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17節:袁世海全傳(17)

“搭桌台!”

“搭桌台!”

約十一點鍾,負責練功的宋起山先生和賈順成先生喊了幾句。罩棚下練功的學生馬上卷好地毯,屋里戲組也相繼收了。學生們迅速地從後院搬來三個桌台(即桌面),一邊能坐三十多人,所坐的板凳就是晚上在炕沿上又接出一層鋪時用的長凳。廚房大師傅從後院端來大黑皮碗和長短不齊的木筷子,抬來一桶饅頭和一大鍋白菜湯。經過幾分鍾的忙亂,全都吃上飯了。很多人都到罩棚外穿堂一個小販那里買了炸麻花,掰碎泡在白菜湯里吃。我很奇怪地看著這種吃法,後來才知道這麻花泡菜湯是科班中的美味。聽師兄們講,當初馬連良先生坐科時生活艱苦,經常買一個麻花分成兩半,勻著吃兩次麻花泡菜湯。

我正在四處尋找著老相識盛戎,就覺得後背被人輕輕地碰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他!盛戎端著兩碗熬白菜,站在我背後。我一笑,靦腆地接過碗來,他又去拿了幾個刀切饅頭,我們到罩棚角落較安靜的地方蹲下來。我喝了一口白菜湯,半涼不熱,簡直一點味也沒有,純屬開水煮白菜。我在家中雖也是粗茶淡飯,但母親粗糧細做,飯菜總是很可口的。

“那天你一來,我就偷偷地看見你了!”他咬了一口饅頭說。

“你來這兒幾個月,唱戲了嗎?”這是我迫切想知道的。

“唱了。”

“什麼戲?”

“《探陰山》。”

“怎麼樣?”

“還不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

我還剩幾口沒吃完,桌台已拆,有戲的學生開始站隊准備上館子(戲院的舊稱),盛戎有事,也去了。

他們走後,我趕忙去換上剛發給我的科班服——一身藍布褲褂,外罩藍布大棉襖,青斜紋棉布馬褂,下穿棉套褲,還有一頂瓜皮帽和一頂已舊的棉繩帽。我腿帶還沒綁好,就聽見有人喊我去唱“困曲”。我不解其意地跟他們去了。原來是讓我們幾個新生和沒戲的學生跟鄭正芳先生學昆曲《天官賜福》。鄭正芳先生擅長笛子,對昆曲各曲牌唱段極為嫻熟,故他只教唱,不教身段。記得他是南方人,唱昆曲時略帶南方口音,聽著很悅耳。

昆曲載歌載舞,板眼節奏、音韻、音准要求嚴格,是學習京劇的必修基礎課,各行角色都不例外。老生要學《仙園》、《天官賜福》、《富貴長春》等戲,旦角要學《鬧學》、《驚夢》、《思凡》等戲,小生學《拾畫叫畫》、《梳妝擲戟》等戲,丑角學《祥梅寺》、《下山》、《借靴》等戲,武生學《探莊》、《夜奔》、《蜈蚣嶺》、《甯武關》等戲,花臉要學《火判》、《醉打山門》、《嫁妹》、《功宴》等戲。

學生們不完全理解學習昆曲的重要性,從飯後直唱到下午兩點,本來此時就較疲倦,何況昆曲唱詞文學水平高,不通俗,科班不設文化課,學生文化水平極低,年齡又小,根本不懂詞意,好似念經文一般枯燥無味,唱著唱著就困了,所以淘氣的學生將昆曲叫“困曲”。

學完昆曲,張連寶師兄看著我們打把子,我和大家一起打了小五套、單刀槍,在他們的邀請下,我使出全部本領耍了趟“槍下場”。有的新生還沒有我這兩下子,我就熱情地給他們糾正動作,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將近日落西山時,演出的第一批人回來了,我們隨即結束把子功。飯後,全體人員開始晚練功、排戲。武旦朱盛富早綁好蹺(假小腳),放下地毯練出手,劉喜義師兄負責武戲組,督看《嘉興府》的開打,文戲組也各就其位唱起來,我依舊站在桌前津津有味地觀看著。

今天,我如願以償地來到科班,格外興奮,面對師兄們各顯其能的排練場面,除無比羨慕外,還暗暗下著決心,憧憬著自己的美好未來。

蕭長華先生就在這時,忽然傳來一片叫喊聲:

“先兒!”“先兒!”“先兒!”

我莫名其妙地向四處張望,只見從前院穿堂走過來一位老人,身穿黃色的舊長皮襖,黑緞子大坎肩,外系藍搭帶,頭戴一頂老頭樂帽,蓋著雙耳,足穿一雙千層底魚式緞子棉鞋,左手挽著白袖口,右手提著皮襖開氣,慈祥地微笑著,從我身旁走過,進了南屋。噢,這不是名丑蕭長華先生嗎!我馬上辨認出來了。他演出回來在南屋給關盛明、葉盛蘭、蕭盛瑞等人說排《取南郡》。此時我才悟出來剛才的聲音是在叫“先生”兩字,因為都叫的是連音,所以成了“先兒”,我聽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