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司徒琪

番外—司徒琪溫暖的陽光透過街邊玻璃窗的折射鋪灑了滿滿一桌的晶亮,暈白的光線讓格調優雅的小咖啡廳更顯一股怡然的氣息。

這里是一個臨街的小隔間,方格子的小桌布上擺放著精致的細瓷咖啡杯,銀質的小匙輕輕攪拌,隨後一雙白嫩細致的青蔥玉手優雅的端起了杯子。

那只手保養的很好,指甲圓潤光澤,透著淡淡的粉紅,一如他的主人那般高貴優雅。

這就是司徒琪,美麗與氣質兼存的女人,她的魅力在于你覺得她雍容華貴的同時又無時不感到她平和的親近,哪怕……只是一種假象。

沒有一個人能比朱曉曉更了解司徒琪的本性,套用她的原話就是,“狼還得披層羊皮才能偽裝呢,這個女人壓根是骨子里的詐騙犯。”

當然,對于她的評語司徒琪通常選擇無視,她們是從小到大的姐妹淘,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彼此。

在其他姐妹們還為生計蠅營狗苟奔波時,她每天的消遣便是賞賞花,聽聽音樂會,坐在高格調的咖啡屋里感歎時光的流逝,閑到無聊。原因很簡單,因為她身家過億,即使一生如此揮霍也足夠浪費幾生的光陰。

而這一切榮耀都是源自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慕容云烈。

今天是慕容云烈被宣布法定死亡的日子,四年了,音訊全無,按照法律程序他將成為一個逝去不存在的人,到今天為止,她維持了六年的第一次婚姻宣告結束。

她沒有去聽律師宣布遺產怎麼分配,反而跑到大學時最喜歡的咖啡廳里靜坐,坐在這里遙望曾執教過的學校,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只手支頤,沉思的凝望街道上忙碌的人群,學子們朝氣蓬勃的臉龐讓她深深感到年華的老去,一時竟有些唏噓。

門被打開,高跟鞋落地的聲音急驚風般的逼近,隨後對面有人坐下,她沒有回頭,繼續沉浸在傷春悲秋的哀愁中,直到對方受不了她的自怨自艾,發出大大咧咧的抱怨,

“高貴的夫人,我可是吃工資的小小貧民,你有什麼事請盡管吩咐,但拜托不要太長了!”

司徒琪哀哀歎一口氣,美女歎氣總是會讓人心疼的,更別提是如此婉約的一個女人,如果旁邊有人肯定能聽到玻璃心破碎的聲音,但偏偏不包括她對面的人。

朱曉曉一身教師打扮,土氣的黑框眼鏡架在鼻梁上更擋的眼睛無處可尋,實在與這里格格不入。

但她毫無形象又一派瀟灑的翹著二郎腿,“有煙沒?有了來一根。”完全主人家的姿態,偏偏卻有種狂放般的閑適感,讓人覺得她本就該如此。

司徒琪輕顰娥眉,溫潤的眼睛閃過一抹不掩飾的嫌惡,“腿下去!看看你什麼樣子。”

“哎呀呀,就你毛病多!”朱曉曉耙耙亂糟糟的黑發,痛苦的垂下雙腿並攏坐直,“這下好了吧?!貴夫人?~”

司徒琪沒有說話,但從她放緩的表情可以看出心情的好轉。

“好了好了,這下可以說說您老人家為什麼會在分配遺產這麼重大的時候不去律師那反而大駕光臨的原因了嗎?不怕別人給你搶光了?!”

司徒琪垂下眼簾,也許是初秋的天氣,為她憑添一抹綿長的憂傷,“去了又如何,不去又如何。反正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

聞言吊兒郎當的朱曉曉立刻坐直身板,“話可不能這麼說~”她不贊同的搖搖手指,“你這麼虛榮,萬一一無所有了,還不直接跳黃浦江了。”

雖然知道對面的人向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是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在這種時候還拿她開涮!她死了丈夫呐!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她有同情的表情!?司徒琪憤憤地怒瞪一眼朱曉曉,“朋友正在傷心,瞧瞧你說的什麼話!”

“為人師表者要以身作則,說實話有錯啦!”潑皮樣。

“我怎麼會認識你?!”

“好問題~”朱曉曉打個響指,“這就要追究到二十四年前是誰做了壞事不承認,硬推到我身上,事後又哭的跟個淚人似的……”

話頭一起,司徒琪頓時滿頭黑線,“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愛記仇……”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朱曉曉瞥一個你是白癡的眼神,自顧自的又恢複成痞子樣,橫七豎八的窩在柔軟的沙發里。

司徒琪握著咖啡杯的纖纖玉指不禁收緊,最終還是不得不長歎一口氣,僵直的身體驟然放松,“什麼都是你有理了~”挺得筆直的背突然感到酸痛,一看到這個人她就能暫時忘了身份地位,真真正正的放松下來,也許真的偽裝太久了,所以都忘了隨性是什麼感覺。

“果然來找你是正確的。”司徒琪淺啜一口咖啡,濃郁的香氣令她舒展了眉眼。


“敢情是來我這尋求安慰來了?”朱曉曉兩指捏一顆方糖丟到嘴里,“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躲哪哭呢~”

“哭?”司徒琪精致的眉梢微挑,低低冷嗤,“這個字聽起來真刺耳。”

她的表情有一瞬的嘲諷,朱曉曉斂了笑,探手握住司徒琪的手,常年捏粉筆的手與她的細膩形成鮮明對比,她的聲音變得嚴肅,“小琪,他們的失蹤不怪你。”

白皙的手停了下,最終抽出曉曉的手心,“別叫我小琪。都是你叫的,讓我越變越小氣!”

“你現在有錢有權有勢,小氣點有什麼關系。”曉曉哈哈一笑,收回手。

司徒琪也露出淡雅的微笑,精致的妝容讓她看來如詩如畫。“曉曉,其實……我想帶天云離開。”

說出這個決定時朱曉曉怔愣了下,隨即點頭,“在那樣龐大的家族里成長的確不是好事,但那些吸血鬼們會同意嗎?!”

披肩滑落一角,司徒琪隨手一鉤拉好,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卻充滿了優雅的氣息,這是普通人學習不來的高貴。她一直不肯看朱曉曉的眼睛,視線只是在咖啡杯的邊沿打轉,“我決定放棄接受遺產了。”

朱曉曉無聊的表情終于一滯,她瞪著對面的女人忍不住想打她一頓,“你瘋了!”

“我沒有,”司徒琪平靜的說,“遺產給他們,我帶走天云,很合情合理的交易。”

“你這個女人……”朱曉曉撫額長歎,“你竟然已經決定了才跑來通知我一聲,我就那麼不值得信賴嗎?”

司徒琪終于抬眼,直視著對面的人笑的有一絲狐狸的狡黠,“因為我知道你會反對,所以只能先斬後奏了。”她放下攪拌的銀匙,雙手交握,“曉曉,我要回來了,請多指教。”

陽光溫暖,兩個好朋友在桌子兩邊靜靜凝望,突然飄出一聲輕笑,兩個人都笑倒在沙發上,

“看你以後還怎麼說我是吝嗇鬼!”

“你就是一個瘋子,幾億身家啊,不要可以送我嘛~”

“終于不用在那棟窒息的房子里生活了……”

“窒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多少人夢寐以求呐~~”

“切……給你,你要?”

“別別別!我可承受不起~”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時光嘩啦啦倒退,一下子回到純真的少女時代,仍在憧憬未來,

“天云四歲了,不知道長大後變成什麼樣?”

“他啊……一定是個小帥哥~~迷倒天下女人~~”

“那是,那可是我的孩子呢!!也不看看母親多麼優秀~”

“你就吹噓自己吧~~看你拖個油瓶以後還怎麼嫁~~”

本來只是調笑般的話語,出口後卻沒得到應該的回應。交談戛然而止,剛剛喧鬧的氣氛驟然冷卻,朱曉曉愣了愣,坐直身子才發現司徒琪已經淚流滿面,

“曉曉……曉曉……”她哽咽著攥緊披肩尾角,“我不要再結婚了……”

在音樂輕緩的咖啡廳里,堅強掩蓋下的脆弱就那麼破殼而出。

朱曉曉輕不可聞的歎氣,默默地走過去攬住她的肩,“沒有他們的尸體不是嗎?所以他們一定還活著。”

司徒琪淚眼迷蒙的望著她,她向來是溫婉淡定的,很少哭到這麼難過。曉曉握緊她的肩,無聲的給與最堅定的支持。

司徒琪,三十二歲,卻在這個午後哭的如同孩子。


其實她要比云烈他們想象的更早知道他和天涯的關系。也許是他溫柔卻敷衍的態度,也許是他夜不歸宿後的疲倦,女人都是直覺生物,她聰明的知道丈夫有了外遇,這是當初嫁他時就清楚明白的,這樣一個成功男人怎麼可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所以她做英明的太太,對他的所做所為視而不見。

然而當她無意發現草擬的離婚協議時,不由驚呆了。

她承認自己虛榮,但更痛苦的是自尊被打擊,難道她做的不好嗎?溫柔大方,待人有禮,持家有方,還有什麼人能比過她呢?!

女人的傲氣讓她雇傭征信社調查,結果更出乎意料,當拿著調查報告時她在房間里靜靜坐了一下午,日如噴血,被背叛的感覺如俎隨行,狠狠啃噬她的心智。

于是她悄無聲息的展開了報複,騙他說吃過避孕藥後糾纏他,把握一切機會在天涯面前展現夫妻情深,看到他痛苦她就莫名開心,司徒琪不求挽回婚姻愛情,只求打擊司徒天涯——她唯一的弟弟,她最討厭的人。

溫馨甜蜜的笑容背後是偽裝的親情,親切包容的話語壓下的是鄙夷,司徒琪總在轉身後冷冷的瞪視著司徒天涯,那是緩慢滋生的毒,在心里瘋長成魔……只有知道朱曉曉知道她隱藏的怨恨。

天涯出生時她已經七歲了,是個受盡寵愛疼惜的小公主,在大人們溺愛的眼神里嬌蠻任性,生活如蜜般甜,溺入心里。然而這一切卻朝夕間改變,傳統的父母依然深刻的認為只有男孩才能傳宗接代,所以頂著罰款生下了天涯。自從他呱呱墜地的一刻起,司徒琪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一下從高高在上的公主降低成王子身邊的小女傭,每日看著父母的笑容都獻給牙牙學語的小嬰孩卻吝于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多少次將獎狀孤獨的丟進角落,明明氣的要死卻還不得不擺出溫馴的態度,否則父母又會責怪她沒有姐姐的自覺,嫌棄她不懂事。

直到某一天她被車刮傷,父母遲遲趕來,沒有問一句她疼不疼怕不怕,一清楚不會有大礙就將她交給陌生的護士,只因為天涯還在家里嗷嗷待哺,根本沒有人關心她的生死。從那一刻她清楚的明白了自己的地位,七歲小女孩的心里埋下深刻的憎惡。

她恨他,深深的厭惡著什麼都不知道的弟弟,憎惡他純真的笑,憎惡他被保護的如此好,不問世事的蠢。

于是一切一切都變得如此自然,她開心的享受著報複後的得意,如果那次……沒有看到天涯的眼淚的話……

從來都只會傻笑的弟弟蜷縮在小小的角落,低低的啜泣,使勁咬著嘴唇不發出聲音,環抱著雙肩劇烈顫抖,整個人縮的小小的,仿佛想將自己縮成針尖的大小融化于空氣中。

司徒琪在那一瞬突然感到疼痛,她躲在拐角處捂著心髒,那里面隱隱作痛。

小時候天涯喜歡粘她,總要拉著她的手,那時無論她怎麼甩開或惡言相向他都笑的很開心,眼睛彎彎的如同一輪彎月,紅潤的嘴唇用孺軟粘粘的聲音一聲一聲不放棄的喚著她“姐姐,姐姐”。一定要她停下來才歡快的撲到她身上,親她一臉口水。

那明明是她痛苦的經曆,此刻想來卻如此溫馨,如果她夠狠現在就應該出去嘲笑他,可司徒琪只是默默的離開那個陰暗的角落。

之後事情變的混亂,她終于如願以償的懷孕了,天涯也離開了,事情按她的安排前進,但她並不開心。

每每看到慕容云烈愁思的表情,她就想起角落里的哭泣聲,幽幽的牽扯心痛。

時間跳躍著行走,當慕容飛去瑞士時,她竟莫名松了口氣。

也許從一開始,她根本沒有想象中討厭天涯。

那天透過門隙看到甜蜜的親熱,司徒琪露出欣慰的笑,她想著什麼時候提出分手比較好,然而事故發生在一瞬間,她下樓時失足滑落,之後便失去了意識。

等意識清明時慕容云烈和天涯已經失蹤了。

有人說看到他們跳樓,但警察搜尋了一天也沒有尸體,所以她一直自欺欺人的認為他們只是離開了。

錯誤,無可挽回。

如果她能早一點醒悟的話,事情就不會這麼糟糕。如果她不那麼偏激的話,天涯他們就不會生死不明。

一切……都是她的錯……

現在眼淚還能挽回什麼呢?司徒琪捂著雙眼,淚珠透過指縫落下。

“小琪,”朱曉曉扳住她的手腕,卻怎麼也拉不開雙手,不由苦笑,這個女人犯起牛脾氣時還真倔。

“乖,別哭了,一個孩子的媽了還哭成這樣,多沒形象,我拿手機拍下來給天云看嘍,讓他嘲笑你……”

司徒琪被朱曉曉的話逗樂,終于破涕為笑。

“過分,讓我哭下不行嗎?!”

“問題在于你哭起來一點也不好看啊……”朱曉曉苦著臉挖苦,司徒琪舉拳便砸。


朱曉曉左躲右閃,實在躲不過了就叫的比殺豬還淒厲,司徒琪著實受不了她的噪音只能改為掐她的脖子。

兩個人笑鬧一會方才陰郁的氣氛總算撥云見日。

“這次我可是舍命陪君子了。”朱曉曉揉著被砸痛的地方抱怨。

“去!”司徒琪俏皮的一指彈上她的額頭,“能得到我接見才是你的榮幸呢!”

“是啦是啦,”朱曉曉豪氣萬丈的攬住她的肩頭,“那我們現在可以去吃飯了嗎?我快被餓死了~”

“你是餓死鬼投胎啊!”司徒琪恨鐵不成鋼的捏她的腰肉,朱曉曉受不了癢的討饒。

“沒辦法啊,一接到你電話我就出來了,別說下午的課了,還浪費我一盒牛肉盒飯呢!賠我賠我!”

司徒琪被鬧的沒辦法,只好任宰,“走吧,去哪里?”

“嗯……”朱曉曉皺眉凝思一會,突然興奮的擊掌,“去吃火鍋吧!”

火鍋?司徒琪眉尖一挑,她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妝扮……“你確定你不是想整我?”

“別把我想的那麼壞行不?”朱曉曉笑的沒心沒肺,“快點把天云也帶出來吧,我想我干兒子了。”

“我才不讓天云見你呢!免得被帶壞了!”

“那可不行,那麼可愛的寶貝,每次想都口水流一地啊!”說著還應景的舔舔嘴唇,惹來司徒琪一臉鄙視。

走了兩步見司徒琪還靜在原地,朱曉曉一把拉過她,拖著她往外走。

“不管怎麼樣,這頓飯你是逃不掉了!”

司徒琪傲然的挺直背脊,掙開朱曉曉的手反客為主的走到她前面,“放心,絕對讓你吃的走不動路!”她的脆弱只有剛才的一刻,現在,她要開始新的生活。

“小琪,”朱曉曉突然叫住她,前面纖細的身影停下腳步,她為難的搔搔頭,終于還是沒忍住,“你……為什麼突然不恨天涯了?”

司徒琪靜默了會,轉身莞爾。“你說呢?”

“我怎麼知道~”朱曉曉伸個懶腰,搭在她肩上推著她走,“您的花花腸子繞幾個彎誰知道呢?”

司徒琪的微笑漸漸加深,額發垂下掩了眼睛,她低低的喃喃自語,“因為……我是姐姐啊……”

“嗯?”

“不,沒什麼。”幅度輕微的搖頭,司徒琪推開門,門外一片燦爛陽光,“我們快走吧。”

兩個人的身影消失的瞬間,這個小小的咖啡屋角落突然傳出綿軟又挑逗的聲音,“珂翎你看到沒,那個女人很有味道哦~~”一位極富異國風情的妖嬈男子噙著銀質小匙,豔麗的唇啟合間露出雪白的齒,勾挑的眼神瞅了瞅司徒琪的背影,輕輕微笑。

他對面的清秀男子挽著長長的墨色秀發,他皺著眉淺嘗一口濃郁的咖啡,終于還是無法忍受的放棄了,“她的眼睛有點像天涯呢……嗯……這就是你推薦的東西嗎?”珂翎推開杯盤,招手喚來服務生,“我看我還是喜歡清淡點的……”

“沒口福~~”歐陽筱幽不服氣的努嘴,淡金色的瞳孔略微收縮,閃耀著淡淡的光,“天涯到底干什麼去了嘛~~~死慕容云烈把他帶到哪里去了啦~~~”

季珂翎淡笑不語,看著筱幽賞心悅目的抱怨,心曠神怡的品嘗一口才上來的奶茶。

此刻陽光,正溫暖。

還是沒有給姐姐個幸福的歸宿~~

不過我相信以姐姐的性格,她一定能好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