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妖精之舞 第八章

好不容易將兩把飛出去的劍找回來後,莉法和桐人一起降落在有守護神像的大門廣場前,這時想不到真的乖乖在這里等的雷根也跑了過來。他看見站在莉法旁邊的黑衣少年之後表情馬上為之一變,接著歪著頭說道:

「那個……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莉法邊笑邊回答:

「他、我和你三個人要去攻略世界樹啰!」

「這、這樣啊……什……什麼?」

雷根整個人臉色蒼白並向後退了好幾步,莉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對他說了句「加油啰」之後抬頭看著眼前巨大的石門。夾在兩尊守護神像之間的巨門像是要拒絕入侵者般帶著冰冷空氣聳立在那里。

莉法嘴里雖然說著要攻略世界樹,但在看過連桐人這種等級的劍士也遭受那麼悲慘的下場後,老實說她覺得就算多了兩個人也沒多大幫助。莉法稍微瞄了一下身邊的桐人,發現他也是緊閉著嘴唇露出一臉沉重的表情。

這時桐人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般抬起頭來。

「結衣,你在嗎?」

他話還沒說完,空中隨即有光粒凝結,接著熟悉的小妖精現出了她的身影。她兩手用力叉腰,一臉憤慨地噘起嘴巴說道:

「爸爸你太慢了!你不叫我的話我就不能出來了!」

「抱歉抱歉。稍微有點事耽擱了。」

桐人一邊苦笑一邊伸出左手,而小妖精則是一屁股坐到上面去。結果旁邊的雷根忽然快速地探出頭來緊盯著小妖精看,接著又爆出一大串話來。

「嗚哇,這、這就是寵物妖精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嗚哦哦,太厲害了,真的好可愛哦!」

結衣見到他的樣子馬上瞪大眼睛向後退去。

「這、這人是怎麼回事啊?」

「喂,你看你都嚇到人家了!」

莉法用力拉著雷根耳朵,把他拖離結衣身邊。

「你不用理這個家伙沒關系。」

「嗯……我知道了。」

桐人以無奈的表情眨了兩三次眼睛後,再度看向結衣問道:

「那麼——你從上一場戰斗里面有得到什麼情報嗎?」

「有的。」

結衣可愛臉上出現嚴肅的表情然後點了點頭。

「那些守護騎士能力值上並不高,但湧出的模式可以說相當異常。距離圓形石門越近湧出的比例就越高,最靠近時可以達到一秒鍾湧出十二只的速度。照這種速度來看……只能說這款游戲的難易度是被設定在無法攻略的等級了……」

「嗯。」

桐人一邊點頭一邊同意結衣的看法。

「守護騎士的個體大概擊中一、兩次就可以解決,所以才不容易注意到,但他們集合起來根本就跟絕對無敵的大魔王一樣。我想應該是將最終任務的難易度設定在似乎可以突破的程度,好藉此來吸引玩家興趣並且不斷煽動玩家的挑戰心吧。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但是爸爸的技能熟練度也同樣是屬于異常狀態。所以只看瞬間性突破能力的話,爸爸或許能辦到也說不定。」

「…………」

桐人暫時默默考慮了起來,但不久後便抬起頭凝視著莉法說:

「……抱歉。可以陪我再冒一次險嗎?我也知道聚集更多人馬或是尋找別的路徑都比現在勉強沖進去要好多了。但是……我心里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剩余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莉法聽見這句話後,一瞬間想要傳送訊息到風精靈領地司伊魯班的領主館去。她心想不知道能不能請領主朔夜派風精靈族的高等級玩家們前來救援。

但她馬上又輕咬嘴唇放棄了這個想法。今天凌晨時在幽茲海姆里遭遇到的水精靈族身影在她腦海里浮現。他們凡事講求效率與安全,完全不理會莉法他們的請求而准備擊斃毫無抵抗能力的邪神。

當然她不認為好朋友朔夜也跟那群水精靈族一樣。但再怎麼說朔夜她也是背負著重大責任的領袖。在這個位置上的人絕對不能感情用事,必須以全族的利益為前提來進行各種決策。就算他們總有一天會攻略世界樹,也應該得等到做好完善准備之後才會付諸實行。她不可能為了莉法一個人的要求便將部隊投入這場很可能會遭到全滅的戰斗里。

經過短暫沉默之後才抬起頭的莉法,用堅定的口氣對桐人說:

「我知道了。那我們就再試一次看看吧。我一定會竭盡自己所能來幫忙……當然雷根也是。」

「咦、咦咦~……」

被莉法用手肘一戳之後,雷根雖然跟往常一樣把眉毛垂成相當困擾般的八字型,然後發出丟臉的聲音,但在碎碎念了我和莉法永遠是一體同心等話後便用力點了點頭。

石門一邊發出宛如來自地底的低沉聲音一邊緩緩打了開來,感覺上里面似乎有濃厚的妖氣流出,讓莉法不由得輕輕拍動了一下翅膀。剛才為了解救桐人而沖進去時根本沒有多余精神去注意別的事情,但現在再度站到門前便有了相當強烈的心理壓迫感。

不過很不可思議的是這時內心卻相當平靜。

自己目前正處身于風暴當中。無論是在現實或是假想世界里,所有事物都在暴風吹動下而不斷發生變化。雖然不知道這場風暴最後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但她現在也只能朝著遠方的燈火奮力飛去。

莉法與雷根也隨著桐人拔出武器。包含結衣在內的四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後打開翅膀。

「……要沖啰!」

以桐人的叫聲作為訊號,所有的人一起往巨蛋里沖去。

按照事前商量好的戰略,桐人一開始便猛烈加速往屋頂中央的大門沖刺。莉法和雷根兩個人則停留在地面附近開始詠唱起回複魔法。

可以見到屋頂發光部分開始有類似黏液狀物體滴落並且不斷變成白色巨人。他們邊發出恐怖的咆哮邊往桐人進攻。當第一波的守護騎士與和他們相比顯得十分渺小的桐人交錯那一瞬間,響雷般的爆炸聲與光芒讓巨蛋內部整個搖晃了起來。

看見好幾名巨人受到桐人一擊而分尸之後,莉法身邊的雷根低聲呻吟道:

「太厲害了……」

那把劍的威力確實大得嚇人。雖然桐人已經如戰神般奮力作戰,但莉法在見到他前方所出現的景象時,還是不由得全身一陣發冷。

敵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由網狀屋頂所產生的守護騎士,其規模已經可以說完全超過游戲的平衡度。現在玩家們都認為地下世界幽茲海姆是難度最高的練功場,但里面迷宮的怪物湧出速度跟這里比起來根本只是小巫見大巫。

守護騎士們聚集成好幾個部隊,然後成群結隊朝桐人展開攻擊。每當他們沖過去時空間里便會連續產生炫目的閃光,接著被轟飛的騎士身軀便會像雪片一樣落下,但只要有一名被消滅幾乎就會有三名新的騎士出現。

當桐人來到距離圓形石門還有一半距離的地方時,HP值終于減少了大約一成左右。但莉法和雷根呈現待機狀態的回複魔法馬上就發揮作用。桐人身體被綠色光芒所包圍,HP條也開始回複。

但是——

當咒文傳達到桐人身上時,發生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在最低處飛行的一群騎士馬上發出簡短的怪叫聲並將視線朝著莉法他們看去。

「嗚哇……」

雷根發出類似痙攣的聲音。

莉法感覺到守護騎士們由鏡子面具深處投射出來的視線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這讓她不禁咬緊了牙根。

為了避免成為騎士們的攻擊目標,莉法與雷根決定除了對桐人施展回複咒文之外便不詠唱其他任何咒語。那是因為怪物通常是在玩家入侵反應范圍或是以弓箭、咒文由遠距離攻擊它們時才會展開反擊。

但看來這群守護騎士與外面的怪物不同,他們身上背負著充滿惡意的系統規則。如果對巨蛋內部的玩家施放回複咒文也會引起他們注意的話,那前衛、攻擊手、後衛以及補血者這樣正統的隊伍分配就根本沒意義了。

由五、六名騎士所構成的小隊無視莉法心中「別過來!」的祈禱,開始拍動四片翅膀俯沖過來。他們右手上超越莉法身高的大劍正放射出嗜血的光芒。

莉法馬上對著雷根大叫道:

「我來引開他們,你繼續施放回複咒文!」

她不等雷根回答便開始准備上升。但一直以來在戰斗當中都相當遵從莉法指示的雷根,這次卻抓住她的右手要她稍等一下。莉法驚訝地回過頭後,雷根便用以往不曾見過的認真表情以及因為緊張而發抖的聲音說:

「莉法……我雖然還不是很清楚,但這次攻略很重要對吧?」

「——是啊。現在這個時候其實已經不能算是游戲了。」

「……雖然比不上那名守

衛精靈……但我會想辦法阻止那些守護騎士……」

話才剛說完,雷根便握著遙控器往地面一踢飛了上去。莉法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只能站在當場看著他不斷遠去,最後由正面沖進守護騎士群里。

「笨、笨蛋……」

——當莉法心里想著那群家伙不是你能應付的對象時,已經再也追不上雷根了。她只好將視線往更遠的方向看去,這時又發現桐人原本已經完全恢複的HP再度開始減少。莉法只好再次開始詠唱回複咒文。當她快速念著咒語時,也因為在意雷根而一直看著他的背影。

雷根發射了他在飛行當中准備好的風屬性廣范圍攻擊魔法。綠色風刀呈扇狀向外放射,纏上騎士後割裂他們的身體。雖然騎士們的HP條只減少了九牛一毛的數值,但他們同時也因此將目標轉移到雷根身上。

白色巨人群邊發出扭曲的怒吼聲,邊往與他們對峙的那個瘦小綠色少年攻去。雷根就像一艘在暴風雨中的小船般搖搖晃晃地飛行,他在千鈞一發之際穿越那些巨劍並繞到巨人群身後去。騎士們一個急回轉後又朝著他追過去。

這時莉法的詠唱結束,在遙遠上空戰斗的桐人又被一片回複光芒所包圍。但同時再度有幾名守護騎士產生反應而開始下降。這一團騎士馬上和追著雷根那群人會合,因此由巨人集合而成的白色帶狀物體厚度馬上就增長了一倍。

原本空中戰斗就不是雷根的得意項目,但他卻以驚人的集中力不斷躲過往他身上招呼的巨劍。雖然有時會因為被劍擦過身體而減少一些HP,但到目前為止還沒受到什麼致命性的攻擊。

「……雷根……」

他那種拼盡全力的飛行模樣讓莉法不由得非常感動,但很明顯的,他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每當莉法的回複咒文傳達到桐人身上,降下來的騎士數量也隨著增加。

最後追逐雷根的守護騎士群終于一分為二並開始展開左右夾擊的動作。宛如下雨般的無數劍尖里,終于有一根擊中雷根背部,將他的身體整個轟飛出去。

「雷根,夠了!快逃到外面去!」

再也看不下去的莉法對著雷根如此大叫。一旦退出巨蛋之後,在內部戰斗仍持續的時間里面就無法再度穿越那扇大門。莉法做出接下來只有靠自己硬撐到極限為止的決心,一邊詠唱回複咒文一邊准備起飛。

但就在這時候,雷根稍微回頭看了她一眼。看見他臉上出現充滿某種決心的笑容之後,莉法又將原本已經打開的翅膀收了起來。

雷根身上雖然不斷遭到劍吻,但還是開始詠唱新的咒文。馬上有一道紫色效果光包圍他的身體。

「……?」

注意到這是黑暗屬性魔法的光輝時,莉法不禁屏住呼吸。隨著咒文立刻就有複雜的立體魔法方陣展開。由它的大小判斷,這應該是相當高級的咒文。由于是風精靈領地里不常見到的黑暗魔法,所以莉法無法立刻得知它擁有什麼樣的效果。

魔法方陣創造出幾道中心軸並隨著旋轉而不斷巨大化,最後魔法全方位包圍起所有沖過來的騎士群。複雜的光紋一瞬間凝聚變小——接著又散發出恐怖的閃光。

「啊……!」

莉法因為過于刺眼的光亮而別過頭去。接著是一陣天崩地裂般的爆炸聲響起,整個巨蛋內部也因此而產生震動。

呈現一片白色的視線經過一秒之後才回複過來。莉法用手擋在眼睛上方然後拼命凝視著爆炸的中心點部分,但她馬上就因為過于震驚而說不出任何話來。剛才如此密集的騎士群已經被清除地一乾二淨。現場只有紫色殘光還在空中搖晃著。

這魔法的威力實在太驚人了。風魔法甚至是火魔法中應該都沒有擁有如此威力的廣范圍攻擊魔法才對。莉法除了心里驚歎雷根那家伙到底是什麼時候學會這種密技之外,嘴里還發出痛快的叫聲。只要連續施放幾記這種魔法,應該就有可能打開通往石門的突破口了。當她決定先幫雷根回複而伸出手來時她的身體再度僵住了。

殘存爆炸余光的場所已經見不到雷根的瘦小身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微弱的殘存之火飄浮在那里。

「——自爆魔法……?」

莉法呆呆地嚅囁著。話說回來——印象當中確實曾聽過黑暗魔法里面有這樣的法術存在。但在死亡的同時還會比平常多掉數倍的經驗值,所以也就是所謂的禁咒。

莉法靜默了好一陣子之後才緊緊閉上自己的眼睛。或許有人會認為這只不過是游戲、只不過是一些經驗值,但雷根為了達成目的的努力與熱情可以說是貨真價值的犧牲。莉法心里想著這下可絕對不能輕易撤退了,她下定決心後張開眼睛凝視著上空。下一刻——

莉法見到那個景象之後,感覺自己雙腳上的力量正在流失。

不知不覺間巨蛋的屋頂已經被一大群蠕勫的白色物體給擠得水泄不通。

變成一道小黑點的桐人還差一點點,真的只差一點點就能到達屋頂了。每當他手里的劍光一閃,就會有許多斷裂的騎士肢體掉落下來。但這其實只是像精衛填海般的舉動而已。由守護騎士身體所組成的白色肉牆只有稍微凹陷,接著馬上又填補起來阻擋住桐人的去向。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

如戰神般作戰的桐人那嘔心泣血的吼叫聲也微微傳到莉法耳里。雖然她反射性舉起雙手准備施放回複咒文,但雙手隨即又無力地垂了下來。她嘴里嚅囁著:

「……沒用的,哥哥……這、這根本不可能……」

桐人表示那個人被囚禁在這個世界里面,但老實說莉法到現在還是無法完全相信這件事。這里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娛樂用的假想世界,莉法實在很難相信對她來說就等于是惡夢一樣的「SAO世界」也開始侵蝕這里了。

但是現在莉法感受到至今為止從未有過的「系統的惡意」。感覺上原本應該以公正平衡角度來運轉整個世界的無形存在——一到這個空間里就變得只對玩家充滿殺意,只是不斷揮舞著手里沾血鐮刀的死神。這就是神的殺意。沒有任何人能夠抵擋。

忽然一陣如同詛咒般的扭曲低音在巨蛋內響起。

一部分守護騎士停止移動,伸出左手來詠唱咒文。那是桐人首次挑戰時封住他行動的光箭咒文。被那種武器射中之後會有短暫的麻痹,接著便會嘗到全部騎士的巨劍攻擊。

莉法因為腦海里浮現桐人再度被無數刀刃刺穿的景象而整個人凍結。

就在這個時候……

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海嘯般的吼聲,刺激了莉法萎縮的翅膀。

「咦……?」

莉法急忙轉過頭去,而這時映入她眼簾的是——一大群身穿鮮綠色閃亮鎧甲的風精靈戰士以密集隊形由打開的大門外沖了進來。

這群玩家身上所有的裝備都發出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傳說武器等級的光芒。他們如春風般吹拂過莉法身邊然後朝屋頂直線上升。總人數大概有五十人左右。

說不出半句話來的莉法將視線集中在那群玩家身上,讓表示著他們姓名的箭頭不斷出現。雖然因為深邃的帽沿而看不清楚他們的臉,但箭頭上面每一個名字都是風精靈領地里知名的實力派玩家。守護騎士群在聽見他們的怒吼之後停下瞄准桐人的咒文詠唱,再度開始移動。

一道戰栗夾雜著感動的感覺讓莉法背部開始震動了起來。但參加巨蛋攻略戰的還不只有他們而已。

風精靈族的精銳部隊通過大門幾秒鍾之後,門口再度有怒吼聲響起。而且聲音里面還混雜著類似遠雷般的野獸吼叫。

新沖進來的這一團人人數比風精靈部隊少了很多。全部大概只有十名左右吧。但他們的體積都相當巨大。

「飛龍……!」

莉法由于太過驚訝而大叫了起來。那是一群有著鐵灰色鱗片的飛龍集團,而每頭龍從頭部到尾巴的長度大概都有玩家的好幾倍吧。龍的額頭、胸口以及又長又粗的兩翼前端閃爍的裝甲,代表著它們並不是野生怪物。

坐在龍背上的玩家們,手里都緊握著從龍額頭裝甲兩邊延伸出來的銀鏈降生。龍騎士們身上雖然也都穿著全新的鎧甲,但跟鎧甲比起來,由他們頭部兩邊冒出來的三角形耳朵與腰部下方的細長尾巴更是引人注意。

他們無疑正是貓妖族最終戰力的龍騎士隊。身為貓妖族最後王牌的他們一直都隱藏在貓妖族領地內,甚至連屏幕影像都完全沒有外流。但現在這群傳說中的戰士就在莉法眼前飛翔著。

莉法被一股全身血液都要為之沸騰的興奮感所包圍,打直了翅膀一直站在原地。這時忽然有人從背後對她說話。

「抱歉,我們來遲了。」

轉頭一看,站在那里的人正是穿著高木屐與和服便裝的風精靈族領主·朔夜。而靠在她身邊的貓妖族領主亞莉薩·露則是邊動耳朵邊開口說道:

「抱歉唷

——雖然已經動員所有小矮妖打鐵工匠來打造這些人的裝備以及龍鎧,但還是一直到剛剛才完成唷~現在除了從守衛精靈那里拿到的金錢,連我們和風精靈族的金庫也都空無一物了!」

「也就是說在這里全滅的話我們兩種族就破產了。」

朔夜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笑著說道。

——她們來幫助我們了。兩個人都不顧喪失領主地位的危險,竟然這麼快就趕過來了。這只超越掠奪資源這種VRMMO的本質,完全視風險計算為無物的兩種族混合部隊,一定會發揮出GM所想象不到的力量。

「……謝謝……謝謝你們兩位……」

莉法好不容易才以發抖的聲音擠出這麼一句話。她心里想著「果然這個世界里,還是有比規則與禮儀等常識還要重要的東西」,然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但是兩位領主則是異口同聲的說等一切結束後再道謝也還不遲,接著便以嚴肅的表情凝視著屋頂。這時朔夜將握在右手里的扇子啪一聲打開。

「那麼我們也行動吧!」

互相用力點了點頭後,三人便往地上一踢飛了起來。而她們眼前的白色守護騎士牆也早就垂下好幾道長長的人龍來迎擊風精靈部隊。桐人雖然還是在中央進行著激戰,但他似乎也注意到援軍的存在了。只見他停下無頭蒼蠅般的沖刺動作,開始與牆壁隔開一段距離。

迅速上升至巨蛋中央部份後,亞莉薩·露高舉起右手,用她那可愛又清澈的聲音叫道:

「飛龍隊!噴火攻擊准備——!」

十名龍騎士組成包圍莉法她們三人的圓陣後便滯空不動。只見翅膀整個張開的飛龍將脖子縮成S型,接著從牙齒深處露出些微橘色光芒。

緊接著朔夜也舉起塗著紅漆的扇子。

「風精靈隊,附加攻擊准備!」

圍成緊密方陣的風精靈部隊也一邊突進,一邊將右手上的長劍舉到頭上。他們的刀身上都布滿了翡翠色的電網。

由于他們聚集了相當多人,所以如白蟻群的守護騎士一邊發出怪聲一邊往這里殺了過來。

亞莉薩·露以長長的虎牙咬緊嘴唇,一直等到守護騎士來到最近距離時才用力揮下右手,提高聲音說:

「飛龍咆哮,發射————!」

十頭飛龍聽見號令後便將含在嘴里的紅蓮業火一起噴了出去。暗紅色火線拖著長長尾巴飛過整個天空。十道火柱像是要包圍風精靈隊與在前方的桐人般橫跨眾人眼前往守護騎士群里沖去。

炫目光芒隨著「磅!」一聲巨響照亮了整個巨蛋。幾秒鍾後,膨脹起來的火球不斷爆炸並形成一片巨大的火焰障壁。劇烈爆炸聲讓整個世界產生搖晃。變成碎片的白色騎士殘骸呈放射狀擴散並拖著白色火焰逐漸燃燒成灰燼。

但幾近于無限的守護騎士馬上又從肉壁里生出新的一群,他們立刻開始強行突破熊熊燃燒的烈火。他們像液體般擴散成一張大口,似乎是准備以此掩蓋在最前線的桐人。

在這些白色肉塊殺到之前,朔夜迅速揮下手里的扇子並大叫著:

「狂狼風暴、發射!」

風精靈部隊以一絲不亂的動作將長劍刺了出去。由五十把劍各自迸發出來的綠色閃電扭曲著劃過天際並深深貫穿守護騎士群。

接著又是一道白色閃光將整座巨蛋染成白色。這次雖然沒有爆炸,但四面八方都有巨大的閃電激射,而被閃電擊中的守護騎士全都變成了碎片。

大集團被這兩次攻擊粉碎,守護騎士所構成的牆壁中央部份終于產生了一塊大凹陷。但屋頂四周圍的液體表面馬上像是要填補這塊凹陷般又開始慢慢隆起。

莉法確信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于是她立刻丟開長刀的刀鞘,從空中開始突進。而領主們也做出跟她相同的判斷。朔夜尖銳的聲音像鞭子般延伸至每個角落。

「全員,突擊!」

那無疑是這個世界里所舉行過的最大規模戰斗。後方斷斷續續有火焰放射出來,守護騎士也因此而不斷著火並往下掉落。采取彈頭型密集陣型的風精靈部隊為了在肉壁上穿出更深的洞而不斷用手上具有強大威力的長劍砍倒直直進逼的巨人們。

站在彈丸尖端的是黑衣守衛精靈的瘦小身影。他身上裝備的等級明顯劣于風精靈戰士們,但手中那以神速揮動的劍無論碰到什麼都能令其灰飛湮滅。

莉法沖進風精靈隊在中央所打開的縫隙,一路到達桐人身後。她用長刀彈開守護騎士想從後面偷襲桐人的劍,接著刀身深深插到鏡子面具底下的白色發光體里。用盡全身力氣將刀橫向一掃之後,騎士的頭顱飛上天空,身體也隨著發出白色火焰。

桐人稍微往後一看,然後只用嘴唇這麼說道:

「小直——我的背後就拜托你了!」

「交給我吧!」

用視線如此回答完之後,莉法將背緊靠在桐人背上。兩個人接下來便開始旋轉起來,不斷砍倒出現在眼前的守護騎士。

如果是一對一的話,巨人騎士也不是那麼容易打倒的對手。但是與桐人緊貼在一起,把速度提升到與他相同的境界時,莉法感覺到騎士們的動作越來越慢了。不對或許應該說是自己神經的反應速度變快了吧?這時一種腦袋中心部份可以直接掌握所有信息的感覺包圍住莉法,過去她在幾次劍道比賽里面也曾有過幾次這種稀有的經驗。

感覺上自己已經跟桐人合為一體。青白色電子脈沖波直接流過兩人連結起來的神經,讓她不用回頭看也能知道背後桐人的動作。一名守護騎士正與桐人用劍互擊,但她一個轉身便將敵人的頭砍了下來。莉法才剛在一名騎士身上造成傷口,桐人的劍便往該傷口深深刺了進去。

桐人、莉法、風精靈部隊、飛龍部隊整合為一個發出光熱的能源體,他們開始溶化、挖掘並深深侵入不斷出現的守護騎士人牆里。就算騎士的數量是無限的,但巨蛋內的空間卻是固定的。只要不斷前進,到達終點的瞬間終究會降臨。

「嘿呀~~~~!」

被莉法隨著吼叫聲直接切成左右兩半的守護騎士,軀體就這麼崩壞並且消散不見。

騎士身後一瞬間可以見到巨蛋的屋頂。

「哦哦哦!」

發出怒吼的桐人從莉法背後離開,變身為黑色閃電往肉壁的縫隙里沖去。最後的守護騎士群為了阻止他而一邊發出怨恨吼叫一邊由上下左右逼近。它們的總數大約有三十名左右。

「桐人!」

莉法本能性地將自己的手用力往後拉,然後將自己的劍朝桐人左手丟了過去。

邊回轉一邊飛行的淡綠色長刀刀柄就像被吸過去般落入桐人手里。

「嗚……哦哦哦哦哦哦————!」

桐人右手上的大劍與左手上的長刀,隨著讓整座巨蛋產生震動的怒吼以驚人速度交互發動攻擊。

劍先從右上方砍下來。接著又從左下方向上撩起。發出光芒的兩把劍慢慢改變角度畫出一個正圓形。那簡直就像日全蝕時在太陽旁邊出現的日冕一樣。被卷進這數十記超高速連續斬擊的騎士們,身體都像紙片般向周圍四處飛散。

隨後馬上揚起一陣劇烈的白色殘存之火風暴,但桐人這次已經可以很清楚看見後面的景象。巨蛋那布滿網狀樹枝的屋頂中央,有一扇分割為十字型的圓形大門。那扇貫穿世界樹樹干,一直通往阿爾普海姆的最後之門。

黑衣少年身後拖著光影直接朝著石門飛去。他終于突破了騎士們的守衛線。

莉法眼前又有好幾名騎士重疊起來,立刻就將瞬間打開的隙縫填滿了。看見桐人突破防衛線之後,朔夜馬上在後方大叫:

「全員轉身,撤退!」

隨著風精靈部隊一起轉身,在飛龍咆哮援護之下急速下降的莉法瞬間回頭看了一眼屋頂。雖然被守護騎士牆壁擋住而看不見桐人,但莉法心里面還是浮現出桐人的身影。她見到桐人正朝著那過去未曾有人到達過的場所高高地飛去。

飛啊——快過去吧——沖進那道門里!穿越巨樹、翱翔天際,一直到世界的核心為止。

***

我以腦神經幾乎都要為之灼傷的速度沖過最後一段距離。

眼前就是那座巨大的圓形大門。被分割為四等分的石板組合成十字型狀擋住了門口。那女孩——亞絲娜就在這道門後面。她正和我被殘留在那個世界的一半靈魂在一起。

背後傳來守護騎士們宛若悲鳴的巨大怨歎聲。感覺他們已經轉過身子來追我。此外從石門周圍的屋頂發光部分也立刻有新騎士掉下,他們也全部對准了我沖過來。

但我還是比他們快了一步。現在石門已經在我伸手可及的距離。

但是——但是……

「……打不開……?」

這料想不到的事態讓我不

由得大叫了起來。

石門竟然打不開。原本以為來到它面前時那可恨的沉重石板便會自動打開,但現在那緊閉的十字溝道卻連絲毫搖晃都沒有,它依然在那里擋住我的去路。

現在已經沒有減速的時間了。我將右手上的劍擺在腰間蓄力,然後隨著准備將石門擊碎的大劍一起向前沖。

下一瞬間我便隨著猛烈的沖擊撞上了石門。這時劍尖插在石板上並且爆出大量火花。但是——它的表面卻沒有任何損傷。

「結衣——這是怎麼回事?」

陷入混亂的我如此大喊著。難道這樣還不夠嗎?不只要擊退那群守護騎士,還需要某件道具或是觸發某個事件才能打開門嗎?

當我因為難掩沖動而准備再度揮下手里的劍時,結衣帶著銀鈴般的聲音由我口袋里飛了出來。她用嬌小雙手輕輕摸著緊閉的石板。

「爸爸……」

她馬上轉過頭來開口快速說道:

「這扇門不是因為任務參數才打不開的!它單純就是要使用系統管理者權限才能打開。」

「你——你的意思是?」

「也就是說……玩家是絕對打不開這扇門的!」

「什……」

我不禁說不出半句話來。

那麼這個最終任務——到達世界樹上的空中都市就能轉生為真正的精靈,根本只是擺在玩家眼前卻永遠得不到的誘餌嗎?除了將難易度提升到極限之外,門上還加了一道永遠無法解開,名為系統權限的鎖嗎……?

我忽然感到全身脫力。這時背後又傳來守護騎士朝我殺過來的吼叫聲。但我已經連握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亞絲娜,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來到這里……還差一點就能遇見你了……難道說由你手上掉落下來的那一點余溫,就是我們兩人間的最後一次接觸嗎……?

不對。等一等,那、那確實是……

我迅速睜開眼睛。馬上用左手摸索著腰間的口袋。最後終于讓我找到那張小卡片。結衣曾說過這是系統登入碼……

「結衣——快用這個!」

我將掏出來的銀色卡片拿到結衣眼前。結衣見到卡片後瞬間瞪大眼睛,但隨即用力點了點頭。

她用嬌小的手摸著卡片表面。此時可以看見有幾道光線由卡片傳到結衣手上。

「我把登入碼轉移到上面去!」

簡短叫了一聲後,結衣便用雙手手掌敲了一下門的表面。

我因為刺眼的光線而眯起眼睛。結衣手所碰到的部分產生了放射狀藍色閃電線條,接著石門開始發出光芒。


「——要開始傳送了!爸爸,抓住我!」

我用左手指尖緊緊抓住結衣伸過來的嬌小右手。光線先傳到結衣身上,接著也流入我體內。

頭部後方的守護騎士們突然發出怪聲。我還來不及防禦,好幾把大劍便朝我插了下來。但是——這些劍簡直都像失去實體一般,完全沒有帶來任何痛楚便穿透我的身體。不,應該說是我的身體開始透明化了才對。只見身體影像逐漸變薄,接著開始溶化在光線當中。

「——!」

我整個人忽然被向前拉去。這時石門已經變成發出白色光芒的屏幕,我和結衣則變成一道奔流往里面沖去。

我的意識陷入短暫的空白狀態。

恢複過來後我搖了好幾次頭、眨了數次眼睛來驅除殘留在身上的傳送感。雖然跟在艾恩葛朗特里使用轉移水晶後的感覺有些類似,但它不像轉移水晶一樣必定會讓人在大門廣場的喧囂當中出現,目前我們周圍可以說是沒有任何聲音。

我由單膝跪地的姿勢下緩緩站起身來。眼前馬上就見到恢複原本十歲少女姿態的結衣那十分擔心的表情。

「你不要緊吧,爸爸?」

「——嗯嗯。這里是……?」

我一邊點頭一邊看著四周圍環境。

這真是個奇怪的地方——與司伊魯班還有阿魯恩那種施加過多精致裝飾好符合最新游戲形象的街道完全不同,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片沒有任何細部與紋路的平凡白色面板。

這里看起來像是在某條通道的途中。而整條通道不是直線,而是緩緩向右彎曲。往後一看發現後面的通道也是一樣呈彎曲狀。看來這不是漫長的彎道,就是圓形的通路。 「我也不清楚……導航用的地圖情報里面沒有這個地方……」

結衣也以困惑的表情這麼說道。

「知道亞絲娜在什麼地方嗎?」

一問之下,結衣刻閉上眼睛,接著用力點了點頭。

「嗯,非常——非常接近了。媽媽在上面……就在這邊。」

由白色洋裝下伸出來的赤腳往地板一踢後,馬上靜靜地跑了起來。我將右手的劍放回背上,急忙從後面追了上去。原本在左手上的長刀已經消失不見,應該是被傳送到這里時就回到系統上所有者的莉法身邊了吧。如果她沒有將長刀丟過來的話,我一定無法突破最後的障壁。

我一瞬間閉上眼睛,對殘留在左手上的感觸表達自己的謝意。

追著結衣跑了數十秒鍾後,可以見到左側,也就是外圈部份有一扇沒有任何裝飾的門。

「可以由這里轉移到上層去。」

聽見停下來的結衣這麼說後我點了點頭,接著將視線移到門旁邊但我的身體就此瞬間僵硬住了。

出現在那里的是上下並排的兩個三角形按鈕。雖然在這個世界里還是首次見到,但是在現實世界里卻常可以看見這種形狀的物體。這應該是電梯的按鍵不會錯了。

身穿戰斗服、背著大劍的我忽然有一種自己不應該站在這里的感覺,這讓我不由得繃緊了臉。我錯了——是這個地方不對勁才對。如果這真是電梯按鍵的話,那這里就不是游戲內部了。那……究竟是什麼地方呢?

但這問題也只有短暫停留在我腦袋里幾秒鍾的時間而已。只要亞絲娜在這里,那這里是什麼地方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我毫不猶豫地伸手按下朝上的三角形。門馬上就隨著「碰」的效果音滑開,接著後面出現了一個箱型小空間。我和結衣一起進到里面,轉過身來便看見門旁邊果然設置了並排著好幾個按鈕的面板。如果發光的按鈕是現在位置的話,這上面應該還有兩層樓才對。稍微猶豫了一下之後,我便按下最上面的按鈕。

效果音再度響起。門關上之後立刻就有股上升感包圍住我。

電梯馬上就停了下來。門打開之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與剛才相同的彎曲道路。我看著緊握我右手的結衣然後開口說道:

「應該是這層樓沒錯吧?」

「嗯。已經——很靠近了,就在那里而已。」

話還沒說完,結衣就拖著我走出電梯。

我拼命壓抑著加速的心跳,繼續在通道里跑了數十秒左右。雖然途中內圈出現好幾道並排在一起的門,但結衣完全不予理會直接跑了過去。

不久後,結衣在一處沒有任何東西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後面……有一條通道……」

結衣一邊嚅囁著,一邊用手在外圈光滑的牆壁上撫摸。一會兒後她的手忽然停止,結果牆壁上出現與打開石門時相同的藍色光線,光線在牆上劃出直角後便繼續在牆上跑動著。

粗大線條最後在牆上畫出四角形,而四角形更在發出「噗」一聲後便從牆壁上消失。里面果然出現一條光滑又平淡無奇的筆直道路。

結衣默默踏入通道後便加快速度往前跑去。看她稚嫩臉上無法壓抑的渴望神情越來越濃厚,我就知道亞絲娜已經在我們附近了。

我一邊在內心專心念著「快點、再快一點」一邊不斷向前跑去。不久後,前方道路到了盡頭,眼前出現一扇四方形的門擋住我們的去路。但結衣完全沒有停下腳步,她直接伸出左手,順勢便將門給打開。

「————!」

逐漸西下的巨大太陽出現在我們正面。

整片世界都是一望無際的夕陽景色。由于視點位置讓人感到有些不對勁,我才發現這個地方的設定高度實在是超乎想象。眼前除了可以見到緩緩畫出弧形的地平線外,還能聽見強風吹過的聲音。

我立刻想起了那個瞬間。

和亞絲娜並肩坐著,一起看浮游城末路的那個永恒的夕陽世界。這時耳朵旁又響起她的聲音。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嗯嗯——你說的沒錯。所以我回來了。」

低聲說完之後,我便將視線朝腳邊看去。

現在踩在腳下的不是水晶地板,而是相當粗壯的樹枝。

因為一直注視深紅太陽而變得模糊的視線這時也開始恢複過來。我發現頭頂上有著像要撐起天空的樹枝,往四面八方伸展,而枝椏上

也有相當茂盛的樹葉。視線下方還可以見到好幾根樹枝擴展,而更下方則是一片薄薄的云海。至于遙遠地面上則稍微可以見到幾條蜿蜒在綠色草原上的河流。

這里正是世界樹的頂端。也是莉法……直葉她渴望來到的世界之巔。

但是——

我緩緩回過頭去。眼前只有如同牆壁般屹立在那里的世界樹樹干筆直往上伸展開枝散葉。

「根本沒有什麼空中都市嘛……」

我呆呆地說道。這里有的只有那條平淡無奇的白色通道而已。那種東西不可能是傳說中的都市。說起來如果真如最終任務的宣傳台詞所寫的那樣,在突破巨蛋里的石門時應該就要有事件發生了才對。但我的耳朵卻沒有聽見任何奏樂聲。

也就是說,這款游戲根本就像是個里面空無一物的禮盒。只是利用好看的包裝紙與緞帶來包裝外表,但里面其實裝滿了空洞的謊言。我該怎麼對如此渴望轉生為高等精靈的莉法解釋才好呢。

「……不可饒恕……」

我忍不住對運轉這個世界的某個人這麼呢喃著。

這時右手忽然被輕輕拉了一下。結衣一臉擔心地抬頭看著我的臉。

「啊,對了。我們快走吧。」

這些事情等救出亞絲娜之後再來想吧。畢竟這才是我來到這里的主要目的。

眼前這根粗壯的樹枝朝著夕陽伸展而去。而樹枝中央還崁有一條人工小徑。小徑前方雖然被茂盛的枝葉給遮住了——但樹梢後面似乎有物體反射夕陽而發出金色光芒。我和結衣朝著那道光芒跑了過去。

我拼命壓抑住馬上就要爆發的焦躁與渴望,只是不斷在樹枝上前進著。只要想到再過幾分鍾——或是幾十秒那個瞬間就要來到,我開始加速的知覺就開始覺得每一刻都變得像是一個世紀那般漫長。

又鑽又爬地經過一片深色濃密的奇異樹葉之後,我發現道路還是繼續往前延伸。每當因為樹枝扭曲而出現忽上忽下的短階梯時,我便振翅直接將它們跳過。

不久後目標的金色發光物體終于出現清楚輪廓。那是一道由金屬所制成的柵欄不,應該說是一只鳥籠才對。

我們行走的樹枝上方還另有一根與它平行的樹枝,而傳統式下寬上窄的筒狀鳥籠就是被掛在那根樹枝上。只不過那是只非常巨大的鳥籠。不要說是小鳥了,甚至連猛禽都能關得進去。是的——那應該是被拿來當成別種用途的鳥籠——

我從感覺上似乎已經是相當久遠的記憶里,挖出艾基爾在自己店里時所講過的話。曾有五名玩家利用疊羅漢方式逼近世界樹,然後在極限高度下拍攝了影像。那張照片拍到樹上有一名少女被關在不可思議的鳥籠里。對了,不會錯的。亞絲娜她就在那只鳥籠里面。

結衣那拉著我右手的小手也因為確信亞絲娜在那里而加強了力道。我們以幾乎可以算是在空中滑行的速度跑著,接著跳過最後一段階梯。

崁有小徑的樹枝忽然急遽變細並連結到鳥籠底端,道路就這樣到了盡頭。

金色鳥籠的內部這時也已經清楚地呈現在我們眼前。里面有一株巨大的盆栽以及各式各樣的花盆點綴著白色瓷磚地板。中央則是一張附有頂蓬的豪華公主床。旁邊還有一張純白圓桌與一張椅背相當高的椅子。一名少女坐在椅子上,兩手合在一起置于桌面,似乎在進行祈禱般垂著頭。

少女有著一頭柔順的直長發。身上穿著與結衣類似的白色薄洋裝。此外少女背後也長有優美的纖細翅膀。鳥籠里的一切事物這時都被快下山的夕陽照成一片紅色。

少女的臉龐因為被陰影遮住而看不清楚。但我早已經知道她是誰。應該說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吸引我們兩人靈魂的磁力變成一道透明閃光,直接串聯起我和少女的心靈。

下一個瞬間,少女——亞絲娜迅速抬起頭來。

或許是太過于思念她了吧,她那令人懷念的身影在我腦海里早已升華為充滿光芒的女神形象。那種時而像是把鋒利刀刃的伶俐美、時而讓人感到親切又調皮的溫暖再度在腦海里浮現。

而在那段短暫又令人懷念的日子里,總是在我身邊的那張臉龐這時先是出現驚訝的表情,接著又用原本合起來的雙手捂住嘴巴。她黃褐色的大眼睛盈滿了快要溢出來的光輝,接著馬上變成眼淚停留在睫毛上。

我一邊飛過最後一段路程,一邊用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呢喃道:

「亞絲娜——」

結衣也同時大叫了起來。

「媽媽……媽媽!」

小徑與鳥籠連接的終點部分有著一道比壁面還要密集的欄杆所組成的四方門,門旁有一片應該是門鎖的小金屬板。門雖然緊閉著,但拉著我手的結衣卻依然不減速度,在門前直接將右手在身體左側揚起。這時她手上開始出現藍色光芒。

她把手往右邊一揮,門和金屬板隨即一起飛了出去。接著兩樣物體便化為光粒並消失無蹤。

結衣放開我的手,用力伸直自己的雙臂並再度大喊著:

「媽媽——!」

她一口氣由打開的入口沖進鳥籠里。

亞絲娜這時也踢倒椅子迅速站起身。她原本捂住嘴巴的雙手也完全打開,接著由她嘴唇里發出顫抖但相當清楚的聲音。

「——結衣!」

結衣往前沖的嬌小身軀馬上撲進亞絲娜的胸口。兩人栗色與漆黑的長發在空中搖曳並且發出夕陽的橘紅色光芒。

緊緊相擁的結衣與亞絲娜把臉頰靠在一起,像要確認彼此的存在般又叫了一次對方。

「媽媽……」

「結衣……」

不斷由兩人臉上落下的淚水,在夕陽照射之下發出如火焰般的光輝後消失不見。

我放慢奔跑的速度,靜靜地往亞絲娜走去,但在離她還有幾步的距離時便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的亞絲娜眨了眨眼讓眼淚滑落,接著由正面看著我。

我就跟那個時候一樣無法動彈。我害怕繼續靠近並用手去觸碰她的話,她馬上就會消失無蹤——而且我現在的樣子與過去完全不同。守衛精靈無論是淺黑色皮膚或是刺猬般發型都與過去的桐人完全沒有共通點。我只能忍住眼淚,站在當地一直凝視著亞絲娜。

但亞絲娜果然跟那個時候一樣張開嘴唇,然後叫出我的名字。

「桐人——」

一瞬間的寂靜之後,我也開口叫著她的名字。

「亞絲娜……」

我跨出最後兩步然後張開雙臂,用力抱緊嬌小的亞絲娜以及在她胸口的結衣。懷念的香氣飄散在空氣當中,懷念的溫暖整個滲透到身體里面。

「抱歉……我來遲了……」

我用顫抖的聲音低聲說完後,亞絲娜她從至近距離之下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睛回答道:

「不會,我一直相信……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這時已經不需要任何言語。我和亞絲娜兩人一起閉起眼睛,互相將臉靠在對方的肩膀上。亞絲娜也將手臂繞到我背後並用力抱緊我。結衣在我們兩個人之間呼出感到非常幸福的一口氣。

——我心里想著這樣就夠了。

如果這個瞬間就是我生命的最後一刻,那麼即使就此死去我也毫不後悔。原本在那個世界就應該結束的兩條生命變成在這里完結,我們兩人就是為此而活到現在……

——不對,不應該有這種想法。我們現在才終于要開始屬于我們的未來。這麼一來,那個劍與戰斗的世界總算結束,我們也可以一起展開名為現實世界的全新旅程了。

我抬起頭這麼說道:

「我們回現實世界去吧。」

解開彼此的擁抱之後,我和亞絲娜緊握著對方的手,而結衣則是被亞絲娜用另一只手抱著。我看了一下小女孩的臉,對她問道:

「結衣,可以從這里讓亞絲娜登出嗎?」

結果結衣瞬間皺起眉頭,接著又立刻搖了搖頭。

「媽媽的角色被複雜的程序代碼給限制住了。要解除的話必須要有系統控制台才行。」

「控制台……」

正當我感到疑惑時,亞絲娜以緊張的聲音這麼說道:

「我在研究室的最下層發現到應該是控制台的東西。啊……研究室就是……」

「你是說那條白色空無一物的通道嗎?」

「嗯。你們是經過那邊來到這里的嗎……?」

「嗯嗯。」

看見我點頭之後,亞絲娜似乎有些不安地繃起了臉。

「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嗎……?」

「沒有,我們沒遇上任何人……」

「……須鄉的手下有可能在那邊徘徊。到時候你就用手里的劍把他們給砍了!」

「咦……須鄉?」



見亞絲娜說出來的名字後,我在驚訝的同時也馬上了解到是怎麼回事。

「就是那個男人把亞絲娜關在這里的嗎……?」

「嗯嗯。還不只是這樣而已——須鄉他還在這里進行恐怖的……」

亞絲娜憤怒的想要說些什麼,但馬上又搖了搖頭。

「剩下的等回到現實世界里再說吧。須鄉他現在不在公司里的樣子。得趁現在奪取服務器然後解放大家……我們快走吧!」

雖然還有許多事想問,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讓亞絲娜回到現實世界。我點了點頭後便轉過身子。

我抓住亞絲娜抱著結衣的手,馬上朝著門已經消失的入口跑去。前進了兩、三步,當我縮起身子准備鑽過欄杆時……

——我感覺有人正看著我們。

我脖子後方忽然產生一陣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在SAO世界里,被怪物之外的橘色箭頭殺人玩家躲在暗處盯著時就是這種感覺。

我馬上放開亞絲娜的手,改握住背上的劍柄。當我准備拔劍而稍微動了一下手腕的瞬間……

鳥籠里忽然進水了。某種高黏性的深色液體「咚噗」一聲將我包圍住。

不對,看來不是鳥籠進水。因為我目前還可以呼吸,但空氣卻感覺異常沉重。只要我想移動身體,就會像處身于極為濃稠的黏液里一樣感覺到強烈的抵抗感。這時我的身體變得相當沉重,甚至連站立都感到相當痛苦。

同時外界的亮光也逐漸離我遠去。原本充滿整個鳥籠里的夕陽光芒現在已經慢慢被深沉的黑暗所掩蓋。

「——怎、怎麼了?」

亞絲娜大叫了起來。她的聲音也像從深海里發出來般扭曲不清。

我一邊有種非常厭惡的戰栗感,一邊想要轉過頭來抱住亞絲娜和結衣。但是——身體卻完全無法行動。黏稠的空氣像是有意志般纏著我的身體。

不久之後整個世界終于陷入一片黑暗當中。不對,這種形容有點不太妥當。我還可以很清楚地看見穿著白色洋裝的亞絲娜與結衣。但除了她們之外,視線里其他背景都被一片濃密的黑色給掩蓋住了。

我咬緊牙根拼命動了一下右手。鳥籠的欄杆應該就在我附近才對。我心里想著要抓住欄杆,然後把身體拖離開這個空間——但伸出去的手卻什麼都沒碰到。

原來不只是外表而已。我們是真的被丟進一個未知的黑暗世界里了。

「結衣——」

當我准備問她清不清楚這是什麼狀況時……亞絲娜手臂里的結衣忽然仰起身體並發出悲鳴。

「哇呀!爸爸……媽媽……小心啊!有某種……不好的東西……」

話還沒說完,結衣嬌小的身體表面便有紫色閃電爬過,然後瞬間爆出炫目的閃光——等我們回過神來時,亞絲娜臂彎中已經見不到她的身影了。

「結衣?」

「結衣——?」

我和亞絲娜同時叫道,但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在濃稠的深沉的黑暗當中,只有我和亞絲娜被留了下來。我拼命伸出手想把亞絲娜的身體拉過來。這是以不安的表情瞪大眼睛的亞絲娜也朝我伸出手來。

但是我們兩個人手指碰到對方之前,一股劇烈的重力忽然壓在我們身上。

我簡直就像被丟進一座深沉的黏液沼澤底部一樣。由于承受不住壓在全身的重量,我一只腳不禁跪了下去。同一時間亞絲娜也整個人倒了下來,兩手撐在看不見的地板上。

亞絲娜看著我的眼睛,張開嘴巴說著:

「桐……人……」

不要緊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你——當我准備這麼回答時……一道夾雜黏稠笑聲的尖銳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

「嗨,這個魔法滋味如何啊?我預定在下一次更新時導入它唷,效果是不是太強了一點?」

我記得這道帶有濃烈嘲弄感的聲音。這道聲音正是來自于在沉睡的亞絲娜面前,揶揄我是英雄的那個男人。

「——須鄉!」

我一邊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一邊憤怒地大叫。

「嘖嘖,在這個世界里可不可以別用那個名字叫我啊。直呼你們國王的名諱未免也太沒禮貌了吧。應該要叫我——奧伯龍陛下才對!」

那道聲音的語尾往上升後整個變成了尖叫,同時也有某樣東西用力敲打著我的頭部。

轉動頭部之後我才發現,那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那里了。他腳上穿著滿是刺繡的靴子,而穿著白色緊身褲的另一只腳則放在我頭上左右來回移動。

將視線往上移之後,可以見到他那身刺眼的綠色長袍,以及上方那像是塑造出來的端正臉孔。不對——那原本就是塑造出來的結果。但完全由多邊形構造出來的美貌上沒有絲毫生氣,看起來反而讓人覺得相當丑惡。他鮮紅的嘴唇整個扭曲,臉上浮現出過去曾見過的那種笑容。

就算外表不同,我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這個男人就是須鄉。他就是強行奪走亞絲娜靈魂並把她關在這種地方,讓我恨之入骨的那個男人。

「奧伯龍——不,須鄉!」

亞絲娜雖然倒在地板上,卻還是堅強地抬起頭尖聲叫著。

「我親眼見到你所做的壞事了!竟然做出那種殘忍的事情……我絕對饒不了你!」

「什麼?誰饒不了我啊?你嗎?還是他呢?該不會跟我說是神吧?很可惜,這個世界里除了我之外就沒有別的神了,呵呵——」

須鄉用夾雜刺耳笑聲的聲音說完後,又更加用力地踩著我的頭。我因為無法承受重量而整個人趴到地上。

「快住手,你這卑鄙小人!」

須鄉完全不理會亞絲娜的罵聲,直接蹲了下來從我背上的劍鞘里拔出大劍。巨劍垂直立在他伸長的食指上,接著開始旋轉了起來。

「話說回來——桐谷小弟,不對……應該叫你桐人比較好吧。沒想到你真的會來到這個地方。不知道該說你是勇敢呢還是愚蠢。不過看你現在這樣狼狽地倒在地上,我想應該是後者吧,呵呵。我聽說我可愛的鳥兒從籠子里逃出去,所以趕回來要給她嚴厲的處罰,結果可真令人驚訝啊!鳥籠里竟然有蟑螂混進來了!倒是——剛才好像還有還有一個奇怪的程序在運作……」

須鄉說完之後便迅速揮動左手叫出窗口。他歪著嘴注視發出藍光的窗口一陣子之後,才又用鼻子哼了一聲然後將窗口關閉。

「……逃走了嗎?那到底是什麼?說起來你們到底是怎麼爬到這里的?」

知道結衣應該不是被他給刪除了之後,稍微感到安心的我開口回答:

「用這雙翅膀飛過來的。」

「——哼,隨便了。反正之後直接問你的腦袋就能知道。」

「……什麼?」

「你不會以為我是因為興趣而制作出這整個世界的吧?」

須鄉讓劍在他指尖上不斷反彈著,然後露出陰險惡毒的笑容。

「靠著前SAO玩家們的犧牲奉獻,思考·記憶操縱技術的基礎研究已經完成了八成左右。再過一陣子我就可以完成直接操縱人類靈魂這種過去從未有人成功過的神技了!而且我今天又得到這麼棒的新實驗體。哎呀,實在太讓人高興了!光是想到能窺看你的記憶、改寫你的感情我就感到興奮不已哪!」

「怎麼可能……辦到那種事情……」

對方那超乎想象的發言讓我一邊感到驚愕一邊這麼說道。須鄉這時則再度把右腳放在我頭上,然後用腳尖戳著我。

「你又不怕死地戴上NERvGear了對吧?那你現在的狀況就跟其他實驗體完全相同。小孩子果然就是這麼笨。連狗被踢過一次之後都知道要學乖了。」

「須……須鄉,你敢這麼做的話我絕饒不了你!」

亞絲娜臉色蒼白的大叫著。

「你要是敢對桐人出手,我一定饒不了你!」

「小鳥兒啊,只要一個按鈕就能讓你現在的憎恨變成絕對服從的日子馬上就要來臨啦!」

須鄉用陶醉的表情說完之後重新握好劍,然後用左手指尖慢慢撫摸刀身。

「接下來!在竄改你們的靈魂之前,我們就來辦個有趣的派對吧!啊啊……終于到了這個期待已久的時刻。現在最棒的客人也來到了現場,我拼命的忍耐也算值得了!」

他將身體轉了個圈,接著大大張開雙臂。

「現在這個空間的所有檔案情報都會被紀錄下來!你們就盡量作些生動的表情吧!」

「…………」

亞絲娜緊咬住嘴唇,接著又凝視我的眼睛迅速說道:

「桐人……你現在馬上登出。然後到現實世界里揭發須鄉的陰謀。我不要緊的!」

「亞絲娜……!」

聽見她這

麼說之後,我心里的掙紮幾乎快將身體撕裂。但我還是馬上點頭並揮動左手。有這麼多情報的話,就算沒有物證也能讓解救小組有所行動也說不定。只要能奪回在「RECT·PROGRESS」的ALO服務器,就可以讓須鄉招認所有罪行了。

——但是窗口卻沒有出現。

「啊哈哈哈哈哈!」

須鄉彎下身體,捧著肚子放聲大笑。

「我不是說過了,這里是我的世界!沒有任何人可以從這里逃出去!」

他讓身體不斷向上彈起並且跳舞般走動著,但突然又揚起左手。彈了一下指頭之後,被無盡黑暗所掩蓋的天空上便有兩條鎖鏈垂了下來。

隨著刺耳金屬聲降下來的鎖鏈前端,有兩只發出暗沉色澤的寬大金屬環掛在上面。須鄉拿起其中一只金屬環後抓起倒在我眼前的亞絲娜,然後將她的右手隨著「喀嘰」這種金屬聲鎖進圓環里面。接著他又輕輕拉了一下垂在黑暗當中的鎖鏈。

「哇呀!」

鎖鏈忽然往上卷,亞絲娜的右手也被抬了起來。鎖鏈一直上升到她的腳尖已經快碰不到地面時才停了下來。

「你這家伙想干什麼……!」

我雖然這麼叫道,但須鄉卻完全不理我,只是哼著歌然後拿起另一邊的圓環。

「我准備了許多小道具唷。那我們就先從這里開始吧。」

須鄉邊說邊將亞絲娜的左手也鎖上,然後又拉了一下鎖鏈。另一條鎖鏈也開始上升,最後亞絲娜便以兩手被強行往上拉的姿勢吊在半空中。強烈的重力似乎仍然對她產生影響,讓她優美的眉毛皺了起來。


⑧BoOK.Сom

須鄉兩手抱胸站在亞絲娜眼前,接著吹起低級的口哨。

「真漂亮。NPC的女性果然做不出這種表情。」

「哼……!」

亞絲娜先是惡狠狠地瞪著須鄉,然後便低下頭緊緊閉住眼睛。須鄉在喉嚨深處發出咕咕的笑聲,接著繞到亞絲娜身後。他用手抓起亞絲娜的一縷長發,放在鼻子上用力吸了一口氣。

「嗯——真是香啊。要忠實呈現亞絲娜在現實世界里的香味可花了我好一番功夫哪。真希望你能體會我特別把解析機搬到病房里的苦心。」

「快住手……須鄉!」

我全身燃燒著無法壓抑的怒火。紅色火焰流過我的神經,讓壓在身體上的重力瞬間消失無蹤。

「嗚……哦……」

我伸出右手,將身體由地板上撐了起來。立起一邊膝蓋之後,把全身力量灌注在上面來慢慢抬起自己的身體。

須鄉用演戲般的誇張動作把左手插在腰上並左右搖著頭。他走到我眼前來時歪著嘴說:

「哎呀,觀眾只要乖乖……趴在地上看就行了!」

兩腳忽然被他橫掃過去,失去支撐點的我再度跌在地上。

「咕啊——」

幾乎讓肺部破裂的沖擊使我不由得發出悲鳴。我再度把手撐在地上然後抬頭往上看去,只見須鄉露出只有嘴角上揚的狠毒笑容然後右手拿著我的劍直接往我背上用力刺了下來。

「嗚……!」

被厚重金屬貫穿的感覺將我神經當中的火焰完全熄滅。劍似乎穿透我胸口中央而深深插入地面。雖然沒有疼痛感,但卻有一股強烈的不舒服感覺襲上心頭。

「桐……桐人!」

我朝發出悲鳴的亞絲娜看去,准備開口告訴她我不要緊。

但是在我開口之前,須鄉便忽然抬頭看著黑暗天空然後說:

「系統指令!將疼痛緩和裝置變更為第8級。」

他話剛說完,一股被利刃刺入的疼痛感馬上由背上傳了過來。

「嗚……咕……」

聽見我發出呻吟聲後,須鄉便發出相當愉快的笑聲。

「呵呵呵,這只是開胃菜而已唷。我會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把它增強,你好好期待吧。降到第3級以下時,似乎登出之後也會有休克症狀出現唷。」

他說完後便拍了一下手,然後又回到亞絲娜背後。

「須……須鄉!現在馬上就放我下來!」

當然他還是絲毫不理會亞絲娜的吼叫。

「我呢,最討厭像他這種小鬼了。這種沒有任何能力與背景,只會出一張嘴的小蟲子。呵呵,所以得像在標本箱里的蟲子一樣把他釘住才行。而且你現在都自身難保了,還有時間替他擔心嗎,小鳥兒?」

須鄉從後面伸出手來,用食指在亞絲娜臉頰上輕輕摸著。亞絲娜雖然轉動脖子想躲開他,卻因為強烈的重力而無法如願。

指尖在亞絲娜臉上到處游移了一陣子,最後來到了她的脖子上。這時亞絲娜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

「快住手……須鄉!」

我一邊死命想撐起身體一邊大叫著。結果亞絲娜露出堅強的笑容,以顫抖的聲音對我說:

「不要緊的,桐人。我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受到傷害。」

須鄉一聽見她這麼說,馬上就發出了殺雞般的笑聲。

「就是得這樣才行。我看你還能嘴硬多久三十分?一小時?還是一整天?拜托你要盡量延長我的樂趣啊——」

須鄉這麼大叫的同時,右手也抓住亞絲娜領口的紅色緞帶。他接著將緞帶連布料一起扯了下來。血一般的緞帶無聲地飛舞在空中,最後落在我眼前無力地躺在地面上。

洋裝的胸口部分因為被撕裂而大大敞開,可以從該處見到亞絲娜白皙的肌膚。亞絲娜的臉因為羞恥而扭曲,緊緊閉起來的眼瞼邊緣不斷微微震動著。

須鄉一面伸出右手准備觸碰亞絲娜的肌膚,一面歪著頭嘻嘻笑著。他的嘴唇像上弦月般上揚,接著更吐出長長的紅色舌頭。他的舌頭上發出黏液滴落般的聲音,然後由亞絲娜臉頰下方舔了上去。

「呵、呵,告訴你我現在腦袋里在想些什麼吧。」

須鄉依然吐著舌頭,接著以瘋狂的聲音在亞絲娜耳邊嚅囁道:

「在這個地方好好享樂之後。我就到你的病房去,只要鎖上房門、關上攝影機,那里就是密室了。就我和你兩個人獨處而已。然後我要在那里設置大型屏幕,一邊播放今天的錄像一邊再度好好享受你真正的身體。首先要奪取你心靈的純潔——接下來再玷汙你身體的貞節!太有趣了,你不覺得這是很獨特的經驗嗎!」

須鄉完全發狂的尖銳哄笑充滿整個黑暗空間然後慢慢消失不見。

亞絲娜雖然一瞬間睜大了雙眼,但還是很堅強地緊閉著嘴巴。

只是難以壓抑的恐懼還是變成兩粒透明的淚水停留在她睫毛上。須鄉這時竟用舌頭舔了舔她的眼淚。

「啊啊……好甜、好甜啊!來,為了我再多流一點眼淚吧!」

似乎要燒盡所有一切的熊熊怒火一直線貫穿我的頭部,在我眼里激起一串猛烈的火花。

「須鄉……須鄉……你這家伙!」

我一邊狂吼一邊狂亂地動著四肢並准備站起身來。但插在我胸口的劍卻絲毫沒有任何動搖。

我感到眼淚正從雙眼里流出。這時像只蟲子在地上蠕動、掙紮的我發出了咆哮。

「你這家伙……我要殺了你!殺了你!絕對要殺了你!」

須鄉那瘋狂的笑聲在與我的怒吼重疊之後顯得更加清晰。

如果現在有誰能幫助我的話——

我的兩手指尖用力抓著地面,

一邊盡量想讓身體往前移動,一邊在心里這麼祈求著。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取讓我現在能站起來的力量。即使是付出生命、靈魂也在所不惜。只要能讓我砍倒那個男人,讓亞絲娜回到應該回去的地方,無論是厲鬼還是惡魔我都願意跟他簽訂契約。

這時須鄉用兩手摸著亞絲娜的手臂與纖足。每當他的手移動就會有邪惡的電子脈沖波強制性刺激亞絲娜的感官,但她只能死命咬著嘴唇來忍耐這種侮辱。

看見她這種模樣之後,我感覺整個腦袋被完全燒焦。憤怒與絕望的火焰吞噬著我的身體,思考回路也整個變成灰燼。當它變成像骨頭色干枯的塊狀物時,我就無法思考。也不用再思考了。

我原本認為只要有一把劍就可以做到任何事情。因為我是站在一萬名劍士頂點的英雄。因為我是打倒魔王,拯救世界的勇者。

由企業根據營銷理論所建構起來的假想世界,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款游戲,但我卻錯把它當成另一個現實世界,錯認在那里面鍛煉出來的能力就是真正的實力。從SAO世界里被解放——或者說是被放逐而回到現實世界之後,我不是對自己貧弱的肉體感到失望了嗎?心里某個地方還想回到那個自己才是最強勇者的世界去不是嗎?

所以我這笨蛋才會在知道亞絲娜靈魂被關在新的游戲世界里時,自認為可以靠自己的力

量救她出來。結果放棄了求助于真正有力量的大人這個正確選項,自己不知死活地跑到游戲里面。但其實這一切只是為了再度取回幻想中的能力,超越其他玩家來滿足自己那丑惡的自尊心而已吧?

所以這種結果——根本是我應該嘗到的報應。是啊,我只是個因為得到某人給予的力量便歡欣鼓舞的孩子。但事實上根本連名為系統管理權的ID都無法打倒。在這里面能夠輕易獲得的,就只有悔恨這種感覺而已。如果不想再悔恨,那就連思考都放棄吧。

「你要逃避嗎?」

——不是的,我只是認清現實而已。

「你要屈服于過去曾否定過的系統力量嗎?」

——那有什麼辦法。我只是玩家而他是系統管理者啊。

「你這發言已經辱沒了那場戰斗。那埸讓我得知人類的意志力能凌駕系統,讓我領悟未來可能性的戰斗。」

——戰斗?那根本沒有意義。單純只是數字的增減而已吧?

「你應該知道不只是那樣而已。來,站起來吧。站起來拿著你的劍。」

「——站起來啊,桐人!」

那道聲音像雷鳴般響起,接著又像閃電般貫穿我的意志。

原本已經逐漸遠去的感覺瞬間像重新聯機般全回來了。我立刻用力睜開雙眼。

「嗚……哦……」

由喉嚨深處發出沙啞的聲音。

「哦……哦哦哦……」

咬緊牙根,發出像瀕死野獸般的吼聲後,我將右手撐在地面上並且立起手肘。

當我准備撐起身體時,貫穿背部中央的劍卻還是重重壓在我身上。

——怎麼能這麼狼狽地趴在這種東西下面呢。我絕不允許自己屈服在這種沒有靈魂的攻擊之下。在那個世界里承受過的所有刀刃都比它還沉重且疼痛。

「嗚……咕……哦哦!」

我配合簡短的咆哮,用盡身體里所有的力量讓身體撐了起來。劍在發出「喀嘰」的鈍重聲後離開了地板,並且由我背後脫落掉到地面上。

須鄉先是呆呆看著搖搖晃晃站起身的我。但他馬上就皺著眉頭並將手從亞絲娜身上移開,用像演戲般的動作聳了聳肩膀。

「哎呀哎呀,我明明都已經固定物體的坐標了,難道是有什麼Bug存在嗎?營運小組那群沒用的家伙……」

他一邊碎碎念一邊走到我眼前,舉起右拳准備將我揍飛。

但我卻伸出左手在空中抓住他的拳頭。

「唷……?」

我一邊瞧著須鄉再度出現的驚訝表情,一邊張開嘴巴。直接重複了一遍在腦海里響起的一連串話語。

「系統登入。ID『希茲克利夫』。密碼……」

當我說完整串複雜的英文與數字之後,包圍我的重力便消失了。

「什……什麼?那ID是怎麼回事?」

須鄉露出牙齒驚訝地大喊後,甩開我的手往後飛退,並且將左手往正下方撣去。藍色系統窗口馬上就出現在他眼前。

但是在他手指有所動作之前,我已經先發出聲音指令。

「系統指令,管理者權限變更。將ID『奧伯龍』變成等級1。」

須鄉手底下的窗口瞬間消失了。他瞪大了眼睛,視線在空無一物的空間與我之間來回了好幾次後,很不高興地又揮了一下左手。

但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給予須鄉精靈王能力的魔法滾動條已經不會再出現了。

「比……比我還高階的ID……?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是支配者……創造者……是這個世界的帝王……神……」

這時須鄉發出類似將測試音效快轉好幾倍的尖銳聲響。我一邊看著他那整個垮下來的美貌一邊開口說:

「不是吧?這個世界和居民都是你偷來的。你只是在偷來的寶座上唱獨角戲的盜賊國王。」

「你……你這小鬼……敢對我說這種話……你一定會後悔……看我把你的頭砍下來當裝飾品……」

須鄉對我伸出像鉤子般彎曲的食指並用尖銳的聲音說:

「系統指令!生成物體ID『斷鋼神劍』!」

但是系統已經不再對須鄉的聲音有反應了。

「系統指令!這爛東西聽不懂我說的話嗎!這……這是神的命令啊!」

我將視線從狂吼的須鄉身上移開,往被吊起來的亞絲娜看去。

這時她被須鄉粗暴撕破的洋裝已經變成像是蓋在身上的破布一樣。她除了發絲凌亂之外,臉頰上也還留著些許淚痕。但亞絲娜的眼神仍然充滿光輝。她的靈魂沒有因此而受挫。

——我馬上就會結束這一切。再忍耐一下。

我凝視著亞絲娜深褐色的眼睛,在心里如此呢喃道。亞絲娜以細微但很確實的動作點了點頭。

看見亞絲娜遭受凌虐的模樣後,讓我內心再次噴起一道新的怒火。我稍微抬起視線並開口說道:

「系統指令,生成物體ID『斷鋼神劍』。」

我眼前空間立刻產生扭曲,微小數字列以猛烈的速度流入並形成一把劍的模樣。劍慢慢從尖端開始出現色澤與質感。那是一把劍身閃著金色光芒,上面還有美麗裝飾的長劍。這無疑與那把被封印在幽茲海姆中心部迷宮尖端的武器完全相同。但眾多玩家夢寐以求的最強之劍,卻只要一個指令就能夠出現,這讓我有種無法言喻的不快感。

我抓起劍柄,將它丟給瞪大眼睛的須鄉。看見他以笨拙的動作接住劍之後,我便輕輕抬起左腳。

往地板上愛劍的劍柄用力一踩之後,劍立刻隨著聲響一邊旋轉一邊垂直飛了上來。我接著便用右手對准帶著暗沉鋼鐵光芒的劍柄橫掃過去。一陣沉重的聲音過後,劍已經握在我的手里了。

將樸質的黑鐵色大劍對准須鄉之後,我開口說道:

「該是盜賊之王與鍍金勇者一決勝負的時刻了……系統指令,將疼痛緩和裝置降到0級。」

「什……什麼……?」

聽見將假想痛楚界限完全解除的指令後,拿著黃金之劍的精靈王臉上出現了動搖的表情。他開始往後退了一兩步。

「別想逃。那個男人——茅場晶彥在面對任何場面時可都是絕不退縮的啊!」

「茅……茅場……」

一聽見這個名字,須鄉的臉馬上就整個扭由了起來。

「茅場……希茲克利夫……是你嗎?又是你在妨礙我嗎!」

須鄉將右手的劍高舉起來,用異常尖銳的聲音大喊著:

「你已經死了吧!尸骨無存了吧!那為什麼連死了都要阻礙我!你總是這樣……老是喜歡與我做對!臉上一直都掛著那種一切都了然于心的表情……然後從旁奪走所有我想要的事物!」

他忽然用劍對我刺來,然後嘴里又叫道:

「像你這種小鬼……又知道些什麼!你能了解……在那家伙底下工作、跟那家伙競爭有多痛苦嗎?」

「我知道。因為我也輸給那個男人並且變成他的手下。但我和你不同我從沒想過要取代他。」

「小鬼……你這小鬼……死小鬼啊啊啊啊!」

須鄉隨著沙啞的悲鳴向前沖過來並對我揮下手里的劍。當他來到劍的攻擊范圍里面時,我用右手上的劍輕輕橫向一掃,劍尖便稍微劃過精靈王光滑的臉頰。

「好燙!」

須鄉高聲叫著並且用左手按住臉頰,最後整個人向後飛退。

「咿……啊啊啊……!」

他瞪大眼睛發出悲鳴的身影讓我更加怒火中燒。一想到亞絲娜被這種男人關住,還讓他虐待了兩個月,我就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

我用力踏出一步,將劍由正面砍下。須鄉反射性抬起來的右手被我一擊砍斷,黃金劍連著手腕一起高高飛向深黑色的遠方並就此消失不見。不久後遠處傳來清澈的物體落地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只是仿真的電子訊號,但現在彷若真實的痛楚感應該正襲擊著須鄉吧。不過我當然不可能這樣就饒過他。這只是一點小懲罰而已。

須鄉這時抱著右手發出了呻吟,但我又用力往他那穿著綠色長袍的身體橫砍了下去。

「咕哇啊啊啊啊!」

他濃纖合度的身體被我從腹部切成兩段後,掉在地面上發出沉重的聲音。他的下半身馬上就被白色火焰包圍並且變成灰燼。

我用左手抓起須鄉滿頭的金發然後把他拉了起來。他那瞪到不能再大的眼睛里流著眼淚,嘴巴一邊開合一邊持續發出須鄉那種金屬般的尖銳悲鳴。

但他這種模樣只會讓我感到異常厭惡。我一揮左手便將須鄉的上半身垂直丟了上去。我兩手握住大劍,一個轉身擺出准

備突刺的姿勢。接著便朝著邊發出刺耳悲鳴邊落下來的物體——

「……嗚哦!」

全力將劍刺了出去。「喀嗞」一聲後,劍身直接由須鄉右眼處深深刺入並且貫穿他整個腦袋。

「嘰啊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好幾千顆生鏽齒輪同時轉動的刺耳悲鳴聲響徹了整個黑暗世界。須鄉被劍分割成左右兩邊的右眼里噴出濃稠白色火焰,而火焰一下子便由頭部擴散到整個上半身。在完全溶解、燒盡前的幾秒鍾里,須鄉一直持續吼叫著。最後那道聲音逐漸遠去,然後徹底消失。當世界完全回歸平靜時,我左右揮動手里的劍將白色殘存之火吹散。

用劍輕輕掃過之後,禁錮亞絲娜的兩條鎖鏈便完全斷裂並消失無蹤。我把任務結束的劍往地板上一扔後馬上就抱起全身無力的亞絲娜。

這時支撐著我的能源也同時用盡,我當場跪了下來,凝視著懷里的亞絲娜。

「……嗚……」

無可宣泄的感情洪流變成淚水由我眼里溢出。我抱緊亞絲娜嬌小的身體,將臉埋在她的發絲里後開始哭泣。我說不出任何話來,只是任由自己不斷流著眼淚。

「我相信你會來的——」

亞絲娜透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嗯嗯,一直以來我都相信你……今後也是一樣。你是我的英雄……無論什麼時候都會來救我……」

她說完後用手靜靜撫摸我的頭發。

——不是的。我……我真的沒有任何能力……

但我在用力吸了口氣之後,還是用顫抖的聲音這麼說道:

「……我會努力達成你的期望。來……我們回去吧……」

我一揮動左手,馬上就出現跟平常不同的複雜系統窗口。直覺性地掠過數個階層並移動視窗,直到顯示轉送相關的選單才停下指頭。

我凝視著亞絲娜的眼睛,開口對她說:

「現實世界里應該是晚上了。但我馬上就會到你的病房去。」

「嗯,我等你。我想醒過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桐人。」

亞絲娜輕輕微笑著。她用清澈如泉水般的視線看著遠處,接著開口說道:

「啊啊……終于要結束了。我要回到那個世界去了……」

「是啊。外面世界變化很大,一定會讓你嚇一大跳的。」

「呵呵。我們要一起到各地去玩,然後還要一起經曆各種事情唷!」

「嗯嗯。那是當然——」

我用力點了點頭並用力抱了一下亞絲娜,然後才移動自己的右手碰了一下登出按鈕。最後用目標待機狀態下發出藍光的之間輕拭去亞絲娜臉頰上的淚水。

這時亞絲娜潔白的身體被一片鮮豔藍光給包圍住。接著一點一點像水晶般變得透明。最後光之粒子在空中飛舞,她也從腳尖、指尖開始消失。

我用力抱著亞絲娜,直到她完全從這個世界里消失為止。當手臂當中的重量感終于完全消失時,我便一個人被留在黑暗當中。

我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在黑暗里蹲了好一陣子。

雖然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已經結束,但又有種某件重大事件仍未完結的不確定感。由茅場的夢想與須鄉的欲望所引起的事件——真的就此結束了嗎?還是說這還只是巨大變革的一部分而已?

我鞭策著自己耗盡能源的身體,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來。看著頭上被一片黑暗包圍住的世界深處,開口說了句:

「你在這里對吧——希茲克利夫……」

經過一陣子寂靜之後,那道剛才在我意識中響起的厚重聲音再度出現。

「久違了,桐人。雖然對我來說那個日子似乎是昨天才發生過一般。」

這道聲音與剛才不同,感覺上似乎是由某個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你還活著嗎?」

簡短問完後,對方沉默了一陣子才回答道:

「可以這麼說,但也不能這麼說。我只是茅場晶彥這個意識的回音與殘影。」

「你這人還是喜歡說些難懂的事。總之我要先向你道謝不過反正都要救了,你怎麼就不早一點行動呢?」

「…………」

感覺得出對方正在苦笑。

「那真是抱歉了。這個分散保存在系統里的程序是在剛剛也就是聽見你的聲音時才完成結合·覺醒的。而且你根本不用向我道謝。」

「……為什麼?」

「我們兩人的交情還沒好到讓我完全不求回報吧。當然我一定會向你收取代價的。」

這次則換成我露出苦笑。

「那你要我做什麼?」

結果從遙遠的黑暗當中——落下某樣銀色的物體。我伸出自己的手,接著該物體便在發出輕微聲響後落進我的手里。那是顆小小的蛋型結晶體。內部還有微弱光芒閃爍著。

「這是?」

「那是世界的種子。」

「——什麼?」

「等它發芽之後,你便會知道它是什麼東西。接著該怎麼做就交給你來判斷了。要把它刪除並加以遺忘也無所謂……但是如果你對那個世界還存有憎恨以外的感情——」

這時聲音中斷了。經過短暫沉默後,只有一道冷淡的告別降了下來。

「——那麼我要走了。有機會再見吧,桐人……」

接著他的氣息便忽然消失了。

我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先把發光的蛋型結晶收進胸前口袋。思考了一陣子後,忽然抬起臉來叫著:

「——結衣,你在嗎?你不要緊吧?」

我才剛開口,黑暗世界便開了一道裂縫。

由裂縫外射進來的橘色光線撕裂整個黑暗空間,同一時間還有風吹起,在不知不覺間黑暗消失了。過于刺眼的光線讓我瞬間閉上眼睛,慢慢張開後才發現自己依然還是在鳥籠里。

正前方馬上就要下沉的巨大夕陽散發出最後的光芒。但我只聽見風聲而沒看見任何人影。

「——結衣?」

又叫了一聲之後,眼前的空間出現濃縮的光芒,接著砰一聲黑發少女現身了。

「爸爸!」

她叫了一聲之後撲了過來緊緊抱住我的脖子。

「你沒事嗎。那真是太好了……」

「嗯……由于所在位置突然被鎖定,所以我便躲到NERvGear的私人用記憶體里面去了。但我再度聯機回來時,爸爸和媽媽都已經不在了……我真的好擔心。媽媽她呢……?」

「嗯嗯,她回現實世界去了……」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

結衣閉上眼睛,把臉頰放在我胸前來回摩擦著。她的臉上露出些微寂寞的表情,我默默地摸著她的長發。

「我們馬上就會再見面的。不過……這個世界之後不知道會怎麼樣……」

我低聲說完後,結衣便笑著對我說:

「我的主程序不在這里,而是在爸爸的NERvGear里面。我會一直和爸爸在一起。咦——但有點奇怪耶……」

「怎麼了嗎?」


「好像有一個很大的檔案被傳送到NERvGear的儲存器里面了。看來不是會主動發揮效用的程序就是了……」

「這樣啊……」

我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先把這個疑問拋到腦後。因為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那我也要登出去接媽媽了。」

「好的。爸爸——我最喜歡你了。」

結衣眼里含著淚水,說完之後用力抱緊我。我一邊摸著她的頭,一邊揮動右手。

我停下准備要按下登出鍵的手指,再度眺望著這整片染上夕陽顏色的世界。這個被冒牌國王所治理的世界今後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一想到深愛著這個世界的莉法以及其他玩家,我的胸口便感到一陣刺痛。

輕吻了一下結衣的臉頰之後,我用力按下登出鍵。呈放射狀的光芒在眼前擴散並包圍我的意識,接著將我帶往高處的天際。

邊感覺腦袋深處浮現的那股疲勞感邊睜開眼睛後,我隨即看見直葉的臉出現在眼前。她一臉擔心地凝視著我,但眼神與我相對之後便急忙撐起身體來。

「抱、抱歉,隨便跑進你的房間。因為你這麼久都沒醒過來,我是擔心才……」

直葉坐在床沿,臉頰微紅地這麼說道。從時差所造成的遲鈍當中恢複過來後,我在四肢上灌注力道,接著用力撐起上半身。

「抱歉,回來得太晚了。」

「……全部結束了嗎?」

「——嗯嗯。一切都結束了……」

我一邊看著空中一邊如此回答。至于差點再度成為假想世界的俘虜,而且這次

將被關進沒有完全攻略事件的牢獄當中這件事,我實在沒辦法對直葉開口。雖然總有一天會全部告訴她,但目前我不想再讓她擔心了。我這唯一的妹妹已經幫了我太多的忙,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她才好。

自從在深夜的森林里遇見那名綠色頭發的女孩,我的新冒險便開始了——漫長的旅途當中都是她陪在我的身邊。她不但替我帶路、告訴我游戲里的種種情報,還以她的劍守護著我。而且全是靠她的介紹我才能認識兩位領主,如果最後不是那群知己幫忙,我一定不可能突破那些守護騎士的防禦。

回想起來,我真是受到了許多人的幫助。而最先幫助我的,當然就是眼前這名少女了。身為桐人時有莉法,變回和人時又有直葉幫助、支持著我,但在這段期間內她小小的肩膀上卻背負著深刻的煩惱——

我再度凝視著直葉那同時有著男孩子般耀眼活力與剛發芽嫩葉般脆弱的臉龐。直葉這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我則伸出手一邊靜靜撫摸著她的頭一邊說:

「真的——真的很感謝你,小直。如果沒有你,我就什麼都辦不到了。」

直葉滿臉通紅地低下頭去,扭扭捏捏了一陣子之後才像下定決心般往前走了幾步,將她的臉頰靠在我胸前。

「別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能夠在哥哥的世界里幫上哥哥的忙。」

直葉閉著眼睛如此低聲說道。這時我將右手繞到她身後,接著輕輕抱了她一下。

松開手之後直葉便抬頭看著我說:

「那……你已經救回亞絲娜小姐了吧……」

「嗯嗯。她終于——終于回到這個世界來了。小直……我……」

「嗯,你快過去吧,她一定也在等著哥哥。」

「抱歉。詳細情形等我回來再跟你說。」

我將手砰一聲放在直葉頭上接著站起身來。

我以破紀錄的速度做好准備,抓起羽毛外套站在走廊上後,發現外面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客廳那頗有曆史的壁鍾顯示還差一點就要九點。雖然醫院的會客時間早已經結束,但現在是緊急狀況。我想只要向護士站里值班的護士說明清楚,她們應該會讓我進去才對。

這時候直葉急忙跑了過來,說了句「這是我做的」後便塞了一份厚厚的三明治在我手里。懷著感謝的心情接下來後將它咬在嘴里後,我拉開玻璃門便來到庭院。

「好、好冷……」

直葉因為透過外套的冷空氣而縮起脖子,接著抬頭看著天空說:

「啊……下雪了……」

「咦……」

確實正有兩、三片巨大雪片帶著白色光輝飄了下來。雖然一瞬間考慮要叫出租車,但一想到除了要叫車之外還得走到干線道路去等車子過來,就覺得直接騎腳踏車沖過去應該會比較快些。

「騎車小心哦。幫我向亞絲娜小姐打聲招呼……」

「嗯嗯。下次一定介紹你和她認識。」

我對直葉揮了揮手後跨上登山腳踏車,直接踩起踏板。

自行車以幾乎讓腦袋變成一片空白的速度向前奔馳,開始橫越整個埼玉縣南部。雖然雪越下越大,但路面還不至于有積雪,而且交通流量因此減少反而讓我覺得相當幸運。

雖然想盡快到達亞絲娜的病房——但另一方面自己也害怕再度去到那個地方。這兩個月以來,當我每隔一天到那個房間去時,就會有一種非常、非常失望的感覺。在病房當中沉睡的亞絲娜,讓人十分擔心她會不會就此變成冰冷的雕像。但即使如此我也還是握著她的手,就算知道她聽不見也仍然不斷呼喚著她。

當我再度奔馳在這條已經連何處有凹陷都一清二楚的路面上時,忽然感覺在精靈國度發現亞絲娜、打倒冒牌國王並將她解救出來等等全都只是自己的幻覺。

如果我在幾分鍾後到達病房,而亞絲娜並沒有醒過來的話……

她的靈魂已經不在阿爾普海姆里,但也沒回到現實世界來——再度消失在不知名場所的話……

這時一股強烈的冷冽穿透我的背部,但我知道這不是因為暗夜中打在臉上的雪片所造成。不,不會這樣的。控制著這個現實世界的系統應該不至于會如此殘酷才對。

我就這麼抱持著複雜的思緒不斷踩著踏板。在寬敞的干線道路右轉後,開始進入丘陵地帶。胎面上有高隆起顆粒的登山車輪胎跑與蒙上一層冰沙狀薄雪的柏油路面互相咬合,接著向後轉去,讓車體的速度更為加快。

不久後前方終于出現巨大建築物的黑影。該建築物里幾乎見不到燈光,只有屋頂上直升機停機場前的藍色誘導燈像點綴暗黑之城的鬼火般閃爍著。

爬上最後的坡道後,眼前可以見到高高的鐵柵欄。沿著柵欄又騎了數十秒鍾,兩旁由高大門柱所守衛的正面大門便出現在我眼前。

由于這里是不接收急診的高級醫療專門機構,所以這個時間早已是大門緊閉,連警衛室里也沒有任何人了。我經過大門直接來到休息區之後,利用開放給職員使用的小門進到醫院腹地里。

在停車場角落停下自行車,懶得上鎖的我便直接跑了起來。在水晶鹽燈朦朧的橘色燈光照耀下,停車場里見不到任何人影。這里只有大片雪花無聲地由天空落下,將整片世界染成白色。我一邊跑一邊隨著急促的呼吸吐出一大片水蒸氣。

當我跑過這個寬廣的停車場一半,准備穿過一台高大的箱型車與白色房車之間時……從箱型車後面迅速沖出來的人影差點就跟我撞在一起。

「啊……」

一邊道歉一邊准備閃躲的我,眼里忽然看見——

一道刺眼的金屬光輝閃過我面前。

「————!」

接著我的右腕,手肘稍微下面一點的地方馬上產生一股刺痛的熱辣感,同時也有大量白色物體飛散。但那些白色物體不是雪花,而是細微的羽毛。是我羽毛外套里面的保暖材料。

一個踉蹌之後,原本已經快撞上白色房車後車箱的我好不容易才又站穩腳步。

直到目前為止我都還無法了解究竟發生什麼事,只能啞然凝視著站在離我兩公尺遠左右的黑色人影。那是一名穿著近似黑色西裝的男性。他右手里還拿著某樣細長的白色物體。而白色物體在受到橘色光線照射之後發出了厚重的光芒。

那是一把刀。一把大型的藍波刀。但為什麼這種東西會出現在這里呢。

我感覺到在箱型車陰影之下的男人正凝視著我凍僵的臉。男人開始牽動嘴角,接著馬上有一道類似呢喃的沙啞聲音響起。

「太慢了吧,桐人小弟。我要是感冒了怎麼辦。」

這聲音是……這種尖銳又濃稠的聲音是……

「須……須鄉……」

男人在我呆呆叫出這個名字的同時也向前走了一步。水晶鹽燈放射出來的光線照出他的臉龐。

他幾天前見面時還整理得相當整齊的頭發現在是一片零亂。尖銳的下巴上長著胡渣,幾乎完全解開的領帶只是單純地掛在脖子上而已。

另外——金屬框眼鏡下方的異樣視線正緊盯著我看。但我馬上就知道他的視線之所以會那麼奇怪的理由了。他原本細小的眼睛這時撐大到極限,在暗夜當中擴散的左邊瞳孔雖然稍微在震動,但右側瞳孔卻完全處于縮小狀態。而那正是我在世界樹上貫穿他頭部的地方。

「你還真是殘忍啊,桐人小弟。」

須鄉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疼痛感到現在還沒消失呢。不過這有很多特效藥,所以沒關系……」

他將右手伸進西裝口袋,抓出幾顆膠囊之後丟進嘴里。須鄉一邊發出咀嚼的聲音一邊又往前走了一步。我好不容易才從沖擊當中恢複過來,拼命動著干枯的嘴唇說:

「——須鄉,你已經完了。你以為你能湮滅那麼龐大的證據嗎?你就乖乖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完了?什麼完了?我可還沒玩完啊。不過RECT已經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會到美國去的,那里可是有一大票企業想雇用我呢。我手里還有至今為止累積起來的龐大實驗檔案。只要使用那些檔案讓研究完成,我就能成為真正的王、真正的神我將在現實世界里成為神。」

——這人已經瘋了。不對,應該說這男人從很早以前就壞掉了。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幾件事情得先完成。我就先從把你殺掉這件事開始吧,桐人小弟。」

須鄉表情毫無變化地碎碎念完之後,馬上又快步向我靠近。他右手上的藍波刀直接對准我腹部刺了過來。

「……!」

我為了躲開他的攻擊而用右腳在柏油路上一踢。但可能是鞋底上雪花的緣故吧,我因此而滑了一大跤並失去平衡,整個人跌倒在停車場的地面上。當身體左側猛烈撞擊地面的同時,我整個人也無法呼吸。

須鄉將失去焦點的瞳孔朝下看著我。

「喂,站起來啊!」

須鄉接著便用力朝我踹了下去。他那看來很昂貴的皮鞋尖端直接深陷入我的大腿。被踢了兩、三下之後,一股灼熱疼痛感閃過我的脊髓直達頭部。接著沖擊也傳達到右手腕,一股強烈的刺痛感油然生起。這時候我才注意到被切開的不只是夾克,我的手腕也受傷了。

倒在地上的我根本無法動彈。而且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須鄉手里的藍波刀——刀刃應該超越二十公分長吧,那把為了殺害人而存在的道具散發出沉重壓力,讓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要用——那把刀——殺了我——?

片段性的思考閃過腦部接著消失。厚厚的刀刃無聲地侵入我的身體,然後給予我致命性——也就是奪走生命力的傷害。我除了不斷想象著那個瞬間之外就沒辦法做任何事情了。

右腕上的疼痛變成麻痹般的熱辣感。此時由外套的袖口以及冬用手套的隙縫里流出幾滴黑色液體。感覺血液似乎正永無止盡地由我體內流出。這一刻死亡不再是由HP條上的數值來表示,而是以最真實的模樣呈現在我面前。

「來,站起來。快站起來啊。」

須鄉以機械式動作重複又踢又踹了我的腳好幾次。

「你這家伙在那個世界里面是怎麼對我說的。別想逃?別像個膽小鬼?要決一勝負?你就是那麼不可一世地對我說的對吧?」

這時須鄉的說話聲與在那個黑暗空間里一樣都帶有瘋狂的色彩。

「你到底懂不懂啊?像你這種只會玩游戲的小鬼其實一點用都沒有。根本可以說是劣等垃圾。竟然還敢跑來扯我的後腿……所以你應當以死來對我謝罪。除了死亡之外就沒有別的下場了。」

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碎碎念完之後,須鄉便把左腳放在我腹部上,接著把重心往下移。這種物理上的重壓與他所散發出來的瘋狂壓力讓我感到窒息。

我不斷重複著短淺又急促的呼吸,然後看著須鄉不斷靠近的臉孔。彎下身體的須鄉高舉起右手里的凶器。

他毫不猶豫地就把刀刺了下來。

「嗚————」

當我由喉嚨里露出類似痙攣的聲音時——

藍波刀尖端也同時隨著鈍重的金屬聲擦過我臉頰並深深刺入柏油路面里。

「咦……右眼還有點模糊所以瞄不太准啊!」

須鄉嘴里這麼念著,接著再度高舉起右手。

水晶鹽燈的照明滑過刀子尖端,在黑暗當中畫出一道橘色軌跡。

可能是剛才插進堅硬的路面里吧,刀子切面前端出現了一點點缺口。但這樣的瑕疵更讓人強烈感覺到這把刀子無論是在現實或物理上都是貨真價實的凶器。它不是由多邊形所組成,而是由緊密的金屬分子濃縮而成。它沉重、冰冷,且帶有真正的殺傷力。

黑色天空中飛舞的雪片、由須鄉扭曲的嘴里吐出來的白色氣息、對我降下來的刀子、在刀背鋸齒狀凹陷上一邊閃爍一邊移動的橘色反射光,這一切事物似乎都放慢了動作。

話說回來,我好像看過這種鋸齒狀的武器啊……

幾乎已經停止的思考表層這時流過無意義的記憶片段。

那是什麼呢。對了,是在艾恩葛朗特中層街上販賣的短刀系道具。它的名字應該是叫做「長劍破壞者」吧。只要利用它刀背上鋸齒狀部分來防禦敵人的劍,就會有很低的機率能破壞敵人的武器。由于我覺得很有趣,所以就把短劍技能放進技能格子里用了一陣子,但因為基本攻擊力實在太低而沒辦法獲得理想的戰果。

現在須鄉手里握著的武器比它還要更小。甚至連短刀都稱不上。不——這種東西甚至進不了武器的范疇。它只是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道具而已。根本不是劍士拿來戰斗用的武器。

耳朵深處又響起須鄉數秒前說過的話。

你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他說的完全正確……不用他講我也很清楚。但這麼一來准備殺掉我的你又算什麼呢,須鄉。你是刀術達人嗎?還是精通于武術呢?

我凝視須鄉眼鏡深處那對充血的小眼睛,里面除了興奮與瘋狂之外就沒有任何感情。那是雙膽小鬼的眼睛。在迷宮里被大量怪物圍住,陷入九死一生的危機時,為了逃避現實而狂暴揮著劍的人就有這種眼神。

這家伙也跟我一樣。一直想要得到力量,但因為無法如願以償而不斷狼狽的掙紮著。

「……去死吧,小鬼!」

須鄉的吼叫聲將我的意識由減速世界里拉了回來。

我的左手像是被吸過去般往上抬,直接抓住了須鄉揮下來的右手手腕。我同時伸出右手,用大拇指戳進須鄉松開的領帶與喉嚨凹陷處之間。

「咕嗚!」

一道東西被壓扁的聲音響起,接著須鄉便整個人向後仰去。我轉過身體,用兩手抓住須鄉的右腕,然後全力將他的手朝結凍的柏油路面擦了下去。他的手隨著悲鳴而松開,刀子跟著也掉到路面上。

須鄉一邊發出宛若笛子般尖銳且沙啞的怒吼,一邊准備朝刀子飛撲過去。我彎曲右腳,用鞋底直接往他下顎踢去。接著更一把抓起刀子,利用反作用力站了起來。

「須鄉……」

由喉嚨里流泄出連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破碎聲音。

我透過右手的手套,感覺藍波刀又硬又冷的存在感。它作為武器來說實在太過于單薄了。除了重量不足之外,攻擊范圍也相當短。

「但是用來殺你已經是綽綽有余了。」

低聲說完後,我便猛然朝坐在地上呆呆看著我的須鄉撲了過去。

左手一把抓起他的頭發,將他的頭推倒在箱型車車門上。鋁制車身隨著沉重聲響出現了凹陷,須鄉的眼鏡也整個飛了出去。這時他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而我則朝著他的喉嚨奮力舉起右手上的刀子——

「咕嗚……嗚嗚……」

但我就此停止手腕的動作,用力咬緊牙關忍耐著。

「咿咿咿!咿~~!咿~~!」

須鄉再度發出數十分鍾前曾在那個世界里叫喊過的尖銳悲鳴。

這男人根本死不足惜。他本來就應該接受制裁。只要我現在揮下右手,就能夠確實結束一切。決定真正的勝利者與失敗者。

但是——

我已經不是劍士了。靠劍技來決定一切的那個世界早已隨風遠去。

「咿咿咿咿咿咿咿……」

須鄉忽然翻起白眼。他的悲鳴就此中斷,全身像失去電力的機械般攤成一團。

而我的手也在這時候失去了力量。藍波刀從我手上滑落到須鄉肚子上。

放開左手後我撐起了身體。

再繼續看著這個男人的話,我內心的殺意將會再度沸騰,而我這次將再也無法抑制自己。

我拉起須鄉的領帶,把他的身體滾到路面,將其雙手繞到身後然後綁住。至于藍波刀則是一把拋到箱型車車頂。完成這些事後我才努力將搖晃的身體向後轉去,拖著腳一步一步在停車場里走了起來。

光是爬上寬廣的階梯來到正面入口就花了我五分鍾的時間。我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著總算比較聽話的身體。

只見我身上沾滿了雪與泥土,看起來真可以說是相當狼狽。被刀子割傷的右腕與臉頰雖然疼痛,但是血似乎已經止住了。

我雖然已經站在自動門前,但門卻沒有要打開的樣子。透過玻璃往里面看去,發現主大廳的燈光已經關上,但更里面的櫃台還有燈亮著。看了一下周圍環境後,我發現左手邊深處有一扇旋轉門,幸好一推之下門就打開了。

建築物里是一片寂靜。寬敞的大廳里相當整齊的橫排著許多板凳。

櫃台里面雖然沒有人,但從深處的護士站里有談笑聲傳了出來。我一邊祈禱自己能好好發出聲音一邊開口說:

「那個……有人在嗎!」

我說完話的數秒鍾後,護士站的門打了開來,並有兩名穿著淡綠色制服的女性護士出現。兩人臉上原本帶著懷疑的表情,但在見到我的模樣後馬上就變成一臉驚訝。

「——發生什麼事了嗎?」

身材較高,把頭發整個盤起來的年輕護士高聲問道。看來我臉頰的出血比想象中還來的嚴重。我用手指著入口方向然後說:

「我在停車場被一名拿著刀子的男性襲擊了。他目前昏倒在白色箱型車後面。」

兩人臉上出現緊張的神情。年紀較大的護士操縱櫃台內側的機械,接著將小麥克風拉近臉部。

「警衛先生請馬上到一樓護士站來。」

正在巡邏的警衛似乎就在附近,馬上就有一名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男性隨著腳步聲跑了過來。聽完護士小姐的說明

之後,警衛臉上也出現嚴肅的表情。他對著小型對講機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後便朝著入口走去。年輕的護士則是跟在他後面一起離開。

留下來的護士仔細檢查過我臉頰的傷口後才對我說:

「你是十二樓結城小姐的家人吧?只有這里受傷而已嗎?」

雖然與事實有些不符,但我已經沒有訂正的力氣,于是便點了點頭。

「這樣啊。我馬上請醫生過來,你在這里等一下。」

說才剛說完她便跑走了。

我大大呼了一口氣,開始看起周圍環境。確認過附近沒有任何人之後,我探身到櫃台里面,從里頭抓起一張訪客用通行證。我拼命用顫抖的雙腳朝著護士離開的相反方向,也就是我已經來過許多次的住院病房通道走去。

電梯剛好就停在一樓。按下按鈕後,電梯門隨著低沉鈴聲打了開來。我將身體靠在電梯內部的牆上,按下最上層的按鈕。雖然醫院電梯上升速度已經算是緩慢,但僅是這樣的負荷就足以讓我膝蓋快要跪下去。我只有死命撐著自己的身體。

在我幾乎要失去意識的幾秒鍾後,電梯終于停止並打開門,我連滾帶爬地來到通道上。

距離亞絲娜病房的短短幾十公尺距離,對我來說就有如無限般地遙遠。我將手放在牆上的扶手好支撐住快要倒下的身體,然後就這樣慢慢往前進。在L字型通道往左轉後——那一扇白色的門終于出現在我眼前。

我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

那個時候也像現在一樣——

被包圍在夕陽里的假想世界結束之後我回到了現實世界,在另外一間醫院里醒過來的那一天,我也是這樣拖著萎縮的雙腳,奮力走著。為了尋找亞絲娜而不斷向前走著。當時那條通道一定就是連接到這里。

我終于能見到她了。這一刻終于來臨了。

隨著距離越來越短,充塞在我心里的各種感情也劇烈地高揚了起來。除了呼吸急促之外,視線也開始逐漸模糊。但我不能在這里倒下。我為了繼續前進而不斷邁出腳步。

沒注意到自己已經來到門前,在幾乎快要撞上門時才趕緊停下腳步。

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亞絲娜就在這道門後面。

當我抬起顫抖的右手時,因為汗水而讓手上的通行證滑落到地面上。將證件撿起來後,這次終于確實把它插進金屬門牌上的隙縫里。我暫停呼吸,一口氣將卡片往旁邊滑去。

顯示燈的顏色改變,門隨著馬達聲打了開來。

里面馬上流出一股花香。

病房里沒有點燈。雪地反射出來的光線由窗外照了進來,讓房里稍微有了一些白光。

我無法動彈。已經沒辦法再前進,也沒辦法發出任何聲音了。

此時耳邊忽然出現了一道呢喃聲。

「來——她在等你啊……」

接著感覺有手輕輕推了一下我的肩膀。

結衣?直葉?總之是在這三個世界里,某個幫助過我的人所發出來的聲音。我將右腳往前移動。又往前走了一步再一步。

我在簾子前停下來。伸手抓住布簾邊緣。

接著用力拉開。

白色布幕隨著吹過草原的微風聲音搖晃並滑向旁邊。

「啊啊……」

從我喉嚨里流出簡短的聲音。

一名背對著我,身穿純白色洋裝般單薄病服的少女正坐在床上看著黑暗的窗口。飛散的白雪在她那光滑的秀發上反射出些微亮光。少女纖細的雙手放在身體前面,手里還拿著一個深藍色的蛋型物體。

那是NERvGear。持續禁錮著少女的荊棘王冠。但它現在已經結束任務,靜靜躺在少女的懷里。

「亞絲娜……」

我以極細微的聲音叫著她的名字。少女的身體猛烈震動了一下讓充滿花香的空氣產生晃動後轉過身過來。

剛從漫長綞眠里醒過來,還帶著夢境般光輝的褐色瞳孔筆直地凝視著我。

我不知已經夢想過多少次、祈禱過多少次遭個瞬間的到來。

她那粉紅色光滑的嘴唇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桐人……」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與在那個世界里每天聽見的聲音完全不同。但是在空氣中震動,在我聽覺器官里產生共鳴而傳達到意識里的聲音,可以說比在游戲里悅耳了好幾倍。

亞絲娜左手離開NERvGear對我伸了過來。光是這個動作就花了她不少力氣吧,我看見她的手正在顫抖著。

我像觸摸冰雕般靜靜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是如此的虛弱纖細,但卻相當溫暖。彷佛可以愈合任何傷口般的暖流,由她的手中緩緩傳遞過來。此時我的雙腳忽然失去力量,我只好將身體靠在床的邊緣。

亞絲娜伸出右手,緩緩摸著我受傷的右頰,像是要發問般歪著頭。

「啊……真正的最後決斗,剛才已經結束了。結束了……」

這麼說的同時,眼淚終于從我雙眼奪眶而出。順著臉頰來到亞絲娜手指上的淚水,在窗外光線的照射下閃爍著光芒。

「……抱歉,我還聽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桐人你在說什麼。」

亞絲娜像是要慰勞我的辛苦般一邊摸著我的臉頰一邊呢喃著。光是聽見她的聲音,我的靈魂就不斷顫抖著。

「一切都結束了……我終于……終于……見到你了。」

此時亞絲娜的臉頰上也滑下了銀色的淚珠。她濕潤的雙眼像是要傳達內心所有想法般直盯著我,接著她又開口說道:

「初次見面,我是結城明日奈。我回來了——桐人。」

我也忍住嗚咽回答:

「我是桐谷和人。歡迎回來……亞絲娜……」

兩人的臉同時靠近,嘴唇先是輕輕相交,接著才又深深地吻在一起。

我將雙臂繞過她嬌小的身體,接著靜靜地緊抱住了她。

兩人的靈魂開始一趟旅程。由現實世界到假想世界。再由今世前往來生。

接著兩人的靈魂更接受了彼此。堅定地呼喚著對方的姓名。

從前在一座浮在天空中的大城堡里,一位夢想成為劍士的少年遇見了一名很會做菜的少女,兩個人墜入了情海。他們雖然已經不存在了,但他們的心在經過漫長旅途之後終于再度相遇。

這時我一邊輕撫著亞絲娜因為哭泣而震動的背部,一邊將因眼淚而模糊的視線看向窗外。我似乎看見了兩個緊靠在一起的人影站在越下越大的雪中。

一個是身穿黑色大衣,背上背著兩把劍的少年。

另一個則是腰間吊著銀制細劍,身穿紅白騎士服的少女。

兩個人臉上帶著微笑牽著手,轉過身子之後慢慢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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