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揚帆逐浪驚絕險 (三)何去何從

回去後獨孤舞與卓酒寒商量,卓酒寒道:“既是這般,他們的目標也當是海盜巢窠,是以……我們也不必劫船,自會有人劫船,他們會先一步令船家轉向。”

獨孤舞點頭道:“我也這麼認為。”

待航行了三四天後,大風煞作,巨浪驟起,天色變得極是陰沉暗淡。“逐浪閣”的熟客們雖信任此船從未出過問題,但也同樣從未見過如此壞天氣,紛紛要求加快速度,盡早到達鳴海町。薜老大更心疼自己的船,勸說眾人想改道先駛至最近的港口避避風浪,待天氣轉良再行。商賈們不想誤了時間,在倭國客戶面前失了信用,者堅決不贊同。于是一些乘客各分成三五群,暗地里討論著什麼,似乎一場醞釀已久的風暴即將來臨。

一日,卓酒寒正吃著船仆送來的酒食,突然船頭的鍾敲響了,看來是薜老六召集所有船員與乘客聚齊到大堂之內。薜老大揚聲道:“諸位爺,咱們的船已過了對馬峽,現下便要轉至壹岐島了。”

眾人一陣驚異之後紛紛叫道:“憑什麼去壹岐島?我們要到鳴海町!”

薜老六面呈難色,木訥道:“諸位不可?嫻?媸В家皇敝T勖怯齙攪思甘晡從齙拇蠓繢耍縟艟噸鼻敖衲芴喲偃送鮒觶勘閌牆男椅此潰院笏垢易馓醮俊?

眾人並不領情,只叫道:“你總考慮自己,為咱們想過嗎?”“是啊!您只顧自己的聲譽,不理會他人死活,專發黑心財!”

突然,一女聲叫道:“大家別吵了!這船不去壹岐島也不去鳴海町!去阿兒奈波島!”

大伙兒本還欲爆發出更激烈的躁動,卻不約而同地一下子全安靜下來。薜老六有些發抖,顫聲道:“姑娘,你……開什麼玩笑?你可知那島是漢幫海賊的大營?”

那女子正是尚啟雯,她朗聲笑道:“不錯,我們正是要去那漢幫海賊的大營。”言罷長劍一抖,橫在薜老六幾乎看不出脖頸所在的腦袋與兩者之間。

這一舉措大出卓酒寒與獨孤舞意料之外,他們沒料本來是自己想劫船向阿兒奈波島進發,後又猜測會有人比他們先行一步,然而原認為應是那群胡人,誰知竟是景教弟子。景教四女紛紛拔劍,將薜老六圍在中央,又一聲唿哨,下等艙再上來十余名女弟子,將所有人聚在中央。

加洛旦一怔,繼而笑罵道:“好賤婢!當日被爺爺所擒,居然還不老實,要打船的主意!老杜,你們六個都別動手,老子一人便將她們統統拾掇嘍!”

冷香凝冷笑道:“口出狂言,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你要動手,上來試試啊!”

加洛旦大怒,跨上一步,突覺頭暈目眩,周身酸痛無力,眼前的女子一晃變成了好多個,口中含糊不清地罵道:“小騷蹄子!你給爺爺下了藥……噢!”


杜蘭塔一驚,慌忙從衣兜里取天竺國制的解毒靈藥,但還沒掏出來,便已軟癱于地。隨即在場數十名乘客,盡數暈厥。獨孤舞沒料到飲食中會有人作手腳,也中了毒。卓酒寒生食赤沙龍蜥之舌,萬毒難侵,于是安然無恙,但見現場眾人俱如此模樣,自己也裝作中毒倒下,飼機應變。毒雖有效,卻旨在令人手腳酸麻無力,不會致命,不過內功厚淺不同,表現出的狀態也未盡相同。許多商人都昏死過去,而獨孤舞只是無力站起,可她不像這六個胡人那般立時盤睡打坐,只是作昏厥狀,調整內息將貯到丹田中的一股真氣緩緩儲足並調勻。景教眾女見唯有那六個胡人運功抗毒,便知全船只有他們懂武,就一一橫劍架在他們的頸項、小腹等要害之處,以防他們暗暗全愈後暴起發難。

加洛旦閉著雙眼,口里喃喃地罵道:“阿阇梨三景時這個矮蘿蔔該死之極!教咱們上了這條鬼船!……還有賈尼姆這老匹夫,若非他久久不來,咱們也不用……”

杜蘭塔反道:“你怎地這麼多話?快運功是正經!”

卓酒寒是船上武功最強之人,耳力絕佳,聽得明徹,暗自驚道:“那阿阇梨看來真是他們一伙的。可沒料賈尼姆也是……天竺、摩揭陀、大食、驃國、回紇、大和、師子國、新羅這八國中的頂尖高手齊下南海,究竟是何目的?”

姚啟萍笑道:“你住口!讓這黑炭頭把話說完!……嘿!你怎地又不說了?”

那加洛旦倒是憨得可愛,破口罵道:“呸!想套老爺的話,休想!你要我說,我偏不說!”

姚啟萍憶起自己曾有被他奪劍點穴之辱,不禁怒道:“你嘴里放乾淨些!你現在叫我三聲‘好奶奶’,我便考慮饒你不死。說!”

冷香凝道:“大師姐,別鬧了……”

姚啟萍沒理會她,仍厲聲逼迫道:“說!不說我將你的臉皮割下來!”

加洛旦居然很爽快地叫道:“好奶奶,好奶奶……”姚啟萍不由極是意外,隨即發覺他的語氣中頗有淫謔之意,忽見他的眼光中充滿揶揄,竟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因亢奮而起伏不定的胸部,不禁勃然大怒道:“你嫌命太長了嗎?我殺了你!”

加洛旦面無懼色地續笑著,且假意不解回道:“怪啦,這‘好奶奶’可是你讓我說的……多賤哪!哈哈哈哈!”余下六名胡人相互語言不通,且漢語又不地道,但為了幫腔或表明立場,也都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並故意將笑聲弄得極是狂野浪擄。

袁麗麗夾在眾男子豪放粗獷笑聲中所發出的一聲冷笑,被姚啟萍同樣是女人敏銳異常的聽覺所捕捉到,轉而對袁麗麗高聲叱道:“騷婢子,你笑什麼?”

袁麗麗分毫不讓,針鋒相對道:“他們笑什麼,我笑什麼。”

卓酒寒與那六名胡人皆奇怪,又登時明白她們二人不僅不相合,且有較深的積怨。加洛旦想也不想,又道:“這位姑娘說的是白白大實話,你卻生什麼氣?這位姑娘如此麗質,要生氣也該是你的這些位師姐師妹,你嘛……這副形貌,正如瘌蝦蟆妒忌天鵝,妒忌得莫名其妙!妒忌得不著邊際!”


姚啟萍怒極:“你……”袁麗麗倒很是滿意,嘴上卻道:“你少說兩句。”

冷香凝雖非大師姐,但乃教主冷月親女,為眾女首領,道:“好了,言歸正傳。你是叫加洛旦吧?你說說,你們六個胡人漂洋過海,所為何來?”

這也正是卓酒寒與獨孤舞想要知曉之事。加洛旦見杜蘭塔向自己施眼色,便推塞道:“說什麼呢?聽不懂。老子的漢話學得顛三倒四,根本沒法說。”

冷香凝卻笑道:“很好。你是摩揭陀國人,那你便說梵語好了,我也聽得懂。”

加洛旦這回到真吃驚不小,上下打量她半晌,問道:“你?會梵文?”

冷香凝道:“加洛旦,你不要拖延時間。姑娘這般問你,也是為保住你們的命。不然你們難逃一死。”

獨孤舞知道卓酒寒不受毒性侵淫,內功更是雄渾之極,要將這景教一干女子擊敗決非難事,便昂道:“姑娘,既然我們都要死,你不妨說說你們此行的目的,也好讓我們死個痛快。”

冷、姚、尚、袁四女俱是一驚。加洛旦愕然,立時笑道:“嘿,沒料這船上還有高人,嘖嘖,長得可真夠風騷!”他生性豁朗,即便明知要死,嘴上也決不閑著。袁明麗自負華容絕世,但細瞧獨孤舞豔姿,實覺不如,瞳仁有些收緊。冷香凝卻疑道:“你……我是否見過你?”

獨孤舞怔了怔,嫣然笑道:“好記性,不愧是冷月的女兒。”

冷香凝周身劇栗,凜然喝道:“你識得我娘?……你究竟是誰?水綺還是韓碧露?”

獨孤舞依舊笑著,便是眾女看到亦覺勾魂攝魄,暈滿雙頰。獨孤舞道:“我有那麼老麼?”

冷香凝點點頭,劍鋒戟指過來,一字一頓地問道:“那麼……你是獨孤舞還是軒轅哭?”

獨孤舞訕笑道:“姑娘拿我老太婆跟軒轅哭相列,實是抬舉。那軒轅哭乃武林第一美女,即便數十載後,縱觀當今天下,又有誰能與她相比?”


冷香凝素知其父卓絕一生中最重要的五個女人,皆是美女中的翹楚,她們不論樣貌、性情、喜好、人品皆大不相同,但有個共同之處便是俱頗善妒,一說起余下四人便咬牙切齒,相互攻擊,極少有誰會對她人作出公正評價,更別說褒贊了。她有些不相信地問道:“這世上還真有比你更美的女子?”

姚啟萍從不為別的女子相貌所動,她只關心權力與武功,見師妹有些跑題,便上前道:“我管你什麼舞,什麼哭,咱姐妹們既劫了這條船,你就別指望能活下去!”

獨孤舞意態蹇傲,冷笑道:“好凶悍的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倒很似年輕時的我。冷月的武功在我之上,我是很佩服的,但她教出的首徒居然這般張妄,實是可笑,我瞧也足令冷月汗顏無地了罷?”

姚啟萍大為激怒,勃然作色道:“你敢辱我師父,即便你是師父的平輩,姚啟萍也不能對你客氣!老東西都三十多歲了,竟還打扮得這般妖豔,今日就在你臉上劃上幾劍,教你和你的年齡相稱!”未及言畢,長劍已疊蛇而出,四女功力相若,她為防其余三女出手,搶先了一步,冷、尚、袁三人便再相救,也來不及了。

冷香凝知她是母親平生勁敵,若是殺了她母親定然不悅,還不如縛回複查由母親親自處置。只是這獨孤舞武功極強,她也是聽說了的,只有不斷加藥,防她恢複體力對已不利,誰料姚啟萍未有任何征兆在先,長劍便已出鞘再如何快的手法也無力相挽了。突然姚啟萍驚呼起來,長劍已然脫手,虎口劇裂滲血,卻無任何暗器擊中的跡象。轉而對仍是笑眯眯的獨孤舞叱道:“你搞什麼鬼?”

加洛旦武功在景教眾女之上,一瞧便知是有以純虛之氣夾含近百年的內力射脫姚啟萍的劍,然而全船之中並無極老之人,連年過半百的也不過薜老六一人,何況他是最先暈船的。他武功雖高,卻仍看不出那無形之氣自何方擊出,但他天性好事,又一陣大笑,悠悠地道:“慚愧慚愧!驚奇驚奇!這船上竟還有中原‘武林四極’那般的高人,而且年歲甚輕,了不得,了不得!咱們這些老家伙不服也不成啊!”

姚啟萍一聽叫道:“老黑炭,你不必在此裝神弄鬼!方才是哪個直娘賊打掉老娘的劍?是你娘生的就站出來!”她環視全船,想憑自己生性多疑的目光瞧出端倪,但只看到一群橫七豎八死樣活氣的中毒者。

姚啟萍點點頭,面呈狠狀地道:“好啊你不出來是嗎?那我就殺了她,看你出不出來!”

加洛旦笑道:“小惡婦你傻了?憑那人的武功,沒等你殺了她,那人先殺了你,而且你就連到死也不知自己是被誰殺的。”

姚啟萍聽了此話不由毛骨聳動,不寒而栗,顫聲道:“你……你少唬人!我……我殺給你瞧!”

這回冷香凝有了准備,摁住姚啟萍的手,揚聲道:“晚輩不識厚薄,開罪了前輩,望前輩海涵。既然敝教的獨門秘藥‘酥骨散’無法傷及前輩,便請前輩自便,莫要與我們為難。如若中毒不適,晚輩自當將解藥雙手奉上。若非要與我們為敵,我景教上下一千七百三十四弟子在日月山巔恭候大駕!”她這番話說得義正言辭,不卑不亢,攻守有度,獨孤舞與加洛旦皆不由點頭贊許。

卓酒寒緩緩站起,道:“我不是你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