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毀滅的公主 第三章 中華街的魔法師

1

馳郎他們又過了一陣子之後,才回到地面上。

當他們抬起路上的人孔蓋,緩緩把臉露出來時,已經超過晚上九點了。

「終、終于出來了……」

「為什麼要這麼麻煩啊?」

憤怒的蓮花跟在疲憊不堪的包後面,如此抱怨。

最後走出來的馳郎像是很困擾般搖了搖頭。

「有什麼辦法嘛。原本就只是利用廢棄的通道,根本沒有經過正式的建設唷。倒是——包先生既然把那邊當成睡覺的地方,應該經常潛入那些通道才對吧。」

「本、本大爺使用的捷徑,一開始就被蓮花大人堵住了!多虧伙伴費盡千辛萬苦才幫忙找到的。」

這時候,包肩頭上的老鼠像要安慰垂頭喪氣的他一樣吱吱叫了起來。看來那只老鼠就是他的伙伴。

雖然不知道那只老鼠是否擁有智能,但依然是一幅相當感人的畫面。

「對了,不是說會有什麼來接我們嗎——」

『已經到達了。』

馳郎夾克發出的機械音回答了蓮花的問題。

瞬間,一道光線照了過來。

一輛大型的黑色休旅車停在三人附近的車道上。

那輛車車身特別高,擁有像昆蟲一樣的胖嘟嘟外型。第一眼的印象比較像是卡車。雖然外部與顏色都處理成不顯眼的模樣,但在日本依然是相當稀有的車種。

「……這是?」

「〈凱揚〉的遠距離操縱。快,趁還沒被懷疑前趕快上車吧。」

三人隨即坐上打開的後座。

內部比外表看起來還要寬敞。只見車廂里堆著許多機器,馳郎將手鞠放到在機器附近打開的床鋪上。

立刻就有許多機器手臂伸出來為少女進行治療。

「……你還是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

蓮花大大地歎了口氣。

首度看見這種情形的包則是瞪大眼睛。

「這是莉子讓給我的。她說自從制造了傾轉旋翼機後,就很少搭乘這台休旅車了。」

『正確來說,是多目的隱匿裝甲車〈赫利奧斯〉。』

機械音如此宣告。

雖然參雜了幾個不太安全的單字,但馳郎還是努力無視它們的存在。說起來,光從〈凱揚〉自動操縱這一點來看,就代表它是不能在日本的公共道路上行駛的車子,不過莉子似乎已經想辦法讓它不會受到警察的盤查。

「現在該怎麼辦?結果也沒辦法和娜達取得聯絡對吧?」

「……嗯。」

馳郎點了點頭。

在地下移動的這段期間,馳郎又打了好幾通電話到〈戌見CP服務〉事務所里,但是娜達都沒有接電話。他打到第七通左右,再也無法忍受的房東·天草靜寂以備用鑰匙闖入房間,怒氣沖沖地大吼:「如果是要找娜達的話,她已經出去了!」

「……她好像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馳郎想到娜達那個時候的言行舉止,臉色為之一沉。

「很可能是〈七鍵敕書〉,或者是類似的某種東西。」

蓮花也雙手抱胸,並且閉起一只眼睛。

娜達出現異狀的時間,剛好和中華街的那名少女——悟的出沒時間相同,這絕對不是偶然。先不管是不是悟本人使用了〈七鍵敕書〉,還是必須將關聯性考慮進去才行。

「悟。悟嗎……」

「怎麼了嗎?」

「嗯——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曾在哪個地方聽過這個名字。」

「想起來的話,麻煩告訴我一聲。還有——依你看來,學姊現在的狀況如何?」

「唔……」

聽見馳郎的問題,蓮花眯起眼睛看著穿著制服的少女。

「……目前可以說是還不錯吧。氣已經沒有再持續減弱了。」

少年這才松了口氣。

「……這樣啊。」

「話先說在前面,我剛才也沒看出她被人操縱了,所以還是不要太相信我的觀測比較好。」

少女以別扭的口吻這麼表示,馳郎則是笑著回答:

「嗯,謝謝你。」

「————唔。」

少女的心思像是被這句話趁虛而入似的,于是安靜了下來。

不過眼眸又隨即浮現了其他感情。

那是憤怒。

「你是笨蛋嗎?」

下一秒,少女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嗯?」

「我有說錯嗎?說起來,是我把你卷進這件事的耶。」

少女以激昂的口吻說道。

「只付了一點錢就拼命想要利用你,結果害你差點喪命。不僅被那個奇怪的少女逼迫,差點被血人偶殺掉,你甚至還得抱著昏倒的學姊在地下道到處逃竄。然後這段期間娜達還不見了。」

她像是要馳郎面對現實般,不停地說著。

「而你竟然還向我道謝?就只是因為我稍微看了一下學姊的狀況?我不知道你是保鏢還是什麼東西,總之你的腦袋根本是燒壞了吧!」

(啊啊——搞砸了。)

大放厥詞後,後悔開始在少女胸口慢慢擴散開來。

至今為止,不知道因為這種個性而樹立了多少敵人。少影也勸自己這種個性要改一改,但蓮花原本就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只要心里想到什麼就會說出口。

內心的感覺不吐不快。

她就是這樣。

跟平常沒有什麼不同。

(……這樣下去,我又要變成孤獨一人了。)

將內心話一股腦兒地說完後,蓮花懷著放棄的心情轉過身子。

嗯,不過的確是自己不對——至少她還有這點自知之明。結果朱蓮花還是無法和別人並肩而行,不論前進還是後退都只能獨自一人。就算要在異國倒下,一定也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比較好。

她下定這樣的決心。

正當蓮花准備離開休旅車時,少年拍了一下她的背部。

「……你真是個好人。」

「唔——!?」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讓蓮花整個人愣在原地。那模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被雷打中一樣。

「你、你有在聽人說話嗎!?」

蓮花忍不住回頭大叫。

而且是足以在歌劇里擔任獨唱的音量。

被這種聲量大吼的馳郎,像是很困惑地皺起了眉頭。

「沒有啦……只是覺得蓮花根本沒必要說這些話吧?想利用我的話,只要默默地利用就好了。特別把我的損失全說出來,然後想中止委托,無論怎麼想都只有好人才會這麼做吧。」

「只是受不了你的愚蠢而已啦!」

「嗯嗯。這樣看來,我真的很笨吧。因為莉子也常這麼罵我。」

馳郎以極為認真的態度點了點頭。

在茫然的蓮花面前,穿著夾克的少年一臉困擾地搔著臉頰上的傷痕。

「而且你沒有委托我的話,我就沒辦法解救手鞠學姊了。學姊並不是因為你才被卷進這個事件吧。」

「她還沒得救吧。」

「嗯,是沒錯啦。」

這樣毒辣的反駁讓馳郎抓了抓頭。

「不過,你還是帶來了這樣的可能性。所以我認為向你道謝的理由相當充分。」

「…………」

少女的眼睛愈瞪愈大。

沸騰的怒火,就像是消了氣的碳酸飲料一樣。事到如今,她也沒有打開休旅車的門到外面去的力氣了。

「……哼。」

蓮花玩著自己的頭發並移開視線。

「那麼,娜達該怎麼辦?萬一就這樣消失的話,你要丟下她不管嗎?」

「——我一定要找到她。」

少年斬釘截鐵地如此說道。

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語氣,讓少女嚇了一跳。

「我一定要找到她。如果那家伙遇見了什麼困難,我就會想辦法解決。無論那家伙說什麼,我都決定要這麼做了。」

「……這樣啊。真是執著耶。」

蓮花輕輕聳了聳肩。

同時……

(…………咦?)

她心里也有了這樣的感覺。

怎麼回事?

胸口忽然閃過一股刺痛感。

還有一種奇妙的甜蜜後勁,蓮花還是第一次體驗到這種疼痛感。

在她深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之前,休旅車里有一只手畏畏縮縮地舉了起來。

「那、那個……本大爺可以回去了嗎?」

「……什麼?」

蓮花狠狠地轉向他,光是瞪一眼就讓包開始發抖了。

「開、開玩笑的!本大爺會以粉身碎骨的決心和大家一起奮戰!」

「嗯。既然這樣,你可以指揮剛才那群老鼠在街上跑,幫忙找出那名入侵者吧?」

「沒、沒辦法啦!本大爺又沒有看過那個叫悟的是長什麼樣子,何況用那麼多氣,我會變成人干啊!我不像真正的鬼仙大人一樣有龐大的氣,而且也沒有回收的手段!」

「因為你是個半吊子。」

「太、太過分了吧!」



惡心地扭動著那副球狀身軀,蓮花則是冷冷地無視他的動作。

馳郎再度轉向躺在床上的手鞠。

他仿佛祈禱般凝視著熒幕上那幾個不停變化的數字。少年當然不知道每一個數字所代表的意義,但他似乎認為,即使如此他依然不能移開視線,因為那是自己應盡的義務。

(……學姊是嗎?)

蓮花淡淡地想著。

她也有自己的前輩。身上的武術是『山』的師父所傳授的,學藝當時也有不少師兄弟與姊妹。

但是,總覺得和馳郎與手鞠之間的關系不一樣。

(……是因為『學校』這種場所的關系?)

她只擁有關于『學校』這個地方的知識。

同年代的少年少女自動聚集在一起,共同度過人生中很長的一段時間——實在很難想像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娜達曾經去過那里嗎?

是要求這名少年帶她去的嗎?

(……她和這個『學姊』說過話了嗎?)

蓮花再度低頭看著手鞠。

少女的臉色此時依然相當蒼白。

雖然氣已經停止流失,但不代表少女已經恢複了。

而且不論白翁的資產與科學能力再怎麼優秀,也沒辦法治療這名少女吧。因為這是屬于鬼仙——數百年前就和科學分道揚鑣的,咒術與魔法的領域了。

「——啊。」

一想到這里,少女忍不住叫出聲來。

「蓮花?」

蓮花沒理會馳郎的疑問,將拳頭抵在嘴角嘟噥著:

「這樣的話,或許能追得到。順利的話……說不定也能治療這個女孩子。」

「咦!」

少女再次轉身面向球體。

「包!」

「是、是的!」

蓮花詢問直立不動的球體:

「你能和長老聯絡嗎?」

「當然可以……但現在這個時間……」

「時間?都問我對入侵者的對策有何進展了,現在不會跟我說晚上就聯絡不到人吧。」

以目中無人的態度說完後,她接著對馳郎說道:

「馳郎,接下來要回中華街了,你沒問題吧?」

「嗯、嗯嗯。不過——你說的長老是?」

聽見少女過于跳躍的發言後,少年希望她能進一步說明。

結果……

「這個嘛……」

少女歪著脖子,隔了一會兒之後才開口表示:

「用你也能理解的話來說,就是……魔法師唷。」

*

——同一時間。

另一組男女走在稍遠處的熱鬧街道上。

「哦哦哦,太美味了!實在太棒了!」

隨著開朗的聲音,青年以舌頭舔了一下鮮豔的粉紅色冰淇淋。

「冰冰涼涼又酸酸甜甜!看來偶爾還是該來下界走走。沒想到冰品的技術已經提升到這種地步了!等等,還是因為這里是日本的關系!?」

他不停地咂舌並閉上眼睛,因為陶醉而全身顫抖。

在深夜營業的冰淇淋店買來的普通覆盆子口味冰淇淋,對青年來說似乎更勝于瓊漿玉液。實際上,對這名青年來說也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長長的睫毛震動了一陣子後,他才迅速轉過身。

「哎唷,怎麼了?臉色很陰沉唷,莫非你也想吃嗎?」

「——我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不知道是哪個人說來日本的目的是為了要抓我的哦。」

在他身後的少女以嚴厲的口吻如此說道。

這兩人當然就是娜達與深衣青年——太乙真人了。

他們目前正走在黃坂市距離中華街有些遠的鬧區上。街上有大量的霓虹燈閃爍著,在上班族、男女公關以及情色酒吧的攬客員所發出的談笑聲中,兩個人的模樣看起來也不會太過突兀。最多只會被認為身穿比較奇特的cosplay服裝而已。

「哎唷,看來我被討厭了。」

太乙仿佛很困擾地抓著頭。

「哎呀,關于這件事你就饒了我吧。說到底我也失敗了啊。」

「原來如此。那麼,下次我就試著把你干掉吧。成功的話你也沒辦法抱怨了,就算失敗你應該也會原諒我吧。」

「哇,好刺耳哦。」

太乙不僅絲毫不覺得愧疚,還做出以拿著冰淇淋的手捂住耳朵的動作。結果冰淇淋因此而滴到手指上,他喊了一聲「哇哇哇太可惜了」,隨即啾啾地吸吮起自己的手指。

看到他這副耍寶的模樣——娜達的表情依然相當僵硬。

(……真的放棄追捕我了嗎?)

老實說,娜達到現在還是不相信太乙。

她實在沒有辦法相信對方。

(畢竟這家伙是——)

改造了自己的人。

這位真人,創造出了對付鬼仙的最終兵器。

就某種意義來說,他是結束過去那場大戰的重要人物之一。

(…………)

只要有〈七鍵敕書〉,這名青年就能輕易地抓住自己。雖然失去自由意志戰斗力也會跟著降低,但反過來說,一旦不需要戰斗力,這名青年立刻就會背叛自己。

不對。

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背叛人的意思。

太乙這麼做的時候,心里應該沒有一絲惡意吧。就跟走在路上的行人換了一件衣服般,不過是生活中的一件瑣事罷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

娜達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轉換自己的心情。

反正在這里再怎麼想,也沒有辦法解決問題。

「那麼,你要如何找到那個?」

「啊啊。你說那個啊……你感覺不到嗎?」

說到這里,太乙又舔了一口冰淇淋。

「感覺?」

「我不是說過了,娜達和那個在根源的部分能互相感應。就某種意義而言,你們更勝于雙胞胎。來吧,何不試試看呢?」

「…………」

娜達半信半疑地閉上眼睛。

不到幾秒鍾,她身上就產生了變化。

少女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角。

濃厚且豐潤的某種氣味充斥著她的口鼻。

「——是血的味道——」

「哦……」

太乙仿佛充滿興趣般兩眼發光。

娜達沒有任何動作。明明只是嘗試一下,她的精神卻一下子沉入深淵當中。耳里雖然聽得見街道的喧囂,但她卻毫不在意,反而從自身內側湧出完全不同的情報。

(————唔!)

那幾乎跟刀刃沒有兩樣。

——原來是牙齒。

滴下血液與口水的一口亂牙。

這樣的影像突然被塞進少女的肉體當中。

惡心、恐懼、饑餓與惡寒的感覺一口氣襲向柔軟的腹部,連向來忍耐力極強的娜達都忍不住彎下白皙的膝蓋,狂亂地抓著洋裝的胸口。


「什……啊……咕……」

「哎唷哎唷……」

青年溫柔地將蹲在路中間的少女帶到旁邊的巷弄里。在這個尋歡作樂的街道,這種看起來像喝太多酒的模樣根本沒人會在意。只要不是警察,通常會對該名少女似乎太過年輕的事實視而不見。

離開霓虹燈的照耀後……

「看得見嗎?」

太乙以極為平穩的聲音與表情這麼問道。

但是,娜達根本不可能回答。

數道強烈的沖動出現又消失,才以為消失了,卻又更加激烈地襲上心頭,將少女柔軟的內心摧毀殆盡。

扭曲的手啪嚓一聲,拍打著柏油路面的水灘。

彈起來的水滴弄髒了少女雪白的臉頰,娜達拼命把精神放在這細微的感覺上。

那股沖動仿佛把少女壓扁的土石流,也像是將她狠狠蹂躪的腐臭之夢。比黑暗當中的黑暗再更深沉的黑暗里,浮現出一張露出笑容的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空洞的笑聲。

仿制品的聲音。

——……哦。

聽見了。

一旦深深附著于耳內,便再也無法甩開的聲音。

——……好想哦。好想哦。好想哦。好想哦。好想哦。

不對。

這不是聲音。

應該說有人把她的頭蓋骨當成鍾樓一樣,拿著棒子猛烈地敲擊。思念的音量瞬間增大,一口氣超越極限,占據了娜達的腦髓。

好想刨除哦好想摧毀哦好想拔除哦好想撕爛哦好想玩哦好想粉碎哦好想扯裂哦好想傷害哦好想啜飲好想舔舐好想聞好想吐好想挖好想扭好想嚷嚷好想大叫好想墮落好想吞噬好想啃咬好想燒烤好想輾壓好想緊勒好想玩弄好想發怒好想笑好想哭高興亂叫汙辱踩躪貪——!

由內側爆發出來的欲望怒吼!

承受那種高密度的渴望(嘶吼)和被濃縮成一體的嗜好(指望),讓人覺得娜達能保持人形簡直是不可思議。

(這、是……)

在這種感情漩渦的摧殘下,娜達自身的思考開始閃爍不清。

(這……究竟是……誰的……!)

「——看得見嗎?聽得見嗎?」

某處傳來這樣的聲音。

娜達已經搞不清楚現實世界不到一公尺的距離,與感應到的數公里有什麼樣的差別了。

「——這就是她的沖動。請好好地控制它唷?要是在這里暴動的話,真的會讓人有點困擾。」

青年臉上掛著微微的苦笑,把手伸進深衣懷里。

即使如此,娜達還是沒有注意到他。

被迫注入的強烈欲望,讓她的腦髓像是泡在熱水里一樣。不斷湧上的激情漩渦,感覺似乎就要從少女的體內滿溢而出。

(要滿出來了——!?)

娜達抱住自己的身體開始痙攣。

那不是人類所能擁有的熱量。如果有足以容下這些熱量的存在,那麼一定不是人類也不是鬼仙,而是真正的怪物。

被怪物碰到的人也會變成怪物。

這是不論古今中外一直傳承下來的古老傳統。

「……娜達,快告訴我情報。」

青年冷冷地說道。

「不論是她的所在位置還是她的狀況,什麼都好。」

「……啊……啊……嘎……」

沒錯,這就是當初的目的。娜達一邊在感情的洪流里隨波逐流,一邊拼命搜尋情報。試圖從聽覺與視覺里挑選出可以做為線索的事物。

她看見了稍微有點暗,但呈現各種顏色的建築物。

以及被丟棄在地面的中式粽子與肉包的包裝。

(——中華、街?)

(——城鎮外圍的、某處?)

即使思考空轉,還是想要尋求解答。少女此時的行動,和無關激烈疼痛與內心糾葛,依然可以操縱身體的武術相似。也跟相當自動且具他律性的兵器一樣。

但是……

——是誰?

忽然間。

那股思念凝視著這邊。

(————嗚!)

娜達有一種突然被刺中的感覺。

——你在看對吧?

——在看著我對吧?

——你是誰?告訴我嘛。

主客完全顛倒。

看的人成為被看者,被看者變成看的人。演員變成觀眾,觀眾成為演員。

接著,獵物變成獵人。

圓滾滾的眼珠射出貫穿娜達的視線。

看不見的手指撫摸著少女柔軟的眼球。

緩緩挖開透明的角膜,再深深潛入水晶體,沿著視神經逆流,從腦袋深處溫柔地撫摸它的內側。娜達也注意到,那只手的每一根手指都帶有相當恐怖的意義。

(反而是這邊的情報被奪走了——)

思念這時繼續對被異樣感覺塞住喉嚨的娜達表示:

——姊姊!?

怪物這麼叫她。

並且非常高興、快樂地玩弄著娜達的眼球。

以天真無邪的眼睛與手指,盡情窺看娜達內心最深處與最底端的內容。

最重要的情報快要被揭發了。

——姊姊剛才看著我!

——姊姊她來看我了!

思念從手指傳到腦髓,在娜達體內產生回響。

少女的肺部內側簡直就像被大量的泡沫覆蓋一樣,讓她宛如在陸地上缺氧的魚一般拼命抓著自己的喉嚨。

對方是如此直接、如此大剌剌地貪求著這邊的情報。

接著,思念突然專注在某個記憶上。

——咦?

——姊姊?

——姊姊心里有某個人?

(嗚……那、是……)

娜達的背部一震。

對她來說,那些是最為神聖且重要的記憶、紀錄以及言語。

——『其實我是保鏢,而且應該比其他地方還便宜。』

——『高中生就不能當保鏢嗎?順帶一提,解決一次麻煩只要一千圓,而且可以從放學後保護到深夜,可以說經濟又實惠唷。』

——保鏢?

——那個男孩子是誰?

——我看過他唷?好像剛剛才看見的唷?咦~那個男孩果然認識姊姊嗎?

「嗚……!」

這次一定要成功。

娜達硬是切斷了感應的聯結。

即使從眼球刺入腦髓的感覺可能會留下後遺症也無所謂,現在的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必須全心全意地切斷與對方的接觸。

聯結終于斷裂。

娜達也跟著變得虛脫無力。

就像絲線斷掉的傀儡一樣,身著白色洋裝的肩膀頹軟下來,慢慢從鬧區的巷弄牆壁上滑落而下。

「娜達?」

太乙將懷里的手抽出來。

少女用一只手捂著滿是汗水的臉,像是快吐出來似地說道:

「……被擺了……一道。雖然得知對方的所在地……但是……我的情報也……」

(馳郎,你——)

娜達一邊劇烈喘息,一邊想著。

(如果那個真的在那個地方——遇見你的話——那個在追的就是——)

「在中華街!太乙,快點出發!」

她開始朝膝蓋貫注力量。

青年看著靠在牆壁上努力想要站起身的少女,輕輕聳了聳肩。

「雖然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看來你已經提起干勁了。」

「別管那麼多了!」

娜達站了起來。

她專心一致地在膝蓋上貫注力量。

被稱為最終兵器的少女——內心正被前所未有的焦躁感侵蝕著。

2

黃坂市的中華街大致可以分為四個區域。

首先是最有名的大街·南凰街。觀光客多半是從這里的正門『陽安門』進入大街,借由游覽一百多間並列的攤販與廣場的表演來享受中華街的氣氛。

接著是有中華會館、博物館、美術館等等文物設施的北龜街。出入于此處的大多是中華街的常客與沉穩的老夫婦。跟南凰街比起來,這個觀光收入排名第二的地方,出現在電視與照片上的幾率似乎還比較大。

而現在……

載著馳郎等人的休旅車並不是來到上述的這兩個地方。

而是黃坂市中華街的另一張臉孔——市民精神上的支柱——代表宗教方面的東龍街。

關帝廟。

孔子廟。

媽祖廟。

他們選擇了隱身于知名寺廟之間的一棟低調建築物。

休旅車在鄰接建築物的停車場里停了下來,他們才剛從蕭條的正門走進大廳,蓮花就開口對馳郎說道:

「——接下來的地方,你可以一個人去嗎?」

「咦~只有我嗎?」

「這是長老的要求。從那邊的右側走廊過去,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蓮花像是有些不滿地噘起嘴唇。

即使是這名鬼仙少女,似乎也沒辦法在這一帶隨意進出。不知為何,總覺得少女那副表情相當有趣,馳郎拼命壓抑住自己的微笑……要是被發現,可不是被痛打一頓就能了事的。

「好吧。但是,我帶手鞠學姊過去沒關系吧?我沒辦法把她丟在這里。」

「說得也是。也得讓對方看看這個女孩——應該可以吧?」

蓮花狠瞪的對象當然是包了。

「應、應該沒問題!」

包像是將滿是脂肪的脖子縮回去似地行了個禮。

馳郎也向對方行了個禮做為回應,接著便將手鞠背在背上。想不到這個總是在學校里到處亂竄的學生會學姊,身體竟然那麼輕。

「抱歉,保鏢必須暫時離開委托人身邊。」

「我不是叫你不要一直道歉嗎?」

蓮花別開臉,輕輕地揮了揮手。

就是這種地方讓人覺得她真是個好人,不過馳郎並沒有說出口。

「那我走了。」

簡短地說完後,少年便無所畏懼地走進右邊的走廊。

內側比外表看起來要寬敞多了。

(……咦~這里也是寺院嗎?)

馳郎邊走邊有了這樣的想法。

走在長長的走廊上時,發現窗戶和內部裝潢似乎轉變成充滿宗教風情的設計。

最後他來到一處寬廣的空間。

「…………唔。」

那是一座聖堂。

雖然不清楚參拜方式與宗派,不過可以看到排成左右兩列的大量燈籠。每盞燈籠里都點著一炷香,混雜著一股複雜的香味。濃厚且脫俗的香味洪流,似乎對馳郎的腦部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這樣的空間最深處……

可以看見一座祭壇。

上面放著應該是某種神明的華麗彩色神像。不厭其煩地采用大量金銀的華麗裝飾應該算是華僑的特質吧。但絕對沒有過分誇飾的感覺,反而給人經由漫長曆史累積起來的思想與沉穩感。

神像前面有一道巨大的人影站在那里。

那道莊嚴且沉穩的人影,幾乎讓人錯認為也是一尊神像。

「你就是

……戌見馳郎嗎?」

巨大的身影轉過頭來。

「啊——」

馳郎屏住呼吸。

雖然稱為長老,但對方其實是個四十出頭的壯漢。

如棕熊般壯碩的體型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頭發與下顎的長胡須都是灰色,比馳郎高了一個頭的身軀看起來全是肌肉。穿著黃色道士服的模樣固然斯文,卻無法隱藏身上那股壓倒性的霸氣。

「……你就是……長老?」

「嗯,是有人這麼叫我。敝姓黃,在這條中華街上擔任鬼仙的仲介人。」

長老緩緩以手掌包覆拳頭——行了個中國傳統的拱手禮,厚厚的嘴唇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容。

「我和前任白翁也算有一點交情……看來他選了一名很有趣的後繼者。」

「咦?」

這句話讓馳郎不停眨著眼睛。

雖然是出乎意料的發言,但既然是這條街上的名士,認識由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我不是什麼後繼者啦。不過確實打算繼承前任留下的責任。」

「說話方式也跟他一模一樣呢。」

長老彎著粗大的脖子,緩緩點了一下頭。

然後直接將視線移到馳郎身後。

「聽說那位小姐……被人吸血了?」

「啊,是的。」

長老微微眯起眼睛。

「……原來如此,確實有點棘手。」

他隨即開口這麼表示。

「看來有咒力形成的絲線從外部聯結在她身上。那名叫做悟的鬼仙應該就是透過絲線來命令她。」

「看得出來嗎!?」

「只能說有隱約的感覺而已。可惜我淨眼的精准度並不高。」

長老聳了聳精壯的肩膀。

「那麼……可以治好嗎!」

「稍等一下,你先把那名少女放下來吧。」

黃舉起手,指著放在聖堂窗邊的床鋪。

可能是接到蓮花的通知而事先准備的吧。馳郎乖乖按照指示將手鞠放到床上,這時長老再度開口表示:

「在為這名少女詳細診斷之前,有件事必須先跟你確認一下。」

「確認?」

「嗯,你因為成為白翁,而變成介于五岳三山的鬼仙與白鳳六家的〈鬼〉之間的中立立場。要是再繼續前進的話,你也會和另一個存在有所交集。」

長老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他慢慢凝視著少年,以平穩的口吻接著說道:

「——也就是,和我們這些魔法師的交集。」

馳郎的眼神瞬間產生動搖。

長老繼續詢問愕然地把手放在胸口的少年:

「事到如今還會覺得不可思議嗎?你不是已經碰過鬼仙和〈鬼〉了嗎?」

「沒有啦,那個……」

聽他這麼一說,還真的是這樣。

而且已經事先從蓮花的口中得知他的身分了。但是——魔法師這個名詞具有一種幻想性,可以說和鬼仙或是〈鬼〉完全不同。

給人一種無法腳踏實地的感覺。

簡直就像自身所在的地點被人完全換掉了一樣。

少年吞了一大口口水,開口詢問:

「所謂魔法師是……像童話里頭描寫的那樣嗎?」

「唔唔~如果你指的是格林或者安徒生童話里的魔法師,那應該比較接近將概念簡化過後的黑魔術吧。我現在說的是更具體一點——不論是西洋或者東洋國家的曆史里,一直到近代都與其相關的技術系統。比如說……」

長老說到這里閉上嘴巴,從懷里拿出一張薄薄的紙片。

長方形的黃紙上,以鮮豔的紅色書寫了圖案與文字——沒錯,就是很像會出現在電影里的那種靈符。

「——疾。」

隨著簡短的咒語——

靈符啵的一聲散發出鬼火般的火焰。

「…………!」

馳郎瞪大了眼睛。親手舉起火焰的長老,仿佛一點都不覺得燙,判斷少年已經看得十分清楚後,便以另一只手將它蓋上並且捏熄。

「剛才那是……」

「這也是我所說的技術。其實魔法幾乎都比不上科學,假如要得到相同的成果,就算付出十倍的代價都不夠。由這點來看,真的是遠不及鬼仙還有〈鬼〉啊。」

「有什麼不同呢?」


⑻ЬOΟK.Сoм

「這麼說或許會有些語病。不過,他們是將神秘之力藏于自身的存在。雖然有生者與死者的差異,但是對他們那些神秘的化身來說,使用咒力與異能只不過是一種生態現象。就像你問鳥兒為什麼會飛,它們也回答不出來吧。」

長老說到這里輕輕搖了搖頭。

馳郎雖然無法完全聽懂,但他的話里充滿了各種言外之意。只見壯漢用拇指與食指捏著靈符的灰燼,繼續低聲說道:

「——但是對我們魔法師來說,神秘之力是屬于外部的存在。我們想在空中飛行,就必須制造出飛機——不對,應該說得花費數十倍甚至數百倍的費用與時間來造出飛天掃帚才行。雖然在現代也有幾個極為異常的例外,但魔法師大概就是這樣的存在。」

「…………」

馳郎大致上了解了。

鬼仙和〈鬼〉是以非人類的身分處于世界的秩序之外。

但是魔法師——雖然已經在邊緣——仍然置身于秩序之中。既然身在秩序之中,光是想要觸碰到外側,就是一種超乎想像的辛勞吧。

但是……

少年同時也想到另一件事。

既然是人,就一定會有人類的界限……但也有身為人類才能辦到的事情吧。

「看來你已經注意到了。」

長老露出苦笑,觸碰著道士服的胸口。

「和神秘之力切割,進而獲得客觀立場後,我們魔法師也有了比較擅長的部分。剛才所說的絲線就是這樣的意思。嚴格說來——這也和我身為魔法師這件事無關就是了。」

「那麼……」

「確實有可能治療這個女孩。」

長老摸著灰色的胡須。

「不過,這是我首次聽聞的不死屬性。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治好。另外——這麼說可能會變成交換條件,但是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

長老再次轉向少年。

然後嚴肅地詢問道:

「你可以抓住那名叫做悟的鬼仙嗎?」

「……抓住那個女孩?原本就是長老命令蓮花抓住她的對吧?說是因為中華街被散布了奇怪的氣,有好幾個人因此而倒下了。」

「是啊。正如先前所說的,我在這條街上擔任鬼仙的仲介人。一旦發生問題卻無法解決的話,我的監督責任將會遭到質疑,到時〈協會〉會派遣負責處罰的魔法師過來呢。」

「〈協會〉?」

馳郎因為首次聽到的名詞而皺起眉頭,長老則是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嗯,你把它想成管理魔法師的互助會就可以了。他們不喜歡讓異能力變得廣為人知,或是對全世界造成重大影響,有時甚至會為了排除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而送出刺客呢。」

「…………」

那是少年一無所知的非日常世界的秩序。

為了守護日常與非日常境界的組織。

脖子後面忽然傳來一股刺痛感。馳郎用一只手按住,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這樣的話,你根本不用拜托我啊。既然蓮花是我的雇主,我就必須保護她。她要抓住那個悟的話,我當然也會被叫去幫忙吧。」

「……你是千圓保鏢對吧。」

「是的。」

「這是個很不適合白翁的工作。真要說起來,你應該是被攻擊的對象,而不是保護他人的角色吧。」

長老說的話相當正確。

馳郎目前確實有許多被攻擊的理由。上個月發生的和白鳳六家之間的爭執,也是因為自己繼承了白翁的遺產而起。若是考慮到自身安全,甚至應該立刻編制專門的護衛隊才對。

「但這是我的夢想。自從那個大叔倒在我面前開始,我就一直在思考這些事情。或許我沒有才能,現階段可能也沒那閑工夫做這種事情,但我還是無法放棄這個夢想。」

聽到馳郎說的話,壯漢低頭凝視著少年。

「……你說的大叔就是前任白翁嗎?」

「是的。」

「這樣啊。他倒在你面前是嗎……」

長老閉上眼睛。雖然只有短短幾秒鍾,但身為白翁舊友的這名壯漢,腦海里究竟交錯著什麼樣的想法呢?

就算望著長老再次睜開的眼睛,馳郎也無法得到答案。

「既然這樣,如果可以互相幫忙的話——我就先付個訂金吧。」

長老往前走了幾步。

他伸出手,放到躺在床鋪的手鞠額頭上。

手指上輕輕飄動的靈符,和前一張畫著不同的圖案與文字。

「身中諸內境 三萬六千神 動作履行藏 前劫並後業

願我身自在 常住三寶中 當于劫壞時 我身常不滅

誦此真文時 身心口業皆清淨 急急如律令。」

長老口

中吟唱的——是馳郎從未聽過的淨三業神咒。

這利用循環咒力淨化體內,從所有災厄當中守護對象的道術,很快便靜靜地發揮了效用。

「……嗯、嗯嗯?」

少女緩緩睜開眼睛。

「手鞠學姊!」

「……嗯~嗯?啊啊……是戌見學弟啊。」

少女露出淺淺的笑容。

很難想像平常擁有爆炸性活力的她——會露出這種好像一移開視線就要消逝的脆弱笑容。

「總覺得好困哦。好像無論睡多久都不夠……咦~我到底是怎麼了?我記得自己……是在中華街買東西才對啊……」

她一副仍未清醒過來的模樣。

長老這時表示:

「她還沒有完全回複。只是淨化了表層的部分,暫時恢複意識而已。」

「……我知道了。」

馳郎點了點頭,手鞠則是不停地眨著眼睛。

「嗯?我不會是……昏倒了吧?太晚回家的話……得跟母親大人與父親大人聯絡才行。」

雖然扭動了好一會兒,但她還是無法坐起身來。

少年靜靜地按著她的肩膀。

「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應該說,〈凱揚〉早就處理好這方面的問題了。

目前是用了手鞠今天要住在好朋友兼學生會長·春荻一姬的家里這樣的理由。當然也已經跟一姬套好招了。

相對的,手鞠則是一臉茫然地詢問:

「嗯嗯嗯。戌見學弟又在照顧什麼人了嗎?」

「算是啦……」

「這樣啊。」

少女露出微笑。

「那就沒辦法了,因為戌見學弟是保鏢嘛。」

她仿佛渾身無力般把臉埋進枕頭里,接著閉上眼睛。

那動作實在太過于虛弱,馳郎差點忍不住喊出聲來。就在此時……

「——但是啊,戌見學弟……」

少女忽然又睜開眼睛。

「努力工作是不錯啦,不過戌見學弟也要找到自己最重視的東西才行唷。」

「手鞠學姊……」

「別廢話了,偶爾也要聽學姊說的話。我覺得戌見學弟對于這方面的事情完全不了解。不管看見什麼都想保護的話,不只是戌見學弟,連你周圍的人都會被拖累唷?人類做事本來就有所謂的優先順序,要守護所有事物,還是無論如何都會努力之類的,只要交給漫畫的主角去做就可以了。」

她難得做出符合學姊身分的發言,以高高在上的態度諄諄教誨著。

這名少女完全不顧現場的氣氛,竟然在這種時候,做出自從馳郎認識她之後根本出現不到五次的稀奇舉動。

以某種意義來說,這確實很像手鞠會做的事。

所以……

「……我知道了。」

「唔,你真的知道了嗎?」

「當然,所以學姊快點休息吧。不然我不帶娜達過來啰。」

馳郎特別以平常的口吻跟她說話。

「哎唷,這樣我會很困擾的。cosplay的服裝都派不上用場了。」

「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真過分,戌見學弟什麼時候變成如此狼心狗肺的人了?」

「我可不是販賣人口的奴隸商人喔。」

「咕咪~」

發出仿佛兔子被踩到的聲音後——手鞠吐出一口氣來。

「嗯,那我稍微休息一下。幫我跟娜達……打聲招呼唷……」

接著,少女便閉上了眼睛。

這一次,她就沒有再睜開眼了。

即使知道她只是睡著了,心髒還是開始猛烈跳動。馳郎用手背擦了擦冒出來的大量冷汗並且咬緊嘴唇。

「……謝謝你。」

「接下來才要正式治療,現在道謝還太早了。」

長老這麼表示。

隨即將視線移到手鞠身上。

「這名少女對你而言是重要的人嗎?」

「是我重要的學姊。」

「哦?」

長老微微眯起眼睛,開口說道:

「你在保護鬼仙的兵器——娜達對吧?」

既然在中華街擔任鬼仙的仲介人,會知道這個情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何況馳郎本來就是因為娜達才會成為白翁。

「是的。」

「既然如此,這個聰明的少女剛才也說了,你還是排定優先順序比較好哦。」

長老沉重地這麼宣告。

「想要守護某個人,就等于不保護某個人。不對,有時候甚至代表會傷害某個人——現在這種狀況,可能就是你保護了娜達的緣故。」

「……或許吧。」

馳郎也承認了。

如果那名叫做悟的少女是追著娜達而來……那麼,手鞠之所以會遭到襲擊,也可以說是被自己與娜達拖累了。

換句話說,手鞠陷入這種狀況也是自己害的。

「學姊會變成這樣,可能也是因為我的緣故。」

少年在胸口握緊拳頭。

一個月前,白鳳六家的人也曾經這麼說過。

——『白翁大人如果不想和鬼仙那邊發生糾紛的話,還是將鬼仙兵器還給對方比較好吧?』

——『態度曖昧只會使事情愈來愈麻煩,最後讓雙方陷入不幸的結果。』

沒錯,這不是料想不到的事情。

就算沒料到遇害的是與自己相關的人,馳郎也確實知道有可能會發生某些事件。雖然不是沒有進行任何對策,但他無法說自己完全沒有責任。

無論什麼樣的行為都會產生反作用。

如果是白翁和鬼仙兵器這種等級的身分,產生的反作用當然會造成許多人受傷。這次只是剛好出現在自己能看見的范圍,並不表示馳郎之前的行為沒有造成什麼更嚴重的傷害。

應該說,今後當然也是一樣。

「……即使如此,你還是想繼續履行自己的夢想嗎?」

長老溫柔的聲音響徹于聖堂當中。

「如果起源是那個兵器(娜達),那麼把她交出去事情說不定就會圓滿落幕了。只要你願意,我也可以幫忙促成這件事。」

大方提出的勸告絕不是什麼廉價的誘惑。

以長老身分在中華街度過的時間,讓他的話具有相當的份量。要和能力優于人類的鬼仙進行交涉,不可能只會空口說白話而已。

「…………」

少年沉默不語。

隔了幾秒鍾後他才開口。

「——我想就是因為這樣,才沒有人保護那個家伙。」

這句話讓長老揚起一邊的眉毛。

少年緩緩地回望壯漢,但眼神中帶著堅強的意志。

「因為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不保護她——因為有太多不應該保護她的借口,所以長久以來都沒有人試著保護那個家伙。因為不論是鬼仙還是人類,全都對那些借口深信不疑。」

「對于居上位者來說,這也是應該承受之痛吧。」

「我想應該是吧。」

馳郎不再回避長老銳利的目光,反而主動從正面堂堂正正地向對方丟出這番話。

「在你眼里看來,我可能渾身都是缺點。不論是身為白翁或者保鏢都一樣。」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開口說:

「但我就是因為不成熟,才會守護那個家伙。」

一瞬間,長老瞪大眼睛凝視著少年。

緊接著……

「——噗。」

長老忍不住輕笑出聲。只見他把拳頭放在厚厚的嘴唇上,仿佛很高興似地震動穿著道士服的肩膀。

「原來如此,因為不成熟是嗎?連自己的不成熟也可以利用嗎?我沒想到這一點,你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對手。啊啊,說不定還滿適合擔任現代的白翁唷。」

「……這是在諷刺我嗎?」

「不不不,我是認真的。不過具體來說,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按照你的委托,追捕那名叫做悟的少女啊。」

少年如此宣告。

「哦~怎麼追?」

「蓮花說和你見面後,或許就可以追得到悟了。至于用什麼方法嘛——應該就是你剛才說的絲線之類的東西吧?」

「唔唔。雖然不成熟,但也不到愚笨的程度是嗎?」

「嗚~你在測試我嗎?」

「哈哈。這根本連推理都稱不上,只是記憶力和膽量的問題吧?所以還算不上是測試喔。那家伙應該也會這麼說吧。」

他以詼諧的態度閉起一只眼睛,另外那只左眼則是帶著些許藍光。

「那麼,我馬上把那一邊的法術——」

壯漢說到這里,卻突然停止不動。

「長老?」

即使馳郎訝異地這麼詢問,長老還是好一會兒都沒有任何動靜,只是非常專心地凝視著聖堂的牆壁。

然後……

「……看樣子事情變得棘手了。」

他如此說道,聖堂的門剛好也在這時候打開來了。

「長、長老大人!」

「馳郎!黃長老!」

跟在包後面,喊著馳郎與長老的人正是蓮花。

鬼仙少女的鮮紅色旗袍衣角在風中翻飛,嘴里大叫著:

「——這棟建築物被奇怪的家伙包圍了!」

3

——那是極為詭異的光景。

有數十道人影徘徊在中華街某棟建築物的巷弄與後門附近。

之所以將那些人影判定為非正常人,證據就是他們每個人的視線與動作全都不一致。每走一步模樣都相當僵硬,而且關節與肌肉的動作也完全不協調。在這種狀況下居然還沒有人跌倒,反而顯得更加異常。

就像是小孩子在玩傀儡人偶時,有某個人在旁邊硬是幫忙調整一樣。

當然,人偶也會因此而承受更重的負擔,但是卻沒有任何人露出苦悶的表情,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男女的比例雖然差不多,不過大部分是十多歲到二十歲後半的年紀。

看起來就像是水族館的魚一樣不停回游著。

同時也像是被古代的國王命令的奴隸一樣。

只不過,來回走動的所有人——眼睛都帶著些許紅色。

「……原來如此,入侵者造成的汙染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長老以一只眼睛從隔雨門板的縫隙窺看著這一切,如此說道。

接著便轉回聖堂內側。

「和這名少女——她叫手鞠對吧——被操縱的情形是一樣的嗎?」

長老將視線移到房間的床鋪上。

短發少女的額頭上此時貼著一張黃色靈符。這是為了讓她不再像外面的徘徊者一樣被操縱而采取的措施。極端蒼白的臉龐與靈符的組合,讓馳郎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中國恐怖電影,胸口頓時感到一陣痛楚。

「這里沒問題吧?」

「這座寺院已經布下了結界。只是輕微被操縱的人沒那麼容易進到里面來。」

長老輕輕拍了一下上面有複雜雕刻的柱子。

馳郎對于道術的圖樣與儀式完全不了解,但還是可以看出這根柱子支持著長老的信心。

所謂的結界——就是不讓額外的事物進入的『界線』吧。

記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這原本是來自于神道或佛教的用語,此外也有語源是來自于「圈地」的說法。總之,就是借由主張『這里和別處不同』,以維持神聖性的屏障。

廣義來說,一般的屏風與店家的門簾也帶有同樣的意思。

都是不讓相關人士以外的人進入的『界線』。

「……不過離開這里後,情況就不一樣啰?」

壯漢低聲說道。

馳郎略微思索了一下,開口表示:

「只要抓住那個悟,這些人就能恢複原狀嗎?」

「唔唔。這只是我的猜測……但是,那應該是借由持續發出命令來操縱對方的不死屬性。既然如此,只要那個悟失去意識,表面上就能夠恢複了吧。」

「我知道了。」

少年點了點頭,對旁邊的人說道:

「沒問題吧,蓮花。」

「我知道啦。我一開始就有這種打算了,要是不這麼做的話,這個長老真的會啰啰唆唆的。」

「別這麼說。依照傳統——中華街是你們鬼仙的地盤,當然也會給你們方便。至于你們鬼仙之間所造成的麻煩事,我沒必要幫你們收拾吧。」

面對輕輕揮著手的少女,壯漢理直氣壯地這麼說道。

可能是同意他的說法吧,蓮花只是用鼻子輕哼了一聲,沒有特別提出反駁。這方面的微妙關系,似乎跟鬼仙與魔法師之間的恩怨有關。

「可以讓手鞠學姊暫時待在這里嗎?」

「我本來就有這種打算。只要你不介意的話。」


「拜托了。」

馳郎說完後低下頭去。

「那麼……我就叫出追捕悟的指標吧。」

壯漢揉了一下手。

然後舉起出現在指尖的新靈符,震動喉結說道:

「乾坤一氣 育我者七 丹元寂養 妙在勤息

善觀太和 洞察出入 化賊為良 刺邪如戟

鑒耀金庭 常杜五逆 運閉旁關 灑掃淨室。」

那是在聖堂里回響了數次的特殊發聲,同時也是為了尋找被稱為絲線的透明導線的秘術。

只見靈符在壯漢粗大的手指上改變了形狀。

它迅速變化成一只鳥。

而且是沒有眼睛的鳥。

「追隨這只鳥而去吧。」

長老一這麼說,鳥兒就用力拍動翅膀。

然後像沒有任何障礙物般穿過門扉離開了。

「啊,好的!」

馳郎點頭回應後立刻跑出門外。

蓮花也仿佛無可奈何般,旗袍衣角翻飛地緊追在後。

不過……

「……嗯,對了對了。」

在即將經過長老身邊時,鬼仙少女稍微停下腳步,在他耳邊悄聲說了這樣的話。

「剛才所說的,那應該是出手的家伙不對吧。」

「————唔。」

一瞬間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壯漢只能眨著眼睛,但他隨即便理解蓮花的意思。

——『學姊會變成這樣,可能也是因為我的緣故。』

身為鬼仙的少女,確實聽見了少年夾雜著苦澀的發言。

「……啊啊,原來如此。這樣條理分明的性格也算是你的美德了。朱蓮花。」

「不用你雞婆啦。」

少女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然後追著少年離開聖堂。

等關上了門,兩個人的氣息完全消失之後,長老才愉快地笑了起來。

「什麼嘛。嘴里雖然說著新任白翁相當無能之類的話,結果倒是滿中意他的嘛。」

「……那個,長老大人。」

縮在聖堂一角的包畏畏縮縮地發出聲音。

「嗯~你也一樣嗎?包。」

「沒、沒有啦!本大爺才不管那個暴力鬼仙和蹩腳保鏢呢!」

身材圓滾滾的人仙挺起胸膛,像是要說給自己聽一般不停點著頭。

「但是……本大爺現在發現了一件事,那個悟說不定就是……」

「還不知道唷。」

長老像要打斷他的發言似地如此說道。

就像是魔法一樣,包的嘴巴立刻合上。長老將視線從嘴唇緊閉的包身上移開,直接走到床鋪旁邊。

手鞠依然沉睡著,長老伸手摸著她的頭發。

「因為不成熟而守護是嗎……」

長老輕聲嘀咕著。

「原來如此,這句話沒有矛盾之處。不清楚代價的沉重與妥協的睿智,就算能夠輕易做出決斷,也沒有任何意義。」

壯漢細細體會著馳郎所說的話,如此說道。

聲音里帶著既像愛憐又像悲哀般的情感。

「但是……等到哪一天,這份不成熟的情感消逝了,你又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

長老的表情完全沒變,嘟噥聲就這樣在聖堂的地板上鑽動。

「白翁先生,你要選擇的時刻——什麼時候才會來臨呢?」

*

幾分鍾後,兩人的身影已經出現在屋頂上。

「啊啊——看見了。將他們全部壓扁不是輕松多了嗎?」

蓮花調皮地把手放在額頭上做出遠眺的動作,這麼說道。

他們利用掃除用的梯子來到屋頂上。

徘徊的人們雖然從地面抬頭看著兩人,卻無法繼續靠近,只能在保持著一定距離的地方蠢動著。雖然擔心他們會不會爬到建築物上面來,不過這些人似乎無法觸碰牆壁——這也是因為長老所說的結界帶來的效果吧。

馳郎決定先不理會這群人,他回答了蓮花剛才的發言。

「長老也有提到別讓騷動持續擴大對吧?」

「咦咦——就算稍微胡搞一下,也可以用白翁的權力把事情壓下來吧?」

「除了最糟糕的事態以外,我不打算動用權力。」

蓮花聽到他的回答後轉過頭來,露出了挑釁的笑容。

「……會考慮到最糟糕的情況,也算是你的優點吧。」

「什麼意思?」

他才剛提出抗議,少女便嘿咻一聲站起身子,閉起一只眼睛。

「我是在誇獎你啊。至少你很腳踏實地。」

「唔唔……」

聽到對方這麼說,馳郎只能保持沉默。

相對的,少女則是以極為認真的眼神凝視著地面上的徘徊者。她捂著嘴角,含糊地嘟噥著:

「……唔~吸了那麼多人的血嗎?」

「應該是吧。她也吸了學姊的血。」

馳郎露出苦澀的表情。

被那個戴著奇怪項圈的少女——悟抱住的手鞠學姊,以及濡濕了悟美麗嘴唇的恐怖紅色。

這幅恐怖、鮮明強烈又如同地獄般的畫面,瞬間占據了少年的腦海。

「她說因為是吸血鬼……鬼仙里面也有這樣的人嗎?」

「才沒有哩!」

少女揮著纖細的手。

雖然是乍看之下相當可愛的動作,但對知道她威力的人來

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臉色大變的馳郎閃身避開,少女則是瞪大眼睛,憤怒地大叫著:

「那家伙是特例!別把我和那種隨便亂吸血的家伙相提並論!我們會吸血的就只有……」

「只有?」

馳郎如此反問時,蓮花忽然整個人愣住了。

(嗯?)

少年露出狐疑的表情。

至今為止,蓮花也出現過幾次像這樣愣住的情況——但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這種表情。她平常總是不忘展示身為鬼仙的驕傲與威嚴,但只有這種時候,看起來像是上課時坐在自己旁邊的普通少女一樣。

所以……

馳郎也忘記眼前的狀況,著迷地看著少女的臉。

「……這、這、這跟你沒關系!說起來,你一定經常被娜達吸血吧!」

「咦?沒、沒有哦……氣就算了,我沒有被她吸過血。」

少年一邊注意著發音一邊如此表示,蓮花聞言不禁瞪大眼睛。

「咦~沒有嗎?一次都沒有?」

「沒、沒有啦!」

看見他連忙揮手的模樣,不知為何少女也尷尬地點了點頭。

「這、這樣啊。沒有嗎?原來沒有啊……哦。」

她像是相信這個說法般移開了視線。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用力擦起自己的臉頰。

少年也跟她一樣。只不過原因有點不同就是了。

那是因為馳郎回想起某個記憶的關系。

——『一點點就好……可以借我一點點你的氣嗎?』

——『……嗯、嗯嗯。那我就當成是你賠罪的禮物,不、不客氣地收下了。』

少年曾經因為要吸取氣這樣的理由被娜達舔過。

但時間絕對沒有很長。

而且次數也不多,從得知她鬼仙身分到現在僅僅只有兩次而已。

但是,少年卻忘不掉那溫熱濕濡的嘴唇所帶來的焦躁感,以及仿佛從柔軟舌尖傳出電流一般的麻痹感。

那是帶點苦悶又有些刺痛,而且絕對無法忘懷的記憶。

臉頰和耳朵因為害羞而發熱,可是……

(……娜達。)

馳郎想起了少女。

那個總是冷靜、愛講道理、充滿好奇心,不過是吸取氣——就會變得跟自己一樣害羞的白色洋裝少女。

「怎麼了?」

「沒事……」

他這麼說著,轉換自己的心情。

「娜達應該還沒被抓住吧。」

「大概吧。從那家伙剛才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正在找她。之所以緊追著我們不放,八成就是認為我們身上有線索之類的吧?」

「這樣啊。」

馳郎點了點頭。

「看得見那只鳥嗎?」

「在對面唷。」

蓮花舉起纖細的手指。

鳥筆直地朝南方飛去。可能是因為由魔法所制造出來的緣故吧,即使具有鳥的外型,也完全不在意黑暗。

少女鬼仙的眼睛也絕不會錯失鳥兒的身影。

「我們走吧。」

「是是是,別被抓住啰。」

「嗯,我會努力的。」

少年一邊苦笑,一邊對其他對象嘟噥著:

「……〈凱揚〉。」

『YES,主人。』

機械音准確地回應了主人的指令。

黑色休旅車——〈赫利奧斯〉沖過被操縱的人群開了過來。即使撞上擠滿路面的徘徊者,也做到避免讓他們骨折或重傷的最低限度顧慮,這是被稱為世界頂尖的人工智能才能辦到的技術。

「嘿呀!」

在一陣助跑後,少年跳了起來。

設置在〈凱揚〉里的人工肌肉構造,幫助他跳過與建築物之間的數公尺距離。他移動腳部,在空中做出灌籃般的動作,在勉強保持平衡的情況下漂亮地降落于休旅車車頂。

但是,被推開的徘徊者們也開始將爪子按在車身較高的休旅車上。

硬是想爬上車的他們露出尖銳的牙齒——只見每個人嘴里都吐出了紫色閃電。

發出噗滋噗滋的聲音後,觸電的徘徊者全數倒下,馳郎則是露出燦爛的笑容。

「謝啦。〈凱揚〉!」

『裝甲部分依然通電中。除了絕緣的腳部以外,請千萬不要觸碰到車身。』

〈凱揚〉只是流暢地提醒他注意事項。

「好好好,快讓開!」

這時蓮花也跳了下來。

看起來簡直像只猛獸一樣。

由手鞠的例子來看,可以知道這些徘徊者都超越了某種界限,但光是這種程度,依然無法擊敗在鬼仙里也是首屈一指的這個怪力女。

她就這樣拖著纏在身上的徘徊者。

十幾個人堆成的小山被一名少女毫不遲滯地拖著走,可說是極其詭異的景象。

「我都說不要硬來了!那些人也是被害者唷!」

「沒辦法顧慮這麼多了!你不是也讓他們觸電了嗎?沒有狠狠揍他們就很不錯了!」

馳郎在休旅車上對蓮花發出責難,蓮花則是生氣地吼了回去。

「啊啊~真是的!」

少年按住夾克。

「——〈凱揚〉!追加裝備!」

『要求啟動,接受追加裝備委托。』

從漆黑的休旅車——〈赫利奧斯〉後部可以看見類似高射炮的機器。

炮門隨著再次踢著車頂、沖向巷弄里頭的馳郎背部移動。炮彈發射出去後隨即張開黑色羽翼,將少年的身體撈了起來。

引擎噴嘴立刻轟一聲爆出噴射火焰。

『聯結完成。升力確保,平衡器狀況良好,各機能無異常。』

機械音不斷啟動檢查程式,最後做出這樣的結論。

『飛翔程式02——〈伊卡洛斯〉,啟動。』

「嘿呀!」

馳郎就這樣在狹窄的巷弄里飛行。

這是一個月前的事件中也使用過的飛翔裝備·〈伊卡洛斯〉。接收之前戰役的反饋後變得更加小型化的裝備,現在也搭載在〈赫利奧斯〉當中。

翼端在牆壁上擦出火花,同時少年也把手……

朝拖著許多徘徊者的鬼仙少女伸去。

「啊、啊、啊!喂、喂,放開我啊笨蛋!別整個靠在我身上!」

「這時候哪能放開啊!」

少年強行從後面擒抱住少女不停亂動的身體,緊急朝著夜空上升。

「啊啊啊!那、那里不行啦!絕對不行!放開我!快點放開我啊!」

「住手住手快點住手!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

「干脆掉下去好了!嗚嗚啊嗚嗚~」

少女害羞的聲音直接被噴嘴發出的噴射音蓋了過去。

少年完全沒有想到,為什麼自己一個人就能壓制住足以拖著數名徘徊者的怪力。

沒有眼睛的鳥兒在遠方拍動翅膀。

少年他們則是追著它往黃坂市南方飛去。

*

——同一個夜晚,另一組男女也在奔跑著。

因為是深夜,此時幾乎沒有行人。不過要是有人看見的話,一定會因為他們超乎常人的速度而目瞪口呆吧。

一邊是穿著傳統深衣的青年。

另一邊是戴著白色帽子,身上洋裝更加雪白的少女。

纖細的身影看起來明明很像妖精,但少女卻以不符合這種形象的表情死命奔跑著。

「馳郎……!」

沙啞的聲音被風卷走。

娜達感到非常著急。

都是因為感應到那個的緣故。

斷斷續續在腦海里閃過的畫面,證明那個遇見馳郎了。雖然暫時被逃走,但那個已經因為與自己的感應而獲得幾項情報。

那是足以把馳郎當成中途目標的情報。

——依照那個少年(馳郎)的個性,一定會勇敢地與那個對抗。

「等、等等我啊……」

粉色的雙唇流露出她的思緒。

她用遠超越人類的速度奔跑著,嘴巴忍不住說出了內心的願望。

(拜托千萬不要對那個出手……!)

少女壓抑著那股不安,只是不停地踢著地面急奔。

另一方面……

「…………」

跑在後面的青年,正凝視著少女心事重重的背影。

臉上帶著看起來有些愉快又有點高興的一抹微笑。

*

然後……

另一個人。

——那個男人也在夜里奔跑著。

那副模樣簡直就像藍色迅雷一般。

單純看速度的話,甚至比娜達以及太乙還要快了兩倍以上。雙腳步行就不用說了——只要是在地面上行走的生物,最快的速度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

可能是太過用力了吧,每當轉換方向時,腳下踢的柏油路面就會出現裂痕。

即使是這種力量的耗損,似乎都讓他感到相當焦躁。

「……狗屁大小姐。」

尖銳的牙齒擦過嘴唇。

一絲血痕從嘴角流下,弄髒了藍色長袍。這件長袍和深衣同樣都是大

陸傳統的服飾,可以說是非常適合這名男子。

彈跳。

男子的身體以異常銳利的角度往斜上方跳起。

如字面所述,他真的一跳就飛越一整棟建築,在踢了一下電線杆後繼續躍起。他的模樣這時已經無法目視。真要說的話,大概只有從流云的縫隙間探出頭來的蒼白月亮能看見他吧。

青年逐步提升這股驚人至極的速度,一邊嘀咕著。

嘴里丟出了像是詛咒、怨歎,又像是要表示忠誠般的汙言穢語。

「如果你的腦袋還有那麼一點用,就先不要跟那個狗屁兵器交鋒啊……蓮花狗屁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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