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狼與黃金色的約定(上篇)


在料理台上用力揉摔過的面粉。

用爪子在其上面劃出一條蜿蜒的細線讓水流通過,並在四處種植上小樹。

這麼做的話一定能做出眼前的光景。

坐在馬車趕車台上的羅倫斯這樣想著,但當他回想起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的剛出爐面包的香味時,不禁吞了吞口水。

離開城市已經有三天了,早已過了會留戀溫暖食物的時期。在以前的話羅倫斯光是一條撒了點鹽的半發黴,硬邦邦的燕麥面包便能支撐自己翻過一座山頭。這麼一想,羅倫斯不禁覺得有面包和葡萄酒以及一份副菜的旅行餐點是多麼的豪華。

但是,雖然羅倫斯不斷的這樣告誡自己,但因為最近的旅行荷包寬裕了不少,因此相應的精神也放松了下來。

從十八歲獨立開始,到今年已經是第七個年頭的行商之旅或許對人生來說會成為豪華之旅。

【雞腿肉】

或許是聽見了羅倫斯吞口水的聲音,坐在其身旁的旅行伙伴如此說道。

一邊將臉埋在子狐的圍巾里,一邊悠閑的用梳子梳理著手中的蓬松的皮草。

手中的皮草即非狗也非狐狸而是獨特的狼皮。

一般來說狼的毛發會更粗更短,總之顯得很寒酸。

但是,現在旅行伙伴手中的那毛皮質量即便是說最高級也非言過其實,而且一到夜晚那毛皮的溫暖猶如神的奇跡般。

偶爾她也會用嘴咬住毛發的根部來仔細的梳理。

如果要買的話不知要花多少錢呢。

羅倫斯這樣想著,不,隨即他轉念一想,與其說是夠買還不如說是在思考能賣出多少錢更加確切。

因為那毛皮並非加工品,而是依然活著的某只狼的尾巴。

【那是你想吃的食物吧?】

聽了羅倫斯的話後,旅行的伙伴微微的動了下耳朵。

和尾巴同色威風凜凜的尖耳。

長在一頭宛如栗色水流般頭發腦袋上的尖耳,怎麼看也不像是人類的耳朵。

與羅倫斯坐在同一趕車台上,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的少女赫羅是位擁有狼耳與狼尾的非人存在,其真實身份是寄宿在麥粒中掌管豐收的巨狼。

【比起公雞咱更愛母雞】

【因為母雞會下蛋】

羅倫斯不禁想起了經過充分攪拌後的煎蛋。和這只狼聊天一不小心就會說到食物上去。

雖然自稱為喲伊茲的賢狼,但其對食物的怨念是人類怎麼也及不上的。

【雞……咱實在無法抵擋生雞肉那份獨特的彈性以及甘甜。雖然羽毛有些礙事…..】

如果是玩笑的話,羅倫斯最多會露出僵硬的苦笑,但很不巧,赫羅是認真的。

在其嘴唇下隱藏著尖銳的利牙。

【我雖然沒有生吃過,但料理時會很花功夫】

【嚯?】

【拔毛,取出內髒,剔骨之後和香草一起蒸,在和蔬菜一起煮,然後在往雞肚子內塞滿准備好的食材,過熱油將皮炸酥,最後再途上一層果實香油烤一遍……】

【唔…….嗯唔……】(吞口水的聲音)

這是連羅倫斯也只是聽說過而沒吃過的最高級的雞肉料理。

但是,對于想象力豐富的赫羅來說,似乎光是聽便能想象出其美味。

這時赫羅作為賢狼的驕傲已經不知扔哪去了,不斷的向上翻著眼睛。

話雖如此,經曆這麼久的旅行對于赫羅的反應羅倫斯也基本上習慣了。

而且,在旅途中不論赫羅怎麼死乞白賴的要求羅倫斯也不怕。

因為沒有賣的自然不能買咯。

羅倫斯占有壓倒性的優勢立場,因此他在清了清嗓子後這樣答道:

【對了。如果在其它地方再精益求精的話,還會變的更美味喲】

【…….其它地方?】

赫羅用她那帶有點紅色的琥珀色瞳孔呆呆的盯著我。

先不論赫羅那裝腔作勢的目光,這種眼神讓羅倫斯有種稍微嬌縱下她也沒關系的感覺。

【在這世上可不光是有公雞和母雞喲】

【唔?】

活了好幾百年,自稱為賢狼的狼的記憶中似乎並沒有羅倫斯所說的東西。

但是,她並沒露出一臉不甘的表情,而是一副似乎在催促羅倫斯:“然後然後呢?”純粹是興致高昂的表情。

羅倫斯以和剛才不同的理由清了清嗓子後,接著說道:

【將公雞去勢後再養大的雞】

【嚯……..?那麼……】

【這樣做,雞肉就會變的比母雞更加美味。沒用公雞的僵硬口感,也不會像母雞一樣被蛋吸收走營養…..大概就是這樣吧?】

【唔……..】

赫羅的目光不自然的動了動,之後便露出了露齒的微笑。

【的確,看起來似乎很好吃】

赫羅真正的樣子是能將羅倫斯一口吞下的巨大的狼。

不,比起這些事羅倫斯反而覺得作為男性非常重要的部位似乎正被赫羅嘲笑。

羅倫斯重重的咳了兩聲,輕輕晃動了下缰繩。

赫羅雖然沒有繼續展開追擊,但卻不斷的笑著,每笑一次還搖晃下尾巴。

【放心吧。咱很明白在危機關頭汝是只很靠的住的雄性】

對于這種玩笑,即便是赫羅笑的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作為男性來說也只能一笑而過。

雖然明知道掉入了赫羅的陷阱,但羅倫斯卻毫無辦法。

【那麼】

【痛】

因耳朵被赫羅楸住,羅倫斯不由得拉緊了缰繩,因此吃痛的馬發出了嘶叫聲。

【是確信即便咱死皮賴臉的要求也不怕所以汝才說這些的吧,這種做法根本連卑劣的雄性都稱不上】

羅倫斯的想法似乎完全被赫羅看透了。

赫羅扔開了羅倫斯的耳朵,叉著說不高興的說道:

【這是報複汝對咱的捉弄。在只能出粗糙食物的旅途中…..居然說出那樣的美味食物來……咱簡直痛苦的要死!】

即便是不分勝負的吐槽,但對赫羅最後一句話也不能聽聽就算了。

【我說啊,雖然有些不好看,但面包可是小麥和燕麥混合的面包,葡萄酒也是能口齒留香,上好透明的。而且副菜要麼是奶酪,要麼是肉干,或是水果,葡萄干之類的極盡奢華的東西。我以前在旅途中光是吃些生大蒜和蔥而已。而現在吃的在我看來已經是難以置信的奢侈了】

赫羅雖然在某些地方像個小孩子或是只野獸,但基本上來說她那聰慧的頭腦連羅倫斯也感到畏懼。

並非是不講道理的家伙。

而後,赫羅更加若無其事的說道:

【咱快要死了】

說完後,突然不高興的扭開了頭。

這麼不自然的演技即便是世界毀滅了也不會存在吧。

羅倫斯露出就像咬到舌頭般的表情,狠狠的瞪著轉向一邊的赫羅。

認真的話便是羅倫斯輸了。

但是,如果無視她的話又會變成意氣用事,這樣的話毫無疑問先開口的會是羅倫斯吧。

被人看透便是這種感覺吧。

如果采用優雅的說辭的話,那就是羅倫斯也想和赫羅有一個愉快的旅程

因此赫羅若無其事的將這一點作為人質。

【知道了,知道了】

【…..汝指什麼?】

赫羅連頭也不回的冷淡的說道。

【抱歉。如果看見有雞賣的話我會買給你的,但是,旅行途中的話當然只在旅行途中有效】

這對羅倫斯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妥協。

到了城市在買給你這種話,對于羅倫斯來說即便是撕破了嘴,但只要錢包不破的話是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

赫羅依然沒有回頭,只有耳朵微微的動了下。

毫無疑問她那聰慧的大腦正在全速思考著。

這真的是羅倫斯的底線嗎。

【咱記得咱以前曾經說過咱能分辨人類的謊言】

【當然 我記得】

【是嗎】

【嗯】

【唔…..】

赫羅又沉默了下來。

雖然羅倫斯簡直就像是在等待審判的罪人似的等著赫羅的下一句話,但即便是不用腦思考也很清楚自己無罪。

但即便如此,羅倫斯也無法從這種不講理的狀況中逃離出來。

最終赫羅似乎明白了羅倫斯並非是說笑後,露出微笑看向羅倫斯。

羅倫斯忍不住在心中大喊“簡直太狡猾了”

赫羅變幻自在的表情即便不是長年獨身與運貨馬車在一起的人,被她的笑容騙到的人也會排成隊吧。

【唔…..但是,汝呀?】

【唔?】

正在羅倫斯讓馬悠閑的前進時,赫羅突然開口問道。

【剛才的話不是說謊吧?】

【剛才的…..你是說關于去勢的雞的話題?】

【大笨驢。咱是說如果有雞賣的話汝會給咱買這件事】

為什麼要特意的確認?

雖然一瞬間羅倫斯有種不好的預感,但當衣袖被赫羅抓住時羅倫斯察覺到那並非是預感。

羅倫斯立刻將大腦以及身心切換成商人模式。

【說過那種事——】

【汝說過吧?】

赫羅將臉湊近,以狗低吼似的聲音說道。

這時候,羅倫斯終于看見了。

在平穩延伸下去的路邊,有人。


雖然以羅倫斯的眼睛無法看清,但若是赫羅的話一定能很清楚的看到,那里有雞。

【難道汝想就對咱說過還沒說過這件事做無休止的爭論嗎?】

沒有什麼比赫羅那無笑意的笑臉更令人可怕的了。

但是,買一只雞得要花多少錢呢,看來或許不得好好座下向她說明。

但那也要赫羅肯聽的時候才行。

然兒,羅倫斯並不認為現在是赫羅肯聽話的時候。羅倫斯看了眼身旁的赫羅,不禁歎了口氣。這時如果不謹慎發言的話,搞不好會有性命之憂。

【明白了,抱歉。我會遵守約定的。但是——】

【但是?】

赫羅立馬反問回來,並以認真的目光盯著羅倫斯。

羅倫斯不得不謹慎的選擇話語。

【只能買一只】

赫羅一動不動的看著羅倫斯的眼睛。

在經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赫羅滿面笑容的轉向了前方。

被獵犬盯上而嚇的無法飛起的小鳥的心情一定就是這樣的吧。

羅倫斯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移回目光,而坐在路邊的人也因察覺到羅倫斯兩人而站了起來。

對方大幅度的揮動著雙手,當到達能看清對方笑臉的距離時,羅倫斯終于看到了在其腳邊的一串雞。

【只買一只喲】

為了以防萬一,羅倫斯再一次說道。

【作為旅途的一點樂趣您看怎樣!】

周圍是一望無際的荒野,行人的數量非常稀少。

在這寒冬的廣闊荒野中等待著客人的與眾不同的推銷者是一名看起來和羅倫斯同歲個子高大的青年。

他那瘦弱但又格外結實的體型是農民所特有的。

在走近後握手的時候,他手皮的厚度讓羅倫斯嚇了一跳。

【除了雞以外還有特制的啤酒,要來點嗎?】

他那強壯的身體是行商人完全無法相比的。

青年穿著粗糙的服飾,雖然嘴中吐著白氣,但他卻看起來一點也不冷。反而露出爽朗的笑容,敲打著被放在啄著路邊野草的雞旁邊的有膝蓋般高的酒桶。

雖然青年敲打的很有氣勢,但被鐵板包裹住的酒桶已經鏽跡斑斑一副要散架的樣子。

而旁邊的雞卻看起來又胖又精神,實在是奇妙的搭配。

羅倫斯盤算著,伸手摸了摸自己下顎上的短須。

連一旁的赫蘿都沒著急催他把雞買下,她大概也在考慮,為什麼在這樣一個荒僻的一個地方,會有一位不是旅行者的青年在做買賣呢。

“能讓我嘗嘗啤酒的味道嗎?”

在一陣沉吟之後,羅倫斯發話道。

青年使勁地點了點頭,“當然可以了!”他拿出一副大概是用于計量的酒器,打開蓋子從酒壺中舀出一小勺酒。

“酒是剛剛釀好的哦。你看,現在還在冒泡呢。”

嘗了一口,這啤酒出人意料的好喝。也不知道是水好還是麥子好的緣故。

讓躍躍欲試的赫蘿也嘗了一口,她立馬就對羅倫斯換出一副央求的眼色。

“您意下如何呢?”

羅倫斯點了點頭,又看了看一旁的雞。

他心里有數赫蘿正使勁不讓自己長袍下藏著的尾巴晃起來。

啤酒和燒雞。

看來赫蘿已經喜不自勝了。

“毫不。我買這只雞,再買些啤酒。”

那青年顯然也為自己做成這筆生意而高興,以至于沒察覺到赫蘿披著的斗篷下那雙耳朵條件反射般地跳了一下。

不過羅倫斯可不是單純的一位帶著赫蘿旅游的旅行者。

“不過我想買上幾只雞。一只可不夠。

“咦?”

青年有些愣住了,赫蘿也吃驚地看著自己。

赫蘿多少也清楚最近市場上的物價,她大概心里也有點數,一只雞現在究竟有多貴。

如果在央求別人做什麼事,事後知道也應該意思一下,這也是赫蘿一貫的做派。

所以羅倫斯一口要買幾只雞,赫蘿自己便嚇了一跳。

“附近有村子吧?我們並不急著趕路,如果方便的話,可否帶我們到那個村子里去買一些雞呢?”一目了然,這位青年並不是那種大包小包沿著大道做買賣的行商人。

那他應該就是從村里跑到路邊,為了換點現錢或者必需品而在這里做起買賣的吧。

就如羅倫斯所預想的一般,青年先是地點了點頭,然後又勁地點了一下。

“哎呀,是這樣嗎?那當然可以了!”

青年喜色滿面,熟練地用繩子紮起雞籠背在了身上。

吧一些瑣碎的行李裝進麻袋,擺在酒桶上,背著雞籠,拎著酒桶,青年高興地喊著:

“那我來為而為帶路吧!

青年要走的那方向上是一片沒有路的平原,但馬車應該是可以上面通行的。

羅倫斯做出這樣的判斷之後,一拉缰繩讓嘛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咱說汝呀,如果心里憋氣的話可要爽快點說出來唄?”

赫蘿一臉難堪。

她大概是以為,羅倫斯說要買幾只雞是在嘲諷自己吧。

羅倫斯不由得失笑。偷眼看看赫蘿的表情,倒是她自己在憋氣的樣子。

“抱歉抱歉。不過我是有了點想法才這麼說的”

“……想法?”

赫蘿一臉驚訝。

“這大概算是…我身為商人的直覺吧。”

赫蘿仿佛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一樣直勾勾地瞪著羅倫斯,而他卻渾然不覺。

雖然有時會被赫蘿設下的套個演技給蒙混,但他相信自己這雙商人的眼睛。

“如果順利的話我就真的買下幾只。”

這句話沒能哄赫蘿開顏。

“咱才不期待汝咧。”

但羅倫斯卻期待著。

期待那位意氣風發的青年要帶他們去的那個地方,有能讓她略略一展拳腳的商機。

那位青年把羅倫斯帶到了一個能看見遠處森林和山泉的小村中。

民居的排列雜亂無章,仿佛這個村是臨時搭建的一般,四周的田地也耕作無方,仿佛故意給人一種感覺:這個小村出奇貧窮。

說起沒有規章的小村,一種是漫溢著勃然的生機,另一種則是蓬篙叢生。這個小村顯然屬于後者。

“還真是個偏僻的地方呐。”

羅倫斯不是不能理解赫蘿毫不客氣就指摘此地環境的感受。

鎮和鎮之間總該有路相連,村中也應該有條道通往村長辦事處才是。

話雖如此,除開這個小村的貧乏相不說,羅倫斯他們一路跋涉來到這里經過的那條道簡直稱不上是一條路。說這個小村幾乎和外界隔絕也毫不為過。陸地上的小島。對這個小村而言,這個說法很是貼切。

“我們到了,歡迎來到基薩斯村!”

青年越過仿佛標識著土地所有權的稀疏籬笆,回過頭來對著兩人大聲地喊道。

來到這個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什麼東西的小村。

那些很早便注意到來訪的羅倫斯一行的村民們陸陸續續地湧了過來。

“啊、啊、好了,總之請先往這邊走吧!讓我在我家為你們二位洗洗塵!”

青年也沒對村民們介紹路上結實的羅倫斯二人,只是不無得意地在前面引著馬車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這下不止是赫蘿,連羅倫斯也忍俊不禁了。

或許能把為敵人帶到這個村來,對這個青年來說就是個很值得驕傲的資本了。

不過從這個青年剛說的“洗塵”這個用語看來,這里是一個正教徒們聚居的存在吧。

看到自己的預感應驗,羅倫斯不由得微微一笑。

青年猛力地吧一幢屋子的門敲開,忙不迭地鑽了進去。

然後屋子里不是傳出對答的聲音,接著一位富態的婦人慌慌忙忙地從屋子里跑了出來。

她長相和消瘦的青年頗為相似,更平添一份喜劇效果。

“歡迎二位光臨。你呀,快去把村長給叫來!”

羅倫斯臉上一直掛著的微笑並非是因為自己滿意他們的應酬。

赫蘿臉上也掛著若有所得的微笑。看來她知道羅倫斯為什麼笑了。

“呃——感謝您對我們熱烈的歡迎,但我們只是普通的行商人……”

“啊呀啊呀,行商人我們也無比歡迎!請入內就坐吧,雖然我們拿不出什麼隆重的招待…”

駕坐上的羅倫斯露出一副惶恐的笑容,轉頭看了看一旁的赫蘿。

赫蘿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于是點了點頭對那位婦人還以一個微笑。

省下自己逐條說明的功夫,這就是一個最大的獲益。

羅倫斯也充分地發揮了自己的演技。“那麼就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叨擾了。”

“來,請走這邊。馬車就停在這里好了。你呀!去拿些牧草過來,再去給桶里盛上水!”

婦人沖著人群里一個扛著鋤頭的男子喊道。

那人一定就是這戶人家的當家了吧。他還搞不清自己家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邊按著婦人的吩咐忙活開了。

羅倫斯從駕座上下來,赫羅跟在他身後。

在走進家門之前,隱隱看到一位被剛才那青年拉著帶來的老人。

家里沒有鋪地板,地基也不是石制,而是將土堆實,相當樸素。牆上開著一個洞,應該是派暖爐的用處吧。

旁邊圍著幾張木制的桌椅。牆邊上擱著的農具也都是木制的。屋梁上掛著大蒜和生姜,牆頭上的高台上堆著的則應該是乳白色的面包樹種吧。

建築本身並不算大,而里面卻造得很寬敞,或許是因為這屋子里住著好幾家人吧。從桌椅的數量上能做出這樣的判斷。

羅倫斯並不排斥城鎮中的旅店,但由于他自己也是出身貧寒,這樣的民居反倒讓他更有親切感。

話雖如此,一旁的赫蘿看起來倒是很不自然。

“啊呀,原來是這樣,二位是要往更北方去嗎?”

“是的,要去一個民叫雷諾斯的市鎮。”

“這樣啊……不管怎麼說,我們這偏僻的小村也如您所見,行商人能光臨這里實在是不勝榮幸呀。”

雖說頭銜都是人做出來的,可是但凡擔任村長的人,在他們的言行里似乎都有些共性。


這位瘦小的基薩斯村村長深深地低下了頭。

“我會來到這里一定是神明的引領吧。而且還承蒙您如此隆重的歡迎。雖然我只是為鄙陋的行商人,但我願盡我所能為貴村盡一份綿力。”

“那請您多多關照了。”

羅倫斯臉上自始至終保持著的笑容並不止是應酬。

他所言非虛,來到這里是神明的指引所致,他正是這麼想的。

“那麼,感謝神明讓我們相遇……”

伴著村長的祝辭,羅倫斯和赫蘿捧起木制酒杯和村長碰杯。

“……啊呀,這啤酒可真好喝呢。”

“實在是難以啟齒。如果要對神致感謝致情的話,本來應該用葡萄酒才對。可是這兒葡萄樹實在是種不下去…”

“如果說葡萄酒是神釀之物的話,啤酒就是人力的結晶。貴村一定掌握著相當高明的釀酒良方吧。”

村長謙遜的搖了搖頭,但難掩臉上的喜色。

一旁的赫蘿則是怔怔地盯著木頭桌板。她不像是為二人的客套感到厭煩,也不像是為招待她的食物不滿意的樣子。

那她在打什麼主意呢?

她敏銳的視線不時掃過羅倫斯身上。

“其實,我們釀酒是靠秘傳的良方的。”

村長打開了話匣子,看來他為本村的酒被旅人稱贊這件事頗為高興。

想要博得老人的好感的話,就應該順著他的話頭繼續問下去。

羅倫斯做出一份興致盎然的樣子剛想追問下去,這時外面突然騷亂了起來。

“良方是……咦。”

村長剛回過頭——

“村長!又是德雷他們!”

一個手上沾滿黝黑泥巴的男子慌張地沖了進來,指著門外嚷嚷著。

村長神色凝重地站起身來,接著向羅倫斯低下了頭。

“實在是非常抱歉。”

“哪里,已經承蒙您的款待了。請您先處理村中事物吧。”

村長又是低頭一禮,接著被那男子催促著走出門去。

看來本村的風俗是由村長依然來款待旅行者,村長走後房間里就只剩下了羅倫斯和赫蘿兩人。

外面還有人在,要是喊一聲的話應該會有人回來招待,但赫蘿卻很受用現在的獨處,開口說到:

“汝呀。”

“要我快點把事情說清楚?”

赫蘿抓起一把豆子往嘴里塞,接著點了點頭。

“這里是括荒者們的村子。”

羅倫斯剛說完,赫蘿便鸚鵡學舌般地重複了一遍,

“括荒者?”

“原因或有不同,但人們會移居到未開化的土地上,並在那兒建起新的村子或是城鎮。有時也會有——不過很少很少,像這樣在這種大陸新島似的地方的村子的”

赫蘿喝著啤酒,眼珠滴溜溜地轉個不停。

“為啥要這麼做呐?”

然後像小孩子一樣向羅倫斯問到。

“我是說可能 ,進村的時候你看到山泉那邊堆著好些大石頭了吧?他們大概是要用那些石頭在這兒修一所修道院。”

“修道院……?”

“沒錯。這里是坦誠的正教徒們為了供奉神而選的地方。與喧囂的俗世相隔,人們順從、純潔而清貧地生活著。這就是為什麼會選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一個被嚴格的規則所支配的沉默的村莊。把赫蘿放在這兒,真不知道她熬不熬得過一天。

不過制定這些規則的人並非身著長袍,手持聖典的坦誠羔羊。

這個村里的村人中,或許有人的親屬之中出過罪人,又或許有人個異教徒有過牽連。

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建一棟修道院,並不止有建築上的意義,同時還要能保障在那兒的修道士們的生活,要能確保他們的飲食。

這實在是一項艱苦卓絕的工程,而他們從繁重的勞動中向修道士們償清自己的罪過。

“唔……不過就算汝說的沒錯……”

聽赫蘿這麼說,就知道她大概正琢磨著教會里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了。

那她自己能得出答案的。

“就是說汝是想來贊揚了唄。”

她是故意用這種略有寫挪揄的口氣說話的吧。

“我只是想來為困擾的人們盡一些人事而已。”

“真會說呐。那汝是打算對這個村子關照一番,幫村子打開商機咯。”

羅倫斯之所以一只面帶微笑,是因為這個村子還不曾被人所破壞,依然保持著自然的風情,也沒被改造成諸如漁場之類的地方。

農具,工具,家畜,衣物,紡織業。村莊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已經成為曆史了。

但凡有個村子,其勢必有所供,亦有所求。

會有村人帶著豐滿的肉雞和美味的啤酒沿著路邊做買賣的村子,對行商人而言無疑就是座寶山。

從這兒買進雞和酒,然後將生活必需品提供給他們。

如果能和一個村子建起商路的話,這是無論多美味的啤酒都換不回來的。

赫蘿一臉呆然的表情,斜眼瞥了瞥意氣風發的羅倫斯,又喝了一口啤酒。

接著只見她袍子下的尖耳朵一跳,沖著羅倫斯露出滿意的一笑。

“呐。那汝就好好地助人為樂唄。”

“?”

還沒來得及問赫蘿想說什麼,房門就被別人給急匆匆地推開了。

是那個剛過來把村長給喊走的男子。

看來他還有事要羅倫斯幫忙呢。

“真抱歉,旅行者。如果您看得懂文字的話,能不能幫我們一個忙呢?”

在這樣一個商人都不會光臨的偏僻小村,村人問自己能不能看懂文字。

而羅倫斯則是毫不為難地站起身來,對這個小村來說,他的光臨實在是一個幸運。

“你省省吧!你想反悔此前的決定嗎!我的田有六列文!”

“你那是耍詐!別人都說我是六列文地,你應該只有五列文才對。可為什麼我的田地比你的要少!你還自說自話樹什麼籬笆!”

還沒等那人解釋情況,遠處就傳來了人與人之間爭執的聲音。羅倫斯立馬就知道這場爭執是為什麼而起的了。

從列文這個單位來看,也基本能猜出爭執的這兩人的出身。

在一個名為雷瓦利亞的森與泉的國度里,以前有一位被稱為賢主的國王——列文二世。

他在巡視本國的土地之時,將自己的雙手往左右盡力延伸,以此為邊長的正方形面積就成了列文這一計量單位。

可是,即便有了賢主所制定的賢明單位,依然無法徹底消弭圍繞土地的爭端。

在怒吼爭執的那兩人眼前,村長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畏首畏尾。

如果是一個曆史悠久的村莊那另當別論,在一個新興的小村里是沒有權威可言的。

要中止一場愈演愈烈的紛爭,如果沒有超越道理的權威的話將是一件難事。

“村長,我把他帶來了。”

“哦、哦哦……”

正焦頭爛額的村長看到羅倫斯的道理就仿佛看到根救命稻草一般松了一口氣。

“這真是讓人無地自容…”

“是關于土地分配上的爭端吧?”

身為一個游曆于各個城鎮的行商人,土地相關的問題總會牽扯上一些的。

而村長更是為羅倫斯的分析歎服不已,連連稱是。

“其實這是一位貴族大人交托給我們來管理的村子,那時候起關于土地分配的爭端就連綿不絕……平時只有靜下心談一談總能解決問題,但他們似乎還有些以前留下的遺恨……”

剛才兩人彼此雖然大聲呼喝,但其中好歹還是有些條理的。而現在爭論卻已經逐級演變成為罵陣了。

村民們都避之不及,而赫蘿卻津津有味地看著他們。

“那麼,在土地的權利書上應該有條文規定的吧?”

或許這就是那名村人問自己看不看得懂字的原因。

聽到羅倫斯的提問,村長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卷羊皮紙。

“就是這張紙,但在我們村里沒有人看得懂上面記載的內容……”

一個全民目不識丁的村莊的價值就和一個未上鎖的寶箱同等。

商人將契約化為文字。

那如果對方讀不懂契約的話,商人又從何與他推心置腹?

“請讓我看一下。”

這樣的村莊為數不多,而能在這種村莊中淘上第一桶金的幸運商人更是少之又少。

羅倫斯一臉肅穆地翻開羊皮紙,而心中卻激揚不已。

“……啊啊,這是……”

只不過當他打開羊皮紙的瞬間,才明白天上沒有白送的午餐。他不由露出一絲自嘲笑容。

看到村長那期待的神色,那笑容立刻又成了苦笑。

沒人看得懂是當然的了。

因為羊皮紙上,關于土地的分配是用神聖的教會文字記敘的。

“我們之中多少也有些看得懂文字的人,但這個卻實在沒有人能看明白……所以我們在想這會不會是什麼異國的文字呢。”

“不,這是教會專用文字。我也只能看得懂一些常見的固定句式和數字……”

羅倫斯見過幾次用教會文字記敘的土地權利書和特權證明書。

一旁的赫蘿探頭過來瞄了一眼,不過似乎她也看不懂。

于是她馬上對這張羊皮紙失去了興趣,轉而繼續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兩人掐架。

“原來是這樣。這下總算明白打擊為什麼糾結了。”

羅倫斯又對上記的條款看了兩遍,並得出了一個結論。

為了確認他的推測,他加了一個問題:

“那邊爭吵的二位,以前是否做過工匠?”

那邊,赫蘿正披著斗篷看著兩人爭執偷著樂,而村民們這時已經開始勸解起來。

村長剛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要去介入,聽到羅倫斯的提問,不由得吃了一驚。

“正、正是如此。可是為什麼您會知道……”

“要論土地分配的話,每個人都是六列文。這一點不會有錯。可是,看這里……”


羅倫斯說著,伸手指向文中一個單詞。

村長眯起眼睛端詳起來。但這本身就是個看不懂的單詞,不管自己怎麼仔細去看還是看不懂的。

“這里指的是羊圈。羊圈的面積則是一方六列文,另一方為五列文。”

村長翻來覆去地研究了羊皮紙的行文,過了一會兒似乎總算想通了。

他緊緊地閉上眼睛,在自己謝頂的額頭上敲了一記爆栗,低聲地呢喃道“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他們不知道羊圈嗎……”

對村民而言,土地的分配是很重要的一件功課。

在出發開辟新天地之前,肯定要把種種事項和條款念給看不懂文字的人聽。

可要是那些人從沒接觸過土地這個領域的話,突然給他們丟出一串術語,又能期盼他們記住多少呢。

他們只記住了數字。

所以才會互不相讓,爭執不休。

“海伊?巴頓先生為修道院做過些捐贈的吧。能分到六列文羊圈的是巴頓先生。”

“巴頓先生就是左邊那個人……真是的,沒想到最後竟是為這個問題糾結……”

“因為就算跟他說羊圈,他也不清楚羊圈是什麼呀。”

所謂羊圈就和字面一樣,是將羊圈起來的用地。不過並非是要在這塊地上飼養羊群,其主要目的是讓村莊或者修道院方面全體共用的羊群趕到羊圈中,通過羊群的糞便來增加土地的肥力。

面積大就能圈更多羊,面積小就只能圈一點羊,這是常識。因此用面積而非羊數來做計量。而有時如果自己田地的面積過大的話,就只有一半的地方能讓羊來施肥。

村長對羅倫斯恭敬地致謝之後,立即小跑著往爭執的二人那邊跑去。

他把羊皮紙打開,對已和其他村民纏在一起的那兩人說明起來。

羅倫斯看著人群,露出微微的苦笑。很快,那兩人就取得了妥協,有些生澀但卻真誠地握了手。

“什麼嘛,怎麼那麼簡單就解決了呐。”

的確簡單明快,讓看好戲的赫蘿直覺得意猶未盡。

“記憶很容易就會有偏差。但文字不會。”

這句話是羅倫斯的師傅教給他的一句心得。

這作為行商人比不上城市商人的一個理由被列舉出來,因為行商人將買賣的金額存入記憶之中,而城市商人則將其記在賬本上。在發生糾結的時候,最能一錘定音的始終是文字。

“每當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生意就沒法做大了。所以契約書是很重要的。”

赫蘿意興索然地聽羅倫斯陳述著自己的回憶,無不諷刺地插上一句說,

“汝就是想反悔買雞了唄。”

“嗯,就是這回事。”

正當他應付赫蘿的時候,村長轉過身來對著這邊慢慢地低下了頭行了個禮。

羅倫斯輕輕地揮了揮手。

原來如此。助人為樂絕不是件虧本買賣——羅倫斯這麼想到。

那天夜里,由于解決了村中的那樁懸案,村人爽快地宰了一只肉雞做了烤全雞料理來酬謝二人。

當然是免費提供,而啤酒也由他們開懷暢飲。

赫蘿這下也心滿意足了吧。

羅倫斯是這麼想的。可宴會上赫蘿只吃了一點點,就像個收斂貞淑的修女一般告辭了。

村里為羅倫斯二人專程准備了一間屋子,赫蘿先行一步,請人帶去那里休息去了。

或許是旅途困頓,沒有胃口享用美味的肉和酒了。

羅倫斯不能否定這個可能性,于是在足夠的應酬之後他也告辭回到了宿舍。

在寒冬中旅行三天。這就是檢驗自己是不是適應旅程的分水嶺,要是不注意調整的話,就連老練的旅行者也會把身體搞垮。更別說已經有過好幾次先例的赫蘿了。

就算她是寄宿于麥穗之中,人稱豐收之神的賢狼,也禁不住疲勞的折磨。

羅倫斯打開那間宿屋的房門,屋里一片漆黑而安靜。

點上獸脂的蠟燭,羅倫斯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里面擺著一張村人們特意為他們准備的,用座椅拼接而成的簡易床。

一般說來只要在地上鋪張茅草混上一宿就成了,就這個排場看來,村人們顯然將他們視作賓客。

可是為什麼只准備了一張床呢,這可不是待客之道。村人們顯然在不必要的地方也花上了心思。

也別管他們當時怎麼想了。羅倫斯湊近裹在一條毛毯中縮成一團的赫蘿問道:

“你沒事吧?”

她睡著就行了。

一時之間沒有反應。看來真的是睡著了。

如果明天醒來身體還不太好的話,那就花些錢在這村里住上一陣吧。

羅倫斯這麼盤算著,接著吹滅蠟燭,掀開長椅上蓋著的麻布鑽進了茅草被褥。

剛開始還擔心會不會把赫蘿給弄醒,最後看來只是白擔心了。

雖然只是茅草,但睡在上頭總比睡馬車的駕坐要好得多。

不過仰臥的羅倫斯只能看到天花板和屋梁。房里為了排出暖爐生的煙而開了一個通風口,從中還能隱隱約約地透進一些月光。

羅倫斯閉上眼睛,回憶著這個小村的風情。

村人總數在三十到四十人之間。由于附近就有森林和山泉,蜂蜜,樹果,魚類資源豐富,而且也很適合放牧。

土地上的碎石很多,但如果下些功夫整地的話,絕非一塊貧瘠得難以開墾的地方。就算征地建一個修道院,這塊土地也足夠能供養百余人了。

當前還沒有商人對這個村轉青眼有加,也就是說現在本村的買賣可以由羅倫斯來一手操辦。

在剛剛赴宴的時候,就談到過鐵制農具,牛馬買賣的話題。

如果說貴族想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建修道院的話,他的動機可能是自己、又或者是自己親近的人死期將近了。

因此計劃總會相當倉促,還沒備齊必要的生產資料就會開工。

而且,承包這項計劃的人並不見得就一定住在這附近。

會把土地的權利分配記載在羊皮紙上,讓它像蒲公英的絨毛一樣隨風飄散,由此可見這些人是長途跋涉而來的。

因此才會出現在這個荒僻得讓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地方。造就的結果就是,土地的所有權在任何時代都會成為矛盾的引火線。

于是,生恐再次被卷入無休止的紛爭的原住民們就極力避免著和移民們的接觸。

這座村子就是一個典型。和附近的村鎮、商人們幾乎都沒有往來。村長說,讓那位青年帶著雞和啤酒在路邊行商也是別無他法的苦肉下策。

對羅倫斯而言,那位青年是一艘渡船。而對村人們來說,羅倫斯則是神派來的使者。

在宴會上,羅倫斯決沒有喝道醉酒失態的地步,但還是難掩臉上的喜色。這並不為怪,因為在他獨自行商時心中憧憬了許久的情景現在就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這個村子能給自己造就多少收益呢。

夜越來越深,思路卻越來越清醒。

比起宴會上的啤酒,未來的預算讓自己更為沉醉。

“真是個笨男人呐。”

感覺到赫蘿動了動,接著就聽到她這麼歎息道。

“嗯?怎麼,你醒了啊。”

“被汝的傻笑給弄醒的唄。”

聽她這麼一說,羅倫斯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咱從宴會上退席,汝也不關照關照咱,還自個兒在那邊嘿嘿地傻笑……”

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吧。

在現在這氣氛中,哪怕彼此互相挖苦也不會生氣。于是羅倫斯也推敲了一下用詞說道,

“聽你的聲音還挺有精神的嘛。知道自己已經死睡多久了嗎?”

裹在同一條毛毯里,羅倫斯能感覺得懂赫蘿的尾巴在晃動。

能看穿人類謊言的赫蘿湊近羅倫斯咧了咧嘴里的牙。

“蠢材。”

不管自己再怎麼回應,她肯定會生氣的吧。羅倫斯只得三緘其口。

赫蘿又翻了個身,背對著羅倫斯。

會用這麼淺顯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感情,可見她其實也沒怎麼生氣吧。

“干嗎那麼急著要回來?啤酒和雞不都很美味嗎?”

尤其是這啤酒更是佳釀。一打聽才知道是把特別的香草曬干,然後把它搗成粉末再添加到酒中所制的。

而雞則是肥的流油,赫蘿還能有什麼不滿的呢。

赫蘿一時間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地開口,聲音如若游絲。

“汝覺得那啤酒很好喝是唄?”

“嗯?”

羅倫斯露出了疑問。不過這並非是因為赫蘿的聲音太小所致。

“咱實在是喝不下。咱真是不相信有人能把那種味道的東西給喝下去。”

眾口難調。赫蘿不喜歡那啤酒的芳香並不為怪。

可是羅倫斯卻難以理解為什麼赫蘿會有些惱火——或者說是有些悲傷。

羅倫斯的視線飄忽著,對身邊的赫蘿柔聲說道:

“那香草似乎是從他們的故鄉帶來的。很特別的香味是吧。喜歡的人會非常喜歡,而不喜歡的人則正相反——”

“蠢材。”

毛毯下被赫蘿踢了一腳。她又轉回身來。

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但這有並非天窗中投下的月光所致。

這種時候,赫蘿總會把自己真正的想法給憋在心里。

而羅倫斯也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的緣由。

“行了!”

說完這句話後,赫蘿又背過身去,在毛毯中蜷作一團。

她在馬車駕座上睡覺時總擱在腿上的尾巴把二人共用的毛毯的一大塊給卷走了。

從低垂的耳朵看來,她也不會再聽羅倫斯多說些什麼了。

如果說她還留給了羅倫斯什麼暗示的話,那就是她的後背。

“……”

她因為啤酒不合口味而生氣。啤酒這個話題才是她生氣的契機。

在路邊和一位青年相遇,隨之沉浸在對未來商機的憧憬之中。沒准這樣的自己才是惹惱赫蘿的原因。

在一同狩獵的獵人和獵犬間常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當獵人迎娶來新娘的時候。獵犬便會相當妒忌的吧。

赫蘿所說的笨男人,就是指醉心于商機的自己了吧。

羅倫斯瞄了一眼一旁赫蘿的背影,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不管怎樣,明天開始還是更關心赫蘿一些的好。

因為這頭賢狼的心情就如同山林的天氣一般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