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縱橫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三十六章 鏖戰會郡


晨,雪依然密密地下個不停,天空灰蒙蒙的,能見度的厚度已經齊到膝蓋,行路十分艱難,一支約三萬人的軍隊,正在黃河冰面上艱難的向西跋涉,這支軍隊就是來自西受降城的安北軍,他們走行軍六天,目標是已不到百里的靈武郡。***..***

段秀實一馬當先,這位年邁老將最近一個月來飽受打擊,李系暴亡,張家失去河東,安北軍數萬人在代郡投降了裴俊,一連串的打擊對他極其沉重,他一下子失去了補給,存糧所剩無幾,根本就捱不過這個冬天,若大雪封路,就算想投降河北也辦不到了,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全軍覆沒。

就在他面臨一生中最嚴峻的考驗之時,張煥的一封信使他從極度絕望中又看到了一線希望,希望就是靈武郡,若他能得手,整個關隴地區的局面將大變。

黃河早已凍得結結實實,漫天大雪就是最好的掩護,這時,幾匹馬遠遠奔來,這是先去靈武郡探聽消息的斥候。

“稟報大將軍,靈武郡確實空虛,守軍不到兩千人。”

段秀實精神大震,他回身大喊道:“弟兄們,加快速度,今晚上可以吃飽肚子,洗熱水腳,暖暖地睡一覺”

生存的希望就在前面,三萬士兵激發出最後的潛力,開始小跑起來,向百里外的靈武郡沖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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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陽郡,去年被回紇蹂躪後的慘景已經漸漸地消失了,韋家宗宅重新修建,比原來的府邸更加氣派、更加宏偉。又種植了許多大樹,綠色掩映,完全看不出它一年前曾遭遇到不幸。

但人心中的創傷卻沒有那麼快醫治好,韋家子弟近一半被殺,被搶走地女人更是不計其數,在過去的一年里人們行色匆匆。眼中都充滿了憂郁。

但韋諤卻很快便恢複了元氣,他又新納了十個侍妾,取代他自己被搶走的女人,在他看來。除了老母和兒子,一切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在張煥渡河後,他便回到了開陽郡,讓韋清對付張煥,一方面固然是想鍛煉兒子,給他一個出頭的機會。但另一面,韋諤確實也有幾件大事要親自處理。

一個是河東張家退出權力中心。原來效忠張家的各種勢力也將另尋靠山,他們就成為其他幾個大世家所爭奪的對象。

韋諤想拉攏是禮部侍郎蔣渙,他原來是張若鎬地心腹,也是張若鎬掌握禮部的主要得力干將,若能得到他的效忠。那他韋鄂的手就能插進禮部。

當然,這需要一個契機,而最好地辦法就是聯姻。蔣渙唯一的女兒一直就很喜歡自己兒子韋清,若能結成這門親事,那張若鎬最主要的一股勢力就被自己掌握。***..***

韋諤考慮的第二件大事就河西,雖然只有武威郡一小塊,但也可以養幾萬匹戰馬,可以使他韋家得到最犀利的騎兵,這是別的世家所沒有地,只要有五萬人的騎兵,這就將是自己席卷天下地本錢。

可就在他剛剛收拾了辛云京,好容易取得河西後,一個不速之客卻闖了進來,雖然不能肯定張煥的最終目標是哪里?但韋諤的直覺告訴他,張煥就是想取河西。

此刻,這位野心勃勃的家主正在書房里仔細研究一張剛剛繪成的地圖,地圖是用數百人耗時兩年才繪制成功,上面地山川河流、村莊城鎮都標注得清清楚楚,甚至細到每一個村莊有多少人,每一條河流的季節性變化,都有詳細的批注,這無疑是一張行軍打仗地寶貝。


但韋諤關心的張煥的行軍路線,當他聽說張煥是在靈武郡渡的黃河,把他嚇出了一聲冷汗,也忽然發現了自己的一個失誤,自己怎麼能用朔方軍來圍剿,這樣一來靈武郡豈不是變得空虛?他的目光上移到了數百里外的西受降城,如果段秀實趁機南下,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張煥應該還沒有看到這一點,否則他就會趁勢占領靈武郡,韋諤暗叫一聲僥幸,他立刻寫一封信,命令兩萬朔方軍立即返回靈武。

送信的親兵剛走,忽然,他的次子韋池手中拿著五管鴿信,向書房狂奔而來,“父親,長安出了大事,五位叔叔同時發來加急快信。”

“出了大事?”韋諤一怔,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長安再次發生宮變。

他有些手忙腳亂地將信都打開,他的身子頓時僵滯了,心仿佛一下子墜入了萬丈深淵,信的內容都是一樣,長安數十萬士子、百姓爆發大游行,譴責他為了家族之私,阻撓張煥西去收複河西,朝廷幾十名重臣包括崔圓、裴俊、王昂、楚行水等人,也紛紛表明自己的態度,聯名向他發出了最嚴厲的警告。

密密的汗水從韋諤的額頭滲出,他的臉色異常慘白,他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若處置不當,他韋諤就將成為曆史的罪人,韋家的百年聲譽就會毀在自己手上。

“父親,還有消息。”

韋諤緊緊地盯著那封信,他已經沒有勇氣再打開,終于,他哆嗦著手將信打開了,先是一怔,卻忽然腿一軟,一陣天旋地轉,那封信飄然落地,‘朝廷已封張煥為涼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

“父親!”韋池一把扶住了他,才使他沒有倒下去。

韋諤輕輕將兒子推開,他坐下來,怔怔地望著窗外,上兵伐謀,其次伐交,最次伐兵,自己放進來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良久,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恨恨地對身後的親兵道:“傳我的口令,命韋清放張煥去河西,並告訴路恭嗣,把天寶縣劃出來給他駐兵,錢糧草料一概不管。***..***他不是要打吐蕃嗎?讓他問吐蕃人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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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巨大的鼓聲在天地間回蕩,黑壓壓的大軍分成三個方陣,從西、北、南三面向城池靠近,在無邊無際的白色大地上儼如三塊黑色地幔布,慢慢鋪陳開來。

大軍的腳步聲整齊而有節奏,殺氣沖天地向城池推進。在三里外慢慢停了下來,十幾名將領簇擁著一名白衣人靠近城池,正是韋家的大公子韋清。

他行到距城牆三百步時停下,朗聲喊道:“請張煥前來答話。”

北風勁疾。將他的聲音遠遠地傳入城內,張煥就在城樓之側,早看見了韋清,他笑了笑便道:“故人來訪,焉能失禮?開城門,我去和他敘敘舊。



城門大開。一箭騎兵飛出,一百余人嚴密的護衛著張煥在韋清數十步外停下。張煥遠遠地拱手笑道:“韋賢弟別來無恙乎?”


韋清目光複雜地看著張煥,他變了,從前身上那一絲書卷氣已經蕩然無存,他的腰挺得筆直,眼光銳利。臉龐削瘦而長滿青色地胡刺,渾身充滿了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

韋清心中輕輕歎了口氣,他冷冷地對張煥道:“你曾救我一命。我心中感激,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返回河東,我就放過你。”

張煥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韋賢弟強人所難,河東還有我立足之地嗎?”

韋清低頭想了想,又凝視著張煥道:“那還有一條路,你投靠我父親,我昨晚殺了大石軍兵馬使,如果你肯投降,我就任命你為大石軍兵馬使,而且我向你保證,我父親絕不為難你。”

張煥依然笑著搖了搖頭,“韋世叔是什麼樣的人,愚兄心里很清楚,賢弟的好意我心領了。”

“你.

韋清見他不領情,不禁有些惱羞成怒,他盯著張煥地眼睛,一字一句道:“難道你一定要奪我韋家的河西嗎?”

張煥仰天大笑,忽然他笑聲一收,冷冷地對韋清道:“率天之下,莫非王土,張某只知道有大唐的河西,從未聽說有過韋家的河西。”

就在這是,一匹馬飛奔而來,馬上之人遠遠大喊:“公子,大事不好!”

他沖到韋清面前,瞥了一眼張煥,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韋清臉色大變,戰馬向後連退數步,眼睛里流露出極度震驚的神色,他忽然一回身指著張煥怒道:“是你去給段秀實報信的?”

張煥微微一笑,“是你們把他忘了,這又怪得了誰?”

“卑鄙!”

韋清白皙地臉龐驀地脹的通紅,他一咬牙道:“我早就猜到你跑到會郡是想把河西軍引出來,告訴你,就算我手下全部戰死,我也絕不會讓他出來。”

“那我們就走著瞧!”

張煥冷冷地丟下一句話,轉身便向城門馳去,韋清盯著他地背影,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終于忍不住大吼一聲,“張煥,我總有一天會讓你跪在我面前求饒!”

張煥沒有理他,他迅速地回到了城內,城門轟然關上,士兵們開始用巨大青石將城門死死堵住。

進攻的鼓聲隆隆地敲響了,朔方軍和隴右軍從西、南、北三路同時大舉壓上,黑壓壓的士兵儼如蟻群,喊著低沉的口號,一隊隊騎兵穿行其中,飛弩和箭矢密如雨點,織成了一張龐大的箭網,尤其是一尺長地飛弩,可射出五百余步,力道強勁,將城牆打得‘啪啪!’作響,不斷有城磚被擊碎,滾落下去,慘叫和哀號聲不斷地在城上城下響起。


鼓聲再次加密,十幾架臨時搭建的樓車,緩緩地向城牆駛來,一座座移動的房子,每架樓車上都有兩百余名士兵,一部分人身披重甲、手握長矛,躍躍欲試,而另一批人則舉著鋼弩,向城上發箭。

在它們中間是數百架連夜趕制地樓梯,用粗大鐵鏈和皮帶捆著,立起來足有十丈高,盡管制作簡陋,但勝在龐大的數量。

護城河早已被凍得結結實實,失去了防禦的作用,手執盾牌的黑色大軍漫過冰蓋,將一架架簡陋的樓梯搭上城牆,士兵們開始如奪食的餓狼般地向上撲去。

城牆之上,天騎營的士兵們訓練有素,盡管人數少,但指揮得力,他們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有效的抵抗,樓梯搭上城牆,立刻有刀將冒出的樓梯頭劈掉,隨即伸出幾把鋼叉將樓梯叉向一邊,動作一氣呵成,配合得極為熟練,城牆上早已潑上水,冰凍得溜光滑膩,樓梯一動,竟收不住去勢,直挺挺地向城下滑去,空中響起了一串串慘叫聲。

對付樓車則用飛弩,又稱床弩,箭長一尺,箭頭沉重,可以連珠發射,密集的飛弩撞擊著樓車,使它們搖搖欲墜,只須幾輪箭後,樓車便松散垮塌,車上幾百名士兵紛紛墜落,死傷慘重。

這時,敵陣的鼓聲忽然變了,不再密集,而是一聲一聲,沉悶而震人心魄,隴右軍和朔方軍如潮水般退去,並向左右分開,只見敵陣里出來了三架黑黝黝的怪家伙,體型龐大,竟是用千年大樹做成的撞城槌,槌頭包著厚重的鐵皮,安裝在巨大的木架上,下面有木輪,每一根撞城槌都由近百匹馬拖拽,兩邊又各有數百騎兵手舉巨盾護衛。

撞城槌滾滾向前,隆隆聲響徹云霄,他們的目標是緊閉的大門,吊橋早已在混戰中被摧毀,此刻,弓箭停止了射擊,戰場上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眼光都盯著這三架巨大的撞城槌。

張煥站在西門的城樓之上,在他正前方,一架最龐大的撞城槌正緩緩駛來。

事實上,又很多種辦法可以有效阻止撞城槌,比如可以扔下巨石堵住去路;又比如當它撞城時,可以用大石和巨木砸下。

但張煥卻選擇了另一種方式,他必須要讓隴右軍的心中感受到懼意,撞城槌滾動向前,已經越過了護城河的冰面,離城門已不足二十步,槌頭上的鐵皮閃著幽幽的青光。

就在這時,城上忽然拋下數百只陶瓷大罐,墜地破碎,粘稠的黑色火油流滿一地,張煥的弓拉開了,他冷冷一笑,一支火箭劃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高高地從城樓上落下,仿佛一朵紅色的浪花落入了黑色的海洋,‘轟!’大火沖天而起,火焰飛竄空中,霎時將撞城槌吞沒了。

驚恐之極的戰馬在火中嘶叫,發瘋似地掙脫皮帶,帶著滿身的火焰向回奔逃,護衛騎兵從馬上摔落,頃刻便被踐踏得血肉模糊,城上依然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動作,忽然,‘轟隆’一聲深沉的巨響,仿佛彤云中打響的驚雷,支撐撞城槌的架子垮塌了,碩大撞城槌滾落下地,將幾十名未死的士兵砸成肉醬。

退兵的金鍾聲終于敲響了,刺耳鏗鏘聲傳到了城頭,城頭上頓時一片歡騰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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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當金色的朝霞映射在高大的城牆之上,守城的士兵們忽然發現,敵人的軍營驀然消失了,大地上只有皚皚白雪,張煥匆匆趕到城頭,他極目遠眺,天盡頭一片空曠。

突然,一匹戰馬從遠方奔來,在城下停住,馬上騎士張弓一箭,將一封信射上城來,有士兵拾起交給張煥,張煥拆開信簡單地看了看,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他回頭對眾人道:“韋諤將武威郡的天寶縣劃給我們駐軍。”

他見眾人眼中都露出不解的疑惑之色,他微微一笑,“這就叫做不戰而屈人之兵。”

張煥大步走到城頭,默默地遙望著河西方向,那里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地方,那里也同樣是他建功立業的開始,他忽然仰天大笑,韋諤竟然將他張煥放入河西,那河西還會再屬于他韋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