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道 (詳介)

茶道,作為一定曆史階段的產物,既不是從來就有的,也不會永遠存在……現在所謂的日本茶道,公認為形成于15世紀下半葉,日本室町幕府後期。而日本人喝茶的曆史,則可追溯到8世紀,時值平安時代,日本與唐帝國的交流正搞的火熱,日本的飲茶活動與其當時全面仿效的‘唐風‘一樣,完全是從大唐剽來的,815年,著名的空海和尚留下了日人飲茶的最早文字記錄。 中國唐朝,出現了陸羽的《茶經》,這部茶文化的經典著作,極大的促進了日本從單純的飲茶到茶文化的形成。810-824年,‘弘仁茶風‘是日本第一個茶文化高峰,此時的日本飲茶,從內容到形式完全照抄唐朝,而且只在宮廷和高級僧侶中流行。 12世紀,日本僧侶榮西從五台山帶回了中國宋代‘末式沖茶法‘的訣竅,他獻給當時鐮倉幕府二代將軍源實朝的《吃茶養生記》,帶動了日本第二個茶文化高峰,該書極力鼓吹茶的藥物作用,此後日本人視茶為包治百病的神藥,而貧苦的百姓無錢買藥治病,寺院僧侶就以茶為藥進行救助,寺院茶的出現,奠定了茶向民間普及的基礎。 14世紀,足利尊氏建立了新的武家政權——室町幕府,三代將軍足利義滿的時候,平滅國內政敵,達到極盛。足利義滿,就是《聰明的一休》里那個小心眼、愛耍小聰明的將軍,在曆史上卻是文治武功一流的名政治家。從文化上講,他的治世,被稱為‘北山文化‘,在這個時期,日本茶文化也與當時奢侈、華麗、虛榮的武士階級生活相適應,由寺院茶演變成極度追求娛樂性的豪華的斗茶,這種以斗茶游戲為中心,輔之以大玩大鬧大吃大喝的瘋狂party,是武士們消耗熱情,展示財富,另兼擴大交際的重要活動。令人苦笑不得的是,這種暴發戶式的靡奢的日式斗茶的前身,卻是極為恬淡高雅閑適的宋代文人斗茶。(斗茶,產生于宋代的一種猜茶名的游戲) 喧囂終于要歸于沉寂。室町後期,八代將軍足利義政治下,伴隨著武家文化進入沉澱提煉的成熟期,茶事活動的內容也逐漸發生了新的變化。 說起義政這個人,在軍政上可以算是無能,由于他在繼承人問題上的猶豫不定,直接引發了將日本分裂為東西兩大勢力的大動亂——‘應仁、文明之亂‘(1467-1477),戰亂持續了10年,瓦解了室町政權的統治力,熟悉日本戰國曆史的朋友都知道,這就是戰國時代的開端。 然而,與中國曆史上的某些帝王相似,義政雖然是平庸的統治者,卻是高水平的文化人,這一點上,他倒可以與祖宗義滿比一比。他在京都的東山建立了龐大的建築群,以其中的著名建築銀閣寺為中心,展開了日本中世文化之代表的‘東山文化‘。茶事,在東山文化中仍然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一反斗茶的娛樂性質,東山時期的茶文化是宗教式的書院茶,這是一種封閉(在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封閉房間里進行,而斗茶會則在室外)、肅重(相對于斗茶會的喧鬧)、簡潔(相對于斗茶會的雜亂)的茶文化。可以說,茶道的雛形和主要要素此時已經完全具備了。 到書院茶為止,日本的茶文化曆經700年的變遷,雖然形式和內容幾經劇變,但始終仍然只是皇室、公卿、上層武士和僧侶中流行的一種高級文化活動,在這樣狹窄的基礎上,是不能產生真正有生命力的‘道‘的,這是重視階級觀念的日本民族性的局限所在。 粉碎一切秩序、階層、世俗觀念的戰國亂世,為茶的民間化、民族化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非常幸運的是,茶文化抓住了這個契機,從而迎來了其關鍵性的飛躍…… 茶道的形成 室町末期,相對于上面各種由皇室、貴族、武士、僧侶、富人壟斷的主流的茶活動,由平民百姓組織的飲茶會‘云腳茶會‘也開始出現,在這些初期的平民茶會中,奈良的‘淋汗茶會‘是非常著名的,它采取的草廬式建築後來成為茶道建築的典范。 奈良流的代表人物,村田珠光(1423-1502),被後世稱為茶道的‘開山之祖‘。生于奈良,幼年在淨土宗寺院出家,因為違反寺規被轟了出來,此時,日本禪宗的重要人物,大名鼎鼎的‘聰明的一休‘——‘瘋僧‘一休宗純,正在京都的大德寺掛單,珠光聞名前去拜師參禪,這是茶道形成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事件。珠光經過修行,得到禪之教外別傳,一休給他的印可證書是件國寶級的文物——圓悟克勤的墨跡,啥,圓悟是誰?乃是中土大宋年間一位了不起的禪僧,他的名著《碧岩錄》是禪宗的重要典籍。他的手跡是怎麼流失到日本人那里的,真該追究當時文物管理部門和海關的責任。而一休哥居然拿這個送人,也真夠不同凡響。 珠光身為柰良茶會的名人,從一休那里吸取了禪宗的精華後,立刻開始用禪來改造自己的茶事活動,他將圓悟克勤的墨跡必恭必敬的掛在茶室壁龕中,那是茶室最為顯著的位置,每個來參加茶事的客人都要先向圓悟的手跡行禮。從此這副墨跡不僅是禪門重寶,而且也成為茶道至高的聖物。它是珠光將禪宗與茶道相結合的見證。茶與禪的結合,是茶道形成的一大關鍵,從此,茶事活動有了深邃的思想內涵。珠光以後的曆代茶人,幾乎都參禪,而茶道也被認為是‘在家禪‘的一種,有‘茶禪一味‘(或‘茶禪一如‘)之說。 珠光開創的‘草庵茶‘乃是後世茶道的出發點。在他的晚年,經將軍義政的文化侍從能阿彌的介紹,成為將軍義政的茶道師范,在充分了解了東山‘書院茶‘並有機會接觸到義政搜集的大量藝術文物珍品(‘東山禦物‘)後,他的茶道思想有了進一步的飛躍,平民奈良流‘草庵茶‘與貴族‘書院茶‘的結合,完成了由茶文化到茶道升華的最為重要的一步。 茶的民間化、茶與禪的結合、貴族茶與民間茶的結合,是茶道形成的三大關鍵性工作,通過村田珠光的一生實踐,機緣巧合的得以完成,這不能不說是茶道的幸運。 茶人列傳 名對手——利休與秀吉 這兩個人,前者是日本第一的大藝術家,後者是日本第一的傳奇領袖,也是日本茶道發展中起過至關重要作用的兩個人,同時,又是有著悲劇宿命的名對手…… 戰國‘下克上‘的亂世,統治秩序瓦解,帶來了市民文化的極大繁榮。界、博多這些大的商業町空前發達,兩地商人壟斷‘南蠻貿易‘(與中國明朝的貿易),聚集了巨大的財富。茶道自珠光以後,成為了市民階層的時尚,南蠻貨物的湧入,又為茶道具、茶飲食的豐富提供了新的源泉。另一方面,終日征戰,不知有沒有明日的武士們,也希望在融合了禪宗無常觀的茶道中尋求精神寄托,在甯靜的茶室里獲得暫時的平靜,拋開生死的煩惱,茶道從而成為武士必不可少的生活內容。茶道已經成為了全民化的文化活動,誕生劃時代偉大茶人的時機成熟了。 千利休(1522-1592),幼名四郎,法號宗易、利休,齋號拋筌,界町人。在《太合立志傳》系列里,他是學習茶道技能的唯一途徑,有著壟斷地位,每回為了學他的茶道,木下藤吉郎都要拼了老命打工掙錢(茶具、學費都好貴),當時就心中立下志向,有朝一日一定要讓這老家伙好看,比如讓他當眾剖腹…… 千利休出身于商人家庭,幼年開始學習茶道,18歲拜武野紹鷗為師。紹鷗是珠光的再傳弟子,茶道史上承前啟後的偉大茶匠。珠光茶道的內容和形式仍然有中國茶的明顯印記,禪宗思想來自于中國,茶道具也以中國的古物(‘唐物‘)為主。紹鷗則通過把連歌道這一日本民族傳統藝術引入茶道,完成了茶道的民族化(他本是一位有名的連歌師)。茶道的許多內容,都是由珠光開創,並由紹鷗加以完善的。然而,紹鷗最重要的貢獻,還是他對大弟子利休的培養,利休正是站在紹鷗的肩膀上,完成了對茶道的全面革新。 1555年紹鷗去世後,利休已經成為當時首屈一指的茶人,天正二年(1574年),已經制霸畿內,正在‘天下布武‘的征途上邁進的戰國風云兒織田信長,聘請他做了自己的茶頭(茶道師范)。與權力者結合,這是利休生命中的一大轉折。 信長把茶道視為政治上的工具,用以對外宣示織田政權的威嚴,對內籠絡重臣之心。開茶會的資格是他賜予臣下的一個極大的榮耀。羽柴秀吉,此時作為信長的重臣,也擁有這一資格,並在利休之下學習茶道,這是兩人最初的接觸。 天正十年(1582年),是日本曆史上的一個轉折點,行將實現一統日本的夢想的信長,在本能寺的熊熊烈火中消失了,秀吉以迅雷之勢回軍擊敗謀逆者明智光秀,接著又擊敗織田家內部的各勢力,成為信長的繼承者,他用了8年的時間完成了日本的統一。戰國結束了,秀吉的治世開始,利休順理成章的又做了秀吉的茶頭。兩人從此開始了差不多10年的合作與爭斗,這10年,是茶道史上極其絢麗的一頁。 如同《太合立志傳》中所表現的那樣,秀吉出身貧賤,傳奇性的成為天下的統治者,在講究名門淵源的日本古代,這是僅有的奇跡。秀吉統治的基礎是相當薄弱的,幾乎完全依靠他個人的超凡能力。為了使自己的統治正統化,秀吉傷透了腦筋。茶道在他看來,既是癖好,又是安撫天下的極好工具,同時也可以滿足自己心理上的虛榮。 因此,秀吉非常需要通過利休這位天下聞名的茶人來擴大自己的影響,他對茶事活動的熱衷到了癡迷的地步,而他那天才的想象力,也在這方面有不少的發揮。天正十三年(1585年),秀吉從天皇那里取得了‘關白‘的官位,這是公卿的最高官職,對于追求名正言順的地位、級別的秀吉而言,其意義不言自明。為此,他舉辦了一次高規格的宮內茶會,利休是當然的主持人。茶會上,先由秀吉為天皇點茶,所用的茶道具是專門定做,完全嶄新的一套,以示對天皇無暇神體的尊敬。再由利休為天皇點茶,使用的茶器是珍貴的唐物‘新田肩沖‘、‘初花肩沖‘和‘松花‘,其中的葉茶壺‘松花‘,據說價值40萬石,相當于日本當時一國到兩國的領地(日本共分66國),可謂價值連城。此次茶會,是利休一生級別最高的一次茶會,他也被天皇賜予‘利休‘的法號,在這之前,他一直被世人稱為千宗易。 兩年以後(1587)的北野大茶會,是秀吉與利休合作的最高峰,也是茶道史上僅見的大場面。秀吉發布文告:于10月1日至10日舉行10天的大茶會。只要熱愛茶道,無論武士、商人、農民百姓,只需攜茶釜(茶具一種,煮水的壺)一只、水瓶一個、飲料一種,即可參加。沒有茶,拿米粉糊代替也無妨。不必擔心沒有茶室,只需在松林中鋪兩三張榻榻米即可,沒有榻榻米,用一般草席也可以,可以自由選擇茶席的位置。除日本人外,愛好茶道的中國人也可出席。無論何人,只要光臨秀吉的茶席的,均可以喝到秀吉親自點的茶。這篇文告一出,應者云集,在茶會當天,茶席一個接一個,達到800之多。秀吉更是擺出了他曾經在天皇和明朝使節面前炫耀過的黃金茶室。完全用黃金為材料建造茶室,恐怕只有像秀吉這樣的天才、怪才加心理扭曲的變態才會想的出來。 北野大茶會是茶道空前的盛典,可以看出當時茶風的昌盛,而這次盛會對于茶道普及的推動作用也是無庸置疑的,不管秀吉熱衷茶道的動機如何,他對日本茶道發展的重大貢獻不容抹殺。 利休侍奉秀吉的10年,是他茶道境界不斷提升,藝術才華充分展現的黃金時期。他對茶道進行了全方位的改革和完善,由于茶道本身就是融會了飲食、園藝、建築、花木、書畫、雕刻、陶器、漆器、竹器、禮儀、縫紉等諸方面的綜合文化體系,因此,利休的影響遠遠超出了茶的本身,擴大到了日本文化的各個方面,人們把利休喜愛的、體現了他的審美觀的東西以他的名字命名,這樣的例子就有‘利休柵欄‘、‘利休色‘、‘利休豆餡‘、‘利休饅頭‘、‘利休牡丹‘、‘利休豆腐‘、‘利休頭巾‘、‘利休木屐‘、‘利休扇子‘、‘利休緞子‘等等許多,可以說,在整部日本的曆史上,迄今為止,對其民族文化藝術影響最為深遠的,非利休莫屬。茶道從珠光開始有了‘道‘的地位,而在利休之後,更逐漸成為了日本文化和民族精神的代表。利休,不愧為世界級的文化名人。 利休的茶道思想,繼承珠光、紹鷗的衣缽,繼續追求著‘本來無一物‘‘無一物中無盡藏‘的禪之境界。珠光已經基本蕩滌了茶文化中娛樂性的因素,利休更徹底的斬斷了舊式茶文化中與物質世界的種種聯系。他把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約8.186平方米)的標准茶室進一步縮小為三張甚至兩張半(4.5平方米)榻榻米,室內裝飾也盡量簡化,在這樣狹小的空間里,任何的娛樂都是無法進行的,而主客舉手投足如果不遵循一定的禮法,茶事就根本無法完成(一次茶事長達4小時),茶道成為了一種修行,任何物質上的欲念都不能存在在茶室之中。主客在極近的距離促膝而坐,面貌、動作可以曆曆印在對方的腦海里,從而達到以心傳心,心心相映的境界。 利休將茶道回歸到了淡泊自然的最初。他留下的一句話成為後世茶人的至理名言:‘須知茶道之本不過是燒水點茶。夏天如何使茶室涼爽,冬天如何使茶室溫暖,炭要放得適當,利于燒水,茶要點得可口,這就是茶道的秘訣。‘利休心中絲毫不存在既有的規矩與陳念,從心所欲的不斷創造出新的茶趣。與當時爭相追求名貴茶道具的世風相反,他把日常生活用具隨手用來作為茶具,用日本常見的竹器來替代高貴的金屬器皿,終其一生沒有用心收集任何的‘名器‘,卻發現和創造‘名器‘無數。幾乎每一件他挑選出來的茶道具,不論原來是農家的水碗也好,還是裂了的竹子也好,都成為後世茶人珍愛的至寶。 這里講兩個關于茶花(不是山茶花,是茶道中的插花)的小故事,可以體現出利休的藝術境界。利休宅內的院子里種滿了牽牛花,一旦開放,真是花團錦簇,美不勝收。秀吉得知此事,就指示利休在宅內准備一次茶會,以欣賞滿目的花景,品茶賞花,夠風雅吧。結果,他興致勃勃的來到利休宅,卻發現所有的花都被利休剪掉了,秀吉當下大怒,氣沖沖進茶室問罪,一進茶室,他不禁呆住了,在暗淡的壁龕的花瓶里插著一朵潔白的牽牛花,露水欲滴,生機無限。剪掉一片只留一朵,花的內在生命力卻得到充分的表現,這就是利休的禪心。 另一次是春天,一次茶會,秀吉找來一個鐵盤子,里面盛滿水,然後拿了一大枝梅花,讓利休當眾表演插花。自古以來,花瓶(日本茶道稱‘花入‘)都是筒狀的,哪里有在盤子里插花的,秀吉就像《聰明的一休》里的將軍,成心要出難題。結果一休,啊不,是利休,從容拿過梅花一把把揉碎,花瓣花苞紛紛飄落于水面,之後,將梅花枝斜搭在盤子上。秀吉和同座眾人看了,一時間目瞪口呆,為利休創造的美所窒息。 人們常說,技能臻于極致就是‘道‘,達于‘道‘者,一舉一動無不是技藝之巔,利休就達到了這樣的境界,他越到晚年越趨于古拙稚樸。未曾料到,這卻給他自己的命運埋下了悲劇的伏筆。 前面提到過,秀吉是個喜歡大場面,喜歡鋪張的人,可能這樣才能使他忘記自己的下賤出身,感覺到身為‘天下人‘的尊嚴,他對名貴茶道具近乎貪婪的追求,對地位、財富、人生享受無止境的欲望,都與利休水火不容。雖然利休對秀吉的種種行為並沒有什麼不滿的表示,但他的內心卻對此十分鄙視,以秀吉之聰明,不可能感受不到。而利休的茶名日盛一日,聲望達于天下,隱然有壓倒秀吉之勢,也讓秀吉越來越生忌念。如果秀吉和利休一樣是個沒權沒勢的文化人,那麼兩人分歧的最後,無非是分道揚鑣,不相往來。然而,不幸的是,秀吉是個統治者,是個可以一言決斷他人生死的大家伙,于是,利休危矣。 時為天正十九年(1591年),北野大茶會的僅僅4年之後,利休為京都大德寺捐獻了一座山門——金毛閣,大德寺為了感謝施主,在金毛閣上安置了一座利休的木像,身穿袈裟,腳踏草鞋。結果這區區小事卻激怒了秀吉,你利休什麼東西,難道每個過山門的人都要從你的草鞋下通過嗎?(其實翻譯過來就是:難道俺秀吉也要從你的臭草鞋下通過嗎?)于是,下令利休剖腹。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是這麼一個荒唐的理由,一代名人的生命就不得不提前劃上句號。是年2月28日,時年已70歲的利休,在3000名武士的守護下,用武士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涯(他並不是武士),臨終前,他親手制作了一把茶勺,傳給愛徒古田織部,古田取名為‘淚‘,珍重保存,每逢利休忌日,都要舉行茶事,使用這把茶勺,以示紀念。(誰想20幾年後,他也步了利休後塵,此乃後話,按下不表先) 利休的絕世辭是: 人生七十力囲希咄 吾這寶剣祖仏共殺 祖佛共殺,這是《臨濟錄》中的名言。利休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仍然保持著勇猛無畏的禪者氣概。他舉刃自向之時,雷鳴電閃,冰雹突降,仿佛蒼天有眼,在為這位有著金剛之勇的老者一壯行色。 利休死了,但是,他與秀吉的對立中,秀吉卻不是勝利者,秀吉的這一暴行,幾乎抵消了他為日本茶道發展做過的一切貢獻,永為後世所唾罵。他很快就感到後悔,失去這麼一位能夠與他的思想波長相配合的好對手,他得到的,絲毫沒有勝利的快感,只是深深的孤獨和寂寞。 就在秀吉以近乎兒戲的理由殺害利休後的第7年,他也在侵朝戰爭失敗的失意中去世。又過了16年,新的統治者德川家康用一個同樣近似兒戲的理由挑起了對豐臣一族的戰爭,1614年,秀吉遺子秀賴向家康獻上一口大鍾,結果鍾上兩句十分普通的祝文‘國家安康,君臣豐樂‘被家康硬是解釋為是要腰斬‘家‘‘康‘,重立‘豐‘‘臣‘為‘君‘,于是發動大坂冬戰和大坂夏戰,豐臣家滅亡了,誰能說這不是秀吉當年殺害利休的惡報呢? 千利休的次子少庵,在利休死後次年得到秀吉寬恕,從流放地回到京都,其子宗旦繼承祖業,成為一位傑出茶人。宗旦的四個兒子中,次子一翁宗守在京都的武者小路建立了茶室官休庵,開創武者小路千家流,三子江岑宗左繼承他的茶室不審庵,開創表千家流,四子仙叟宗室繼承他隱退時期的茶室今日庵,開創里千家流。三千家在江戶時代分別侍奉地方大名,繼續以茶道正宗的身份世代相繼,直到今天,仍然是現代日本茶道人數最多,影響最大的三大流派。 三千家將利休的茶道發揚光大,是對利休的最大慰籍,比起豐臣二代而亡,九泉之下的秀吉也該認輸了吧。 利休七哲 利休的一生,門下弟子無數,有武士、也有平民百姓,其中最為著名的七個大弟子,被世人稱為‘利休七哲‘。這利休七哲之中,可頗有幾位在光榮游戲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呢。 按照茶道界慣常的說法,利休七哲是:蒲生氏郷、細川三斎、瀬田掃部、芝山監物、高山右近、牧村兵部和古田織部。看到這份名單,有的朋友可能會跳起來大叫,不對不對,光榮游戲中的資料不是這樣的。確實,在光榮的《將星錄》、《烈風傳》的人物介紹以及其它一些資料中,利休七哲是這七個人:蒲生氏郷、高山重友、荒木村重、古田織部、細川忠興、織田有楽斎和金森長近。兩份名單一比,細川三齋就是細川忠興,高山右近就是高山重友。除此外,第二份名單多了荒木村重、織田有樂齋和金森長近,沒有瀨田、芝山和牧村。其實從介紹游戲中的茶人的角度,俺也更願意用後一份名單,因為其上幾乎都是有名的武將,但不得不說的是,第一份名單是來自里千家的資料,權威性顯然更大。 首先當然是蒲生氏鄉(1556-1595)蒲生氏鄉,身為武將的名頭比身為茶人要大的多。他是南近江國蒲生郡日野城豪族蒲生賢秀的嫡子,蒲生家依附于戰國大名六角家,永祿十一年(1568),織田信長擁立足利義昭,挾尾張、美濃之眾,開始了‘上洛‘的征伐,扼守琵琶湖南岸美濃通往山城(京都所在國)要道的六角家首當其沖,在壓倒的織田勢攻擊下,瞬間崩壞。賢秀身為六角的重臣,勸說主公承禎向信長降伏,而依據戰國時的慣例,他把嫡子鶴千代交到信長那里做人質。 聰明伶俐的鶴千代深得信長喜愛,親自為他元服,取名忠三郎賦秀,後來還把女兒冬姬嫁給了他。忠三郎從此成為信長的愛將,自伊勢初陣開始,幾乎參加了信長‘天下布武‘的每一場戰役,被稱為‘信長的愛弟子‘。信長死後,他出仕秀吉,繼續受到重用,秀吉成為關白時,將忠三郎的名字改為‘氏鄉‘,後來又賜姓‘羽柴‘,並任命他為奧羽方面攻略的主帥。他的對手,就是數年間制霸奧州的戰國名將‘獨眼龍‘伊達政宗。 大概自己也畏懼氏鄉的才略,秀吉將氏鄉封到遠離京都的會津,領地達92萬石,從當年6萬石的小小日野城,到92萬石的大封,這就是氏鄉的人生道路,如果他能夠活到秀吉死後,大概也會是德川家康奪取天下所頭疼的人物吧,甚至有德川幕府會被蒲生幕府所代替的說法,然而,遺憾的是,1595年,年僅40歲的他急病而死。由于死的突然,很快就傳出了‘毒殺‘之傳聞,而下毒者為誰,迄今為止有‘豐臣秀吉說‘‘石田三成、直江兼續共謀說‘‘德川家康說‘‘伊達政宗說‘等多種版本,光是聽聽這些嫌疑人的名號,就知道蒲生左近衛權少將氏鄉生前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物了。 蒲生氏鄉是多才多藝的武將,他在織田家做人質時就師從歧阜町的高僧學習茶道,後來投師利休門下,成為利休七哲中的筆頭(就是首徒)。他在茶道史上的一大貢獻是在利休死後,保護了利休次子少庵,並巧妙的說服秀吉,使得少庵可以重回京都再興千家茶道,作為感謝,少庵為氏鄉在會津設計建造了茶室‘麟閣‘,是武家茶道的經典建築,至今尚存。 第二位,細川三齋忠興(1563-1845)。乳名熊千代,是戰國有名的外交家細川藤孝(幽齋)的嫡男。細川藤孝是織田政權中文化修養最高的幾人之一,忠興受他的熏陶,也是一位風雅的武人。忠興的妻子是明智光秀的女兒,但光秀發動‘本能寺之變‘後,細川父子看清形勢,拒絕光秀加入本方的勸誘,投入羽柴秀吉的傘下,忠興跟隨秀吉轉戰九州、小田原,並參加過侵朝戰爭。秀吉死後,他作為‘武將派‘的一員,站到德川一邊,作為主力之一參加了關原合戰,戰後受封豐前小倉39萬9000石,以83歲的高齡壽終正寢,算是戰國亂世中順應潮流,活得十分聰明的一位。 忠興可能是平生唯一的一次向主子表示不服從,也與利休有關,在秀吉已經對利休表示了明顯的不滿和惡意的情況下,他毫不避諱,專程護送老師利休回到界町,這位看透世事險惡,一生謹慎小心的武將,在對利休的感情上,卻表現出忘我的高尚一面。 下一位,高山右近重友(1549-1615),是戰國時期非常特殊的一位武士,在《將星錄》和《烈風傳》中,他的身份既是茶人,又是切支丹。切支丹是天主教的日譯,自1549年傳入日本,迅速在民間流行,九州、近畿的許多大名、武將也成了信徒。高山家位居攝津國,離界町不遠,從重友父親開始,就受到影響,信奉天主教,重友12歲即行洗禮。1573年他成為高槻城主,5年之間,該地25000居民中的18000人受洗為教徒。1578年,他隨荒木村重謀反,被信長鎮壓後投降,隨信長轉戰,此後又成為秀吉家臣,在秀吉擊敗明智光秀的山崎合戰中擔任先鋒,參加過賤岳、小牧長久手、九州征伐等戰役。1585年受封明石,直到此時,其生涯尚屬平穩圓滿。 然而,秀吉在九州征伐時看到天主教的傳播之廣,深感威脅,于是一改支持傳教的政策,禁止天主教。禁令一出,重友身為切支丹,不肯改變立場,只好倒黴。1587年,秀吉發布伴天連追放令,沒收了重友的領地。重友投靠前田利家,成為客將。他仍然不放棄傳教工作,繼續在前田領地金澤開辦教會,結果1614年,德川幕府再次下達禁教令,把這個死硬分子驅逐出境,流放到國外。重友于是曆經艱辛,到達菲律賓馬尼拉,次年,因熱病去世,當地為他舉行了盛大的天主教葬禮,埋葬在當地教堂,這位命運坎坷,信仰堅定的信徒,客死異鄉卻終于得以回歸主的懷抱,願他的靈魂安息,阿門。 第四位,荒木攝津守村重(1534-1586)。荒木村重也是攝津人,因此近水樓台,成為利休的門人。他原是攝津三守護之一池田勝政的家臣,信長上洛之後,經細川藤孝介紹,成為信長屬下,作為信長攝津攻略的主將,數年間消滅了池田、和田、伊丹這三守護的勢力,成為攝津國主。天正六年(1578),信長在安土城舉辦茶會,家中重臣只有12人有資格參加,村重列名其中,與秀吉、光秀等同列。他在織田政權中與細川藤孝、明智光秀並稱為三大文化人,可謂文武雙全。 元龜元年(1570)開始,信長與石山本願寺(在攝津)的一向宗勢力進行了10年的石山戰爭。作為最前線的大將,村重當然參戰,經過多年厮殺,頑強的一向宗徒令信長大感頭疼,于是采取了封鎖本願寺的饑餓戰術,終于迫使一向宗和談。就在天正六年,村重代表信長與本願寺進行了談判,沒有取得成果,而村重看到一向宗徒餓殍遍地的慘狀,于情不忍,就贈送了100石左右的大米,結果傳到多疑的信長那里,被懷疑有通敵行為,從此遭到疏遠,而村重對于信長的殘忍也感到厭惡。當年9月,村重終于舉起了叛旗,結果在一個月內就被討平。他拋下妻小,帶著珍愛的茶道具‘小鼓‘逃亡。 失勢後的村重,改名為道熏,作為茶人度過了下半生。秀吉掌權後將他招回,在許多次茶會的記錄里都可以看到茶人道熏的名字,天正十四年(1586)4月的茶會是最後一次,是年5月,村重道熏在界病逝,時年52歲。是作為攝津守、織田叛將的前半生榮耀,還是作為茶人的後半生快樂?這個問題,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會知道。 下一位,織田有樂齋長益(1547-1622)。織田長益是信長的幼弟,信長繼承家督時他只有5歲。身為戰國霸主的至親,卻對政治毫無興趣,反而十分喜好茶道,成為利休的高徒。天正十年(1582)本能寺事變時,他也在二條城,結果信長、信長的長子信忠以及許多家臣都死難了,他卻不知用什麼方法逃了出來,因此遭到天下人的恥笑,他也不以為意。後來秀吉和柴田勝家各自擁立信長的兒子爭奪霸權,作為織田一族,他漠不關心,仿佛與己無關。等到秀吉勝利,他很自然的做了秀吉的侍臣,在秀吉的茶道活動中扮演重要角色。轉眼秀吉也去世了,他身為秀吉遺子秀賴的叔父(秀賴的生母澱姬是信長的外甥女),留在豐臣的居城大坂。但在關原之戰的時候,卻參加了德川一方,事後,又像沒事人一樣回到大坂城,卻把大坂方的情報源源不斷的提供給家康。 在大坂城里,有樂齋繼續保持著獨善其身的沉默姿態,對豐臣舊臣大野、木村等人的強硬態度不置可否。到了1614年,家康發動大坂攻擊戰,有樂齋又在臨陣之前從大坂城開溜。結果,在秀賴和他的重臣大野、木村、以及真田幸村、後藤又兵衛等人拼力死戰,一個個死去的時候,他老人家卻在京都悠閑的飲茶。以後在京都東山度過了悠閑的余生,得享75歲的高齡。兩個兒子都是德川幕府下的大名,家族一直延續到江戶時代。雖然在光榮的游戲中當然會成為無能的武將,但是他卻憑著這份無能,活過了戰國亂世,許多比他優秀的多的武將卻做不到這一點。 金森長近(1524-1608)也是織田豐臣系統的武將,是信長親衛隊‘赤母衣眾‘的一員,立過不少戰功,受封飛騨一國。長近是秀吉的茶頭之一,他使用的名茶道具,根據《山上宗二記》的記載,叫做‘宗陽肩沖‘。長近的兒子可重、孫子宗和也都是著名的茶人,尤其是宗和。利休的門徒中很多都是武士,這些武士的茶道被稱為‘武家茶風‘,一般認為,武家茶風的正宗是沿著利休-古田織部-小崛遠州的順序傳承的,而武家茶道的另一個重要傳承,就是金森可重-宗和-土屋宗俊。 上面介紹的六人,都是在《信長的野望》游戲中赫赫有名的武將,而第一份名單中列出的瀬田掃部、芝山監物、牧村兵部這三個人,卻默然無名,茶道意義上利休的真正大弟子,是利休七哲中成就最高的一人,古田織部重然。 古田織部(1544-1615),是利休之後天下第一的大茶人,利休生前就曾經說過:能繼承我的道統的,只有織部。他本人是出入戰陣的武將,因此與內斂、纖弱的利休茶風不同,他的茶道風格是雄健、明亮和華美的。他繼利休之後侍奉秀吉,秀吉讓他把利休的平民式茶道改造為武家茶道,織部于是在仔細研究了老師的茶風後,進行了改革。這些改革往往是從細小的地方入手,很難三言兩語說完,比如在茶道具上,利休指導建造的樂窯生產出的茶碗,一般都形狀勻整,表面光滑,色彩單一,體現了謙和、內向的風格。而織部指導修建的織部窯生產出的茶碗,卻歪斜不一,表面疙疙瘩瘩,人稱‘鞋型碗‘,而且數色並用,組成大膽奔放的圖案,表現了自由、豁達的風格。可以說,利休的美是靜態的,而織部的美是動態的。 織部在秀吉之後,侍奉德川幕府的二代將軍秀忠,聲望很高,被視為利休衣缽的傳人。然而,未曾想到的是,他也繼承了老師的悲劇宿命。 前面說過,1614年,德川家康發動大坂戰役,欲致豐臣氏于死地。織部對于舊主秀吉的遺孤秀賴大概多少流露出一些同情,結果家康認定他里通豐臣勢,命令他剖腹。此時,古田織部也已經71歲了,他與老師在22年前時一樣,沒有做任何的辯解,從容赴死。 如果說利休因為藝術觀點上的歧見被有浪漫的藝術氣質的秀吉命令剖腹,是一種藝術之死的話,織部被毫無風雅興趣的家康命令剖腹,就是一種徹底的政治之死。藝術家死于政治,這是人類文化最大的悲哀之一,然而人類似乎總是不能避免這種悲哀。 戰國時代的其他名茶人 除了利休七哲以外,在光榮游戲中出現過的名茶人還有很多,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與利休七哲類似,是修習茶道有成的武將,如大友宗麟、有馬豐氏、瀧川一益、松永久秀等人。 另一類是商人,而且基本上是當時最富有的巨賈,界港的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就是武野流的代表茶人,與利休並稱三大茶匠,共同侍奉秀吉。另外,界的住吉屋宗無;博多的神屋宗湛、島井宗室,京都的長谷川宗仁,都是豪商兼為茶人。這類商人茶人除了推廣茶道方面卓有貢獻外,由于他們把持南蠻貿易,因此直接控制了唐物名茶具的來源,在他們的哄抬之下,唐物茶具價值連城,成為大名、武將競相追求的目標(其中以信長的‘名物狩‘最為有名),他們固然從中大撈了一筆,不過倒也從另一個側面帶動了茶道的繁榮。 限于篇幅,無法對以上的茶人做一一的介紹,不過下面在說到茶道具的時候,還會涉及他們的名字。 江戶茶人 江戶幕府時期,茶道仍然十分盛行,除了三千家的代代相承外。還有幾位茶人,不可不提。 第一位是古田織部的弟子小堀遠州(1579-1647)。他是三代將軍家光的茶道師范,本身也是一個大名。小堀遠州是日本曆史上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藝術家,最為重要的貢獻是開創了日本庭園藝術的新格局——‘借景式庭園‘,即借助庭園之外的自然風光來映襯庭園的布局,其中最為經典的建築是‘桂離宮‘,被稱為日本庭園藝術的最高代表。 片桐石州(1605-1673)是四代將軍秀綱的茶道師范,他制定了武家茶道的規范《石州三百條》。石州流作為武門茶道的正統,嚴肅、莊嚴,在江戶時代十分流行,茶人輩出,其中最著名的一個,哈哈,恐怕諸位打破頭也想不到。提示一下,此人也在光榮游戲里出場過。 光榮以江戶幕府時代為背景的游戲,大概只有《維新之嵐》系列了。幕末開國,是日本曆史上可與戰國相並論的一段風云,其間湧現的英雄豪傑數不勝數。有這麼一位,出任幕府大老,頑固堅持護幕鎖國,興安政大獄,殘酷迫害尊王攘夷志士,人稱‘赤鬼‘,被尊攘志士視為頭號死敵,後世史學家列為幕末頭號反動派。哈哈,俺所說的石州流第一茶人就是他——凶名在外的幕府大老井伊直弼(1815-1860)。 在出任大老,走到曆史前台之前,井伊直弼是作為傳統武士的典范存在的,刀馬嫻熟,同時擅長茶道、連歌、漢學。曾經長時間隱居山中,專心參禪學茶,寫下了茶道史上極為重要的經典《茶湯一會集》。書中提出了現代茶道的兩個基本概念‘一期一會‘和‘獨坐觀念‘。 ‘一期一會‘就是指每次參加茶會,主客均須抱持此會今生不可再有的心情,尊重一分一秒,認真對待一時一事,從每一次茶事中獲得生命的充實感。‘獨坐觀念‘指主人在客人走後,不應急于收拾,而應獨自坐在茶室,追思今日種種,想到此日不會重演,心中泛起茫然之情,又湧起充實之感,這樣茶事才算功德圓滿。 這樣一位卓有成就的茶人,卻在世俗的政治生涯中勘不透盛衰天數,對無藥可救的德川幕府愚忠到底,成了曆史前進的一大阻礙,最終被不可阻擋的時代洪流吞沒。安政六年(1860)3月3日,水戶浪人、尊王志士關鐵之助會合水戶、薩摩浪人共18人,趁大雪漫天,一舉將井伊大老刺殺于覲見途中,世稱‘櫻田門事變‘。這一驚天動地的大事變,極大的動搖了幕府的統治權威,振奮了倒幕志士的士氣,司馬遼太郎在小說〈幕末〉中也說:曆史上暗殺這種行動從來沒有過正面的作用,櫻田門事變卻是僅有的例外。 井伊的悲劇,是藝術家與政治沾邊造成的另一種類型的悲劇。政治家的井伊直弼和茶人的井伊直弼,雖然同在1860年3月3日這一天在地球上消失,但那一個能夠在人們的記憶中停留的更長遠,恐怕又是一個難以作答的問題。 名物目錄 在介紹完曆史、游戲中出現過的燦若群星的茶人之後,俺要介紹一下游戲中花樣繁多的‘家寶‘茶器。首先,要澄清一些基本的概念。 茶事中使用的茶道具經過400多年的演化,種類極其繁多,其中最具有藝術和美學價值的,也是最多在游戲中出現的,主要有:茶釜、茶入和茶碗。 茶釜,就是茶事中燒水用的鍋、壺,在茶人的手中,創造出了千姿百態的藝術珍品。日本的蘆屋、天明、京都,是三大茶釜產地,游戲中有‘xx蘆屋‘‘xx天明‘名字的茶器,就是產自這兩個地方的名物。據說茶釜沒有兩個是完全重樣的,全部是手工制作,和勞斯車一樣。松永久秀的‘平蜘蛛‘就是非常名貴的茶釜。 茶入,是盛濃茶粉的小罐。茶事中要點兩種茶:濃茶與薄茶,前者濃稠如粥,後者濃度近似咖啡(好家伙,比中國茶可釅多了),其中濃茶是茶事的關鍵。因此茶入也是最為重要的茶道具之一。茶入最早來自于中國,據說是中國人盛放火藥的容器(!),也有說是中國人盛頭油用的(有名的‘初花‘茶入據說就是楊貴妃用過的油盒,真是天曉得)。茶入分為‘唐物‘和‘和物‘,戰國時期,主要還是使用從中國少量進口的‘唐物‘茶入,因此十分珍貴(有商人抬價嘛),擁有一定級別的名唐物茶入,是武將身份和權勢的象征。即使到了江戶幕府,茶入仍是地方大名與將軍家關系疏近的證明物。蓋只有德川一族或者譜代重臣,才有將軍下賜的名貴茶入也。 茶碗,顧名思義,喝茶的碗也。這是茶道具中品種最多、價值最高、最為考究的一種,甚至被作為所有茶道具的代稱。茶碗是陶制的,因此直接體現了日本陶器工藝的最高成就,非常著名的‘樂窯‘、‘織部窯‘、‘志野窯‘出產的茶碗,就是在名茶人的直接指導下,由能工巧匠生產出來的極品和物茶碗。除了和物茶碗外,茶碗的另外兩個重要來源是中國的天目山建安窯和高麗國。前者被稱為‘天目茶碗‘,是茶道中最早使用的茶碗,十分名貴,但隨著利休等人逐漸將茶道引向樸拙自然,天目茶碗不再流行,現在已經極少使用(價值卻與日俱增)。而高麗茶碗實際上就是高麗民間的飯碗,十分簡單粗糙,但在利休等大茶人眼里,卻恰好體現茶道的本質,因此被大量的使用。高麗茶碗的代表是井戶茶碗。 除了茶釜、茶入和茶碗外,茶道具還有: 壁龕用:掛軸、花入(插花瓶)、香盒 燒水用:風爐、地爐、爐灰(墊在炭下起爐底作用的草墊子) 添炭用:炭斗(烏府)、羽帚、釜環(可裝卸的茶釜把)、火箸、釜墊(墊在釜下隔熱用的)、灰器(盛灰的)。 點茶用:薄茶盒,茶勺,茶刷、清水罐,水注(就是帶嘴兒的水壺),水勺、水勺筒、釜蓋承、汙水罐、茶巾、絹巾、茶具架等等 林林總總數十種,涉及陶器、漆器、瓷器、竹器、木器、金屬器皿等等。可以說茶道具集中反映了日本手工業的總體成就。 下面說說茶器名中常常出現的‘肩沖‘和‘茄子‘,這兩個指的是茶釜或者茶入的形狀式樣,‘肩沖‘是上寬下窄的樣子,諸位想想范志毅的體形,知道為啥叫肩沖了吧。‘茄子‘,顧名思義,菜市場上的茄子諸位想必都是見過的,就是那個形狀。茶釜、茶入的式樣還有很多,如富士(富士山形)、六角、丸、鶴首、手取(帶柄的)、文琳、芋頭、內海、橋姬等等,前面提過的‘平蜘蛛‘,也是茶釜的一種式樣。‘肩沖‘、‘茄子‘的樣式簡單,大概出現的年頭比較早,所以名器就多一些,其它很多式樣,到江戶時代才創造出來。 所以一說‘xx茄子‘‘xx肩沖‘,不是茶釜就是茶入,絕對不會是茶碗。 茶道數百年來,創造和發現了無數茶道具的珍品,曆代茶人愛惜茶道具之心,是非常虔誠和執著的,一個茶碗,往往伴隨一個茶人終身,並且傳之後代,上面的每道裂縫、每個凹凸、甚至是茶垢的痕跡,都會被茶人視為天然的賜物,不做修補清除,任其原樣(哎呀,連茶垢都不擦,好不衛生呦!)。茶事中的一項內容,就是欣賞茶事中使用的茶道具,這是體現茶人藝術鑒賞能力的重要方面。手捧古物,細細觀賞它的色彩、紋路、曆史風雨留下的點點斑跡,追思當年創造了它的巧匠名工、使用過它的前輩茶人,會感到茶具仿佛也有了生命和魂魄,在把往事滄桑娓娓道來。 如同國際珠寶界將知名的寶石登記造冊一樣,曆代茶人也將珍寶茶具列出名錄、詳細記載一件名茶道具的由來、取名、使用者的傳承、逸話等等。根據通常的慣例,一般將名茶道具做以下的劃分: 大名物:是指足利義政時期搜集的名器,當時義政曾經將這些名器作過編錄,稱為‘東山禦物‘,主要以唐物為主,此外,名物中的極珍貴者也可稱為大名物。 名物:原指利休時代選定的名器,如利休從樂窯茶碗中選出的‘利休七品‘。後來也泛指大名物、中興名物以外的名器。 中興名物:指小堀遠州和石州流名茶人松平不昧選定的名器 光榮游戲中出現的茶器,都是戰國時代即已被承認的名器,屬于上述大名物或名物的范圍,又以前者為主。下面就對其中的部分名品做一個簡單的介紹: ‘九十九發茄子‘和‘平蜘蛛釜‘ 首先將這兩件茶器放在一起介紹,一是因為它們都非常珍貴,是‘國寶‘級的極品,二是因為它們都與戰國時候一位重要茶人有關。 松永彈正久秀(1510-1577),被稱為戰國第一的‘奸雄‘,阿波出身,原是京都西岡商人,後來出仕三好長慶,成為重臣。他使用陰謀手段毒殺長慶英武勇略的繼承人義興,又唆使長慶親手殺害弟弟安宅冬康,立無能的義繼為嗣,從而篡奪三好家的實權。他最大的惡行是唆使‘三好三人眾‘殺害了將軍足利義輝,被天下人視為大逆不道之人。 久秀雖然心如毒蠍,卻有極高的文化素養,他收集了許多珍貴的茶器,並把它們用于政略。當信長以擁護足利將軍的大義名分制霸畿內之時,本來要殺掉他以報將軍義輝之仇,他卻投信長所好,送上了兩件極其名貴的寶物:茶入‘作物茄子‘(即‘九十九發茄子‘)和名刀‘天下一振吉光‘,從而保住了領地和性命。‘九十九發茄子‘是唐物中的極品,因珠光以99貫買入而得名,許多人都認為其為戰國時代的第一名品。 雖然做了信長的下屬,但久秀的野望始終在等待著勃發的良機,天正五年(1577),信長陷入毛利、本願寺和上杉三大勢力的夾擊,尤其是‘軍神‘上杉謙信的‘上洛‘鋒芒幾乎牽制了信長的全部精力。久秀終于按捺不住,在居城信貴山城揚旗謀反,結果,這次他失算了,信長軍的潛力超出他的估計,信貴山城很快就陷入了被重重包圍的絕境。信長此時又給了他一個生機,因為他手里還有一件信長夢寐以求的國寶,就是俺已多次提到的‘平蜘蛛‘茶釜。 非常意外的是,久秀這次卻不知為何犯起了牛勁,甯死也不肯交出‘平蜘蛛‘,與他的一貫性格完全背道而馳,如果是往常的他自己來評價這個決定,大概也只有‘愚蠢‘二字吧。信長軍攻進了山城,久秀做出了平生最後一個出人意料也非常不符合茶人身份的舉動,他在‘平蜘蛛‘中裝滿了炸藥,然後引爆,將這件國寶與自己一起炸得粉碎。信長小兒,你可以毀滅我的一切,但你永遠得不到‘平蜘蛛‘啦,這種毒辣的報複方式倒是滿符合久秀的風格的,但是,絲毫沒有愛惜茶器之心,真是有辱茶人的身份。 ‘天下三名壺‘:‘松島‘、‘松花‘和‘三日月‘ 葉茶壺是‘書院茶‘時代的重要茶道具,也是‘東山禦物‘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三日月‘就是將軍義政的秘藏之一,因表面有七枚大瘤,形似傾斜的蛋黃而得名,幾經轉手,終于落到信長的手里。‘松島‘則是由今井宗久進獻給信長的,因形似名勝‘松島‘而得名,同時獻上的還有‘紹鷗名物‘之一的茶入‘紹鷗茄子‘,也是名品。‘松花‘則是珠光的愛物,輾轉為信長所得。‘三名壺‘齊聚于信長一人之手,正體現了信長氣吞六合的威勢。不料,本能寺的一場大火,不但毀掉了信長的夢想,也燒毀了‘三名壺‘中的兩品‘三日月‘和‘松島‘。只有號稱價值四十萬石的‘松花‘得以幸免,後來又為秀吉所繼承,最後成為了江戶時代尾張德川家的家寶。 戰國時期有名的葉茶壺還有‘四十石‘,因義政家臣以四十石土地交換來而得名,秀吉曾評論它:‘三日月、松島逝後,此物天下第一‘。(‘四十石‘壓倒了四十萬石) ‘天下三肩沖‘:‘新田‘、‘初花‘和‘楢柴‘ 這三件茶器均是唐物茶入,‘新田‘是珠光發現的名器,‘初花‘據說是楊貴妃的油壺,是‘東山禦物‘中的一品,義政以其姿態高貴如初放之花而命名。秀吉在宮內茶會上就使用過這兩件茶器。而‘楢柴‘是從博多町傳入的,由島井宗室轉讓給九州大名秋月種實,秀吉九州征伐時,秋月家靠進獻這件家寶保住了家脈。 與‘初花‘相對應的,‘東山禦物‘中還有一品‘遲櫻肩沖‘,因其發現的比‘初花‘晚,義政就以《金葉集》中的名句為它命名。 ‘流傳之茶器‘ 這是世人給九十九發茄子取的綽號,形容其轉手次數之多。實際上,另外一件與九十九發茄子價值不相上下的大名物‘松本‘茶碗,更當的起這個綽號。 ‘松本‘是室町中期茶人松本珠報使用的茶碗,因而得名,自珠報之後,它轉手的軌跡是這樣的:松本珠報→阿河治部丞淡路盛勝康→大內義興·義隆→藤田宗理→海賊遭難→大富善好→相良武住→相良義隆→相良義長→安宅冬康→天王寺屋宗柏(即津田宗柏)→住吉屋宗無→織田信長,短短幾十年里,轉手了十幾次。 信長的‘名物狩‘ 從上面的介紹中可以發現,最著名的茶器,往往落入織田信長的手中。這固然與信長制霸京畿的威權有關,但也是因為信長對于搜集名茶器有著超出尋常的愛好。在他征服天下的過程中,始終不遺余力的用盡種種手段搞到茶器,越是聞名、越是昂貴,他越是非弄到手不可,史家為他這種行為專門起了個名字‘名物狩‘。 信長對于名茶器、尤其是‘大名物‘的興趣要遠遠凌駕于他對于茶道本身的興趣之上,這其中的動機何在,是後世史家的難解之謎。有人認為他是通過重新搜集散落各地的‘東山禦物‘的方式來宣示織田政權取代足利幕府、重新建立統治秩序的權威性和正統性,這倒不失為一種比較合理的解釋。 信長的瘋狂收集取得了豐富的戰果,根據統計,他總共搜羅到的名茶器達到220品之多。界町商人·茶人津田宗及記錄信長為慶祝戰勝本願寺舉行的一次茶會,提到這次茶會使用的名物有:掛軸‘煙寺晚鍾‘、葉茶壺‘三日月‘、茶入‘九十九發茄子‘、茶碗‘白天目‘‘道三茶碗‘、茶釜‘乙禦前‘、水指‘占切‘、香盒‘平手合子‘,無一不是稀世珍品。 信長的‘名物狩‘在亂世之中保護了不少文物精品,算是他對茶道的一個貢獻,然而,他的非情之死,卻使得他收藏的茶器遭到一場空前浩劫。在本能寺的熊熊烈火中消失的,除了前面提到的‘三日月‘、‘松島‘外,還有‘白天目‘、‘勢高肩沖‘、‘珠光小茄子‘、‘貨狄‘等名品。其中的‘珠光小茄子‘是信長的至愛,由于舍不得將它賜給重臣瀧川一益,甚至加封一益一國兩郡的領地,可見此物在他心中的價值,這下倒好,一把火,燒個乾淨。 信長搜集的名物茶器,除了毀于本能寺的之外,還有相當部分保存在居城安土城。安土城落入明智光秀之手,由其婿秀滿鎮守。光秀山崎敗死的消息傳來後,秀滿轉移到明智居城近江坂本城、將安土焚毀,但所有的信長留下的珍品都被安全的護送到了坂本。坂本落城之前,秀滿將這些寶物連同明智家傳的茶具、名刀、書畫等等一起,整理編錄,移交給圍城的秀吉部將堀秀政,然後焚城自殺。比起松永久秀的惡劣死法,秀滿的這份愛茶之心成為後世的佳話,而信長的這部分收藏,也終于得以保全。 名物——‘利休七品‘ 前面提到過‘樂窯茶碗‘,樂窯,是在利休的指導下建造的日本第一個專門為生產茶道具而設計的陶窯。首代工匠長次郎是當時第一流的陶匠,從他開始,樂窯出產的茶碗一直是曆代茶人最高的追求,現在樂窯已經傳到了第十四代吉左衛門,其作品售價之高,一般人根本不敢問津。根據色彩的不同,樂窯茶碗又分為‘黑樂茶碗‘和‘赤樂茶碗‘。 在長次郎的作品中,有七件為利休所特別喜愛,被稱為‘利休七品‘或‘長次郎七物‘,是樂窯茶碗的代表作。包括黑樂大黑、黑樂缽開、早船、寶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