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劍法很好。”長空如是說。
長空猜出來,所以看著無名微笑。
無名如實說:“只會這一劍。”
長空道:“這一劍已足夠。”
長空何等機敏,何嘗不知以這一劍威力,接近秦王刺殺已經足夠!
長空大大地心動,可惜七大衛士在旁窺伺,無法與無名公開、詳細地討論這一劍。
長空不能殺掉七大衛士,他們要留下做人證。這個環節,長空也飛快地悟到了!
長空十年矢志行刺,有什麼關于行刺的細枝末節悟不透?
長空和無名又說了幾句假話,諸如長空說:“我要去殺秦王!”無名答:“不,你已走不了。現在,我必須殺你。”等等。
這些話都說給七大衛士聽。
然後長空亮出右手銅矛。
不盡寒意,蓄于矛上!
一矛在手,天下無敵手!
細細的雨絲開始飄,無名與長空相距十步,劍鋒矛尖遙遙相對,一名是秦國亭長,一名是趙國恐怖刺客。
但,仗劍的亭長無名,才是隱蔽更深的刺客!
秦王以為——當時的情形驚心動魄,因為兩個人都無法說出真實心意!
秦王以為——無名的想法較容易猜測,無名既然練成驚世駭俗一劍,也把快劍向長空展示,那麼不管長空看懂沒有,無名都要出劍,砍下長空的手,完成懸賞令。
秦王以為——無名內心一定隱痛!因為他被迫要摧毀長空,摧毀他敬重的一名大俠!同為刺客,長空難道不是無名的伙伴嗎?
秦王以為——無名其實沒有把握,覺得未必能戰勝長空的矛!無名的快劍用于行刺,上陣搏殺,並不一定能勝過長空。
所以,兩個人僵持了半個時辰。
兩人都在等對方先動。
兩人都等對方動了,再發動致命一擊。
看上去非常像真的決斗!
秦王想——那半個時辰里,長空在想什麼?
秦王覺得——這最令人感興趣!
秦王以為——長空必須要做出決定!
如秦王推理,長空已經看出無名是更好的刺客了。
長空看出,無名練成了更好的一劍。
更好,是因為更有效,比長空自己的神矛更有效,因為無名將利用懸賞令。
長空願意將右手給無名砍下嗎?
萬一長空當時猜錯,萬一無名不是刺客,而真是秦國殺手呢?
長空必須想清楚各種可能,因為手斷不能複生。
手臂一斷,矛神長空將不複存,將如廢人。
想到這里,長空會心痛嗎?
心痛斷手之痛?
一滴雨,滑下亭簷。
于是長空的矛尖,忽然不引人注目地動了一下。
無名也動。
無名一動,便快若脫兔,整個人和劍都騰空而起。劍鞘在空中脫出,快劍閃亮。
一眨眼,無名的人和劍已凌空攻到長空眼前,長空右手一屈,矛尖凶狠刺出。
秦王以為,接下來便沒有懸念,因為——
長空已想清楚。
他覺得不痛
斷余臂兮,
余心傷悲!
余心悲兮,
事不複成!
事不成兮人將逝,
王兮王兮奈我何?
長空的歌聲,很蒼涼。
秦王真正想說的,正是這一刻。
無名快劍刺出,平平切落長空以手為矛的右臂!
長空竟對地上那只滲血的胳膊看也不看,兀自而歌,慢慢而去。
手已斷,人已廢,夢已散,一曲悲歌,贈予友人。
無名就是長空的友人!
無名與長空成為朋友,便在無名出劍的時刻!
無名快劍刺出,忽然發現,長空並不是真正迎戰,而是將整只手臂送至劍下!
做得非常隱蔽,非常快,比無名的劍都快,快得讓旁邊七大衛士看不出!
無名心痛!
無名知道長空識破自己的計劃!
無名只是想不到,長空竟伸出胳膊,將這條珍貴無比的胳膊送出!
可長空和無名原來素不相識!
可長空卻決定把無名當做朋友!
朋友,就是信任!
朋友,就是心意相通!
所以長空信任無名,便將胳膊慷慨一獻!
拿去吧,不管無名最後能不能成功!
這即是長空作為朋友的心意!
無名忍著淚,望著長空慷慨而去的背影。
無名必須強忍,不能讓七大衛士看破這個計劃。
秦王覺得,這一刻非常動人!
因為長空的歌聲應該如此理解:
斷余臂兮,
余心歡喜!
余心喜兮,
大事將成!
事將成兮人將逝,
得一知己複何求?
長空覺得不痛。
長空得到一個知己,能替自己去殺秦王。
長空相信無名能做到,胳膊這點痛算什麼呢?
不痛!
無名攥著劍,內心卻在痛,在動。
為長空而痛,因長空感動!
歌漸遠,但長空留給無名的朋友之情和刺秦之托,卻很深、很重!
秦王破解一出,大殿的寂靜與清冷中,便籠罩著濃濃的敵意。
秦王看著無名,緩緩道:“長空相信,給你手臂,是助你行刺的最好選擇,可他與你素昧平生,如此氣概,令寡人歎服!”
無名不動。
秦王道:“長空,是你的第一位捐獻者!”
按秦王所說,無名此來,不僅自己要行刺,還肩負著長空的重托,可謂任重。
可對秦王的話,無名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像等著秦王繼續說。
也許,無名已近秦王十步,控制了局勢,所有的衛兵和大臣,都在百步之外,都在大殿下。
無名默默地坐在那里。
秦王的坐姿也很穩,看不出一絲慌亂。
秦王不像生命處于威脅中的君王,而像沉著斷案的判官。
秦王是氣度豪邁、能統一六國的君王。
秦王目光逼住無名。
秦王說:“寡人在想,長空心高氣傲,縱橫無敵,他何以認定,惟有你能成功?”
無名不語。
秦王問:“莫非,你專為刺寡人而練的那一劍,非常特別,無人能比?”
無名不答。
秦王牢牢看定無名:“劍術之上,應是精神意志,你未必是最好的劍客,但一定是最好的刺客!”
無名抬頭,面對秦王。
秦王再問:“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無名仍不答。
空氣仿佛凝固,秦王冷冷再問。
秦王又問:“你已上殿十步,為何不動?”
無名若是刺客,不動則已,動輒殺人。
沒有別人,殿內只有秦王,要殺便殺秦王!
可秦王卻不避諱,直接發問!
六排明亮的燭火映照著秦王和無名,很安靜。無名端坐。
秦王歎道:“你實在是很特別的刺客。”
秦王又補充:“不動手的刺客,所以寡人在猜,你不動手的理由。”
無名看著秦王,沉默得像謎一樣。
秦王說:“你不動,是暫時不想動——”
無名不答。
秦王說:“暫時不想動,因你已控制情勢,隨時可動棗”
無名不動。
但秦王接下來的話,就使無名的嘴——動了!
秦王說:“你大概在想,寡人如何能夠識破你?”
無名的嘴微開。秦王說:“或許,你還想問寡人,寡人怎麼看你的故事?”
無名低沉說:“是。”
“你前面所說,破綻甚多,”秦王冷冷道,“寡人聽你講與長空之戰,尚無疑惑,可聽到你與殘劍飛雪之戰,便疑竇頓生!”
無名不說話。秦王說:“你忽略了最大一件事!”
“何事?”無名說。
“三年前,寡人見過殘劍飛雪,”秦王道,“月光下,雖是驚鴻一瞥,然印象至深,在寡人眼中,此二人忠貞不渝,決不可能如你所說不合,飛雪更不可能與長空另有戀情!”
秦王的聲調甚為自信!
秦王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王用嚴厲的眼睛鎖住無名:“你雖得長空神矛,只能上殿二十步,以你劍法,一定以十步為距。所以,你必須利用懸賞令,再找下一名捐獻者,于是找到殘劍、飛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