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葛邏祿人南遷引發的危機 第八章 疑蹤驚現


唐軍三千人的騎兵隊是碎葉都督曹漢臣親自率領,他是今天凌晨抵達朱雀城視察時得到玄武城的急報,驚駭之下,曹漢臣連城門都沒有進便趕赴玄武城救援,整個碎葉也只有他一人知道施洋的真實身份,大唐皇帝陛下的義子,卻又是碎葉軍下的一名小兵,說起來都是不可思議之事,三個月前,當曹漢臣想以金龍道的功績提升施洋為校尉時,卻意外地收到了皇帝陛下的秘密手諭,命令他施洋的任何功績都要打折計功,並嚴禁他泄露施洋的真實身份,曹漢臣是軍人出身,他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只有在風雨中長大的樹才會更加粗壯茂盛。

曹漢臣率軍飛馳到了玄武城前,老遠他緊張的心便安定下來,城頭依然飄揚著大唐軍旗,玄武城無恙,這時,施洋和其他兩名隊正一起上前行禮,“參見大將軍。”

“你們干得漂亮!”曹漢臣馬鞭一指城牆下的輝煌戰績贊道。

施洋搶先一步上前沉聲道:“回稟大將軍,這是三百名弟兄浴血奮戰的結果,還有三千戰俘拼死相助,我們才擊退四千葛邏祿人的進攻。”

三百人?曹漢臣一怔,他掃了一圈便問道:“你們的方校尉呢?他到哪里去了?”

“回稟大將軍,方校尉三天前率人去烏茲曼山采石,尚未歸來。”黃隊正和楊隊正一起上前道:“這次擊退葛邏祿人的進攻,弟兄們一致推舉施隊正代理校尉才立下此奇功,最後葛邏祿人的撤兵也正是由于施隊正一箭射倒敵酋的緣故。”

曹漢臣仰天大笑,他翻身下馬上前重重地拍了拍施洋的肩膀,“我就知道你這小子藏而不露,果然又立功了。”

施洋立刻單膝跪下,“卑職不敢居功,請大將軍將此功勞給弟兄們和三千戰俘,卑職願和他們一起分享。”

曹漢臣凝視著他半晌無語,他忽然冷冷一笑道:“本將軍的決定豈是你一個小小的隊正所能左右?你再敢多言。我必治你犯上之罪!”

他手一揮,厲聲喝道:“進城!”回碎葉,雖然葛邏祿主動來挑釁,但曹漢臣卻沒有與葛邏祿人正式開戰的權力,甚至安西都護王思雨也沒有。此事必須要報皇帝陛下來決定。

施洋也在返回碎葉的隊列之中,他因此戰被升一級,為第五斥候營校尉,黃隊正和楊隊正同時被升為副尉,另外所有參戰的官兵皆記大功一次,助戰地三千戰俘則在築完玄武城後將全部釋放,若願留在碎葉者則享受移民同等待遇。

施洋既升為斥候營校尉。玄武城地防務就將另一支軍隊來替換。他則返回碎葉准備接受新地任務。

從玄武城到碎葉約三百余里。需要兩天多才能返回。眾人一路沿著大清池疾速前行。天黑時在一個叫風甯地小鎮駐停下來。顧名思義。這個小鎮不像別處風塵刮臉。它位于一處山坳處。一條碧水河從小鎮中間靜靜地流過。它只有數十戶人家。非常甯靜。唐軍也沒有進鎮。而是在鎮外駐營。

大營剛剛駐紮。一名斥候便飛馳而來。

“稟報大將軍。阿史不來城傳來鴿信。一支由兩百輛馬車組成地大食商隊過境。可能是押運軍需物資。”

阿史不來城位于碎葉和怛羅斯之間。是一個著名地商貿補給城。距碎葉約六百余里。也是來碎葉之前地最後一個補給站。目前被大食控制。但唐軍在那里設有秘密情報點。

曹漢臣聽說有軍需物資過境。頭立刻疼了起來。這兩個月。大食不斷運送大量軍用物資到葛邏祿。已經查獲三批。但仍屢查不絕、不斷有軍需品源源不斷地送往葛邏祿。而且這些物資都是民商所為。大食官方根本就不出面。以前都是從南面過去。而現在卻改成了北面。那邊地廣人稀。更難以查獲。可若不查。每送一把刀過去。就意味著大唐將士將多流一滴血。此風必須要狠狠地刹一刹。想到這。曹漢臣一咬牙令道:“命第五斥候營火速去攔截大食商人。不准有半點失誤!”

一隊三百余人的騎兵風馳電掣般向正北方馳去,接到此信,大食商人已經上路了,趕去阿史不來城只會撲空,他們必然是橫穿碎葉谷地的最北部直接去葛邏祿屬地,只有繞到他們東面才有可能攔截住他們。

三百余騎兵每人兩匹戰馬,不分晝夜地向疾行,碎葉谷地以北最近的一個出口也在五百里外,最快也要三天後才能抵達,而且越向北出口就越多,根本不知道會從哪里出來,大食商隊是還沒有到、還是已經過境?施洋忽然覺得能否攔截住大食商隊完全是要看上天肯不肯給自己一分運氣了。


和南面溫暖濕潤的大清池流域相比,碎葉川的北方就是天寒地凍了,沒有一絲綠色、也沒有一點生機,數百里都是一片光禿禿的灰白色,枯燥而單調,看得人眼睛都發疼。

“校尉你看!”這天清晨,一名士兵忽然指著遠方大喊,“是雪山。”

透過薄薄的一層霧靄,施洋看見了東北方向隱隱約約有一座高聳的雪山,在微弱地朝陽照耀下,雪峰閃爍著一種妖異的藍光。

“這就是妖龍雪山嗎?”施洋有些驚訝地問道,他聽說碎葉川的最北面有一座藍色雪山,雪山下地冰湖里時常有妖龍一般的怪獸出現,據說在月圓之夜,它還會出現在峰頂對月長歌。

“沒錯,這就是傳說有妖獸出沒的妖龍雪山了。”一名經驗豐富的隊正策馬上前笑道:“雪山腳下有一個叫阿木圖的小鎮,頗為熱鬧,我們趕了一夜的路,可以在那里稍事休整,打聽一下大食商隊的行蹤。”

施洋點了點頭,回頭揮手大喊道:“弟兄們再加把勁,到前面小鎮上去休息。”

眾唐軍紛紛抖擻精神。沿著荒涼的礫石灘向雪山方向疾速駛去。

兩個時辰後,唐軍們終于來到了這座修建在湖邊的小鎮,小鎮人家呈月牙形沿湖分布,約四百戶人家,絕大多數都是突騎施人,他們最早都是牧民。隨著去回紇地商人越來越多,必經之路的妖龍雪山下便開始有人在此定居開店,漸漸地,定居的突騎施人越來越多,最終形成了今天小鎮的規模,男女老幼竟有三千余人,大多是開店經商。

小鎮周圍被茂密的森林圍繞,從一條幽深、平坦的大路進去,充滿了生機勃勃地阿木圖鎮便出現在眼前。小鎮的建築大多是木結構,粗大的原木上布滿了苔蘚和裂縫,顯得有些年頭了。但小鎮地一條主干道卻乾淨而寬闊,就仿佛剛剛修葺一樣,大街上各種店鋪林立,客棧、酒館、賭館、妓院應有盡有,現在已快到中午,大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常,大多都是商人,突騎施人、回紇人、波斯人、粟特人、葛邏祿人。甚至還能看見幾個漢人的臉孔。

這里簡直就像是桃花源一樣,和外面荒涼的灰色世界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三百余名唐軍騎馬緩緩走在大街上,引起了許多人側目,但並沒有人上來干涉他們,施洋心中覺得有些怪異,便問剛才的劉隊正道:“這里是屬于誰的地盤?葛邏祿人嗎?”

“不!不是他們,這座小鎮屬于粟特商人地地盤,這里有一半的店都是他們所開。”劉隊正對這里似乎很熟悉,他笑了笑道:“據說葛邏祿人畏懼湖中的妖獸。始終不敢對這里妄動刀兵,但實際上是因為粟特商人對葛邏祿地影響很大,所以葛邏祿人才沒有對這里下手。”

說到這,劉隊正忍不住歎息一聲又道:“其實這里原本還有幾家漢人開地店,粟特人對他們壓迫很重,一直艱難度日,後來碎葉被大唐收複,那幾家漢人都改去碎葉開店了。”

“劉隊正似乎對這里很熟悉啊?”施洋淡淡一笑問道。

“那是自然,我父親原來就是在這里開了一家客棧。後來搬到碎葉了。三年前我就在碎葉從了軍。”

劉隊正搖了搖頭,不想再多提往事。他帶著唐軍轉身進了一條弄堂,走了幾十步,向右一拐,前方竟藏著一家酒館。

“施校尉,你帶弟兄們在這里稍等片刻,我去問問情況。”劉隊正一邊說,一邊脫去軍裝,換成了便服。

“我和你一起去。”施洋將缰繩扔給一名士兵,也換了一身便服和劉隊正一起走進了這家酒館。


酒館外面冷冷清清,而里面卻喧囂雜亂,客人眾多,一股酸溜溜的酒味混合著熱烘烘地羊騷味,充斥著這座小酒館的每一個角落。

酒館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十幾張做工粗陋的大方桌,幾乎都坐滿了酒客,一名屁股奇大的年輕女人正繃著臉,手里端著一只裝滿葡萄酒的瓦罐給客人們倒酒,每倒一杯酒就伸手要十枚銅錢以作小費,喝酒的大多是精明地商人,他們雖然知道這是規矩,但還是不甘心地在女人肥碩的屁股上順手捏一把,算是給小費的補償,那女人似乎被捏慣了,也渾不在意,繼續給下一個客人倒酒要錢。

“這里雖然雜亂,卻問得到很多的消息,跟我來!”

劉隊正帶著施洋穿過大堂,他們身著突厥人的服裝,沒有人注意他們,客堂里依舊吵嚷喧鬧,二人很快便來到櫃台前,櫃台里的掌櫃是一個瘦小的粟特人,長著兩只仿佛用鑽子鑽得凹進去的綠豆小眼睛,在紅色的眉弓下閃閃發光,他蒼白地臉上顯得很有耐心,有著所有生意人特有的狡猾和貪婪。

劉隊正上前用波斯語說了幾句,粟特人一愣,他隨即認出了劉隊正,親熱地在他肩頭拍了拍,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朵花。

劉隊正又低語了幾句,粟特人臉上的花又恢複成了錢袋上的紋路,他愛理不理地嘟囔了一句,劉隊正笑著從口袋里掏出一疊約十枚大唐銀幣。放在櫃台上,粟特人眼一瞥,兩粒綠豆閃了一下,隨即還是搖了搖頭,劉隊正笑而不語,又掏出十枚銀幣。一塊一塊地向上加,一直加到十六塊,粟特人還是搖頭,這時,劉隊正卻忽然往回拿了一塊,粟特人的手比閃電還快,一把摁住了銀幣,附耳對劉隊正低語了幾句。

劉隊正臉色一變,拉著施洋便飛快地向酒館外跑去。一出酒館他便急聲道:“快追!我們要找的大食商隊一個時辰前剛剛離開阿圖木鎮。

施洋也來不及換衣服,翻身上馬對士兵們大聲喝道:“立即出發!”

三百騎兵馬蹄如驚雷,沖出小巷。直向阿圖木鎮的北面奔去,阿圖木鎮地出口處有兩條路,一條向北通向大漠和夷播海,另一條向東穿越數十里茫茫地森林,出了森林便進入了葛邏祿人地控制地盤。

唐軍不假思索地沿著東面的道路疾馳而去,這條路其實是一條穿越森林地小河,河流兩岸的礫石灘便成了天然地商道,商道上偶然會出現一些匆匆趕路的商隊,但這不是他們所追的那支大食商隊。唐軍的氣勢如奔雷,嚇得沿途的商人紛紛向兩邊躲閃,唐軍從他們身邊飛掠而過。

一直追出二十余里,還是沒有看到那支大食商隊的影子,施洋一擺手令道:“停下!”

唐軍奔跑的速度漸漸地放緩了,施洋眉頭一皺,問劉隊正道:“粟特人會不會是騙你?”

“不會!”劉隊正毫不遲疑地搖了搖頭,“粟特人雖然視錢如命,但他們很講信用。收了錢就不會給假消息。”

“那會不會是他所說的大食商隊與我們所要找的商人不是一伙人?”

“這劉隊正也有些疑惑,這確實有可能,畢竟他能提供地線索也不多,二百余輛馬車,馬車上的貨物都是用黑色油布捆紮,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不是一伙人,那也該有一支兩百余輛馬車的大食商隊才是。

“校尉,你看!”一名騎兵忽然指著左邊森林里低聲喊道。

施洋順他地手指方向看去。他心中一陣狂喜。只見在百步外的森林深處停住一輛馬車,馬車上的物品十分巨大。全部用黑油布包紮,在草地上躺著一名正在休息的車夫,他並沒有發現唐軍。

“不只一輛,我已經看到了數十輛馬車。”施洋目光銳利,他比別人看得更深更遠。

“劉隊正,你從左面包抄,不得放走一人。”


施洋又命令另一名隊正道:“秦隊正,你從右面包抄,同樣不得放走一人。”

唐軍分兵三路,迅速地將森林里的馬車隊包抄而去,不等靠近,草地上的人便發現了他們,他駭得跳起來大聲叫喊,施洋一抬手,一支弩箭射穿了他的脖子,他捂著脖子重重倒地。

“給我殺!”

三百騎兵呼嘯著沖進了森林,森林里果然藏著兩百余輛馬車,押車之人已經得到警報,他們拔出刀與唐軍搏斗,個個凶悍,但他們哪里是大唐騎兵的對手,幾次沖鋒,便被唐軍砍死了數十人,其余之人再無斗志紛紛向四周逃竄,但所有的出路都已經被封死,三百唐軍圍成一圈,漸漸地收攏,將剩下地一百多人壓縮成一堆。

“叫他們放下刀,否則格殺無論!”施洋讓劉隊正上去喊話。

劉隊正催馬上前,用大食語喊了幾句,大食人皆一齊回頭,向一名中年人望去,施洋冷笑一聲,他催馬上前,用弩箭指著他的額頭,目光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那大食人眼中露出一絲懼意,立即將刀放下並舉起了手,在他的帶動下,所有的大食人都將刀扔在地上,紛紛舉起手來。

施洋一指這名大食人的首領對劉隊正道:“你帶他去審問,要把所有的情報都問清楚。”

“遵命!”劉隊正一揮手,帶著幾名士兵將這個大食人首領押了下去,其余大食人也都被押往別處。

施洋慢慢走近一輛馬車,用刀挑開了黑油布,里面露出一個巨大的木制零件,他又一連挑開十幾輛馬車,里面全部都是各種木制零件。

施洋的臉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他已經認出其中一個是巨大拋石機的零件,另一個是折疊長梯,也就是說,這些馬車上裝地都是各種攻城武器。

這時,劉隊正從森林里出來,向施洋稟報道:“校尉,我已經問清楚了,他們並不商人,全部都是大食士兵裝扮,押運十五架長梯和一部攻城槌以及一部巨型投石機送給葛邏祿人。

“一部攻城槌和一部投石機怎麼夠?”施洋搖了搖頭又道:“他們必然還帶有圖紙以及工匠,都給我把他們找出來。”

正如施洋的判斷,唐軍很快便從一輛馬車的底部搜出了裝滿了圖紙的木箱,另外又從俘虜中找出了三名派去指導葛邏祿人制作攻城器的工匠。

“校尉,這些俘虜和馬車怎麼辦?”劉隊正低聲問施洋道。

施洋瞥了俘虜們一眼,他的眼中閃過了一道殺機,“除了三名工匠帶走,其余大食人全部殺死,一個也不留,馬車上的東西也統統燒掉。”

一個時辰後,三百多騎唐軍攜帶著數百匹馬重新向阿木圖鎮馳去,在他們身後濃煙滾滾,筆直地沖向天空。

下午時分,他們又返回了阿木圖鎮,剛進鎮子,唐軍卻迎面在在大街上遇見了一百多名回紇騎兵,他們簇擁著一名從頭到腳都罩著黑袍之人,看不見面容,兩軍交錯而過,皆警惕地看著對方,手摁在刀柄之上,彼此保持著數十步的距離,施洋注視著那名穿著黑袍的男子,他忽然從黑袍地縫隙里看見了一雙陰森森地眼睛正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