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薛濤箋上十離詩(2)




這件事後來顧及影響不好而作罷,但韋皋這麼一鬧騰,卻好像現時媒體的炒作一樣,使薛濤的“女校書”之名,更加廣為人知。當時有個叫王建的詩人就千里迢迢地寫了信去贊美薛濤:

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里閉門居。

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王建《寄蜀中薛濤校書》

忍不住要感歎薛濤命比現在很多女大學生都好,遇上個唯才是用,不歧視性別,也不單看容貌的男人。若說薛濤是煙花如幕,韋皋就是那根揭幕的火柴。如果沒有他,薛濤的一生想必不會如此光華耀目。

在韋皋的幫助下,薛濤名盛一時。她的豔名隨著蜀江水越流越廣。意態高昂的她用胭脂摻水制出紅色的小彩箋,題上詩句,曾給那些她認為相宜的客人,這就是後世稱贊的“薛濤箋”。

多年以後,也有個女子制了“桃花箋”, 每日隨水流詩,也招得無數王孫公子趨之若騖,行事作風與薛濤近似。然而,若說“薛濤箋”是文人書房里的經久不息的沉香,“桃花箋”則更像是春夢醒後衣襟上沾染的香痕,淡薄地香豔地,很快就隨風飄散。

無論是何年月,人們對輕薄浮浪人的尊重總是少于端莊的。薛濤遠比魚玄機沉著莊重,她的風流贏得了後世文人的愛重,“薛濤箋”成為後世風流雅韻的象征,也因此能夠獲得比“桃花箋”更久遠、更深長的存在。

男女相悅似一種舞,更是一種斗。每每看到薛濤的《十離詩》我就會想起這句話。人歡我不歡,薛濤與眾男士的周旋流連,讓韋皋吃醋了。他將薛濤貶往偏遠的松州。

薛濤的一生都是個聰明機警的女子。她審視度勢,一直能夠冷靜地擺正自己的位置,和韋皋交往如是,和元稹交往也是一樣。一旦確認元稹沒有和她共聚白首的可能,她也就不多作糾纏,安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繼續過自己的生活。雖然,她曾經寫詩清楚地表現自己對元稹的歡喜眷戀——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

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

——薛濤《池上雙鳥》

詩中濃情蜜意,還有“朝暮共飛還,同心蓮葉間”的表白,大有和元稹雙宿雙棲的想頭,想來在情深意密的時候薛濤是想過嫁給元稹的。不過好景不長,一年以後元稹離開四川。那時薛濤已經四十六歲,芳華已至秋暮,元稹又是一個放縱多情的人,薛濤就靜靜地了斷了這場情緣。聰明如她,是明白她和元稹之間的關系的。露水情緣,朝生暮死,何必恩恩怨怨反複糾纏?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韋莊詞中女子如是說。可歎癡情女子太多,像薛濤這樣能夠斬斷情緣,反而更顯得珍重。我所喜歡薛濤的也正是這一點:聰明冷靜。身雖為妓,心潔如冰雪,花容月貌不減清烈。

韋皋發怒,一紙貶書送到她面前。薛濤忽然醒悟自己玩得過火了,再怎麼聲名遠播也是他捧出來的。那些王公子弟,再怎麼贊美留戀,數日之後,也是絕塵而去的事。真正和自己朝夕相對,能夠掌握自己生死的,是這個叫韋皋的男人。

心中的悲戚湧上來,小小的波折讓她看清楚自己的處境和身份。豔名是虛名,才名是虛名,觥籌交錯,男歡女愛都是假的,唯一真實的是——她是一個妓女,需要依靠別人的慈悲憐憫才可以立足于世。

聰明非常的薛濤,冷靜地收斂起自己的悲切,那是無謂的。沒有一個人的悲傷可以感動上蒼,除非她有力量扭轉乾坤。薛濤在趕赴松州的途中寫下了十首著名的離別詩,差人送給韋皋。這十首“十離詩”是這樣寫的——

馴擾朱門四五年,毛香足淨主人憐。

無端咬著親情客,不得紅絲毯上眠。

——《犬離主》

越管宣毫始稱情,紅箋紙上撒花瓊。

都緣用久鋒頭盡,不得羲之手里擎。

——《筆離手》

雪耳紅毛淺碧蹄,追風曾到日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