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8節:袁世海全傳(8)

後來,接連下了幾天的無情大雨,我們居住的東房已經漏得不成樣子,幸虧有杉篙“幫忙”,總算沒倒。但是南房的後山牆還是倒塌了半截。租住南房的做買賣的趙大爺暫居別處。這三間空房,馬上成了我的“舞台”。

有一天,放學回家,我照例又在那里縱情地放聲高唱,忽聽破牆外有人拍掌叫好,高喊:“再來一段,再來一段!”是誰呀?我又驚又喜,踮起腳尖,跳起來往破牆外看,可惜我的個子太矮了。

“你們是誰呀?”我只好喊話。

“老街坊,消防隊的,是你的老觀眾啦!再唱一段吧!”

對!南房後山牆外的一片下窪地是消防隊操練的地方。難得有知音呀,激動之下我二話沒說,又接連唱了好幾段。花臉的,老生的,什麼唱段都有,全力滿足了他們的要求,盡管“觀眾”看不見“演員”,“演員”也不知“觀眾”有多少,但雙方情緒飽滿。以後他們若有空閑,就敲牆喊我。為了報答“觀眾”的愛戴,我索性搬來凳子,墊上碎磚,騎到破牆頭上,與他們見面。後來,我的熱情的“觀眾”干脆用救火梯將我迎了過去,到牆外空地給他們演唱,我還認真地配合了表演動作。他們滿意極啦,帶我去消防隊洗熱水澡,以示鼓勵。當我心滿意足地登梯子爬過牆頭回家時,我的心樂悠悠地陶醉在自己的“藝術”之中了。

還有一回,我的大胯上長了大癤子,唱完後,消防隊長很高興,把我舉了起來,又橫著身子悠,無意中碰破癤子,流了血。我回到家中,母親說癤子出膿好,去虎坊橋鶴鳴堂藥店買來兩大枚珍珠散,敷上幾天就好了,到現在還留了個疤痕,作為紀念。

我的演唱使附近的街坊們都認識了我這個小戲迷。十間房的西永隆米面鋪(帶賣雜貨、青菜等),還有附近的切面鋪、油鹽店、肉鋪甚至鞋鋪的謝掌櫃和伙計們對我都是另眼相待。只要我一去,就把我抱上櫃台,讓我坐在那里唱上幾段。後來,偶爾家里的手工活錢領不回,而大爺接濟的錢又用完,眼看無米下鍋時,我就到那些店鋪里賒購,他們滿口答應,但條件是我必須先給他們唱幾段戲,然後什麼五斤面或燒餅、豆腐,以及幾個銅子的肉之類都能賒給我。我便高興地將急需的食品送給母親,以解家中的燃眉之急,待拿到工錢後馬上如數還清。

今天看來,他們是我的第一批觀眾了。他們對我如此熱情、真摯,無形中鼓勵了我,使我學習京劇的願望更迫切了。

一天,我又在梁家園給消防隊觀眾演唱,“真宋江,假宋江”,頭一句唱完,我換了口氣,剛要張嘴往下唱“難免李逵遭禍殃”,忽然傳來一個小孩接唱的聲音。我扭臉一看,喲!這不是大群子(裘盛戎的小名)嗎?我連忙說:“來呀!咱倆一塊兒唱。”

觀眾歡迎極了。我倆也就互不客氣,他一段我一段地唱起來。

我倆是怎麼認識的呢?

盛戎的父親是前輩名淨裘桂仙。他家當年就住在前孫公園十間房之間路北胡同的興勝寺里。我們院內西屋張六叔的弟妹的娘家和我母親的娘家是好鄰居,她們沒有出嫁時是好姊妹,婚後她就住在裘大爺院內,離我家很近。我母親去她家串門結識了裘大媽,高興時在一起玩一會兒斗梭胡(紙牌),這樣,我和盛戎也就認識了。盛戎比我大一歲,准確地說只比我大幾個月。那時我們只有一些短時間的聚會,互相都不知道在這方面有著共同的愛好。通過這次意外的對唱,我倆立即就成了犯戲迷的小伙伴,幾乎每天都在一起,不願分離了。

我們一同去逛城南游藝園,兩個人不如一個人好往里混,單進又不願分開,想來想去,好容易找到一個竅門:我們繞到游藝園的後牆,互相登扶爬上牆頭,大著膽子跳下去,人小身輕也摔不壞。貼牆有條小河,時值冬季,河水結冰,既沒有游船,更沒有游人。我們平安無事地到了園內,一玩就是一天,我們各自都帶著晚飯,相互品嘗,別有風味,比起我一人來玩可就更有趣了。

有一次,盛戎腳登在一塊已活動的磚上,磚被登掉,他“唉喲”一聲,從牆上摔下來,趴在地上。我連忙又爬回牆去把他扶起,重新一道越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