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4節:袁世海全傳(4)

我不知所措地接過鞋,抬頭尋探四大爺該怎麼辦。

“他讓你試,就試試吧!”和尚四大爺點頭允許了。

我一試,嘿!不大不小正合適。

“瞧!多合適,穿上皮鞋立時就神氣啦!買了吧!買了吧!別人買,我賣一元,當家的(對和尚的尊稱,廟主的意思)買,我讓您一角……我再讓您一角,您就給八角吧!”

八角!錢太多了,媽媽縫好多好多件衣服也掙不來八角呀!還是穿媽媽做的什納鞋(納幫的布鞋)吧……我失望地將鞋脫下來放在地上,抬頭看看和尚四大爺。他沒有說話。“竹竿挑”看出和尚四大爺在猶豫,就收斂了滿面笑容和那不招人喜歡的油腔滑調,皺著眉,壓低了聲音,正正經經地說道:“當家的,求您行行好吧,這年月,看主多,買主少,幾天沒開張啦,家里……唉!求您行行好……”他的話還沒說完,和尚四大爺掏出錢,給了他。

“阿彌陀佛,您大功大德!”“竹竿挑”合起手掌,虔誠地向和尚四大爺行了個佛教禮。四大爺也合掌還了禮,我喜出望外地抱起這雙“新”皮鞋,跟著四大爺走了。

我手里拿著鞋走得很慢,因為在不停地仔細給鞋“相面”。心想:它雖是舊了點,鞋面上有挺深的一道橫紋,鞋底後跟是偏的,但它烏黑烏黑的,還有根鞋帶在鞋面上花叉地穿著,真比腳上的什納鞋好看多了。媽媽說我穿鞋費,總把鞋幫納得密密麻麻的,要不是求鞋鋪謝掌櫃幫我將鞋幫弄軟,腳就像蹬進木盒子里那麼硬。這雙鞋有多……

“你把它換上吧,咱們走快點,看完戲,穿著‘新’皮鞋回家去,讓大家伙都高興高興!”和尚四大爺終于理解了我的心事,還替我系好鞋帶。我一邊加快步子,一邊聽著每邁出一步時腳下發出的“咯吱、咯吱”的皮鞋聲,別提心里有多美啦!

天橋看戲的地方都叫“舞台”,不知道的會以為是什麼樣的好舞台呢,實際都是臨時搭成的非常簡陋的席棚子。

有一次,和尚四大爺帶我到天橋魁華舞台看小馬五的《紡棉花》等戲。開演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我們買的是次票,坐在“廊子座”。雨水從頂棚與四周圍席中間的空隙往里潲,于是我們“合理合法”地換到池子中的空位子上。由此可見,“舞台”有多麼簡陋了。

至于看戲,在最初階段,我是看不懂的,只能看看熱鬧。再加上逛天橋時,想吃的吃了,想看的也看了,又是一路勞乏,所以,沒等戲演到一半,我的兩眼就困澀難睜,歪在四大爺懷里睡著了,睡得可香呢!有時散戲後,我依然在甜美的睡夢之中,被和尚四大爺背回家去。

戲,既然看不懂,留下的印象也大都是些瑣碎的小事。有一回,我們到天橋歌舞台看崔靈芝的秦腔(當時河北梆子稱秦腔)《殺狗勸妻》,和尚四大爺鄰座的觀眾說:“完了,靈芝掉面兒了!”我很不理解,問四大爺:“什麼掉面兒啦?”“聽戲!別老說話!”我只好不作聲了。看戲出來,又追問四大爺,什麼叫“掉面兒”?四大爺歎了一口氣,說:“唉!老啦!臉上掛不住粉,看上去像是掉面兒了。”我還是不明白,但對這件事記得特別清楚。現在分析,可能是演員臉上的化裝粉掉了。當時,化裝沒有油彩,全是水粉裝,那位老前輩生活艱難,只四十多歲,臉上便出現較多皺紋。水粉在臉上掛不住,面部一做表情,觀眾就感到他的臉上好像往下直掉白粉——掉面兒了。

還有一次,我們去隆福寺趕廟會,在景泰茶園(現人民市場)看小香水演《孟姜女》。演到“過關尋夫”,守關兵士讓孟姜女唱一段才放行,這時從台下搬上一架老式風琴,“孟姜女”下用腳踩,上用手按鍵,自彈自唱,唱的是“孟姜女尋夫,哭倒了萬里長城”的流行小調。這個小調我也會唱啊,于是,興趣大增,破例地沒有睡覺。

和尚四大爺有兩個癖好。一個是特別愛看戲報。那時,海報都橫七豎八地貼在道路兩旁的大牌子上。從我家到天橋,沿街的牌子有許多,和尚四大爺幾乎是張張必看。我在旁邊看不懂,等著著急,就扯著他僧袍的大寬袖子,拉他走。他目不離戲報,口里喃喃地說:“別著急,別著急,大爺看看哪出戲好,明兒帶你去看……”或是“馬上就走、就走……”。我記得由于他愛看戲報,還引起了一場小風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