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葛邏祿人南遷引發的危機 第十五 章 戰爭的第一條導火線


次日一早,唐軍便開始挨家挨戶地散發碎葉官方的文書,文書用漢語、突厥語和粟特語三種文字寫成,一是宣布阿圖木鎮改名為妖龍城,正式並入大唐的版圖,其次要求所有鎮上居民到政務所去登記戶籍,以三日為限,三日不到者將被驅逐出妖龍城,另外商戶也要同時進行登記,就在唐軍進行戶籍動員的同時,在鎮西面臨街的一處空房前掛出了妖龍城政務署的牌子,署衙里一共只有兩名年輕的官員,分掌民戶和商戶。

很快,政務署前開始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但排隊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突騎施人,粟特人只來了零星幾戶落魄人家,而粟特人的商鋪卻一戶也沒有。

妖龍城中變得異常安靜,大街上只有幾隊唐軍騎兵在來回巡視,行人稀少,偶然可以看見一家幾口去登記的突騎施人,而粟特人一個也看不見,太安靜了,安靜得有些詭異,但這平靜的下面卻似乎藏著一絲暗暗的殺機。

就在施洋打探消息的那個小酒館里,生意已經停了、店門緊閉,此刻,七八名粟特人聚在一張桌前正在緊張地爭論著什麼。

“各位,你我都是有身家之人,在阿圖木已經打拼多年,各自都積累了不少產業,難道我們就這樣為了一個虛名而白白放棄這二十幾年來的創業嗎?做大唐的臣民也好,做大食的臣民也好,關鍵是要有利可圖

說話的是那個康姓老者,他在鎮上開了最大的一家客棧,前兩年剛剛翻新過,在它身上耗費數以萬計的金幣,這些財富都化成了種種精美的裝飾和家具,還有大片的宅院,根本就無法帶走,所以他傾向于服從大唐的統治,繳稅買個平安。

但這顯然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在坐的其他商會中人,絕大部分都反對與唐軍妥協,這是十分淺顯地道理,粟特商人一向是傾向于大食而反對唐朝,若投降了唐朝,雖然能保住眼前的一點利益。但在大食、回紇的其他粟特商人怎麼能原諒他們的背叛,還有摩尼教中的長老,非把他們逐出教會不可。

所以康姓老者剛說完,其他幾人便群起反對,一名長著一張馬臉的中年人更是陰陰地說道:“康執事莫非是得了唐人什麼好處不成,這麼幫他們說話。”

“你血口噴人!”康姓老者怒不可遏,他騰地站起來,指著那馬臉人斥道:“只有你這種小人才會盡想著背叛,我是為了大家好。若你認為我有私心,那好,你有種現在就搬走。等唐軍把你從妓院里趕出去,我第一個就占了你地老婆和房子。”

“你說什麼!”馬臉人也勃然大怒,他捏緊拳頭、身體前傾,惡狠狠地瞪著康姓老者,康姓老者也毫不示弱,他向後退了一步,拾起一張長凳准備防守反擊。

眾人慌了神,紛紛上前把兩人勸開,“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傷了和氣,有話好好說。”

“哼!既然說不攏。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們要放棄家產。我可不干!”康姓老者扔下凳子。怒氣沖沖地走了。


眾人默默望著他走遠。誰也不說話。康老頭說得也很現實。唐軍一共只給他們三天時間。回紇人和葛邏祿人無論如何都來不及趕來。難道他們真地要丟棄房產店鋪離開嗎?

“各位。我以為還是按十年前對付吐蕃人地老辦法來做吧!”另一名老資格地執事終于提出了解決地辦法。眾人精神一振。這確實是一個辦法。十年前。一支吐蕃軍隊過境。也一樣強迫他們效忠吐蕃贊普。當時大家嘴上都同意了。卻暗地里寫了兩封聯名信。一方面向回紇地粟特人求救。另一方面向大食哈里發表示忠心。事後吐蕃人退去。哈里發就因為他們寫過效忠信而原諒了他們。現在十年前地一幕又重演了。他們為什麼不能故技重施呢?

“那姓康地老賊要不要他參與?”馬臉人冷冷地說道:“我擔心他會出賣我們。”

“好吧!康明就不要他參與了。此事大家要謹慎從事。千萬不要被唐軍知曉。”

從下午開始。終于有粟特人陸陸續續地去政務署登記了。繼第一家妖龍客棧之後。又開始有第二家、第三家商鋪出現在政務署地商簿之中。就這樣。一直強烈抵觸唐軍占領阿圖木鎮地粟特人終于出現了松動。到第三天期限將滿時。已有超過八成地粟特人前來登基。唐軍主將李天辰索性又放寬了半日期限。並派人去還沒有登基地粟特人家挨家挨戶警告。到第四天中午期限到來前。最後一戶粟特人終于在登基簿上簽下了自己地名字。自此。阿圖木鎮便在大清池地北方消失了。而碎葉地最遠地一個子城。妖龍城卻出現在大唐地版圖之中。它離碎葉八百里遠。但距葛邏祿地實控地卻不足五十里。

幾天之後,唐軍戰刀上彌漫的殺氣已經飄到了葛邏祿人的上空。

和回紇一樣,粟特人對葛邏祿也有著極為深刻的影響,他們精明能干,將大量地日常用品販運到葛邏祿,又將葛邏祿人的牛羊、馬匹運到西方販賣,逐漸地控制了他們的經濟命脈,幾十年來,葛邏祿人對粟特商人產生了極深的依賴性,甚至到了離開粟特商人,他們就難以生存下去的地步,漸漸地,粟特人又通過聯姻、代理貿易等方式將手伸進了葛邏祿的決策層,前任大酋長阿瑟蘭的正妻就是一個粟特大商人的女兒,三個兒子都是她所生,現任大酋長阿特雷也就有了一半的粟特人血統。

阿特雷出任葛邏祿人大酋長並非是什麼利益權衡地結果,而是大食哈里發的直接命令,盡管窺視大酋長之位的葛邏祿貴族多達十人,但沒有一人敢違抗哈里發的命令,在幾個老資格貴族的主持下,剛剛從回紇返回的阿特雷便正式成為了新地葛邏祿大酋長,此時,他即位還不足兩個

這天早晨。海圖什城外,三名從妖龍城而來的粟特人使者跋涉了三百余里,終于抵達了這座狹小而簡陋的葛邏祿人都城,為首之人年紀約五十歲,名叫賈蘭德拉,是一個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地粟特商人。十年前他在巴格達就以放高利貸而出名,而得罪了哈西姆家族地人而被迫流亡到妖龍城,在妖龍城他依然做他的老本行,向往來地客商放高利貸,這次他主動請纓前往葛邏祿,以尋求葛邏祿人的支持。

此時已經到了六月,地上仿佛象下了流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霧非霧的灰氣彌漫在半空中,讓人窒息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賈蘭德拉一行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他們見路旁有一座賣水的大棚,便翻身下了馬。牽著馬走進了棚子。

賣水之人是一對父子,父親早已躲在陰涼呼呼大睡,兒子無聊地坐在一旁打著盹,烈日之下行人稀少,生意顯得十分清淡。

“可有水賣嗎?”賈蘭德拉走進棚子便大聲喊道。


“有!有!有!大叔快請坐。”年輕人立刻忙碌起來,他從後面取了幾個粗瓷大碗,又拎了一罐清水,給他們一一倒滿,笑道:“三位大叔風塵仆仆。是從遠處來吧!”

“我們是從阿圖木鎮來。”賈蘭德拉咕嘟咕嘟地將滿滿一碗水一飲而盡,他摸出兩枚金幣,推給了年輕人,微微笑著問他道:“我聽說你們葛邏祿大酋長換了新人,不知有沒有什麼辦法見到他?”

“你們要見大酋長,還不如見國師。”在一旁酣睡的父親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他晃悠悠地走過來,拾起桌上的兩枚金幣便隨手揣進了自己的懷里,他嘿嘿一笑道:“你們是為阿圖木鎮被唐軍占領之事而來吧!”

賈蘭德拉一怔。“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

“我整天就在這里賣水,怎麼會不知道?我在前天便聽幾個過路的商人說了此事。”

賣水的男人坐了下來,他給自己也倒了一碗水,喝了兩口又笑道:“看在你兩枚金幣地份上,我指點你一下,現在的大酋長才十七歲,什麼事都不懂,所有的事情他都聽從新國師地安排,所以你們與其找阿特雷。還不如去找我們的國師夢月老人。”

夢月老人!賈蘭德拉吃了一驚。他急忙問道:“夢月老人不是回紇的國師嗎?他怎麼也做了葛邏祿人的國師?”

“這有什麼稀奇,國師又不是什麼職位。只不過是摩尼教在這一帶的教主罷了,他在教中地位崇高,身兼兩國的國師也是很正常之事。”

“原來如此。”賈蘭德拉點了點頭,“那我怎樣才能見到你們的國師呢?”

他話音剛落,賣水的男子忽然指著城門口一支隊伍道:“你們看,國師那不是來了嗎?”

賈蘭德拉急忙站起身,打手簾向城門口望去,只見數百騎兵護衛著一輛馬車緩緩從城中駛出,城門口的數十人紛紛跪倒,向馬車大禮參拜。

“你們快跟我來!”焦急之下,賈蘭德拉甚至來不及牽馬,他丟下碗便向馬車疾奔,兩名手下也跟著跳起來一齊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