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皇帝請客

“雖然這奏章上沒具體說是誰,但條條指向趙王。”張輔苦笑道:“據說人有幾件事萬萬不能做,其一就是向父親說他兒子的壞話。”

“以目前掌握的線索看,只能如此。”聽聞英國公這樣說,王賢卻只笑笑道:“但求問心無愧,給皇上留好余地就是了。”

“你這是兩層意思。”張輔笑道。

“其實是一層意思,”王賢也笑道:“盡人臣的本分罷了。”

“有道理。”張輔點頭笑道:“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明明是太孫一手提拔的人,皇上還要重用你了。”

“其實皇上太孫本是一體,”王賢淡淡道:“皇上如此寵愛太孫,怎麼會對他有芥蒂呢?”

張輔聞言心頭一震,他聽得出王賢這是話里有話……王賢的意思是,都只看到皇上對太子的不好,卻忘了皇上對太孫的好,難不成皇上會把太子太孫分開來看不成?這個道理簡單到無可辯駁,讓張輔不得不暗暗反思自己的立場……

之後兩人無話,不知不覺,雄雞一唱天下白,王賢也終于緊趕慢趕,把呈給皇上看的材料整理了出來,交給張輔。

“成了,你休息吧,我進宮去了。”張輔將奏章收好,朝王賢點點頭,離開了鎮撫司衙門。

“我送公爺。”王賢微笑著把張輔送到門口,突然二黑湊上來,對他耳語幾句,王賢點點頭,待那手下走了,他對張輔道:“今天宮門沒開,趙王殿下就在北苑外候著了。”

“哦?”張輔一愣道:“他這麼著急面聖干什麼?”

“昨天咱們抓了那麼多人,趙王不會不知道。”王賢淡淡道:“估計是打馬騾子驚了吧。”說著笑笑道:“要是趙王能向皇上坦白,公爺不就省得向父親說兒子的壞話了?”

“哈哈,但願如此吧!”張輔大笑起來,這時候家仆牽來馬,他朝王賢一拱手,便打馬揚長而去。



北苑,儀天殿,永樂皇帝一大早見過趙王後,就一直陰沉著臉,沒來由打了幾個小太監的板子,嚇得一眾太監宮女魂不附體。直到有太監通稟說,張輔來了。皇帝的神情才放松不少,讓人趕緊准備早膳,那些太監宮女也終于松了口氣,井然有序的忙活起來。

待張輔上殿,朱棣便招呼他道:“文弼這個時間來,肯定還沒吃早飯吧,來來來,陪朕一起用膳。”


張輔其實在王賢那里已經用過了,但哪敢掃皇帝的興致,便恭聲笑道:“那微臣就享福了。”

“也沒有龍肝鳳髓給你吃。”朱棣擺擺手道:“都是些家常的早點,如今咱們想吃什麼吃不到?就是喜歡這熟悉的老味道。”

“皇上說得太對了。”張輔謝了恩,在下首錦墩上坐下,只見桌上擺了十幾種早點,什麼小窩頭、驢打滾、豆汁、灌腸、炒肝、麻豆腐……與金陵這邊的吃食迥異,但張輔卻倍感親切,因為都是他小時候在北京常吃的。

皇帝拿著筷子,指著一道道早點道:“你品品,看看能不能嘗出是誰的手藝?”

張輔只好夾了一塊炒肝,細細的品嘗一番,然後擱下筷子,道:“是不是皇上潛邸中廚師呂大海的手藝?”

“哈哈哈,人都說英國公精明過人,不過這次你可猜錯了。”朱棣聞言撚須大笑道:“呂老頭今年六十多了,顛不動勺了,朕去年給他個光祿寺少卿的榮銜讓他退養了,現在是他兒子接班了。這是他兒子的手藝!”

“倒已經可以亂真了,怪不得呂師傅放心讓他接班。父子兩代侍奉皇上,也是一段佳話了。”張輔看皇帝興致不錯,心里暗暗嘀咕,剛才臨進來前,黃偐還悄悄對他說,皇上心情不好,讓他小心點呢。雖說皇上喜怒無常,也不會變得這麼快吧?

“別放下筷子啊,打太孫去了山西,難得有人陪朕一起用膳,你愛吃什麼就盡管吃,你拘束了,朕也吃不好。”朱棣熱情的說著,自個端起飯碗來用起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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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皇帝一起進膳,張輔也不是頭一回,不過放開膽子吃是不可能的。他恭謹的欠著身子坐著,一邊小心翼翼的動著筷子,心里一邊飛快的盤算……他知道皇帝的起居習慣,這麼多年來,一直都是五更天用飯,之後便開始一天的忙碌,這會兒雖然早,但也有卯時了,皇上怎麼可能才吃飯呢?

或者說之前,有什麼原因讓皇上吃不下飯?張輔自然想到臨走前,王賢所說的那件事……趙王進宮了!

看來八成是趙王已經向皇上坦白了什麼。張輔暗暗有數後,便且安下心,陪皇上用起了早膳。哪知剛吃了兩口,皇帝已經要漱口了,張輔一見這情形,連忙站起身要謝恩,卻被朱棣一笑攔住道:“朕這幾天老毛病又犯了,吃不多。你不一樣,身子骨可好著呢,練武之人吃這麼點可不行!”說著便起身道:“這桌飯是為你准備的,你可不能浪費。慢慢用,朕先去看奏章,吃飽了再來跟朕說話。”

張輔只好謝恩,待皇帝離開後,又坐下吃了幾口。其實他根本不餓,但這大明朝誰敢拂皇上的好意?吃不下也得硬塞一番。張輔心知肚明,皇帝這是在向自己賣好呢,有道是吃人的嘴短,用了皇帝專門准備的禦膳,待會兒奏對時該怎麼說,他也明白了。

想到這,張輔愈加佩服起王賢來,好一個‘但求問心無愧,給皇上留好余地就是了’,正是拜他所賜,自己現在才能安心坐著,不然懷里揣著個紅炭似的奏章,哪還能坐得住?



雖說朱棣讓他慢慢吃,張輔哪敢讓皇上久等?稍微又動了幾筷子,便也漱了口,起身到里面謝恩。

朱棣在那里翻看著奏章,明顯有點心不在焉,見他進來了,馬上讓人賜坐,又問他吃好了麼。


張輔感動道:“臣何德何等,蒙皇上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皇上。”

“文弼言重了,你是朕的股肱大臣,在朕眼里,那是比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還要重要許多的。”朱棣提到‘不成器的兒子’,明顯有些壓不住火氣,重重一哼道:“你知道方才誰來過麼?”

“臣不知道。”張輔自然不會在皇帝面前,顯示自己的消息靈通。

“朱高燧那個逆子。”朱棣裝出來的笑容,終于消失殆盡,恨聲道:“他來向朕坦白,自己做了忤逆祖宗的罪行!”

張輔這下更清楚了,也不好擺出一臉茫然,那樣就明顯在裝了,只好輕聲道:“趙王向來仁孝,就算做了什麼錯事,也是有原因的吧?”

“你還替他說話!”朱棣怒氣沖沖,但卻明顯是順著張輔的意思說話道:“你知道他干了什麼嗎?”

“臣還不知道。”張輔輕聲道。

要不怎麼說,說話是一門藝術呢?一個‘還’字,便向朱棣暗示了案情的進展程度。有時候做臣子的就是這樣,你既不能忤逆了皇帝的意,又不能顯得太無能,這里頭的分寸把握,就是所謂的‘侍君之道’,想到王賢小小年紀,居然能把握的妙到毫巔,張輔就忍不住腹誹,莫非這小家伙是什麼老妖怪轉世?

別說,英國公猜得雖不中,卻亦不遠矣!

“唉,朕跟你說實話吧。”朱棣一臉羞臊道:“那孝陵殿前的銀杏樹,就是這逆子讓人偷偷灌水泡死的!”

“啊!”張輔馬上流露出恰當的驚訝道:“為什麼?”

“為什麼?”朱棣神情複雜道:“這逆子的想法殊為可笑!你應該知道吧,前些日子,有些個言官瞧不得我們父子團聚,非要逼漢王就藩這件事吧?”

“知道……”張輔聞言暗暗心驚,想不到皇上對漢王就藩這件事,居然是這種反感的態度。不過轉念一想也正常,因為藩王就藩後,就不能再回京了,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所以父子兄弟一旦分開,就今生再不能相見。而大臣們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非要漢王就藩。只要漢王一就藩,就再也別指望見到皇帝了。那樣太子的位子就穩當了,大明朝也沒有什麼儲位之爭了。

但朱棣能對那些兄弟侄子狠下心來,可輪到自己的兒子,卻是萬萬不舍。

皇帝今年五十五歲了,在這個年代,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了。人老了都分外顧念親情,何況是他最喜愛的兩個兒子。一想到自己一狠心,就再也見不到這倆兒子,他就十分難舍。再想到那樣一來,太子便可高枕無憂,隨著自己一天天老邁,很可能不把自己這個父皇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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