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七章 謝罪,然而是異形

究竟過了多長時間呢。

現在大約是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了。

天空已經被火紅的晚霞籠罩。

地面上——躺著一名渾身是泥的少年。

已經不知道放倒他多少回了。數到第十次以後,就不再繼續往下數了。

首先,在純粹的肉搏戰上,我壓倒性地占上風。而且,奉行不打女性主義的他完全沒有要打過來的意思。

他只是不斷地在詠唱咒文。

而我每次都會在中途把他打倒——然後每次他又會爬起來。

“……已經夠了吧,安藤同學。”

我對仍然試圖操作遍體鱗傷的身體再次站起來的他如此勸道。聲音自然而然就顫抖了起來。

我對這個不管打倒多少次,都會如僵尸一般複活的男人,產生了一種超越了驚訝,直至恐懼的感情。

好害怕。

我好害怕這名少年。

“別,別再這樣下去了啊,安藤!”

“對啊,壽君!”

燈代和鳩子已經看不下去安藤同學連站都站不穩的模樣,想要沖到他的身邊。

但是——小千冬制止了兩個人。她伸開雙手,阻擋了兩人的去路。

“小,小千冬……”

“不能打擾他們。”

“可是,安藤都……”

“安藤——還沒有輸。”

聲音雖然稚嫩,但飽含堅定的信念。她究竟是沒有過腦子,還是說看到了只有她能看到的某些東西了呢。

被她毅然決然的態度所震懾,燈代和鳩子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我把視線從她們身上轉回自己的對手。

“為什麼,你要站起來呢?”

我這麼問道。安藤同學抬起頭來,直直地盯住了我。他眼睛里燃燒的斗志之火依然沒有消減。

“無論多少次我都會站起來的。”

他回答道。

“為了讓自己——依然是自己!”

“…………”

這句話……雖然乍一聽感覺帥氣非常,但是冷靜一想的話就覺得意思莫名其妙,欠缺具體意義。

他本人恐怕是想要說出這句話來耍酷,嘴角有微微地上揚。真是讓人感覺厭由心生。

“這麼糾纏不休耗到勝利就是你的目的嗎?我可先說好,我沒有一絲要投降的意思。我會讓你和地面親密接觸到你宣布投降為止。”

“……哈哈。彩弓你才是,不要在我詠唱的中途打過來啊。難道是害怕我馬力全開嗎?”

“你就那麼想——”

我無視他的戲言,質問道。

“——就那麼想拿異能來玩嗎?”

“沒錯。”

安藤同學毫不猶豫地點了頭。看來再怎麼說服也是沒有用的。是啊,本來就是因為對話沒法解決,我們才這樣打起來的。

“安藤同學,使用異能吧。”

我說道。

“我不會再在你詠唱的中途攻擊了。我會看氣氛,閉嘴等你准備好。就不留任何遺憾地把想要干的事情都干了吧。”

安藤同學一開始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露出了平常“哼哼”的笑容。

“這樣好嗎?會發生什麼我可不管哦。”

“你就快點做吧。”

安藤同學把右手向前伸出,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吾乃混沌之霸者——”

然後,解咒的咒文的詠唱開始了。咒文到處都是模模糊糊和用字重複,完成度仍然很低——然而,安藤同學還是極度認真地詠唱了下來。


就好像他是真正的魔法師一樣。

就好像他真的是魔王或者其他什麼東西的轉世一樣。

“——向不遜之攝理露出獠牙!”

詠唱結束——異能發動。

呼的一下。

一瞬間,安藤同學的身體被漆黑的火焰所籠罩住了。

擁有自然中不可能出現的顏色的黑色陽炎。

熊熊燃燒的黑焰,虯曲著改變形狀,集中到安藤同學的右手之上。

“看啊,這就是我真正的姿態……如此丑惡……如此罪孽深重……”

安藤同學邊注視著纏繞著火焰的右手,邊用略帶憂郁的口吻說道。但和他所說的話相反,他的表情十分明朗。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好帥”三個大字。

我感到深表遺憾,但同時也深有感觸。

在火紅的天空之下,披著自然界絕不可能存在的黑色火焰的他,的確有種背德的魅力。

“說起來,異能的名字決定了嗎?”

“哼,說來也是。沒有名字還是不太方便啊……”

“…………”

“比起黑暗比黑夜更加漆黑,比起死亡比罪孽更加漆黑,漆黑,漆黑,完完全全的漆黑……寄宿著決不終結的永劫之漆黑,悲哀的火焰……好,我決定了。”

他舉起燃燒的右手。

“我為我之火焰起名《黑焰(Dark and Dark)》!”

“…………”

雖然看上去他想把這歸結于自然而然地、巧合無比地當場想到了這個名字……但畢竟是他,肯定是提前拼命想好的吧。

“寫作黑焰,讀作Dark and dark!順便焰不是兩個火的炎而是難寫的舊字體的焰!”

居然開始說明漢字和注音了。

我是該笑呢,還是該楞呢。我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理狀態,不過安藤同學似乎一個人很滿足的樣子。

這樣就好。

創造回憶就到此為止了。

“已經沒有遺憾了吧。那麼——就開始真正的異能戰斗吧。”

我腳蹬地面,一瞬間靠近了還沉浸在愉悅中的他,抓住了他熊熊燃燒的右手。

不溫不火。

溫度實在是太不溫不火了。

他完全沒有任何殺傷力的異能,甚至可以像這樣直接用手觸碰。

我扭轉安藤同學的右手,繞到了他的背後,就這樣封死他的關節,然後狠狠地把他摁在了地上。

不是柔道也不是合氣道,而是從父親那里學來的逮捕技巧。

“唔,唔啊啊。”

倒在地面的安藤同學發出了呻吟,但是異能仍然處于發動之中。我按住他被黑色火焰籠罩的右手,在物理上,也在立場上居高臨下地和他說道。

“《黑焰(Dark and Dark)》啊……雖然好不容易起的名字就這麼浪費了,不過我現在就要讓你和這份異能說再見了。”

“什麼!?”

“我說我要用《始原(Root of Origin)》消除《黑焰(Dark and Dark)》。你已經玩夠了吧?”

“等,等一下!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我還沒承認我輸了!”

“這是異能戰斗,可以自由使用異能。這話可是安藤同學說的。那麼——我怎麼使用我自己的異能,也是我的自由。”

“……”

安藤同學不甘地咬緊了牙關。雖然心中產生了些許如同搶走孩童玩具一般的罪惡感,但我把這種感情拋至了腦後。

這樣就好。

這不是常人該有的力量。

“回到——應有的姿態吧。”

《始原(Root of Origin)》

漫長的爭執,也要在這一刻結束了。

黑色的火焰,就如同風中殘燭一樣在一瞬間就消失不見。

只要異能消失,安藤同學也不得不承認吧。這樣一來,再把其他三人的異能消除,最後再把我自己的異能消除,我們就終于能再度回歸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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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切就都結束了——本應如此。

“什麼!”

從我口中傳出的是近乎于悲鳴的叫喊。

那是因為,我畏懼著在手中熊熊燃燒的漆黑火焰。

“《黑焰(Dark and Dark)》……居然沒有消失……!”

黑色的火焰對我的異能不以為意,就如同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依然搖搖晃晃地燃燒著。

不可思議的。

毛骨悚然的。

宛若不死的。

宛若鳳凰的。

不會消失的黑色火焰。

面對這種奇怪的現象,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為什麼……”

《始原(Root of Origin)》沒有發動嗎……?

不,我的的確確發動了能力……

旁邊傳來了驚訝的聲音。見證決斗的剩下三個人,似乎也和我一樣驚呆了。

在場的人中,只有安藤同學露出了奇怪的神色,然而他並沒有感到十分驚訝,只是露出了悲痛的表情。

“安藤同學,你難道——”



“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安藤同學啊……?你在別人家門口干什麼呢?”

從學生會辦公室里沖出來的我靜不下心來,直接沖向了彩弓的家。

而到地方之後——在悶頭思考著諸如“我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彩弓呢,話說彩弓可能還沒回家吧,不過要是舞矢在



的話……啊,可是要是她爸爸來應門的話怎麼辦” 之類的事情的過程中——就在門口站了約莫二十分鍾。

“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時,當事人竟然登場了。她身上穿的是校服,看來是這個點剛剛到家。

“彩弓……真是對不起!”

不知道怎麼道歉為好的我,暫且先全力向她低下了頭。

“哎,怎麼?道什麼歉啊?你又惹出什麼事了?”

“我……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說出那麼不經大腦的話……不如說一切都是我的錯啊。明明如果我不堅持‘不應該消除異能’的話……彩弓應該就當上學生會長了……”

“那,那個……”

“彩弓肯定不願意見到我吧,我不奢求道個歉就能得到原諒……”

“我說……”

“真的,太對不起了!”

“安藤同學!”

她大聲地叫了我的名字,我恍然地抬起頭來。

“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在道什麼的歉啊?”

彩弓露出奇怪的表情。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能不能按順序來說啊。”

我和彩弓走在晚霞籠罩的住宅街上。

本想進了屋子再說,但現在舞矢在家,她那種人來瘋實在不太適合現在的氣氛,所以我們就決定在外面邊走邊說。

以及學生手冊已經回到我手里了。

“唉……原來如此,是這個意思啊。舞矢和工藤同學的口風還真是不緊。”

彩弓聽我說完,郁悶地歎了一口氣。

“首先我必須澄清一點……安藤同學。”

“我在聽。”

“我根本沒有生氣。”

“……誒?”


“關于昨天安藤同學說過的那句‘為什麼到了高中就沒再進學生會了呢?’,我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誒,誒誒誒?可,可是,彩弓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不是突然就變得不開心起來了嗎?不是還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嗎……?”

“顯得這樣應該是因為吃了要所以覺得困了吧。”

藥……啊,說起來她的確有提過一句……

“那,那個不是為了趕我走才說的客氣話嗎?“

“不是客氣話,是真心的。我當時真的感覺很困。安藤同學走了之後我就馬上睡了。“

畢竟不能再客人面前呼呼大睡呢——彩弓補充道。

“那……為什麼今天沒來社團活動呢?不是因為不想見我嗎……“

“我有發郵件說我有私事啊……今天為了買新的隱形眼鏡,跑了一趟站前的眼科診所。“

“……不,沒關系的,不用這樣隱瞞我的。不想見我的話直說就好——“

“這是發票。”

彩弓從錢包里拿出發票給我看,上面寫著“佐佐木眼科”。這是不可動搖的證據。

“安藤同學。不是我說你……你有點自我意識過剩了吧。”

彩弓都有些無語了。

“……也就是說,全都是我的誤解嗎。我自顧自地心焦起來,害怕起來……”

“沒錯呢。”

“……唉,感覺白擔心了。”

我深深歎了口氣。

心里湧上一股不知道該說是放下心來還是撲了個空的複雜感情。

一個人在那里瞎著急,太讓人不好意思了。

不過,要是彩弓沒有受傷,要是彩弓沒有被我傷害,那比什麼都好。真的是太好了。

“……可是,彩弓因為我才沒能當上學生會長是真的吧……”

我如此說道。

昨天和今天的問題雖然得到了解決——但半年前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

“如果我不多嘴的話,彩弓肯定能當上學生會長……當然,能不能當上還是不確定的,但彩弓肯定就能和工藤同學堂堂正正地進行較量了……”

“也許……是這樣呢。”

彩弓露出模棱兩可的笑容。我咬住了嘴唇。

“但是——請不要誤會。安藤同學,我現在對你完全沒有一點怨恨。相反,我甚至很感謝你。”

“…………”

“的確,要是不和安藤同學爭執的話,也許異能的事情就能相互讓步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我也能立刻開始選舉活動。不過說到底,我不認為靠這種急于求成的准備就能勝過工藤同學就是了……”

但是——彩弓話鋒一轉。

“我怎麼可能記恨安藤同學——那樣細膩的心思呢。”



“安藤那家伙都不回來呢。”

我邊注視著部室里的時鍾,邊對坐在對面的鳩子發起了牢騷。

從他說要去學生會辦公室起,到現在已經有一小時以上。小千冬留下一句“去曲奇家玩”就回去了,現在和昨天一樣,又是只有我和鳩子參加的社團活動。

“他把包放這了,所以我覺得應該會回來吧……他到底去干什麼了?”

“是啊。要是再等一會還不回來的話,咱們就回家吧?我會把書包送到壽君家里去的。”

“嗯,就這樣吧。那接下來……咱們怎麼辦?玩撲克嗎?”

在我心里,鳩子和我還算是關系好的。至少我很喜歡她,把她當做親密的朋友。

但要是說到兩個人玩什麼,我就只能想到撲克……這真是讓人感到悲哀。是因為我們沒有共同的興趣嗎?

這種時候要是和安藤在一起的話,他肯定會想出什麼無聊的新花樣,然後我嘴上不饒人可還是會陪他——

“吶,燈代。”

我正想站起來找撲克的時候,鳩子用眼神制止了我。

她露出溫和的笑容,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

“我們來談一談認真的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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