上心死了,你叫我想什麼辦法?”


代善見他不吱聲,急得追問道:“你別不吭聲,倒是說句話呀。”


范文程面帶難色:“禮親王,不是臣不說話,而這句話實在是沒法說。”


“有什麼沒法說的,你大膽說,有本王為你作主。”


“禮親王,就怕你到時作不了主。”


“臣絕不是那個意思,禮親王不要冤枉臣。你想啊,皇上這病為誰而得?”


“還不是宸妃。”


“是呀,宸妃者,一女子爾。一個萬尊之軀,為了一個女人,病得理不了朝政,你讓臣怎麼張得了口,怎麼去勸皇上?”


代善歎了口氣:“荒唐嘛,這個八阿哥,和父汗一樣,真是爺倆,當年孟古額娘死時,父汗也是這個樣子,好幾天不吃東西,戲文里怎麼說的?叫什麼種?”


“多情種。”


代善動了氣:“對,多情種。一個堂堂的大清國皇上,為了一個女人,不吃不喝,一頭病倒,這叫國人怎麼說,叫弟兄、臣子們怎麼想?真是豈有此理?”可他琢磨半天,“文程先生,皇上和那些沉湎酒色的昏君畢竟不一樣,你還得想想辦法,現在能說服得了皇上的只有你文程先生了。皇上真要是怪罪下來,還有我們大家呢,你放心,我們弟兄不會對大清國的忠臣不管。”


“好吧,臣今晚回去好好准備一番,明天試試看。”



范文程要的就是代善這個態度。


這些天來,范文程一直在作著激烈的斗爭,皇上那天的一番話,在他心中攪起了極大的波瀾,他看到一顆駕馭四海一統天下的雄心正變成參透生死看破榮辱視塵世的一切為虛無縹緲的衰死麻木之心。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這太可怕了,這是大清國的不幸。皇上啊,你畢竟不是佛家弟子,你可以參透生死,看破一切,但卻不能消沉地對待一切,你身上擔著的是江山社稷啊。不行,我決不能讓一代英主如此沉淪下去。


恰巧第二天凌晨,發生了一場地震,城郊一批民房被震塌,死了二十幾人。范文程道:“正是禍兮福所倚,借此機會正好一諫。”


范文程來到清甯宮,在東暖閣外跪下:“臣范文程求見。”


皇太極道:“是文程先生,快請進。”


范文程進入東暖閣,又跪下了,皇太極道:“文程先生,你這是干什麼,快請坐下說話。”


“臣請皇上恕罪。”


“文程先生何罪之有?”


“臣昨天晚上讀唐白樂天的《長恨歌》,萬分感慨,浮想聯翩,無意中,將皇上比作了唐明皇李隆基,此大不敬也,故此請皇上恕罪。”


皇太極臉上現出一絲不快:“你讀你的唐詩,亂比些什麼?”


范文程今天就是來勸諫的,他不管不顧,徑直說道:“皇上,唐玄宗登帝位,國號開元,即位之初,虛心納諫,勤于政事,短短幾年,就將李氏王朝推向極盛,出現了為曆代史家所稱道的開元盛世。然曾幾何時,楊玉環入宮,回頭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矣。結果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唐玄宗亡命蜀中,險些斷送了李氏江山。”


皇太極道:“你比得毫無道理,朕又沒像李隆基那樣寵愛宸妃,海蘭珠又從未誤朕的大事。”


“然皇上已數日不早朝矣。”


“朕病了,病成這個樣子,難道還要朕早朝不成?”


“可皇上的病卻是因為一女人所至,此臣所不敢苟同也。”


皇太極臉“刷”地沉了下來:“海蘭珠死,朕因此而悲痛,此人之常情,並不為過。”


“已經過矣,大清國皇上已一個多月未臨朝聽政,此臣入我朝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皇太極不吱聲了。范文程接著說道:“皇上,臣將您比作李隆基,皇上也許不信,但皇上你聽。范文程背起了《長恨歌》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鍾鼓初長夜,耿耿銀河不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 ……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范文程讀至動情處,聲音顫抖,幾乎落淚。皇太極已淚流滿面了:“文程先生,朕正是這種心境啊。”


“皇上,臣以為,若李隆基是一個普通人,他如此愛自己的女人,便是真性情中人,當為天下人之表率。可他不是,他是個皇上,皇上就不允許有普通人的感情。官身不由己,皇上也身不由己,因為皇上肩上擔的是江山社稷,若只知愛自己的女人,置國家大事于不顧,便是一個不明己任的糊塗皇上。”


皇太極道:“你還不如說是昏君。”


“唐玄宗的後半生真的就是昏君。”


“你的意思是說朕也是昏君了?”



“臣不敢,但臣以為,昏者,為情為物所迷,以至昏昏然也。昏君和暴君不同,紂王既是暴君,又是昏君;秦始皇只是個暴君,楊廣既是暴君,同時也是昏君;唐玄宗僅僅是昏君;李後主、宋徽宗也是昏君。李後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獨步詞壇的大詞人,宋徽宗是書畫界的一代領袖。兩人若是一般文人,定會受到天下人的推崇。可他們是皇上,整天的沉湎于詩啊詞啊畫的,置國家大事于不顧,結果丟了江山,成了階下囚,理所當然的被史家們評為昏君。再如明國的那個小木匠,他若是生在百姓之家,就是一個心靈手巧勤勞能干的小伙子,甚至會成為像魯班一樣的巨匠。可他是皇上,整天耽于一些奇巧淫趣中,將國事盡委于魏忠賢,搞得朝政日非。這些皇帝,都是不能明確自己的責任,或沉湎于情,或沉湎于物的昏君。我大清國皇上絕不是昏君,皇上愛宸妃,一時心痛,以至心迷,臣以為這些很快就會成為過去。其實,皇上若是真的愛宸妃的話,就更不應該這樣,若皇上因一妃子故去,便一病不起,不理朝政,後人如何評價皇上,又如何評價宸妃。皇上就不擔心宸妃留千古罵名?凡國君誤政,天必示警,因此今晨才有地震,請皇上三思。”


皇太極默然良久,范文程的話雖不中聽,但細想起來都有道理:“文程先生,起來吧,朕知錯矣。天之生朕,原為撫世安民,今過于悲悼,不能自持,真的已有誤朝政。天地祖宗知朕之過,以地震示警,今後當善自排遣就是。”他對侍衛道,“告訴贊禮官,明天恢複早朝。”


范文程沒想到皇上會如此心平氣和的接受了勸諫,從清甯宮出來,他自言自語道:“皇上從善如流,不愧是一代明君。”


代善等人正在翔鳳樓外等候,見范文程嘟嘟囔囔地走了過來,上前問道:“怎麼樣,文程先生?”


范文程道:“明天恢複早朝。”


代善拍手道:“文程先生,你又為大清國立了一功。”


崇德七年正月,盛京城內張燈結彩,歡天喜地,辭舊迎新,一片歌舞升平。蒙古各部、朝鮮國都派來使臣,帶著賀禮朝拜。漠北蒙古的劄薩克汗迷途知返,也派來了使臣,進了九白之貢。索倫部的博穆博果爾亦被霸奇蘭生擒,黑龍江一帶基本平定,錦州、松山二城早已糧盡,破城之日不會太遠。皇太極經范文程直諫,已從消沉中解脫。他將多爾袞和豪格派到了松錦,換回了杜度、阿巴泰、阿濟格等。


洪承疇的隊伍被困在孤城中,正在靠殺戰馬維持著,他從未打過這樣的窩囊仗,十幾萬大軍,一夜之間,土崩瓦解,如今僅剩下一萬多人,五個月了,連個援兵的影子都沒見著。正月已過,城中又斷了糧,如此下去,該如何是好啊。他與邱民仰等不止一次商議對策,但誰又有什麼好辦法。曹變蛟自恃其勇,率兵沖了幾次,除了損兵折將之外,毫無結果。


副將夏成德道:“總督大人,為了一萬多弟兄,咱們降了吧。”


洪承疇眼睛一瞪,罵道:“你是想讓本督背千古罵名嗎?本督進士出身,深受皇恩,不成功,則成仁,安能以身適賊,作叛臣賊子?你休得胡言,小心本督的上方寶劍!”


夏成德碰了一鼻子灰,回到營中罵道:“裝他媽的什麼忠臣孝子,老子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可不能陪你一塊去死。”他決定降清,于是,私下找了幾個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商議道:“弟兄們,到這個地步了,咱們不能坐著等死,我看降清吧。”


眾人幾乎是一致贊同:“大哥,你說了算,我們跟著你干,不能等死。”


夏成德道:“兩國交鋒,互有戒備,我們就這樣去投降,清軍很難相信,我在清軍中有一故舊,叫高鴻中,聽說現在是大清國的大官,我寫封信,你們誰敢去送?”


弟兄們中有一個叫夏一鳴的,是夏成德的本家,他自告奮勇:“小的願往。”


夏成德想了一會:“你去最好,你就說你是我的義子,可留在清營作抵押,去了就不要回來了,至于舉事時間,由人家定,到時再設法聯系。”


豪格接見了夏一鳴,聽其敘說後斷定,城里已經糧盡,不會是詐降,何況對方還留了個人質。退一步說,就是詐降的話,一群餓極之兵又能怎樣?高鴻中正在盛京,告訴他,讓他來對質?一個往返至少要十天,沒必要。于是,雙方經過一番秘密協商,約定在二月十八日深夜動手。


二月十八日夜,彤云密布,大雪紛飛,洪承疇在總督府內看著門外的大雪歎道:“雪後又是一場嚴寒,將士們怕是又要遭罪了。”他擔心女真雪夜偷襲,傳令各營要增加巡城次數,亥時許,他還親自登城轉了一圈,看到雪已下了一尺多厚,便放心了:如此大雪,女真人不可能來攻。回府後索性脫衣而睡,他太累了,一挨枕頭,便打開了呼嚕。


洪承疇到底是南方人,不了解女真人的習性,女真人本來就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爬冰臥雪,習以為常,在雪中,他們自有一套功夫。豪格見天降大雪,欣喜異常:“真天助我也。”他挑出了八百勇士攀城,為防萬一,他命全營整裝待命,如果有詐,偷襲就改為硬攻,干脆一下把它拿下來。


漏過子時,雪漸漸小了,城頭上火把晃了三圈,這是雙方約定的信號。八百將士身披白色斗篷,飛速來到城下。夏長德預備了許多長繩,八百人“刷,刷,刷”,不大功夫便攀了上去,在夏成德等一千多人配合下,奪了西城門,豪格率大軍沖入城中。


洪承疇被喊殺聲驚醒,西門逃過來的將士稟報:“總督大人,夏成德勾結清兵,奪了西門,清兵殺進城了。”


洪承疇眼睛一瞪,大罵夏成德:“敗類,逆賊。”可轉瞬間,他平靜了,心中長歎道:“這一天終于到了。”


曹變蛟和王廷臣二人全身披掛,闖進府中:“大人,事急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末將在前面沖,大人緊隨吾後,殺出東門,找個地方先躲起來再說。”


洪承疇已經絕望,他披著衣服,坐在帥椅上:“躲?躲到哪去?到處都是清兵。”說完,竟閉上了眼睛。曹變蛟急了:“弟兄們,駕起洪大人,殺出條血路來。”


曹變蛟手下有一千名死士,是他多年培養出來的,個個驍勇善戰,對曹變蛟無比忠誠。曹變蛟常勝將的英名,一大半是靠這支敢死隊拼出來的。曹變蛟一發話,兩個小校上來,駕著洪承疇便走。洪承疇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任憑士兵們擺布,被駕上馬後,只好打起精神,在曹變蛟、王廷臣及眾親兵的護衛下向東門殺去。


曹變蛟手使一杆金槍,一馬當先,槍尖所到,血光一片。一千名敢死隊更是拼命厮殺,清軍們抵擋不住,被殺得節節敗退,眼看曹變蛟等就要沖出了東門時,豪格趕到了。


夏成德在豪格身邊大聲道:“王爺,沖在最前面的是曹變蛟,他左邊的是王廷臣,後面趴在馬上的是洪承疇!”


豪格大喝一聲:“弟兄們,沖上去,活捉洪承疇。”


豪格率先拍馬直取曹變蛟,豪格身後的十幾員大將緊跟著沖了上去。好虎駕不住群狼,曹變蛟卻力戰十余員大將毫無懼色,他左遮右搪,且戰且退,一心只想護著洪承疇沖出去。豪格久聞曹變蛟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便有收服之意。但就在這時,曹變蛟一槍將豪格的一名親兵挑了,豪格眼紅了:好你個雜種,竟敢殺我親兵。他見硬拼占不著曹變蛟的便宜,趁著混戰,躲在一位親兵身後張弓搭箭,向曹彎蛟射去。曹變蛟哪里防備得了,等他看著箭時,已中了右肩,疼得他大叫一聲,趴在馬上就逃。豪格豈能讓他從眼皮底下溜掉,緊接著又是一箭,正中了曹變蛟的座騎,座下馬疼得前蹄高高揚起,一下子將曹變蛟掀到地上,清軍們沖上去一頓亂砍,將曹變蛟成了肉泥。一千名死士成了名副其實的死士,連同王廷臣在內,被清兵盡數射殺,無一生者。


洪承疇因跑在前面,已沖出了東門,此刻,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就象這白茫茫的大地一樣,身後發生了些什麼,一點也不知道,往哪跑,怎麼辦,更是連想都沒想,一個勁發瘋般地打馬前行。


豪格豈能讓他逃了,率兵在後面緊追。跑了不到二里地,洪承疇馬失前蹄,從馬背上被掀了下來,清兵們沖上去,將其活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