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縱橫宦海——卷七 入朝 第一百五十章 談判(上)


宣仁元年十二月二十日,一支三千人的騎兵隊穿過隴右大地,緩緩向南開進,軍旗招展如云,盔甲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龐充滿了殺氣,這是河西軍的精銳,護衛著他們的都督前往開陽郡達成最後的協議。

在大唐左相裴俊特使的穿梭調解下,河西和隴右達成了最後的口頭妥協,雙方以黃河為界確定為自己的勢力范圍,張煥將會郡交還隴右,而韋諤則將八千降軍的家屬近四萬人交付河西,並原則上准許商人在兩地自由貿易、販運糧食、馬匹、鐵器等敏感物品。

這次張煥南下,就是為了正式簽署雙方的和解協議,由大唐戶部侍郎裴佑和禮部侍郎蔣渙擔保張煥的安全,在開陽郡的屬縣南由縣舉行簽字儀式。

不過雙方達成的口頭妥協並沒有落到書面,所有的條款都必須當場逐條確認敲定,這就意味著談判還有最後一步。

隊伍走得很慢,只以一天八十里速度向南推進,這一天,隊伍離開陽郡已不足百里,張煥騎在馬上,他的位置在隊伍的正中,由左右五百名親衛護衛著,這一次裴瑩沒有跟來,留在了武威郡,而在他旁邊的馬車上坐著戶部侍郎裴佑。

張煥微微瞥了一眼裴佑,見他若由所思,似乎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他不由笑道:“糧食問題一直是河西的軟肋,這次裴侍郎專程為糧食之事親赴河西,張煥多謝了。”

裴佑約四十余歲,是裴俊的三弟,他是進士出身,二十幾年來由州縣一步步做到戶部侍郎,屬于實力派的人物,掌握著大唐的財稅收支。這次他受裴俊之托來河隴,其中很關鍵的一點就是確認張煥是否真的決定依附裴家,作為條件,裴家每年將從河東支援張煥十萬石糧食。當然。糧食是以朝廷支援張煥西進收複整個河西的名義撥出。

裴佑性格謙和,話不多。但他地每一句話總能說到點子上,雖然張煥即將成為他侄女婿,但他卻並沒有因此視張煥為晚輩,聽張煥說到糧食,他沉吟一下道:“張都督,這次撥付糧食是左相特批,他費了很大力氣才說服內閣,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最好在適當的時候回一次長安。”

他的意思張煥當然明白,僅僅是口頭上表示依附是不夠的。他必須拿出足夠地誠意,也就是說,他得在行動上有所表示,其實說穿了,他與裴俊之間是一種松散地利益結盟。盡管他們之間即將成為翁婿。

“我打算過完新年就去長安。感謝左相一直以來照顧。”張煥微微一笑道。

裴佑笑著點了點頭,“還有瑩兒也一並帶回去。”“那是當然。”

隊伍又向前行了一程。離南由縣已不足十里,南由縣黑黝黝的城牆已隱隱可見,這時,一隊騎兵從遠方飛馳而來,這是韋諤派來地先遣官,為首之人在馬上大聲道:“韋尚書已在三里外等候張都督,請軍隊就地駐紮,最多五百人隨從。”

立刻有士兵稟報了張煥,張煥微微一擺手,“就地駐紮!”

三千騎兵開始下馬紮營,張煥則在五百親衛的護衛下,與裴佑一起向南由縣城馳去,舉行正式談判的地方並不在縣城內,而在南由縣北五里處的一片高坡上,在高坡之南同樣也駐紮著三千隴右軍,與西涼軍同等距離,這是雙方事先商談好的細節,以張煥親自深入隴右,若沒有足夠的誠意,則無法達成真正的和解。

在高坡上之上搭建了六座巨大的帳篷,幾頂帳篷之間均相隔百步,從高空下望就仿佛是一朵巨大地梅花,其中正中間的白色帳篷便是會商地正式場所,靠近高坡,只見西涼軍的行軍司馬羅廣正率領幾個人從山坡上飛速迎來。

“都督,屬下已經安排妥當,請都督隨我進帳歇息。”


張煥點點頭,他向裴佑拱拱手笑道:“裴侍郎,我們等會兒見。”

裴佑亦拱拱手,跟隨著引領官去了另一座大帳,這次談判是在朝廷的主導下進行,一共是三方參加,具體主持者是德高望重的郭子儀,他在河隴地區極具人脈,就算是韋諤也是他的晚輩,這樣一來,雙方就能在一個平等地氣氛下進行協商。

張煥進了自己地大帳,大帳里布置得十分華麗,帳頂上向四面垂著輕幔,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地上都鋪著名貴地波斯地毯,一座高兩丈長三丈的白玉屏風將大帳隔成兩半,旁邊一只紫銅爐縈縈繞繞點著檀香,整個帳篷里香氣撲鼻,而在大帳的四角各擺放著一只上等的越州青瓷,青瓷旁則站著一名年輕美貌的侍女,淺笑含羞,身材豐腴,隨時等待招喚,

張煥掃了帳內一眼,忍不住笑道:“看來韋家為表現誠意,確實下了不少血本!”

羅廣正點了點頭,“光是布置著六座帳篷聽說韋家就花了二萬貫,還有數千軍隊的糧食、人員調配,這少說也有幾萬貫,不光是錢,韋尚書還親自來視察過兩回,並接見了屬下,詳細詢問都督的生活習慣,知道都督喜歡青瓷,還特地在開陽郡找來了這四只越州青瓷,由此可見他們十分重視這次談判。”

張煥瞥了一眼那幾個侍女,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告訴他,我不需要陌生人伺候?”

羅廣正遲疑一下便道:“這四個女子是韋老夫人的心意,屬下推遲不掉,只能等都督來了以後再做決定。”

“那好!我現在就決定讓你把她們送回韋府,都換上我的親兵,我睡覺也安穩一點,還有這個,”

張煥一指燒得正旺的香爐和青瓷,“把它們都搬出去,再給大帳里通通風。”

羅廣正無奈,只得按張煥吩咐的辦。隨即十名親兵走進了大帳,昂首橫刀,氣勢威嚴地向四角一站,前後帳門打大開。一股清新而寒冷的風迅速清滌了帳內的異香。使帳內原本有些淫糜的氣氛立刻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這時,帳外忽然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看來老夫是畫蛇添足了。”

張煥急回頭,只見韋諤在幾個隨從地陪伴下正遠遠走來,而自己的親兵則列成兩行,一個個虎視眈眈的盯著他。

張煥急忙迎了出去,這才發現在韋諤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長相俊美地年輕人,正是韋清,只是臉上一副千般不情願地樣子。

張煥上前拱手施禮道:“韋世叔若有事,派人來說一聲就是。張煥自當前去拜訪,怎敢勞駕世叔親來。”

韋諤搖了搖頭。他有些感慨道:“想不到賢侄還肯叫我世叔,唉!早知是這樣,我們叔侄又何必鬧得這般不愉快呢?”

他指了指放在旁邊地香爐和青瓷,回頭對韋清道:“看見沒有,你總是不服氣人家。為什麼你比不上呢?這就是原因。我讓你從軍,你卻不肯。舍不下那點富貴風流,這樣我怎麼放心把韋家交給你。”


韋清陰沉著臉,低頭一言不發,張煥見他真把自己當成了長輩,他不由暗暗冷笑一聲,再有兩個時辰雙方就要正式開談,他現在卻跑來套近乎,借教訓兒子來壓低自己的身份,無非是想取得心理上地優勢,以便在最後的談判中占得先機。

他也不多言,背著手站在一旁悠閑地看著,仿佛韋諤所說的事情和自己毫無關系,韋諤說了兒子半天,卻不見張煥上前規勸,他又笑了笑對張煥道:“韋清即將要進京任職,他什麼都不懂,還望賢侄多多教他,若賢侄不嫌棄,就讓韋清叫你一聲大哥吧!”

說到這里,他向兒子使了眼色,讓他上前下拜,可半天韋清仍然無動于衷,就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韋諤勃然大怒,他猛地轉過身,啪地一聲脆響,狠狠地抽了韋清一記耳光,“混蛋!你個沒出息的東西,女人就是天嗎?”

韋清捂著臉,但他依然倔強地硬著頭,目光死死地盯著地上,一動也不動,張煥卻微微一笑道:“韋世叔,年輕人性子倔一點這是好事,將來做某件事能夠執著,你不應該責打韋賢弟,以後他在京中,自然有他的叔輩們提攜,我長年在河西,就算有心也無力了。”

說完,他一擺手請道:“韋世叔請帳內坐吧!”

韋諤本來是打算在最後的談判之前,讓兒子和他結交,以打亂張煥的談判部署,但沒想到兒子竟這麼不爭氣,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大局,他又想到他上次擅自殺死自己地大將,讓自己在軍中無法交代,他心中竟一時有些灰心,

他歎了口氣,向張煥擺了擺手,也不多說什麼,徑直去了,韋清卻站在原處一動也沒動,捂著臉,目光盯著某處,就象被人施了定身法。

張煥也懶得理他,直接進帳去了,不料他剛走到帳門,卻聽見韋清在身後低聲道:“張煥,既裴瑩已決定跟你,那就請你一心一意待她,不要再娶別的女人,要讓她這一輩子幸福快樂。”

張煥停住了腳步,半晌,他哼地冷笑一聲,一甩帳簾,將韋清關在了帳外。

兩個時辰後,雙方地簽字儀式正式開始了,和他們居住地帳篷完全不同,白色地巨大帳篷里空空蕩蕩,什麼物品都沒有,士兵都在帳外,他們各站一邊,涇渭分明,一個個腰挺得筆直,目光冷酷地盯著對方。

可以容納千人地大帳里,一共只有八個人,他們呈品字形而坐,北面是朝廷派來調解特使和幾個保人,兩個元老郭子儀和顏真卿,戶部侍郎裴佑,禮部侍郎蔣渙、太府寺少卿郭全,他們正襟危坐,臉上都沒有半點表情。

東面則坐著韋家家主和幾個韋家重臣,太子少保、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韋諤,尚書右丞韋諍,少府寺卿韋度,開陽郡刺史韋評以及隴西郡刺史韋讓,他們面帶冷笑,目光中隱隱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而他們的正對面只坐著一個人,讓他們又恨而又無可奈何的張煥,涼州都督兼武威郡刺史,他面帶微笑,不時友好地和朝廷來使們一一打著招呼,卻沒有理睬對面之人,似乎沒有把韋家眾人放在眼里。

一聲清脆的鍾鳴響過,談判正式開始,兩名侍者抬著一張低矮地案桌上來,將它橫放在張煥和韋家人之間,又擺上筆墨紙硯,今天地主調解人是汾陽郡王郭子儀,而記錄者是太府寺少卿郭全。

“各位,老夫受裴相國的委托,特來調解兩家之間地一些糾紛。”郭子儀首先站了起來,他看了看雙方,微微一笑道:“首先一個前提,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天之下,莫非王臣,你們兩家都是我大唐皇帝陛下的臣子,而你們所爭的土地,也是我大唐的國土,這個前提你們兩家可承認?”

韋諤和張煥對望一眼,同時點了點頭。“那好,第一條,會郡五縣為隴右節度使下所轄,不屬于涼州都督管轄范圍,涼州士兵須撤出會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