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毒手干羅



巡搜隊伍開始從沿岸撤走,海島陷入一片死寂,幫眾的家屬亦奉命躲進安全的據點。

浪翻云暗睹一切,明白這是上官鷹以逸待勞的方法。

心中轉到赤裸裸的乾虹青身上,自己把她藏在一座廢棄了的小樓上,目下正好趁機把她弄回手上,好作討價還價之用。

他在夜空中乍起乍落,借著四周的障礙,潛回島的中心處。

他的身子忽地停了下來,藏在一叢小樹後。

風聲颼颼。

一個黑衣人在丈許停了下來,跟著另一個人來與他會合。

其中一人道:“找不到浪首座,如果凌副座在這里就好辦了。”先前的黑衣人沉聲道:“繼續找。”兩人分頭馳去。

浪翻云心想:找到我又怎樣,爭權奪利,我已毫無興趣,只待救回凌戰天後,便離開怒蛟幫,云游天下,豈非美事。他聽出了剛才的黑衣人是自己的舊部,這樣急找,當然希望自己挺身而出,領導他們大展拳腳,好出了這些年來所受的冤氣。

待他們走遠了,他展開身法,很快抵達他掩藏乾虹青的荒廢小樓。小樓連著棄置的院落,雜草叢生,一片蕭瑟。

大門破爛不堪。浪翻云穿過院落,一邊留心泥土上有沒有留下別人先他一步到來的痕跡。他從不自恃武功高強而粗心大意。想到平日凌戰天比自己更為小心謹慎,為何如此愚蠢,竟然信任曾述予呢?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在一些環境下不會犯的錯誤,很可能在另一個場合犯上。

他雖然心中著急離島往援凌戰天,可是每一個動作和步驟都是在冷靜下進行,絲毫不見慌亂。

細察附近環境,浪翻云能肯定上官鷹等並沒有早他一步,奪回那狠辣的妖女乾虹青。

步進門內,赤裸的乾虹青安然放在一角,雪白的身子面牆蜷曲放在地上,肩腰臀腿的線條有如山勢起伏,柔和優美。

月色從破窗透入,剛好強調了她下肢的美態。

浪翻云似乎回複昔日江湖獵豔的心情,吞咽一下口沫,暗贊乾虹青不愧人間絕品,上官鷹血氣方剛,難怪給她迷得暈頭轉向。不過以後兩人的關系,經過今夜的事,恐怕很難繼續下去。

浪翻云走到乾虹青身前,伸手撫在他柔軟的裸背上,忽然大感不妥,他的反應也是一等一的快,連忙運功封閉胸前幾個重要大穴。

同一時間,乾虹青借著浪翻云一拉之勢,雙掌有如雙飛彩蝶,連續擊在浪翻云身上。

浪翻云悶哼一聲,倒跌出去,在地上滾了兩滾。赤裸的乾虹青霍地從地上躍起,纖足蓬的一聲踢在浪翻云的腰下。浪翻云高大的身形應腳而起,轟的一聲撞上牆壁,揚起一天的塵屑,再橫跌地上。

乾虹青一陣輕笑,她受了一晚的窩囊氣,現在才能一舒怨憤。

主客形勢逆轉。

浪翻云臥在地上,胸前隱隱做痛,若非臨時運功閉穴,他早重傷身死。饒是如此,一時還難以動彈。

原來剛才他一觸乾虹青的裸背,感覺到她的皮膚柔軟,毛孔收閉,立時醒覺到乾虹青已解開了被制的穴道。否則若是穴道受制,不能運功抵禦秋寒,必然皮膚變硬,汗毛倒豎,不會保持如斯溫潤柔軟。

從他躺著這個角度望上去,赤裸的乾虹青妙態畢呈,俏臉上笑容可掬,浪翻云知道這笑容背後有著無限的殺意。

他全力行功,准備拼死反撲。

現在一個最有利的因素,就是乾虹青一定以為他胸前大穴盡被擊中,絕難有任何反抗能力。

乾虹青逐漸行近。

浪翻云口角溢血,面相可怖。只要能拖多一刻功夫,他應可恢複攻擊的能力。因乾虹青每一擊都准確命中他胸前幾個大穴,用力又剛猛,雖被他先一步運功護體,仍使他氣血不暢,一時難以提聚功力。

乾虹青走到浪翻云身前五尺處便停了下來,嬌笑道:“浪大俠,想不到你也有眼前的遭遇,天理循環,絲毫不爽。”浪翻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道:“乾小姐這樣公開展示胴體,自然應該取回些許代價。”乾虹青眼中怒火一現,怒聲道:“只是些許嗎?”這男子死到臨頭還不知悔改,使她怒火中燒。

一個聲音從外邊傳來道:“虹青不得無禮。”語音起時,仍在十多丈外;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踏進破屋中來。


浪翻云心中一震,立時知道來者是誰,怪不得自己完全察覺不到有人先來一步,布下這個陷阱。

這人緩緩步入破屋,一副慢條斯理的悠悠神態。

瘦削的臉龐,高挺微勾的鼻,輪廓清楚分明,兩眼似開似閉,時有精光電閃,一看便知道是難惹的人物。

他看來只有三十許,還算得上相當英俊,浪翻云知道他成名江湖最少有四十年以上,如此估計,他的年歲應該不少于六十。只不過先天氣功到了他們這類境界,往往能克服衰老這個障礙。

竟然是威震黃河流域,乾羅山城的主人,毒手乾羅。

乾羅一到,乾虹青由野貓變回一只馴服的家貓,悄悄地退到乾羅背後,她雪白的肌膚,襯起乾羅灰藍色的披風長袍,景象怪異。

乾羅淡淡一笑道:“浪兄久違了,自十二年前道左相逢,別來無恙吧?”這番話聽來只是平常客套的說話,可是對象是跌臥牆角、口溢鮮血的浪翻云,卻是非常具有諷刺的意味。

浪翻云絲毫不怒,反而對乾羅非常感激,最好他多說些廢話,使自己能有更充足的時間沖開被擊中的穴道,目下唯一要做的,就是要瞞過這魔頭銳利的眼睛。

浪翻云嘴角一牽,以最沙啞的聲音道:“你的愛女赤身裸體,不怕她著涼嗎?”他說的話似乎言不由衷,其實卻含有深意。

因為刻下乾羅、虹青兩人,認定浪翻云再沒有反抗能力,在說話間便不會提防他,很容易泄漏出一些秘密,所以浪翻云先試探兩人的關系。其次,他將話題拉遠,是拖延時間的不二法門,只需要多半刻的工夫即可功力盡複。

乾羅一笑道:“這樣的女兒,我有七個之多,都是我從各地精挑細選,乃萬中無一的絕色佳人。虹青更是當中的出類拔萃者,經本主訓練,她的功夫,你也試過,只是不知滋味如何?”說完得意狂笑,意氣風發。他語帶雙關,但每句話都帶有尖刺,至為陰損。

笑聲一止,乾羅又淡淡道:“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不如先讓我送浪兄上路,浪兄不用怕,旅途上自有貴幫上下一齊陪伴,保證不會寂寞。”笑里藏刀,刻毒無倫。

浪翻云看著乾羅緩緩接近,嘴角牽出苦笑。

乾羅大快,暗想原來你也會害怕嗎?他故意放慢腳步,蓄意增加浪翻云死亡前的壓力,達到從精神上折磨他的目的。

乾虹青俏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這次立下大功,定能脫穎而出,超過眾寵,成為乾羅山城最有地位的女人,乾羅最心愛的人。

乾羅每一步也如擂鼓般敲在浪翻云心頭,距離愈來愈近。

六尺、五尺、四尺……浪翻云右手在背後握上名震天下,被譽為江湖第一快劍“覆雨劍”的劍把。

乾羅終于出手。

著名的一對毒手如鷹爪張開,在窄小的空間向浪翻云頭顱抓去。

一舉斃敵。

他發現浪翻云眼中有一種非常怪異的神色。

那不是自悲,不是恐懼。

而是憐憫。

乾羅大感不妥。

雙爪如出鞘利刃,離弦之箭,已發難收。

就在這刻。

一陣嘯聲輕響。

跌臥牆角的浪翻云被一團銀芒遮蓋。銀芒迅速爆開,破屋內滿是光點。

乾虹青失聲驚呼。

事出突然,乾羅不愧是一等一的高手,不退反進,一雙手化作萬千爪影,強攻入浪翻云覆雨劍灑出的光點里去。


一個是事出突然,一個是蓄勢待發,相差何止千里。

一連串匹啪之聲,在破屋內響起,乾虹青耳鼓生痛,推想是乾羅以驚人的氣勁。格擋上浪翻云的覆雨劍時,發出的聲音。

乾虹青對乾羅無限佩服,她適才對上浪翻云時,連他的覆雨劍是怎麼模樣、指向何處也不知道,遑論要憑空手擋劍。兼且乾羅最擅長矛,雙爪雖有絕藝,仍以矛為首本功夫。他的矛分兩截置于背上,看來一時間不能取出。

她想插手援助,又是無從入手,這時她剛在乾羅背後,只見在滿天眩目的光點劍雨里,乾羅有似毫無實質的輕煙,在屋內的空間以鬼魅般的速度移動,閃躲著浪翻云滔天巨浪式的進攻。

她明白了什麼叫“覆雨劍”。

勝負立決。

血光濺現。

乾羅帶著一蓬血光,暴退向後。

覆雨劍寒芒暴漲,以奔雷逐電的速度,激射而來。

不知乾羅能否有如封寒一樣,在浪翻云施展最厲害殺招前,趁那一絲空隙逃遁。乾虹青心中正想著,乾羅已退到她身邊。

乾虹青眼前盡是光芒閃耀,什麼也看不到。

這時她想逃走。

乾羅敗了。

另一個意念在她腦海里升起,她一定要阻浪翻云一小片刻,好讓乾羅逃走。

這意念才掠過心頭,乾羅無情的掌,已拍在她背上,一股陰柔的大力,使她身不由主,箭一樣地以赤裸的肉體,硬朝浪翻云刺來的劍芒迎去。

乾羅這一掌把她推向浪翻云覆雨劍最鋒銳的攻擊點,使她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也將她的心,無情地剜碎。

乾羅就是這樣一個人。

正如乾虹青利用其它人,乾羅亦在利用她。

一到生死關頭,毫不猶豫利用別人的生命為自己爭取片刻的殘喘。

就在她的念頭電光火石般掠過心間時,她撞入了覆雨劍化開的劍雨里。驀然呼吸不暢,像有千斤大石壓在心頭,全身有若刀割,劍鋒的寒氣使她像浸進萬年寒冰里一樣,暗叫一聲我命休矣。

光點散去。

浪翻云在三尺外。

乾羅那一掌剛猛之極,乾虹青沖勢不減,一下子撞入浪翻云懷內。

浪翻云的身子奇異地左右迅速側轉數次,乾羅附在她身上的掌力全被化去,乾虹青知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小命,否則單是乾羅的掌力已可令她吐血身亡。

跟著身子騰空而起,浪翻云左手摟著乾虹青,向乾羅追去。

乾虹青身前身後,盡是覆雨劍在空間迅速移動所引起的嘯聲,四周滿是劍雨。她的左右兩側和背後,都給寒劍割體,獨有胸前的部分,因緊貼在浪翻云的身上,溫暖而有安全感。

這時乾羅借著乾虹青的一擋,緩過一口氣來,身形剛退出屋外。

浪翻云身背裸女,迅速趕來。

他的前沖動作,遠快于受傷向後急退的乾羅。

乾羅剛離開破屋,他的覆雨劍離開乾羅只有三尺。


寒芒暴漲,向屋外的乾羅激射過去。

乾羅面上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這時浪翻云剛好掠出屋外。

明月當空。

月色下乾羅的面容倍覺詭秘。

覆雨劍全力擊出。

乾羅雙手一振,像魔法變幻般,一支長矛掣在手中,灑出無數矛影。矛尖顫動間,斜標向浪翻云的面門。

浪翻云一手摟著赤裸的乾虹青,剛搶出屋外。

兩股龐大壓力從左右迫來。

屋外布有伏兵,這便是乾羅回身拼命的原因。

浪翻云悶哼一聲,也不見如何動作,乾虹青雪白的身子給他拋上半空,在月色下不斷翻動,呈露女體各種妙態。

剛把乾虹青擲離手,浪翻云手中覆雨劍化出千道寒芒,萬點光雨,一時天地間盡是劍鋒和激動的氣旋,嘯嘯生風。

一連串密集的劍矛拐交擊聲音,同時響起,乾羅蹌踉倒退,手中長矛斷為兩截,早先浪翻云刺他那一劍內含勁氣,傷了他的經脈,內傷遠比外傷嚴重,使他發揮不出平日的四成功夫。

左邊持拐的黑衣老者打著轉倒跌開去,每一轉都□出鮮血,胸前縱橫交錯至少十道以上深可見骨的血痕,手中仍緊握一對鐵拐。

右邊一人慘嚎一聲,向後暴退,剩下一只連著手腕的斷手,手指還緊抓著十支鋒利的水刺。

乾羅三人一敗塗地。

光點散去,浪翻云持劍立在門前,面容肅穆,前額一道血痕,顯然是乾羅長矛留下的痕跡,左肩鮮血滲滲流下,順著手臂流在泥土上。

乾虹青這時才在空中跌下,浪翻云猿臂一伸,又把她摟著。

乾羅連退十步,站定身形。

右邊斷手者一聲不吭,以右手封閉斷手穴道,一派硬漢本色。

左邊黑衣老者以拐拄地,胸前不斷起伏,襟前血漬迅速擴大。

四周一陣悉索聲響,身穿黑衣的武士從四方八面出現,手中提著各式各樣兵器,一副打硬仗的樣子,分布在乾羅等人背後,竟達七十多人。

觀其精神氣度,全是萬中挑一的精選。

這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乾羅盡起精銳,志在必得。

乾羅面容蒼白,嘿然道:“覆雨劍名不虛傳,乾羅佩服。”他一句也不提自己在猝然不備下,致為浪翻云所乘,足見乃輸得起、放得下的人。

浪翻云淡然道:“乾城主非常高明,這樣大股人襲擊怒蛟島,我們竟還懵然不覺。” 乾羅哂到:“我女兒什麼身分,若連個把人也弄不上來,這個幫主夫人也是白做了。” 浪翻云剛要回話,略感有異,一看手中摟著裸女,伏在自己肩上的俏臉,兩串淚珠直瀉而下,知道她心痛乾羅剛才無情的一掌。這時她背向乾羅等人,只有自己才看見她這淒悵的情景,心下惻然。不過這等事誰也幫不了。

乾羅道:“浪兄,今晚之事,到此做罷,尊意如何?”浪翻云訝然道:“現下乾兄實力大增,足夠殺死在下有餘,何故半途而廢?”乾羅干笑幾聲道:“拜浪兄一劍之賜,縱能殺死浪兄,也失去逐鹿中原能力。不如留下三分情面,希望怒蛟幫能力抗赤尊信那群馬賊,依然保有現今黑道三分天下的局面,豈不美哉。”浪翻云暗歎一聲,這乾羅不愧黑道巨擘,高瞻遠矚,在這等風頭火勢上,仍能放下私人恩怨,為大局設想。

想想也是,縱能干掉名震天下的覆雨劍,必須付出巨大代價,赤尊信一來,漁人得利,形成統一黑道的大業,這並不是乾羅願意看見的結果。反而留下浪翻云,讓他們與赤尊信拼個兩敗俱傷,對乾羅這一方卻有利而無害。

浪翻云一聲長笑道:“乾兄打的確是如意算盤。除非乾兄立誓答應即刻退走,兩年內不得干涉敝幫之事,否則浪翻云今夜誓死也要留你在此。”乾羅道:“浪兄眼力高明,竟能看出我要經兩載潛修,始能康複,沖著你這一點,我便要答應你的要求。”跟著立下誓言。

刹那間,乾羅方面的人退得一干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