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生若只如初見(二)長恨歌(3




少年顯才華,中年露鋒芒,晚年享安樂,白居易走的是一條中國知識分子欣賞和追求的人生道路。可是,在對待女人和愛情的態度上,同是男人的他比李隆基遜了何止一籌?

李隆基是沉溺了,他是“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了,那又怎樣?若不是後來的“安史之亂”生靈塗炭,若不為天下蒼生計,誰也沒有資格來指責他的不是。這天下是他打下來的,平韋後,清太平,大唐的煌煌歲月,浩浩河山,誰及得上臨淄王李隆基的功勳?即位後,一掃武周後期的積弊,勵精圖治,開創開元盛世,論到做皇帝,他比哪個差?

這樣的男人,是天縱的英才,是曠世的名主,合當有個絕代的佳人來配他。所以李白說的好:“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他為什麼愛她?我們看了很多史料、小說,總之是情投意合的一對。兩個人都喜好音律,他做羯鼓,她作舞,志趣相投;再者,她美,美得“天生麗質難自棄”,她媚,媚得“回眸一笑百媚生”。她單純,她朗直,她聽話,但是她不乏蘭心慧質。她甚至會跟他鬧脾氣跑回娘家,只因自己的孩子生病了,她去看,而他吃醋得緊,跟她發了大大的一通脾氣。因為……讓她獨自去面對前夫和孩子,萬一……牽動舊情,該怎麼辦?

在她面前,他不再是君臨天下的萬乘之尊,更像個意綿綿、情切切的少年郎,多喜而多愁的有情人。

他們的愛多數時候是平等的。卸下那些禮節後,她嬌呼他為三郎,我的三郎。這樣溫馨平等的愛,是他在別的妃嬪身上怎麼也感受不到的。沒有人敢毫無顧忌地招惹他,又毫無困難地讓他高興。對人如對花,日日相見日日新,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新的。

他料不到,年過半百,自己能重新活過。于是寵愛達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她的姐妹、兄弟、族人,個個沾恩。一時間,楊家潑天的富貴,讓天下人生出從此“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感慨。只是,這人間又有幾個帝王家的愛,能如三郎和玉環,如此的純粹芳香?

他們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獨一無二。

他的愛寵,她受之如飴。並不驚訝,仿佛只是應當,這份坦然是人所不及的。而她待他也真,這真就不再是帝王與妃嬪之間的恩寵,而是尋常人家尋常夫妻的恩愛。這真,連帝王都要愛惜不已。所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是平常夫妻之語;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也是尋常夫妻的誓言;對帝王而言,這種尋常,反成了不尋常。

寂寞。帝王心。

她亦只是個小女人,喜歡被嬌慣,喜歡受寵溺,像被人供奉在暖房中名貴的花朵,也一直適宜于這樣的生活。從壽王到明皇,他們無一例外地給予她最大的包容和嬌寵。她從不考慮太多,因這仿佛都是她理應得到的,她也可以輕易得到這些。

所謂的紅顏禍水,往往是無辜的。像幽王裂帛,千金買笑,烽火戲諸侯,都不是褒姒要求的。她不笑時,這男人已經發了癡,她輕啟朱唇,似有若無的那麼一笑,這男人早已瘋過數百回了。玉環也一樣,她不為家里人討官,自然有那皇帝忙不迭地封賞個遍。

一個男人愛著一個女人時,不用她要求,什麼也為她想得周全。他愛以江山換一笑,奈何?

一家子頃刻雞犬升天,自然有奸佞小人攀附過來,權傾朝野,富可敵國不是希奇事。若想富貴的久長可要費點腦筋,不為朋黨,豈有勢力?幾千年來的先賢不都是這麼示范的嗎?這些,是因為她的關系,卻不是她的過錯。

她是一個不涉時政的嬌憨女人,最終變了風云,全在意料之外。身在福中不知禍,更不知自身干系天下蒼生,王朝國祚。這是所有“紅顏禍水”的悲哀。

否則,三郎,怎忍你千里奔波勞碌出潼關,怎忍你皇圖霸業轉眼成灰?今日里還是“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轉眼他日竟已“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