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日子突然變得苦難,路巧巧時不時上門冷嘲熱諷,天涯稍有反駁就暴力以對,三餐匱乏更是家常便飯,天涯撐著逃出去一口氣,以瘋子對待之。只是斷骨一直不曾接好,紅腫不曾消,手腕明顯彎曲。

路巧巧雖然沒派人監視,但他出門後才發現周圍牆壁高聳,根本不可能攀登。也不知她從哪里找來這一處荒廢的宅院,門窗皆已腐朽,連床榻都透著一股腐爛的潮濕之氣。

打探良久,天涯終于不得不承認現實,若沒高人帶他飛離這里,他只有期盼自己能長翅膀了。

短短幾日,天涯比幾年都覺得漫長。

這日午後的溫度才稍稍暖和,他正小憩,突聞窗欞處一陣兮嗦,似有小動物扒索窗台。他一驚,以為有蛇鼠之類的,順手抄起一根木棍,朝著聲響的方向靠去。

剛到附近窗戶突然被打開,說是打開,實際上是因為年過失修一用勁整個塌掉了,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天涯一下被迷了眼睛,使勁咳嗽起來。等他緩過勁,眼前已然站定一人,除了南宮小隨還能有誰。

南宮小隨仍是那天的打扮,渾身血跡未經處理早已干涸,黑黑的布滿全身,一雙眼瞪的極大,盡是血絲,好似地府里爬出來的厲鬼。肩膀雖然經過簡單包紮,但看樣子是自己動手,包紮的效果不敢恭維。

“你……”天涯詫異的上下瞅瞅,心道這人怎麼比自己還淒慘?

“那個女人要殺你。”南宮小隨一把拉住天涯的臂膀,天涯下意識想躲開,一抽出手才發現他只是撐不住體力想找個支撐。他一抽手他頓時搖搖晃晃差點跌倒。

結果在大腦反應前天涯已然扶住他。

“你們不是一伙麼,怎麼搞成這樣。”語氣算不上好,甚至帶了些嘲諷。因為一想到是他害筱幽受傷就恨的牙癢癢,然而看他這麼淒慘心里又狠不起來,他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吧……

南宮小隨眼神黯了黯,“我不知道,路姐……”一醒來全身未經處理他就猜到不對,可怎麼都想不通好好的路姐為什麼要置他于死地?

這兩天他才想到也許路巧巧針對的是司徒天涯,他作為知情者當然會被滅口。

只是對于路巧巧這麼做的原因卻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他今年才十六,武功雖高人情卻少,否則也不會簡簡單單中了路巧巧的圈套。

“哼哼,原來是內訌……”天涯痛打落水狗,可看到南宮小隨委屈的表情又自責不已。他跟一個孩子計較什麼?!

“行了行了,沒空跟你計較。”天涯轉身坐回床榻,“你現在還能出去嗎?”

“路姐……”

“都被出賣了還叫她路姐,你真夠孝順的。”

南宮小隨又一扁嘴,天涯頓時覺得罪惡不堪,好像自己成了十惡不赦的大灰狼。


可是他也沒有好心到再去勸慰敵人,干脆不開口。

南宮小隨慢慢的挪到天涯旁邊坐下,動作遲緩,“路姐……路巧巧知道我經脈俱損,以為我活不了了就將我撂到後面自生自滅,可惜她不知道,我最強的不是柔韌而是自身修複力……”

“我可不想聽你吹噓。”

南宮小隨轉了轉眼珠,突然壞壞的笑起來,“你別惡聲惡氣的對我,你要脫困必須得依靠我,要不是為救你我早走了。”

可惜天涯並不領情,他冷冷一嗤,“我有要求你救我了嗎?”

南宮小隨一怔,他從未見過這麼不知好歹的人,“可是……我要完成大人的命令。”

天涯瞄了瞄他坐都坐不穩的樣子,長長歎了口氣,“命令有人命重要嗎?你看你這樣,別說帶個人出去,自己能出去都算萬幸了。”

南宮小隨被他一說說呆了,天涯瞥了眼他呆呆的模樣,再次無力的說,“如果你有能力出去的話,不如你先走,再找人來救我也比你強撐著帶我離開的強。”

小隨楞了半晌才傻傻了冒了一句,“你是擔心我?”

天涯看傻子般,“你傷了我最重要的人,我恨你還來不及!現在正在說怎樣脫困的方法,你別自作多情。”

一番話打擊的南宮小隨訥訥無語,他垂下眼簾,委屈不已。

“行了,多大的人了,沒事別扮可憐。”天涯不耐煩的說,轉而自床頭掏出一個干硬的饅頭,“我看你這幾日也不可能吃飯,先把饅頭吃了補充體力,我可不想真被那個瘋子困死。”

“路巧巧有沒有對你說什麼?”南宮小隨小口小口咬著冷饅頭,胃早已餓的發疼,可饅頭太硬,心急也吃不下。

天涯回想起路巧巧那天激憤下的狠話,突然轉頭嚴肅的盯著小隨鄭重的問,“慕容……你們大領主,究竟下的什麼命令?”

南宮小隨誤以為天涯將路巧巧的行為安到了領主頭上,立刻激動的拍床而起,著急的扳住天涯的肩急切的解釋,“領主……這絕不是領主的命令!!領主他……他一心牽掛著你!只是政務纏身不能親自來尋!我們出發前他一字一句叮囑我們不可傷害你!!你……你……你不能誤會他!!”

天涯擰了擰眉,沒有表情的拍拍小隨的肩,“你先坐下,有話慢慢說。”

“不行!我一定……”

“坐下!”天涯一聲厲喝,尊貴無比,氣勢無比。

南宮小隨被駭住了,天涯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溫文有禮的公子哥,偶爾刺猬般張開防護,從沒有現在凌人的霸氣。他扁扁嘴乖乖坐下,雖然不肯承認那一瞬天涯有種臨大事不懼的氣魄,但這個人讓他無法反駁。


“好了,現在告訴我,你帶我回去又能怎麼樣?”

凝視天涯平靜的眼睛,南宮小隨仿佛透過清澈見底的小溪,看到水面下鋪灑著暖暖的小石子,細細密密,各色各樣。

他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局促,這個人突然讓他覺得難解。

“我不知道……大人只是要求我們保護你周全。”頓了頓掏出懷里的一張畫像遞與天涯,“三百張畫像,大人一人完成。他畫的這麼細致,當初你一出現我我就認出是你了。”

天涯展開畫紙,側臉微笑的自己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畫技不好,筆墨也不好,惟獨神態氣質盡顯,任誰一眼也能認出。足以見得下筆之人對所畫之人的了解。

一筆一劃仔細小心,下筆細致,每一落筆都能看出作畫之人的用心。他是用自己滿腹的愛描繪著愛人,將愛人重現于眼前。

他似乎都能看到慕容伏在桌面上認真的回憶著,描繪著,也許想到快樂時會淡淡一笑,想到沖撞時會不悅的抿唇,但是他的眼里滿滿的都是思念,深深的注視著畫筆下逐漸顯現的愛人,好像他就在眼前……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回憶的呢?

天涯眼前一花,感覺就有灼燙要溢出眼眶,他狠狠一咬唇忍住沖動,將畫紙貼于胸前,“慕容……”

南宮小隨見他如此心里也難過起來,“你為什麼要離開大人呢?我看你對大人也是有情的!”

天涯猛吸幾口氣,平緩下浮動的心情,細細將畫紙折好收起,貼身而藏。“有些事情你不懂。”

“是,我是不懂。”南宮小隨盯著天涯,“我也不想懂。看你把相愛弄的相殘,我死也不要愛上誰!”

天涯愣了愣,苦澀而無力,但是心情緩緩平複下來……剛才差點脫口讓小隨帶他去見慕容。可是……忍住了。

以前孤注一擲愛人的勇氣已經消退了嗎?他按著胸口,迷惑于自己的態度。耳朵仍在接收著小隨的話,將那一份感動細細收進心底,不擾亂現在的心情。

“大人的心思誰也猜不透,但只要有關司徒天涯的事他就不像高高在上的大人了。我們跟著大人兩年,何時見過他憂心難眠。你不能怪路巧巧對你不敬,事實上追隨大人的這麼多死士,誰不對你暗自揣度又滿懷不解。”

“這麼說來,你也指責過我呢……”天涯貌似無意的說,聽到小隨耳里又是另一番感覺,“還有我的手……”示意的抬起扭曲的手,他頓時尷尬起來。

“對不起……”

“我說什麼了嗎?”天涯故意不解的聳肩。

南宮小隨一僵,“你這人怎麼這麼愛捉弄人!!”臉色非常不好看。


天涯挑挑眉梢,小隨隨之鼓起腮幫,傻傻的很是可愛,他不禁挽起一抹清淺的笑意,郁結的憂郁淡淡散開。

仿佛很久不曾這麼簡單的微笑,連心都慢慢沉入沼澤,原來即使每日感觸陽光也可能忘了陽光的溫度。是自己……出了問題嗎?

“你的笑真好看……”

恍然間聽到微弱的稱贊,天涯看去,南宮小隨的眼神正直勾勾盯著他,仿佛被蠱惑了一般。

是無意識的贊歎……

天涯笑著搖搖頭,將他喚回神志。“那你討厭我嗎?”

南宮小隨猶豫了下,搖搖頭。“本來覺得領主很不值,因為你實在……”不怎麼好幾個字咽回了肚里,偷偷瞧一眼天涯,他清雋的容顏暈染著不明所以的笑,好似繚繞著仙氣,他趕緊垂下眼簾,正規襟坐,“其實你挺好的……”這個人,好心卻不外露……看著手里啃了一半的饅頭,眼眶突然發熱。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嗯?”天涯不解。

手指慢慢蜷緊,五指深深掐進饅頭里,“這是你的食物吧……為什麼給我?”

“哦,這個啊……”天涯無所謂的瞥了眼,無所謂的語氣,“沒吃完而已。”

“你騙人!”南宮小隨猛然抬眼,“把這麼糟的饅頭保留說明你也沒的吃,路巧巧在虐待你!”突然撲上去扯開天涯的衣襟,身體上果然青紫不斷。

天涯這才發現他的眼眶里都是亮晶晶的水珠,頓時有點慌,“男孩子哭什麼哭!丟人!”

“我就丟人怎麼樣?!”小隨扁著嘴,“我發過誓要安然無恙的把你帶回去的。現在你……”

“我還沒死呢!看你那語氣!不就一個饅頭,至于嘛!”天涯被這小孩一天一變的態度搞的十分無奈,他之前不是很討厭自己的嗎?怎麼變化這麼快?!“你把腦子洗清楚點,我不是為你!要出去還得靠你,等出去了什麼山珍海味沒的吃!別哭了別哭了,好像我欺負你似的。放心放心,見到慕容我不會說你不是的。”

話一出口天涯愣住了……見到慕容?不是已經決定再也不見了嗎?!他摸了摸胸口,似乎感到了兩個人的心跳。

說了一大通南宮小隨才止住抽泣。他握住天涯的手,定定的看著他,“我一定帶你見到領主!”

天涯眨了眨眼,看著這個還能隨意哭笑的的孩子,淡淡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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