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入東宮,第一回合

他微微一驚。

馬車上斜躺的女人睜著一雙點漆般的眼,並未像何承安說的那樣“昏迷”過去。她僅著一件簡單素淨的淺緋色緞衣,不豔麗,不華貴,頭上松松挽成一個髻,未簪珠花,未施脂粉,沒有繁複精致的裝扮,面色蒼白,唇角微翹,似笑非笑。

他看她的時候,她也看著他。

天地安靜了一瞬。

這個城門口,臨近秦淮,似是河風吹了過來,他面孔有些發涼,不知是手在抖,還是河風吹的,那一角他緊攥的簾角也在跟著輕輕顫動。他試了幾次,卻沒有發出聲音,視線越發模糊,她的眉目也慢慢沒了焦距,就如同美麗的雪花烙在窗戶上,很美,卻空洞,轉瞬即化。

“皇太孫就這般待客的?把傷者堵在門口?”

沒有想到,二人見面,第一句話是她先說的。

“呵……”

光線太暗,趙綿澤背光的臉看不太清,但他聽見自己狼狽地笑了一聲。盡管他不知自己為何要狼狽,更知道如今的他在她的面前根本不必要狼狽。可看著她,他終究還是狼狽了。

“回來了就好。”

他跨前一步,踩著何承安遞來的馬杌子,上了馬車。

她仍然沒有動。他想,也許,是她動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傷口,可在將她抱起來時,她仍是吃痛地“嘶”了一聲,他的眉頭蹙得有些緊,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將她輕輕環在胸前,慢慢地跳下車,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向自己的輦轎。

“回宮。”

在他淡聲的吩咐下,內侍低唱。

“起駕——”

一行數百人的隊伍,入了城門,緩緩而行。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眉目微蹙,也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在馬蹄踩在青磚的“嘚嘚”聲里,他突地低頭看過來。

“不會再有下次了。”

她微微一怔,隨即莞爾,“但願。”

她知道,趙綿澤說的是她受傷的事,不會再有下次。這句話若是夏楚聽到,該得有多感動?可她除了覺得諷刺和嘲弄之外,並無半分旁的情緒。

“孫正業在東宮候著,回去便讓她給你瞧瞧。”

在她發愣時,耳邊再一次傳來他溫潤清和的聲音。說話時,他瞥她一眼,右手微微伸過來,像是要替她整理衣裳,那袖口上的五爪金龍,適時的躍入她的眼睛里,也刺了她的眼。

為了這條“龍”,賠上了多少人的性命。

她的趙十九,也是卒于這萬惡的皇權傾軋之下。

幾乎下意識的,她抬手擋開,用盡全身的力道,狠狠推開他。

“我只是受傷,不是廢人,可以自己來。”

趙綿澤的手指僵硬在空中,那一瞬,他看見了她唇角的笑。她是在笑,卻是一種任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也無法描畫的笑意。是譏誚,是諷刺,是悲哀,是嘲弄,或是一種目空一切的疏冷。

他白皙修長的五根指頭,終是緊緊攥起。

咳了一聲,他目光看向前面,不再說話。

輦轎入得城門,一直往東華門而去。

無數的禁衛軍分列兩側,青衣甲胄,五人一組,三步有哨。

紫方傘,紅方傘,奪目而莊重。錦衣儀擎手,一面華蓋,二面降引幡,在人群走動中微微搖曳,放眼望去,如一條氣勢磅礴的長蛇在緩緩移動。街面上,有成群結對的老百姓在頓足觀看,知是皇太孫車駕,不敢指指點點,有的已跪立兩側。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牽。

兩年不見,如今的趙綿澤不一樣了。

不僅在于他手頭上的權勢,還在于這個人處事的威儀。

想到這,她手心攥緊,一寸一寸冰冷。她只是一個女人,要想靠自己一人之力,去撼動一個封建王朝的政權,也許有些不自量力了。選擇這條路,不會好走……

“這兩年,我托人遍尋四海,尋得好些的鳥兒,金絲燕、戴勝、鳳頭鸚鵡,還有一只罕見的金剛鸚鵡,是西洋人進貢來的玩意兒,都養在東宮里,只等你回來鑒評一番。”他突然說。

“為你鑒鳥,你給多少銀子?”她有氣無力地問。

“若是好鳥,那是無價之寶。區區俗物,豈可並論?”

“不能這樣說,這世間之物,都有價。”夏初七撫著傷口,側了側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唇角微微挑起,眼神里帶了一點戲謔,或說帶了一點嘲弄,“這世間,從來都沒有真正無價的東西。即便是貴重之物不能用金錢來交換,也能以物易物嘛。”

“比如呢?”

“沒有我。”

“那若是我要你,需要出多少價?”

一個“要”字,他說得坦然,卻並不理所當然。夏初七微微眯眼,迎上他溫和的目光,忽略掉嗓子眼里的堵塞,輕輕一笑,“那得看我在你的眼里,是什麼價位。若是不值錢,依皇太孫你的地位,不需一文,也可輕松到手。若是至寶,那你就得費些心思了。”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微微一笑。

“你還是這般長于強辯。”

“這怎會是強辯?”她挑眉。

趙綿澤盤于身前的手腕不輕易放了下來,擱在自己身側,與她的裙裾一寸之跪,在輦轎的移動中,輕輕摩擦,那柔軟的布料觸于肌膚,令他的聲音也比先前更軟,“按你這說法,我若是逼你就范,就是你不值錢,那是我貶低了你。我若是縱著你,只怕你這無價之寶,到我牙齒掉光也落不到手中。夏楚,你為我出了一個大難題。”

“皇太孫之才,可安邦定國,難道竟無信心讓一個小女子心甘情願的臣服?”她語帶笑意,似是無心,其實有心,句句都在拿捏他身為皇族身為儲君身為男人的自尊心。

趙綿澤眉梢微動,“難得你能恭維我一句。”

她淺笑,“我兩年前也總是恭維你的,你都忘了?”

“沒忘,你的恭維里,三分是諷刺,七分是反嗤,連一分真心都無。”他像是想起一些好笑的過往來,一雙略顯凝重的眼,突地掠起一抹笑意,側眸,盯著她,“我那一只紫冠鴿,得來可不容易,巴巴差人送到府上,結果你第二日告訴我,鴿子湯很鮮美。”

夏初七眸色一暗,似有水波從眼中劃過。

把那麼貴重的鴿子拿來燉湯,實在是暴殄天物。

可她能說,這件事她也無辜嗎?燉湯的另有其人。那個腹黑到極點的主兒,明明呷了醋,還裝著滿不在乎。一想到趙十九板著冷臉將一只煮熟的鴿子放入她的碗中,讓她帶回去好好養著時傲嬌的樣子,她的唇角不由自主掠過一抹笑容,輕輕一歎。

“是啊,好鮮美的鴿子湯。”

聽她又重複這話,趙綿澤看她一眼,沒有回答。

不曾想,她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淺笑時的眉眼,像一個孩子。


“我長那麼大,就沒有喝過那麼美的鴿子湯。”

“喜歡就好,你這劍傷得養,回去我每日差人為你燉來。”

“不必了。”夏初七笑了,“只怕再怎樣燉,也不如那一碗。”

人家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她是鴿湯一萬,只飲一碗。

在她淺淺的笑意里,趙綿澤似是悟到了一些什麼,清雋的眉目斂起,未再與她說話。她也像是累了,不再看他,扯過他身後的靠墊來,一點不客氣地墊在自己受傷的肩下,那不拿自己當外人,也不拿他當儲君的樣子,竟是讓趙綿澤眉目一熱,心情倏地又好轉。

“你休息一下,到了我喚你。”

夏初七若有似無的“嗯”一聲,像是答了,又像是沒有回答。與他保持距離,不遠不近,似遠似近,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如果她一回京就告訴他,她忘記趙樽了,想要像以前的夏楚一樣,好好地與他相處,要嫁與他,無比的心甘情願,他會相信嗎?不會。

只有這樣,才是她該有的狀態。

閉上眼睛,靜默里,她不敢去看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

因為熟悉,所以害怕。

因為陌生,所以也害怕。

盡管身邊有無數人,她卻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在深海浮沉。

……

輦轎停下來時,她以為到了東宮。

可從打開的簾子看過去,卻是東華門外。

“皇太孫殿下!”

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只見東華門外,這會兒里三層外三層圍了無數的人,而門口齊刷刷跪了一地的男男女女。人群最前面的一個,坐在木質的輪椅上,一張老臉滿是激動,聲音哽咽,正是“影帝”夏廷德。他身邊跪著的人群中,有她認識的夏常和夏衍,還有一些魏國公府的家仆奴婢,看上去像

是魏國公府傾巢出動。

夏廷德要做什麼?

她提起了警覺,卻不曾說話,只見趙綿澤輕輕抬手。

“魏國公身體不適,怎的不在府中靜養?這是做什麼?”

夏廷德由一名仆從推著,又緩緩向前幾步,一臉的感動和歡喜之意,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他拱手長聲道:“殿下,容老夫腿腳不便,無法行跪拜之禮。”

“無礙,魏國公有事直言。”

“殿下,老夫今日來,是准備親自接小七回府的。”

趙綿澤眉頭微微一沉,似是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長長歎了一口氣,夏廷德這才略帶喜氣地回道:“殿下,小七打從二十三年離府,已整整四年未歸。這四年來,老夫一直苦尋無果,寢食難安,只覺愧對大哥的臨終托孤。幸而老天開眼,殿下尋得了小七,老夫實在感激不盡,這才領了闔家老小二百余口在此恭候。除了接小七回府之外,也是為了向殿下致謝。”

一席話,他說得飽含深情。

話一說完,他身後的二百余人齊齊磕頭。

“謝皇太孫殿下尋回七小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一番“感恩”情真意切,叩首不止,引來了不少人圍觀。

夏初七覺得極是滑稽,揚了揚蒼白的唇,卻未說話。

果然是一個浸淫官場數十年的人數。夏廷德使這一招,極是歹毒。首先,不管夏楚是不是趙綿澤的禦賜嫡妻,夏楚都尚未正式出嫁與他,如今她人找回來了,魏國公要把本家侄女領回去都是應當的。其次,還沒有嫁人的閨中女兒,趙綿澤若是強行領回東宮,那于情于理都不合適。

只要人去了魏國公府,就是入了他的老巢,到時候,要怎樣收拾她,不都由著他麼?即便趙綿澤是皇太孫,對于別人府里的家事,也無法干涉太多。更何況,趙綿澤初登儲位,根基不牢,夏廷德卻羽翼豐滿,手握重兵,他心里一定料定了,趙綿澤不敢為了一個女人與他徹底決裂。

他這是孤注一擲,重重將了趙綿澤的軍。

這老東西,勢力越大,人也越猖狂了。

她心里微微泛涼,面上倒無多少慌張,只是有氣無力地白著臉看趙綿澤,唇角甚至還惡劣地揚起了一抹嘲弄的淺笑。那笑容的意思,有一種看好戲的心態,還有一種“你也不過如此”的揶揄。

她也在逼趙綿澤。

因為她不能回去,若回了魏國公府?那還怎樣報仇。

四周安靜冷寂,萬千人的視線,都紛紛落在趙綿澤一人的臉上。

“魏國公客氣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一干人,面色極淡。

“七小姐是陛下賜予本宮的正妻,她父母在時,親事已然訂下。如今找回她來,是本宮應當應分的事情,何須你們來謝?都起吧。”

“謝殿下。”

一干人扶著膝緩緩起身,夏廷德正有得意之色,卻聽趙綿澤又道,“本宮原本是想將七小姐送往魏國公府的,可不巧,七小姐在路上被奸人所傷,傷勢極重,如今她父母都已不在,作為她的夫婿,本宮責無旁貸,應盡照拂之意,且宮中太醫醫術高明,讓她入宮休養,再好不過,魏國公難道不希望七小姐得到更好的診治?”

“殿下!萬萬不可。”夏廷德大驚,似是為了侄女擔憂,“老夫知殿下是為了小七好,但小七還未出閣,祖宗禮數不能不顧啊!”

“魏國公說哪里話?”趙綿澤眉梢一挑,突然握住夏初七的手,像是安撫地緊了一緊,才慢悠悠地道:“本宮已有正室在側,如今七小姐跟了我,也是做側室而已,本就無須大媒大禮,回頭讓禮部補一個儀程便是。”

“殿下,這,這仍是不妥……”

“魏國公覺得不妥,是認為七小姐非本宮正妻,沒有明媒正娶,所以屈了她?若是如此,那也得本宮去請旨休妻才行,畢竟我與七小姐的婚約在前……”

這話軟中帶硬,堵了夏廷德一個實在。

若不是正妻,他堂堂皇孫,帶個侍妾而已,也挑不出什麼錯處。

若非要強調身份,那麼夏廷德豈不是自扇耳光?

額頭上青筋跳了跳,夏廷德軟了軟聲音。

“殿下言之有理,可是……小七是清白人家的閨女,不能這樣沒名沒分的就入了東宮。好歹殿下得有一個……有一個正式的禮數才符合規矩。若不然,老夫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大哥?”

“呵,魏國公,本宮與你玩笑而已。”趙綿澤輕輕一笑,看上去情緒淡然,聲音卻流露出隱隱的不快,“我與七小姐打小就定下婚約,怎會無媒無娉就留她在身邊?如今帶她去宮中養傷,也只是為了與秋兒做伴而已。她姐妹二人,素來親厚,妹妹住在姐姐處,有何不妥?哪條祖宗家法規定不許?”

沒有想到他會拿夏問秋出來擋箭,夏廷德微微一怔。

“是,她姐妹關系是好,可小七到底未嫁之身,難免被人說三到四,為了小七的閨譽,殿下還是……”

“魏國公不必再說,我意已決!”趙綿澤打斷了他,極是不耐,“七小姐傷好之後,我會親自送她回魏國公府。到時候,婚媒大事,還得魏國公多多打點。放心,少不了你這叔父出力的地方,不必如此心急,以免不了解的人,誤以為魏國公你如此迫不及待,是想要殺人滅口,與曹志行的案子撇清關系。”

他聲音委婉溫和,卻字字尖銳。

夏廷德握在輪椅上的手一緊,被活活噎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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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心扶植趙綿澤奪儲之前,他一直以為他軟弱好控制,加之他愛戀他的女兒,那便更好拿捏。在他看來,只待老皇帝駕崩,這大晏江山,他夏廷德稱第二,無人敢稱第一。

原來趙綿澤從來都不是軟柿子。

這麼看來,到底誰利用了誰,還未可知。

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又被他活生生咽下,夏廷德終是認了栽。

“殿下如此說,老夫只好敬謝不敏了。往後,請殿下多多照拂小七。”

趙綿澤點點頭,“那是當然。魏國公,七小姐有傷在身,本宮就不與你細說了。你身體有恙,好生回府將養罷,免得落下病根。”

“是,殿下。”

看到夏廷德無奈的低下頭,夏初七心下微微一悸,視線瞥了過去,只見趙綿澤唇角挽了一個笑意,又恢複了平素的溫和樣子,看上去並無半絲不快,突地暗暗心驚。想那洪泰帝能在那麼多皇子皇孫里,選中了趙綿澤做儲君,除去偏愛之外,恐怕也是認定他非池中物吧?

這個人也許並不像眾人所說的宅心仁厚。

至少,他與她那個太子爹,處世實在不同。

“殿下,東方大人到了!”

隨著一聲尖細的稟報,原就熱鬧的東華門更加嘈雜起來。

魏國公府的人被分撥至兩側,緊接著,一陣馬蹄聲從里而外,傳入了耳朵。而周圍的氣流,也隨著那一行人的靠近,越發的低壓。夏初七手心攥緊,抬頭看過去,只見從東華門里出來的人,騎在一匹純白色的馬匹上,紅衣妖嬈,身姿俊拔,在一群錦衣郎的緊緊簇擁下,他唇角永遠掛著那一輪皎潔而疏離的似笑非笑。

“恭喜殿下,喜獲佳人。”

“大都督何事急急前來?”趙綿澤笑問。

東方青玄躍下馬來,朝趙綿澤施了一禮,一眼也沒有看他身側的夏初七,視線低垂,一眨不眨地落在她一雙雅致的花紋薄底靴上,挑了挑眉,笑得妖孽至極。

“並無大事,只是青玄聽聞魏國公闔府前來請願,要帶回夏七小姐。突然想到曹志行之事,怕節外生枝……”

“哦,曹志行何事?”趙綿澤挑眉,順水推舟。

東方青玄又是一笑,與他對了一個眼神,“看來殿下還未接到奏報,就在一刻鍾前,曹志行招認了。他是受了魏國公的指使,這才領兵假扮海盜,前往渤海灣……”

不待他說完,夏廷德面色一變,大聲咳嗽起來,指著東方青玄一陣喘息。

“大都督,這種無憑無據的栽贓,你也相信?哼,誰不知道曹志行當年在晉王麾下時,因了與陳大牛出現分歧,受了晉王的斥責,這才離開了金衛軍。他素來與陳大牛不合,一直懷恨在心,要拿陳大牛出氣,與老夫何干?”

東方青玄不答反問,“曹志行擢升千戶,不是魏國公你出力?”

“大都督言重了。”夏廷德老臉漲紅,一臉冤屈的樣子,“擢升曹志行,吏部和兵部皆有備案,大都督可去查上一查,看看老夫有沒有賣官鬻爵,借機尋私。再者,此事也曾報與陛下禦筆朱批,老夫當初提名于他,是看他有大將之材,想讓他為我大晏出力。未曾想,這竟是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襲擊定安侯不成,竟想陷老夫于不義!殿下,老夫冤啦。”

在船上時,夏初七

曾聽陳大牛說過一嘴。

那時她就想到,夏廷德敢這麼說,早就想好了退路。

所以,看他如喪考妣一般說得聲淚俱下,她只心里冷笑,並不吭聲。

等他作戲的表演完畢了,趙綿澤才看了東方青玄一聲,聲音淡淡道,“東方大人,此事還是要查實為好,不能單憑曹志行一面之詞,就為魏國公這樣的元老功臣定罪。這樣,渤海灣一案,你從刑部手中接過來,就由你錦衣衛來勘察……”

東方青玄微微眯眼,“是,青玄自當盡力。”

他明白,趙綿澤想給夏廷德一個下馬威,但如今朝中派系之爭繁雜,在未登基之前,他還不想徹底與夏廷德翻臉。

可是……火星已熄,又豈能輕易熄滅?

輦轎再一次緩緩啟動了。

東方青玄讓到左側,面帶微笑,鳳眸的余光淡淡瞄過夏初七蒼白的臉,唇角勾出一抹懶洋洋的弧度來。而夏初七似乎也是不經意地瞄了過去,看到了他。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一滑,一笑而過。

“東方青玄……”

夏初七心里默念了一遍。

看著面前這座充滿了血腥味的皇城,心里突生安甯。

她知道,他急急趕來的原因。也知道,曹志行會突然招認了夏廷德,只怕也與東方青玄脫不了干系。

至于她那一眼的笑意,也是想讓他放心,並且告訴他——人被逼到了極點,從此再無煩事。

……

……

該來的人,始終會來。

夏初七甚至希望,他們來得更快一些。她怕自己時間不夠。

所以,去了一個夏廷德,又來一個夏問秋,她並不驚訝,更無煩惱。

東宮門口,夏問秋靜靜地候立在那里,一襲薄煙紗的長裙在風中輕擺,顯得她纖瘦的身段看上去弱不禁風,幾乎看不出身懷有孕的樣子來。

“綿澤……”

她迎了上來,可看著趙綿澤下了輦轎,只沖她點了點頭,就又轉身去抱夏初七下輦時,她腳下一晃,似是有些站立不穩。遲疑了一瞬,才換上了驚喜的笑容。

“七妹,是七妹回來了?”

她雙眼噙笑,加快腳步迎了上來。

夏初七微微一笑,淡淡開口,“三姐還久不見?”

夏問秋白皙的指頭撚著手絹,拭了拭眼淚,又哭又笑,樣子極是歡喜。

“好好,我很好。七妹,你可算是回來了。姐姐聽說你在登州出了事,擔心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睡夠了你當然睡不好,吃飽了,你當然吃不下。是吧?”

夏初七笑眯眯的說著,沒留情面,一句話便嗆得夏問秋噎住了。

“七妹,你……真會開玩笑。”

她是名正言順的太孫妃,夏初七這般與她說話,極是無禮。可任憑夏問秋瞥了趙綿澤幾眼,他除了蹙一下眉頭,也沒有生氣呵斥,這讓她的心都涼了。

“三姐別生氣,我與你開玩笑呢?好久不見,我也怪想你的,忍不住逗一樂。”

眼看氣氛尷尬,夏初七卻像是沒有看出來,又樂呵呵地向夏問秋道歉,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讓人氣也氣不上,哭也哭不出。而她這時,也總算看出來了,趙樽那句話說得對,一個男人喜歡哪個女人的時候,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因為,她如此戲耍夏問秋,她竟然看見趙綿澤唇角翹了翹,似是心情愉悅。

不對,他該不會是以為她在爭風吃醋吧?

即如此,那就讓他以為好了。

夏初七目光噙笑,又看向夏問秋,“三姐,聽說你懷了身子?依我說,你還是不要到處亂跑得好,我記得你原先就數次滑胎,胎象又不穩,萬一孩兒又滑了可怎麼辦?我要是你啊,就躺床上,一動也不動,哪里還有興趣出來唱大戲?累不累慌啊?”


“你好大膽子!”夏問秋白著臉還未說話,脾氣急躁的抱琴就沖了出來,指著她道,“你怎能如此和太孫妃說話?你太……”

“抱琴!”

夏問秋回頭低呵一聲,眼風掠過趙綿澤微沉的臉,生氣地道,“你個死丫頭,下次再敢對我七妹無禮,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太孫妃!”抱瑟騰地跪在地上,“奴婢實在看不下去,為您抱屈……”

你抱怨有何用?夏問秋看趙綿澤毫無反應,冷哼一聲,沒叫抱琴起來,而是朝初七微微一笑,一副忍辱負重的樣子。

“七妹你大人大量,不要與一個小丫頭計較,回頭姐姐再收拾她……”

“秋兒!”趙綿澤像是聽不下去了,打斷了她,黑眸微微眯起,擔憂地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小七說得對,你如今懷著身子,不比平常,不要到處亂跑,晚點我再去瞧你。”

相處這麼多年,夏問秋哪會聽不出來他的不耐煩?

苦澀的一笑,她微微垂眸,“我只是……想看看七妹。”

趙綿澤嗯一聲,眸光複雜,“我知你賢淑,放心,這里交給我,你回吧。”

說罷他與她側身而去,沒有回頭。只夏初七從他的臂彎處看了過來,注視著夏問秋僵硬的臉,陰惻惻一笑。見她這般猖狂,夏問秋身子又是氣得一晃,讓抱琴扶著才總算站穩了。而在東宮不遠處的一個台階轉角,兩個冷眼旁觀的人,卻是長長一歎。

“好個小妖精,果然迷得皇太孫暈頭轉向。”

……

……

夏初七住在東宮的楚茨殿。

這個匾額是新掛上去的,名字也是新取的。

趙綿澤說,出自,取“楚楚者茨,言抽其棘”之意,也是她夏楚名諱的由來。可對于住在什麼地方,夏初七並無多大的感受,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也向來不是她的喜好,所以,聽見他委委解釋時,她只是似笑非笑,除了覺得這個地方挺大之外,還是覺得諷刺之極。

沒想到,經過了這麼多波折,她終究還是夏楚。

興許,這才是穿越一場的使命。

“楚七…”

聽得她的聲音,第一個沖出來的人,竟然是梅子。

一張圓胖的小臉上,較之兩年前,似是清減了一些。而她的身後,站著眼眶通紅的晴嵐,還有拎著醫藥箱躬身等候的孫正業。另外一個,就是看見了她,就只知道哇哇大哭的傻子。

“草兒……你可算回來了……”

聽著這一道久違的稱呼,夏初七恍然一夢,喉嚨生鯁。

“傻子,梅子,晴嵐,老孫,你們都還好嗎?怎麼會在這里?”

“都圍在這里做甚,里面去。”

趙綿澤不溫不火的聲音,輕輕出口,讓夏初七反應了過來。

這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她的身份本就尷尬,只怕這會兒躲在陰暗處看熱鬧的人,分分鍾都會把這些事傳揚出去。咽了咽唾沫,她將眼淚咽入心底,遞了一個眼神給默不作聲跟隨的甲一。只一眼,甲一就看懂了她的意思,扶著“哇哇”出聲的皇長孫,強行帶入了內殿。而晴嵐也掐了一把哭哭啼啼的梅子,拽著馬上就要哭出聲來的二寶公公,一行人面色沉沉地進入了楚茨殿。

“謝謝!”

躺在床榻上,夏初七看著趙綿澤,低低說了一句。

這一句謝,是為了他能把梅子、晴嵐和孫正業弄過來。也是為了今日他在東華門替她擋住夏廷德。

趙綿澤微微一怔,大概沒有想到她會這般慎重的道謝,唇角微微一彎。

“不必,你好生歇著,我還有事,先走。”

一方杏黃色的衣角擺出了殿門,夏初七長長松了一口氣,覺得呼吸終于通暢了。而趙綿澤這麼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甲一,孫正業,鄭二寶和晴嵐等人了,梅子癟了癟嘴,一直憋著的眼淚再也停不下來,甚至顧不得她身上有傷,一把撲倒在她的床上,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瘋狂的飆著眼淚。

“楚七,到底怎麼回事?咱爺,咱爺他怎的就沒有了?”

夏初七撫了撫她的頭,沉默了。

她一直知道,梅子是趙樽的忠實粉絲,卻不知道,她竟會哭得比自己還要凶狠。可看著這大嘴巴的姑娘,她終是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神色如常地拉起她的手,嚴肅地道,“你不想我死,就趕緊閉嘴,還有,往後叫我七小姐。”

“哦”一聲,梅子抽泣著直吸鼻子。

“我錯了,可是楚七,七小姐……我們往後,就要一直在這里了嗎?”

往後是多久?夏初七也不知道。

“你不想待,要不要給你許個人家?”

“我?”梅子搖了搖頭,苦著臉又是落淚,“我不想,才不想…楚七,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和月毓姐姐一樣,也想給爺做通房丫頭的……可如今我沒有機會了……一輩子

都沒機會了……嗚……”

“……”

看著這個直言不諱的姑娘,夏初七撫了撫肚子,說不出是酸還是笑。

小十九,你看你爹這麼有女人緣,是不是很開心?

趙十九,你這一死到好,可不是又毀了一個姑娘的美夢?

“那個……月大姐呢?”

為了免得梅子把楚茨殿哭成海,她提起了一些舊人舊事。而這些事情,對于大嘴角好八卦的梅子來說,自是拿手的好菜。她說晉王府上的人,有辦法走的都走了,就連東方婉儀和魏氏都被本家接了回去,如今只有管家田富還領了一群人守著宅院,經營著晉王名下的產業。她還說,前些日子有人提起,想要陛下從宗室里面過繼一個孩子到晉王名下,只不過,年齡相當的孩子不好找,這事也就暫時擱淺了。

“今時不同往日了!”

夏初七眼圈微紅,感慨了一句。梅子哭著問,“七小姐,你想回晉王府去看看嗎?”

夏初七輕輕撩著唇角,嘲弄地低低笑,“不了。沒什麼可看的。”

要回去,也不是現在。

眼下,她必須全力一赴,報仇為先,一天也不想擔擱。

她的小十九,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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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們,上菜了……

聽說今天是表白日,有沒有人愛我想我念我……吃不下,睡不著?

咳!明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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