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冷豫(下)

番外—冷豫(下)悠揚的笛音回旋在耳際,冷豫停下腳步,仰頭回望。

高高的山峰之巔,一身暗紅的暗斜倚著嶙峋山石望著他,仿佛淬了天地之間最純的綠色碧玉笛映襯笑意盎然的眼睛,說不出的魅惑。

可是冷豫轉回頭,面無表情,默不作聲的繼續走向歸途。

身後婉轉的笛聲脆生生被截了咽喉,戛然而止。

“真是不可愛的人。”暗饒富興味的把玩著綠的有些透明的笛子,眼睛透視無數障礙准確的捕捉到纖細的身影,“虛度的帝王可在討好你呢~竟然一點情面不留……”指尖的笛子打著轉,他施施然向大殿走去,寬大的袖裾輕輕擺動,很有仙風道骨的感覺。

這樣的情形在虛度不斷上演了四個月,每次都以冷豫的不做聲作為收尾。暗也不惱,玩上癮般持之以恒,開始還另眾小鬼擔驚受怕,後來也便無視了。反正他自己被拒絕的樂在其中,別人還能如何。

冷豫十分不了解暗的想法,猜度他對自己的過去好奇,一切不是早已清清楚楚,他還想要怎樣呢?真是怪人。這樣想的同時,手心的熒光亮度增強,水潤般的光澤普及整個陰暗的空間,環伺身旁的惡鬼一經接觸光芒的潤澤,猙獰的深情便慢慢消減,直至安詳升華。

目送一個接一個的冤魂得以重入輪回,冷豫唇邊泛起淡淡的笑容,卻很淺薄,如浮云般懸于稍彎的眼角之下,即使細看也難以發覺。

只是再細微的表情也一絲不差的落入暗善于捕捉的眼睛里,他交握雙手,懶洋洋的支著下頜,大大方方的進行偷窺。副手鬼夜嚴嚴實實的包裹在一團黑布中,垂手安靜的立于一旁,“他還在想那個人嗎?……”空蕩蕩的大殿回蕩暗的呢喃,過了很久,鬼夜才後知後覺的察覺主子似乎在和他說話……他想了想,“不知道.”

暗全當沒聽見,他伸伸懶腰,長歎一聲,“唉……怎麼我心里有點怪怪的感覺呢……”

“主人病了嗎?!”鬼夜迅速抬起頭,緊張的盯著暗。

暗搖頭,眼神瞬也不瞬的凝視水鏡中的人,等了很久,鬼夜突然等到主上打著哈欠的吩咐。“准備祭壇,”暗抹去水鏡中的景象,仰身靠回顧骨座內,紅潤的唇扯開惡劣的笑,“我要去……人間!”

清脆的竹林,一夜小雨過後,枝葉透出清脆脆的綠,綠的喜人。葉尖還掛著雨珠,彙聚的多了,滴答墜下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激起小小的水花。粗糙的青石板嚴密的相接,沿著竹林的邊沿鋪開一條長長的小路,旋轉蜿蜒,一轉彎,沒入竹林深處。

一個灰衣人靜靜的坐在路邊一塊大石上,不顧夏初雨氣仍涼,僅著件薄薄的單衫,山風一吹,才怕冷似的抖一抖。正在他發呆的時辰,青石路上走下一個短衣襟打扮的年青人,精干的裝束,高高束起的發帶意氣風發的飄揚,一雙妙目迸射耀眼的光芒,他一出現立刻喚醒了周圍的空氣分子,整個氛圍為之一震。連石化般的灰衣人也仿佛感受到這股熱力,漸漸回過神。抬眼相對的刹那,灰衣人震了震,緊忙低下頭。

年青人瞟了瞟怪異的灰衣人,也不多話,擦過他的身繼續往下走。然而幾步之後又不禁駐足回望,飛揚的神采間添了抹疑惑。

“這位兄台……”

灰衣人低垂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抬起時已恢複一片平靜,“何事?”

年青人怔了怔,困惑的撓撓頭,“你我可曾相識?”

“不曾。”

斬釘截鐵的回答,令年青人也不好再詢問。他一拱手,朗聲道,“在下飛斛山莊的李靜軒,今日得見兄台忽感親切,不知兄台可願與靜軒結知?”

灰衣人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閃過深深的波瀾,但他仍面無表情的搖頭,緩緩的站起身,朝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踏的穩妥,聲音透過清潤的空氣穩穩傳來,“道不同不相為謀,兄台不必知曉。”

“兄台……”李靜軒還欲再說,對方已轉過了拐角,竹子漸密,身影漸消。他張口,喉嚨里卻堵了什麼,憋的難受。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對灰衣人方才對視那一眼如此在意,許是那一刹的接觸讓他體內最深的地方猛然一跳,仿佛觸動了前世的記憶,熟悉挾裹著刺痛湧上。他當然知道這不可能,但這個人的確帶給他一種久違的親近感。搖搖頭,他自嘲的笑笑,哪里來這麼多感觸!山莊里的事還等他處理呢~轉身匆忙的向下趕去,短暫的接觸被他當作人生里可有可無的一個片斷拋到腦後。

卻不知為了這一刻,冷豫掙紮了有多久。他是被暗強行壓上祭壇帶到人間的。原本他打算任所有感情悶在心里慢慢腐爛,什麼情愛等到消亡的那一刻都會煙消云散,可暗打碎了他的期望。

他扳著他的下頜殘忍的說,“你腐爛多少,我挖開多少!”

于是他被獨自丟棄在這里,靜軒必經之地。暗算准了時間地點,只等主角上場,好戲開場。


本來漸漸平靜的心湖投入巨石,掀起滔天巨浪,頃刻湮沒偽裝的淡然。

這時見與不見已不是個人意願,被強加了他人的想法,他有種被實驗的惱怒感。然而內心深處不能否認的激蕩,在知道將不可避免的見到那個人起,就沒有消停過。要重新面對從前的愛恨,他有點膽怯。

但更多的……是期待!

無論告訴自己多少次過去已然過去,事實上心底還殘存那麼一絲渴望,對愛情,對靜軒的渴望……埋在最深的角落,現在被暗無情的挖出,再也無法隱瞞。相同的靈魂,相同的名字,甚至額間一點紅痣也清晰如昨,讓他一下就認出了他的轉世……可是……

轉念間暗的身影慢慢浮現,冷豫無聲的看著他,看著他將手指落于眉心,低啞的聲音蠱惑的響起,“你以為……這樣……就完了麼……”

“見也見了,你還想要怎樣?!”被暗莫明其妙的態度禞的很被動,冷豫不禁冒出一股心火,低低呵斥道。

“我?”暗輕笑,震動清晨的露珠,一滴落下,砸在肩膀瞬間浸沒,“冷豫……你認為你見得……就是你的靜軒麼……”

輕輕柔柔的一句話如磐石重重砸上冷豫,他震了震,別開視線。

這一舉動似在示弱,暗收到了滿意的效果,削薄的唇勾勒得意的笑,“問問你自己,是你究竟想要怎樣……”寬大的袖袍一揮,遮天蔽日的黑暗襲來,蒼翠的竹林間猛然少了兩人的蹤影。

空氣依然靜默,仿佛什麼也不曾存在……

天色漸漸暗下去,山下的城鎮亮起盞盞燈火,這是靠近湘城的城鎮。最近湘城舉行武林大會,附近小鎮全住滿了。一個招牌不清的小酒館里不斷爆出陣陣哄笑,笑聲在夜里遙遙傳開,震動了寂靜的夜色。一大群武林人士三三兩兩落座,以一桌少年俠士為中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聲笑談武林重趣事,好一派豪爽的景象。

李靜軒當仁不讓的屬于中心人物,他不斷拋出頗有見地的言談,言辭著理又不背後損人,惹得一大幫叔輩很為欣賞。然而在他不注意的角落卻未發現一個灰衣人正一聲不吭的默默注視著他,即不參與討論又不與旁桌交談,被人遺忘在角落。桌上一壺熱酒早失了溫度,孤零零的擺著。

正巧李靜軒說了逗樂的話,不少人呵呵展開笑顏,幾個大方的女俠還刻意的坐到他們一桌附近,眉眼含羞。

冷豫手指碰了碰冰涼的酒杯,垂下眼簾。

靜軒,你以前……從不會如此放聲大笑……

你總扳著臉,少年老成的講著國家大事,眼角一吊高就表明在算計別人……高興時拉著我比武,生氣時也悶在心里……什麼時候,曾這樣真情表露過……

清冽的酒入喉一片冰涼,可惜他已無實體,感受不到酒香。想象中的味道早已模糊,殘留滿腔荒蕪的冰涼。暗的身影隱約浮現桌面,默不作聲的瞅著他笑,仿佛在笑他看不透的執著。心火驟燒,翻手打翻酒壺。嘩啦啦一聲,桌面浸濕一片,暗詭異的笑臉隱去。

冷豫粗喘幾聲,突然發現身邊出奇安靜。心里咯噔一聲,才發覺方才的行為不太妥當,猶豫一下,還是抬起頭,果然……一屋子的人都詫異的看著他。

喧鬧的氣氛倏然陷入靜默,還是李靜軒突然認出這個人不正是早上遇到的怪人麼?

“這位兄台對我剛才的看法有意見麼?”

“不敢,”冷豫穩了穩心神回應道,“不過一時失手,諸位見諒。”

“呵呵,兄台一人獨處不如和我們共飲,這里火氣旺~”

“謝謝好意,”他黯然的搖搖頭,“可是我想找的人並不在這里。”

李靜軒奇了,這個人怎麼一開口就冷冰冰的,但油然而生一股好奇讓他繼續追問,“哦?兄台要尋的什麼人?說出來在下興許能幫上忙?”


“不了,”終于感覺道這里的氣氛並不適合自己,冷豫起身緩緩走到李靜軒的桌前,專注而深刻的凝望他,仿佛要將這張臉印入腦海的認真,然而越看越覺得不同,眉眼鼻子的弧線與記憶里的人相差太遠,漸漸的分離,心里那一分殘存的希望被毫不留情的掐滅,冷豫嘲弄的笑起來,“咫尺天涯……咫尺天涯啊……”

話未竟他搶過李靜軒指尖的酒杯一飲而盡,仰脖的一瞬間一滴晶瑩的淚珠滑落眼角。

之後的印象變得模糊,他扔掉了酒杯搖搖晃晃的離開,身後的人紛紛議論著他的怪異,只有一道視線疑惑的盯著他,可惜那已不是他所要。

晃蕩在陰冷的街道上,冷豫漸漸理清了一直不願面對的思緒,看清了早該看清的事實……

靜軒,此一刻我終于發現時間的殘酷……

它抹去了我們所有的過去……

你是你卻又不是你……你不再是我冷豫一個人的靜軒……

真正的照面之後,我才發現,我想見的……已不是現時的你……

我想見的你早已不在……

同一個靈魂被時間打上不同的烙印,就沒有了曾經的記憶。

那個屬于你和我,靜軒和冷豫的,兩個人,特有的……記憶。

所以……你……不是靜軒。

冷豫站在街道中央,大聲了吼叫一聲,這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可是眼淚還是流了下來,靜軒,這或許是我為你流的最後一滴眼淚。寒冷讓身影僵在原地,淡色的眼瞳逐漸黯淡。暗的身影漸漸浮現,自後扶住他的肩。“怎麼了?”

肩下的身體微微發抖,哭泣般的聲音破碎在夜風里……

“……暗,我應該恨你嗎?……”

“恨?恨我?恨吧!”暗輕輕摟著冷豫的肩膀,“我毀了你最美好的記憶,我讓你看清了現實!也許你應該恨我吧。”

冷豫閉上眼睛,任眼淚從眼瞼滑下,“但或許你是對的!”

“……”暗不曾想到冷豫會是這樣的反應,猛然搖頭,再靠近一步,便扭道:“你見老情人,該哭的人是我……”

冷豫眺高眼角,丟去一個不屑的眼神,可是嘴角卻微微上翹:“與我何干。”

暗血紅的瞳噙著開心的微笑,探手想攬住冷豫,卻被他不客氣的避開,落了個空。他也不惱,繼續撲上,持之以恒的,直到抱住了冷豫才算數。

“冷豫。”低低的,含笑的聲音吹拂過耳畔,冷豫不理。暗享受的蹭蹭他頸項柔軟的肌膚。

“現在……你還要為你的靜軒奉獻嗎?”

“讓我想想。”冷豫平淡的說,難得暗沒有在發表言論,帶著冷豫通過虛度與人間的交接通道,慢慢的回到祭壇正廳。

祭壇青慘的火苗燃燒正旺,虛度第一次有靈魂是以正常態出去再回來。通常逃出虛度重返人間的靈魂,只會慢慢被消耗,到破散。


冷豫後來就再也沒有吭聲,安靜的被暗環著,垂著頭,想著什麼。也許自己真的應該放棄了,至少他現在活得很好,未來得武林盟主,他依舊高高在上,我這樣得靈魂,還能為他做什麼,他幸福就足夠了吧。

暗領著他來到祭壇邊寬大的玉石床旁,默念一串咒語後祭壇的青色火焰驟然轉紅。暗眯眼瞅了瞅垂著頭得冷豫,只是靜靜得看著。

“暗,我或許想通了,靜軒已經有了新得生活,那我或許也可以有新得生活。”

“冷豫。”

冷豫閉目不理,接著說道:“我想也許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看看天涯是不是生活得很好,筱幽有沒有欺負他。也或者有什麼人正等著我也說不准。”

暗笑了,附在他耳邊挑逗的吹氣,“我等了好久哦。”儼然如同幼兒一般黏纏的口吻。

冷豫聽著,竟笑了。“恕我愚昧!”

暗抬手遮住他的眼睛,認真道,“我,暗,以虛度王的名義起誓,我正在等你,冷豫。”

冷豫這回是完全怔住了,暗魅惑的聲音再度在耳邊想起,“以後不准再去淨化層……你要陪我走很長很長的路,不准浪費生命。”

“你願意養飯桶,我無所謂!”冷豫的臉上泛著笑意。

“……”暗猛然發力將冷豫牢牢按在臥榻之上,死死的盯住他的眼睛,“虛度的王只養一個飯桶,寶貝兒,准備好了嗎?”

冷豫蒼白的臉龐難得染上一抹紅暈。

“……”暗吻了吻他的額角,“累了吧,睡一會吧。”

一股暈眩感襲來,冷豫漸漸感到眼皮沉重,“不要……”

“我可是霸道的情人。所以我說了算!”

仿佛聽到不怎麼好笑的笑話,冷豫露出一個嘲弄的微笑,但其實他的思維已經很模糊了。只是隱約覺得有很重要的事在發生,可他已無力再思考……沉入昏睡的最後一秒,他輕輕呢喃……“混蛋暗……”

暗凝視著沉睡的冷豫,心里挺不是滋味。

他第一次對一個人這麼在意,對方卻無視他的存在……如今已經得到了首肯……卻要無盡的等待……長期淨化靈魂對冷豫傷害太大,現在要為他調養,至少百年才能恢複……

一想到往日不值一提的百年如今卻要一個人度過,莫名有些空落……

暗第一次覺得虛度,有點冷。

修長的手指小心的撫摸過冷豫的臉頰,暗暗暗道,趕快醒來吧,這樣我們的愛……才能開始……

我的冷豫……我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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