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下 第六十六章『棧橋的擺渡者』

啊啊

馬上就去

但還要一會兒

配點 (滿足)



九鬼掃視過這一片一度淪為戰場的空間。

關東。

從房總半島的南面望去,戰線從北部延伸到西部。

安土艦隊駐紮在東邊的海域,而北邊天空的一角則被自家艦隊和毛利艦隊所占領。

西邊是山形城,其附近坐落著“狩獵館”。

不論從海上,還是從海港、森林或者斜坡上看去,火光都映照著天空,濃霧升騰,不時還能聽見沉悶的誘爆聲。

但是現在傳進自己耳朵里的,還是以風聲為主。

那是海風的聲音。

恍若是要澆熄那熔鐵似的空氣一般,有風從東側吹來。

于是九鬼望著這一片沉默中的,陷入某種堅定而不可動搖氣氛里的空間,突然想到。

……恐怕,自己再也,無法投身如此規模的戰場了。

在自己的戰斗生涯中,這是最大型的戰斗了。

這里發生過許多,也在這里第一次學會了許多。

特別是與強敵的再會,與他戰術的博弈,都將一生留存在記憶里吧。

但是,九鬼下定了決心。再一次,于此地開口道。

「作為代表的九鬼•嘉隆,向參加慶長之戰的全體人員宣告,」

他張口,有話語從中迸發而出。

「我們將從關東,全面撤退,」

深呼吸,

「——在這里,我們將結束慶長之戰的再現!!」



「真不愧是九鬼•嘉隆啊。」

在山形城的艦橋上,義光從肉眼可見的距離,注視著九鬼感歎道。

雖說已近拂曉時刻,但天色仍如夜晚一般黢黑。各艦上升騰的飛炎與大地上的火焰作為光源,將甲板上站立的男人照得像影子一般。

但是,義光點了一下頭,做出了評價。

「派這樣的人來臨陣指揮,真是屈才。」

『您指什麼蒙?!義光大人。』

“Tes.”,義光一邊捉住鲑延的身軀肆意拉扯著,一邊這樣說道。

「就是那個大久保什麼的提過的‘欠著他們債的國家’。我在說那個呀。」

武藏的代表委員長只對九鬼說了一句話。那個國家的名字是:

「——是上越露西亞呀。」



原來如此,義光苦笑著。

「確實,長岡忠興和本莊繁長一戰中,是繁長贏了。」

『那麼,難道有什麼改變了蒙?!武藏的那群人把這場勝利讓給上越露西亞的話,到底會發生什麼蒙?』

「鲑延你在的話,我的思維都變得更流暢了呢。」

將被拉扯開的鲑延放開,確認它即刻複原過後,義光笑著。

她用大扇子遮住嘴邊的笑意。

「——將對羽柴的勝利讓給上越露西亞,也就意味著上越露西亞對P.A.Oda和羽柴今後擁有牽制能力了。這也是“武藏從中牽線”對吧。」

『那是指——』

「上越露西亞是P.A.Oda的鄰國。同時,其近旁更坐落著本能寺所在的京都哦?這意味著什麼,你可明白?」

義光把視線從九鬼那里收回。豎起眉毛,嘴角上揚,

「那個九鬼,只是放手了一個關東,就保住了剩下的一切哦?如果要把勝利權益轉讓給上越露西亞的話,武藏勢力就可以借著談判一類的借口前往上越露西亞。

然後在本能寺之變的時候——」

『可能就會作為雇傭兵去強行介入其中蒙!?』

「鲑延你的思路總是很清晰呢」

義光仍保持著苦笑,

「由于在諾夫哥羅德發生的魚津城一戰,P.A.Oda所屬的柴田勢力已經做好了從上越露西亞撤退的准備。這一方面是因為柴田勢力需要應對接下來的本能寺之變,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多余的力量來防范上越露西亞的舉動了哦?

而從上越露西亞那邊看來,侵略京都方面的時候,就算不舉著上杉家的牌子,拿著露西亞雷帝的名頭也照樣好使——然後武藏勢力的話,這也正是趁著上越露西亞大肆行使勝利權益的時候,作為傭兵踏入本能寺大門的好機會。」

但是,卻被九鬼給察覺到了。

「于是武藏勢力失去了介入本能寺事件的機會。

而羽柴勢力則失去了在關東牽制各地的機會。

但是武藏勢力奪回了關東,

羽柴勢力則保住了本能寺。

無論是哪一側都談不上是最好的結果,只能說武藏的成果比較喜人,而羽柴則是避開了最糟的結局——單從內容上來看的話,算是武藏的勝利吧是也。」

「就是勝利了蒙!」

“Tes.”義光點點頭,將手里的大扇子向下揮去。


那是令山形城降落的指示。狐狸一邊打著手勢指揮,一邊頷首道:

「只不過,嘛,那個毛遂自薦來擔任義康的軍師的,叫大久保什麼的家伙……在小田原的時候不但撐過了實戰讓世人見識了她的膽識,這次也是鬧了個天翻地覆呢」

義光沒去掩飾嘴角浮現的笑紋,低聲說著。

「——在那種狀況下還能面不改色扯謊,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做得到的呢。」



大久保將戰爭結束的報告傳給武藏,歎了一口氣。

「又——一次,沒能把活給做漂亮了——真——要說的話,倒是希望借著山形城的炮擊,把上越露西亞也卷進來就好了。」

「大小姐,說著一些自己心里也沒底的話扮演強勢角色的行為還是不要做了為好。」

「是嗎?加納君,只是你這麼說而已吧?」

“非也”加納一邊整理著收支報告等文件,並進行預估,一邊回答道。

正面。由于大局上已經確定要撤退了,敵方的本部顯得有些安靜。有聲潮正向這邊靠近,是停下追擊羽柴軍的腳步,回來報告狀況的眾人。

“但”加納看著逐漸聚攏過來的眾人,開口說道:

「大小姐,有些過于胡鬧了——再怎麼說,那麼緊急的時刻,“在安土的加速器動了會爆炸的手腳”算是什麼說法,聽都沒聽過。我,加納,剛才都差一點開口訂正了。」

「不挺好嘛,不是蠻有說服力的?」

“再說了”大久保邊說著,邊露出一副仿佛無可奈何的笑容。

「無論是哪種大型艦,裝甲厚度如何——不,應該說裝甲越厚,在破損狀態下做高速機動的話,就越會因為與從破損處灌入的強風攪動,更容易從內向外發生破裂。

真是托了各位亡國戰士的福……那個艦尾主加速器。安土的人恐怕是覺得關掉以後就萬事大吉了吧。但就我所見,就算側轉的時候沒事,著陸的話,壓縮的大氣爆發開的時候還是承受不住沖擊。」

大久保高舉起左邊的義手。

「安土是因為沒有經驗所以才不知道的——我可是有切身經曆的啊。」

“當然”大久保接著說道。

「雖說是在瞎說,實際上主加速器只是破裂了。但因為內部殘存的流體燃料過熱,大家應該都看到了那場華麗的爆炸,實際上,因為那陣沖擊,“抵達”的時間也推遲了。

結果上看我可沒說過一句謊哦?加納君。」

「所以說我只是覺得你那樣太亂來了,大小姐。」

“額”,加納拿手扶著額頭。她先把手頭的收支報告傳給武藏,然後說道:

「——如果您真的想逞強的話,差不多是時候再和副會長決一次勝負怎麼樣,大小姐。

……怎麼了大小姐,露出這種從沒見過的表情。」

「沒,加納君……那個的話,再怎麼強勢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啦。」

“嗯”,大久保歎氣道。

「那個人——真的太。」



「奇怪啊」

幻庵躺在結霜的大地上低語著。

「明明還是夏天,降下來一看,這里怎麼跟下了雪一樣。然後那個總愛跟在義賴他們後頭的小姑娘,現在成了里見的代表——是已經打贏羽柴他們了?」

「別說話了——能給你療傷的人馬上就到了。」

“沒用的”,躺在用折下來的樹枝做的擔架上,幻庵這樣想到。

義康則是本著盡力而為的心態,拿著緊急時用的治療術式和繃帶什麼的,努力地為他止血和安撫。

「突然從頭上掉下來,你這家伙,到底在搞什麼……身為北條跟羽柴挑釁的直接證據,你本人直接落下來是要鬧哪樣?」

「不只是我吧。先走了的那群人,也不會像個傻子一樣就這麼死掉的啦。能替我查查嗎?」

「的確有接到幾樁救援的報告。雖然還沒能確認到是不是活著。」

“是嗎”幻庵笑著呼了口氣。

嘴里一股鐵鏽味,但這並不值一提。現在只是想和誰炫耀一下自己的戰果。

「其實羽柴也沒有說正式參戰,我們也都無

名無分的——不過是一群無名氏沖上去在跟一群自己也不知道是誰的家伙拼命罷了。」

“再說”,幻庵苦笑著說道。

「是不是,死了反而會更好一點?」

「誰也沒盼著這種事。」

“是嗎”,幻庵垂下頭去。

……真是奇怪啊。

明明以前不管說什麼都要加上義賴和姐姐的名字的。

這次卻不是說“義賴也沒盼著這種事”,而是換了“誰也”這種詞。

在這個“誰也”里面,應該也包括了自己吧。

……這孩子,已經可以做到自己獨立思考,和大家互相扶持著一起走下去了。

你們會覺得寂寞嗎,義賴,先代。在這孩子心里,你們雖然還是特別的,但已經不是唯一的存在了。

「你在笑什麼?」

要是告訴你的話,你就會停下治療的動作吧。

雖說是沒意義的行為,但你是不會因此就放棄的。

我的話,已經出血過多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心已經死了。但是義康不一樣。就像和我對壘的時候一樣,總是想著會有辦法,不管跌倒多少次都會再爬起來。

以後的日子里,我也將成為你無數挫折里的一個吧。

……但你可別忘了。

要再碰上一樣的人,也要像現在這樣做。

半合一的負擔,果然還是過于沉重了,幻庵有些後知後覺地想到。要是弗栗多在的話,真想和它談談這件事,看看有沒有能改善的地方,他這樣想著,

……啊,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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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忘了還有想要看的東西了。

「對不住。稍微,幫我把身子向西側一側。」



「啊?哦,哦哦。」

義康支起幻庵的肩。她用膝蓋頂住幻庵的腰,把身子緩緩轉向西面。

北條,就在視線的前方。

當然,現實並沒有這麼如人所願。幻庵的雙眼無法對焦。那是因為血壓一直在下降,他已經開始喪失視物的氣力了。

但是,在艦群燃燒墜落的,三浦半島海岸線的另一側。

「那就是,北條的土地嗎?」

雖然昏沉沉的看不清楚,但心里卻有了然的感覺。

「如果以前能拿下里見的話,也可以看到和這一樣的光景吧。」

「我在小田原的時候連想都沒想過的事真虧你能想到啊。」

義康歎了口氣,忽然說道。

「我要感謝你。」

「哪里。」

也沒什麼,感謝的話,在小田原的時候就已經收到過了。至于現在──

「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我說謝謝才是。」

「……為什麼?」

「因為你對義賴,盡到了該盡的情分。」

要說為什麼的話──

「你活下來,然後回來了。」

明白了嗎?

「——要是沒有他,我也走不到這里啊。」

「這樣嗎。」

聲音顫抖著,靠在了幻庵的肩膀上

「我也是啊。」

然後。

「——接下來,輪到我,帶著你前進了。」

「——是嗎。」

義康沒有問幻庵,要不要跟上來。

這孩子是想清楚了才這麼說的。她的頭腦很聰明,只是太直了。

但也正因如此,她現在才做出的決斷。這樣確信著,幻庵開口道。

「你要去了嗎。」

「嗯。」

那麼,幻庵說道。

「那我們,就在這里看著吧。我們也就走到這里了。」

幻庵深吸了一口氣。

……沒錯。

是“我們”。

就像這孩子已經夠資格代表任意的“誰”發言一樣,自己也是“我們”的代表。(*注:這里的誰指的是“誰也不希望那樣”里面的誰。意思指的是成長以後的義康已經可以代表自己勢力的意見。與之相對,幻庵的話語也代表了自己這一派。)

這位一本正經的年輕指導者生拉硬拽著,仿佛由他把要帶他們走遍天涯海角的那班家伙留住。

不管是義賴,先代,還是那些逝去的人們。

「我們就在這里看著,你只管安心吧。」

「……Jud.」

明明只要說Tes.就可以了,抱著罪惡感干嘛,幻庵在心里苦笑著。但是,

……啊。

力氣,順著指尖一點點溜走。脈搏從四肢上傳回,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起伏。

幻庵吸了口氣,試圖讓身體再擠出一些力氣來。

明明是夏天,吸入肺腑的空氣卻是那麼冰冷、清新。可等吐出來又是一股血味,哎,莫名其妙,

「里見是個好地方。四面環海,也沒兩座像樣的山,從森林里來的空氣就這麼循回往複——」

幻庵感受到陽光灑在他的身上。

假如是從北條望去,那太陽便是從里見的背面升起。

但事實上,從北條是看不到這樣的風景的。到這時候想著這些東西,算不算是有點小孩子氣了呢。

……真是年輕啊。

苦笑著,幻庵感受著這溫暖的日光,向前望去。

靜靜地看著這光,幻庵也變得靜靜的……

一切都這麼靜靜地停止了。



「——幻庵。」

被叫到名字,幻庵忽地將視線上移。

自己正站在小田原的海岸邊。在棧橋的一端上垂釣,至于背後傳來的聲音,不用回頭也能知道那人是誰。

「早云*啊——干嘛啊。」(*注:北條早云,後北條氏初代君主,首開戰國大名下克上先例者之一,史實上是北條幻庵的父親,從這里來看,襲名者之間應該是平輩關系。)


「Tes.——你之前提出的機凰的開發申請,那幫啰嗦的家伙總算點頭了。」

「這都多久了。他們到現在才搞明白過灣還是能瞬間渡過的機凰比較安全嗎。」

「Tes.,畢竟最近,另一邊也開始朝這邊挑釁滋事了啊……打著北條的旗號,把幕府的殘黨趕走以後,沒想到竟然在對岸成了氣候。」(*注:幕府是指室町幕府,而打著北條旗號的意思是,後北條氏本身嚴格來說不算是鐮倉時代北條氏的傳人,真正意義上繼承北條氏血統的應該要是今川氏才對,而後北條氏與今川氏聯姻也氏到北條氏康那一代才真正達成。原姓伊勢的早云基本上算是因為政治上的理由才改姓北條,試圖要在名義上繼承掌握鐮倉時代幕府大權的北條氏法統。)

“是啊”,幻庵苦笑著。

把魚餌被吃空了的魚鉤提起來,

「我是懷抱著罪惡感在做事的所以還是不希望進攻的啊。」

「什麼啊你這家伙,用飼料做餌啊。」

「不忍心拿活生生的蟲子。」

“哈”,能聽到早云的笑聲。

「就這樣,真虧你能跑去申請機凰的開發研究。」

「我怎麼記得當初要去的是機龍呢。」

「你這是還要我繼續去拍伊勢大人的馬屁咯。」(*注:可能是史實上早云他爸伊勢盛定。早云在改姓之前是叫伊勢盛時的。)

「那是因為機龍的生還率高。而且我……還不想死啊。

畢竟死了的話,就沒法伺候你們這四代了啊。」

「那啥?……你該不會覺得,憑著這種想法就能壓制住對岸了吧?不過,嘛,對後勤組的你來說,要是連你都參戰了,那才是和現在這里突然下起了雪一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Tes.,不過啊早云。」

幻庵掛上餌,又掂量掂量。

「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這場紛爭才能停息呢?」

「你不知道嗎,幻庵。」

「什麼?」

幻庵頭也不回地向背後的人出聲問。而那個聲音這樣答道。

「不是已經完了嗎。托你們的福。」

「——」

幻庵忽地吞一口氣,放下了釣竿。

他從棧橋上起身,向後望去。

空無一人。

只是有冷清的棧橋佇立著,但在對面卻能看見海岸,看見堤壩,小田原的城鎮街道,還有剛落成不久的小田原城。

天氣晴朗,正值盛夏。

幻庵深吸一口氣,走出了棧橋。

「原來如此……」

回到街上去吧。到城里去吧。在那里,有要向大家訴說的事情。

「戰爭已經結束了,我親眼看到的啊。」

然後,

「世界並不只有小田原、不只有關東,它更為廣闊,向著四面八方肆意延伸而去。那些想要去更遠的地方看看的孩子們,不要猶豫,只管奮力前行便是。」

幻庵快步走出棧橋。踏著沙子向前走去,

「大家」

能聽見街道上熙熙攘攘得熱鬧。還有從遠處傳來的,呼喚自己的聲音。

幻庵一步步朝著那令人懷念的呼喚聲走去,說著:

「你們信嗎,大家。」

啊啊。

「我們,幫他們開拓了

道路啊……!」



向著這位仿佛安靜地睡著了一般的,一動也不動了的長壽族的老人,義康低下頭,默哀。

四面依舊被深沉的夜色所包裹著。

然而老人卻仿佛看見了曙光一般,在最後的一瞬將目光向上移去。

在臨行最後的一刻,要是能看到什麼好東西就好了,義康這樣想著,沒有去闔上老人的雙眼。

「正當如此。」

他望向老人臨去前看著的北條的方向,然後掃視過它的周邊,

「失去了北條之名以後,總算,能夠並肩同行了嗎。」

義康用手拭去眼角浮現的晶瑩,這樣說道。

「里見也會有朝一日,失去自己的名號,消逝而去的吧。」

但是,

「到那個時候,便再一次,到應去的地方去。」

義康打開了表示框。將收件人設為全員。她深吸一口氣,在這片白茫茫的平原里。月光映在她的身上,她張口大叫了出來。

「里見義康,于此地宣告戰爭終結!

現在,此時此刻,關東解放落幕,戰爭已徹底結束……!」

她沒有換氣,因為肺腑里已被話語所填滿。

「全體人員,對于先驅們所開創的道路,在此獻上送別的敬禮。」

義康面朝天空,提高了音量。

「——從此刻起,我們將與武藏共同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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