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Alicization Turning 第六章 囚犯與騎士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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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到了現在,還是偶爾會想起被囚禁在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里頭的日子。

那個時候……尤其是死亡游戲的第一年,每天真的都相當漫長。這是因為每當到城鎮外面的時候,總是得一直警戒怪物(有時會是玩家)的襲擊,而且為了持續最有效率的升等,自己不斷地訂下極為嚴苛的時間表並且加以實行。

除了將睡眠時間刪減到能保持集中力的最低限度之外,就連吃飯的時候都在默記從情報販子那里買來的各種資料。雖然游戲後期反而被稱作是攻略組的壞學生,甚至會花上一整天來睡午覺,但還是沒有任何浪費時間的記憶。感覺上在浮游城的兩年幾乎和進入SAO之前的十四年擁有同樣的質量。

和當時比起來──

自從被丟進這個不可思議的世界「Underworld」後,想不到時間竟然會過得如此之快。

當然自己也沒有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從盧利特村開始旅程,然後在薩卡利亞加入衛兵隊,最後在央都聖托利亞帝立修劍學院學習的兩年可以說每天都充滿變化。以忙碌的程度來看,說不定還勝過SAO時代。但是像這樣回顧過去時,總有種時間稍縱即逝的強烈感慨。

理由可能是因為──這個世界里,沒有名為天命的HP歸零的危險性。

也有可能是,這個世界的時間過得比現實世界快上許多的緣故。

當我要到充滿謎團的新興企業「RATH」打工時,他們跟我說明過STL擁有的最大搖光加速機能是三倍。但那應該,不對,那一定是在欺騙我。從幾份資料來看,我推測現在的FLA倍率可能已經達到一千倍了。如果這個數字正確,那即使我在這個世界已經渡過大約兩年的時間,現實世界里也不過僅僅十八個小時而已。除了沒有生命的危險之外,這驚人的倍率一定也是讓我覺得在這里日子過得特別快的原因。

……不對。

說不定還有另外一個理由。

那就是,我覺得在這里的生活……尤其是在修劍學院和尤吉歐、索爾緹莉娜學姊、羅妮耶與緹潔一起度過的日子相當有趣的緣故。明明進入學院磨練劍技都是為了要早日脫離這個世界。但心底卻又希望這種快樂的日子能夠持續下去,所以才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那我就等于是背叛了在現實世界里替我擔心的亞絲娜、小直以及詩乃等人。

所以現在應該就是我背叛行為的報應了吧。在修劍學院的生活也因為染血而結束,目前被綁在這種只能看見一點點陽光的地底──

當我中斷思緒並撐起上半身時,緊緊綁住我右手的鋼鐵煉子便發出鈍重的聲響。

一陣子後,附近的暗處便傳來低沉的詢問聲:

「……你醒了嗎,桐人。」

「嗯嗯……剛醒不久。抱歉,把你吵起來了嗎?」

為了不讓獄卒發現而用同樣低沉的聲音問完後,這次則傳來了細微的苦笑聲:

「怎麼可能睡得著呢。只能說從被打入牢里當天晚上就能呼呼大睡的桐人你太不尋常了……」

「這是艾恩葛朗特流的心法之二。能睡就要盡量睡。」

隨便胡謅了一些話後,我便再次看起四周圍的環境。

不過周圍這時根本籠罩在濃濃的黑暗當中,唯一的一點光線是來自于鐵欄杆後面通道盡頭的獄卒休息室。所以必須定眼凝神,才能大概看得出隔壁床尤吉歐的輪廓。

當然自己早就學會隨便就能讓棒狀物前端發光的初級神聖術,但這座牢獄似乎為了保險起見,已經讓所有術式都失效了。

雖然看不見表情,但我還是把視線朝著尤吉歐的臉龐附近看去,猶豫了一下子後才問道:

「怎麼樣……稍微冷靜下來了嗎?」

根據體內時鍾來判斷,現在大概是凌晨三點左右吧。被丟進這座地下監牢的時間應該是昨天中午左右,如果從前天傍晚發生那件事後開始算起,現在也才經過三十五小時左右的時間。違背禁忌目錄用藍薔薇之劍砍了溫貝爾‧吉杰克,之後又目擊萊歐斯‧安提諾斯精神崩壞而死的尤吉歐,應該受到了言語難以形容的沖擊才對。

經過,陣子沉默後,變得更加輕微的聲音這麼回答:

「總覺得……一切好像在作夢一樣……不論是我對溫貝爾拔劍……或者是萊歐斯變成那樣…………」

「……別太鑽牛角尖。現在只要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就好。」

我好不容易才對沉默下來的尤吉歐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很想摸摸他的背,但被鐵煉綁住的我根本到不了他的床旁邊。正當我死命凝視著好友的輪廓時,一道微弱但說著「知道了,我不要緊」的聲音傳了回來,這才讓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砍斷萊歐斯‧安提諾斯雙腕的不是尤吉歐而是我。只要馬上處理的話,他的傷勢應該還不致于會致命才對,但他應該是為了要處理「自己的天命」與「禁忌目錄」的優先順序而陷入了無限的思考回圈狀態,結果搖光就這樣崩壞了。

當然還是會有直接造成一名地底世界人民失去生命的罪惡感。但是兩年前,我為了解救修女見習生賽魯卡,就已經在盧利特村北方洞窟里砍殺了兩只哥布林,不對,應該說砍殺兩個人了。既然萊歐斯與那些哥布林都是人工搖光,那麼如果我在這里因為罪惡感而一蹶不振的話,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太對不起那個比萊歐斯還強得多的哥布林隊長了。

只不過──就算是這樣,自己還是有無法接受的地方。

按照我的推測,運作地底世界的企業RATH,或者可以說菊岡誠二郎的目的應該是要創造出完全的人工智慧。

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的人工搖光們,早已經擁有和現實世界的人類相同程度的情緒與智慧了。如果說這些人唯一的瑕疵是「對法律絕對的盲從」,那麼為了解救緹潔與羅妮耶而拔出藍薔薇之劍砍了溫貝爾的尤吉歐現在已經超越了這道障壁。換言之就是通過了最後的難關,進化成真正的人工智慧了。

但是,即使內部時間已經過了三十五個小時的現在,世界還是沒有停止的跡象。難這是加速倍率過高,RATH的工作人員還沒有檢查出這個狀況嗎,還是發生了什麼超出我想像之外的重大事故……

「接下來的事情嗎……」

旁邊的尤吉歐忽然這麼呢喃著,于是我便丟下內心的疑問,把不知不覺間朝向天花板的視線移了回來。已經習慣黑暗的眼睛看見尤吉歐的身影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開口表示:

「桐人說的沒錯。得想辦法離開這座監牢,然後確認愛麗絲發生什麼事情……」

在對似乎已經逐漸從沖擊中恢複過來的好友感到放心的同時,也開始思考他剛才所說的話里頭所包含的重大意義。尤吉歐毫不猶豫地說出「得想辦法離開這座監牢」。這也就表示,對他來說應該是象徵公理教會權威的這座監牢──也就是在獲得神明允許前不應該離開的場所,已經比不上愛麗絲了。經過前天發生的事情之後,尤吉歐的精神構造果然有了很大的變化。

但現在也沒有時間去深究這件事情。因為太陽出來之後,隨時可能會有法官或者處刑人來把我們帶走。正如尤吉歐所說的,應該等逃離這里之後再考慮其他事情。

「嗯嗯。一定……有什麼方法可以離開才對。」

──如果這是RPG里的「關禁閉事件」的話。

內心加了一句無謂的台詞後,我便再次摸了摸綁住自己的鐵煉。這冰冷又堅硬到令人絕望的鋼鐵,一端是和套在右手腕上的同素材鐵環熔接在一起,另一端則連接在埋于壁面的環上。我早已確認過,手銬、牆壁上的環以及鐵煉本身都不是用力拉扯就能摧毀的物體。

昨天早上,我和尤吉歐終于達成了由北方盡頭展開旅程之後的最終目標,也就是跨越公理教會中央聖堂的圍牆。只不過是在全身被綁住而且吊在飛龍腳上的情況下。

當時根本來不及觀賞貫穿云端的白色巨塔,就被帶到巨塔後方走下漫長的螺旋階梯,終于到達監牢後就被交給看起來相當恐怖的獄卒。

自稱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的整合騎士結束工作之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而戴著鐵罐般金屬面具的魁梧獄卒馬上用緩慢……但相當確實的動作把我和尤吉歐綁在牢里的鎖鏈上。

這段時間里,就只有當天傍晚時從欄杆外面丟進來裝著硬梆梆面包以及溫水的皮袋讓我們進食。跟這里比起來,被關在艾恩葛朗特黑鐵宮里的犯罪玩家,所受的待遇根本就和高級飯店的總統套房沒有兩樣了。

昨天晚上我就試過用力拉扯、啃咬,甚至是用神聖術來切斷鐵煉等方法,但是不出所料地都失敗了。如果有尤吉歐的藍薔薇之劍或者我的黑家伙在身邊,一擊就能把這種鐵煉切開了,但羅妮耶她們弄得滿手是傷還是幫我們拿過來的兩口劍早就跟愛麗絲一起不知去向。雖然羅妮耶送給我們的便當沒有被沒收,不過也早就消失在我和尤吉歐的胃里。

總而言之,雖然嘴里說著「一定有什

麼辦法」,但現階段幾乎可以說是束手無策。

「……八年前……愛麗絲也是被綁在這里嗎……」

尤吉歐坐在只有在鐵框架上蓋了些破布的床上無力地這麼說道。

「嗯……這很難說。」

雖然算不上答案,但我也只能這麼回答了。如果尤吉歐的青梅竹馬兼賽魯卡的姊姊,愛麗絲‧滋貝魯庫也受到跟我們一樣的待遇,那就表示年僅十一歲的她當時是獨自被交給那個鐵面獄卒並且綁在這間房里。我想她一定感到相當恐懼才對。

不久後她就被帶到審問台去,然後宣告必須接受某種刑罰──但是之後呢……?

「尤吉歐啊,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先跟你確認一下……那個叫做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的整合騎士真的就是你在找的那個愛麗絲嗎?」

有些猶豫地問完後,又過了幾秒鍾的時間才有相當痛心般的聲音傳出來:

「我不可能會忘記那道聲音……那頭金發以及湛藍的眼睛。那是愛麗絲沒錯。只不過……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是青梅竹馬的話,她揍你的那一下還真是完全不講情面哦。這也就是說……她的記憶或思考被用某種手段給控制住了……」

「但是教科書上沒有這種神聖術唷?」

「教會的偉大司祭不是能操縱天命嗎?這樣的話能夠影響記憶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沒錯──我用來潛入地底世界的「Soul Translator」正是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機器。既然連人體腦部的記憶都能操縱了,只是保存在某種媒體里的人工搖光應該能更容易且更深入地更動他們的記憶才對。我一邊想一邊繼續說道:

「但是……那個騎士如果是愛麗絲本人,那麼兩年前在盧利特村北方洞窟里的『那個』又是什麼……」

「啊啊……記得你有跟我提過。准備和賽魯卡一起治療我傷勢的時候,聽到了像是愛麗絲的聲音……」

雖然沒跟尤吉歐說過詳細的情形,但為了解救在與哥布林戰斗中受了重傷的他,我藉助了賽魯卡的力量把自己的天命分給他。不過那是相當危險的行為,而且天命也以超乎意料之外的速度減少,當我認為已經撐不下去時──忽然就聽見了……「桐人、尤吉歐……我會一直等待你們……我會一直在中央聖堂頂端,等著你們的到來……」

除了這道聲音之外,我同時也感覺內心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溫暖光芒,而它也讓我和尤吉歐的天命一起恢複了過來。所以那應該不是我的記憶發生錯亂。一定是很久之前被公理教會帶走的愛麗絲用未知的力量救了我們。

做出道種判斷的尤吉歐和我,就以到中央聖堂尋找這道聲音為目標,最後也真的來到了央都。

但在出乎意料之外的時機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愛麗絲」,已經不是盧利特村村長的女兒愛麗絲‧滋貝魯庫,而是自稱整合騎士的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了。那種只認為我們是大罪人的態度,讓人完全感覺不出她就是尤吉歐的青梅竹馬。

她到底是臉和名字極為相似的另一個人,或者是被操縱了記憶的真正愛麗絲呢。為了確認這一點,我們一定得想辦法逃出監獄,實際爬到中央聖堂的最頂端──那個能夠得知公理教會所有事情的場所才行了。

雖然最後還是要到那個地方去,但眼前的鐵煉和鐵欄杆看起來都不太容易對付。

「啊啊,真是會吊人胃口……如果神出現在這里的話,我一定把祂綁起來,直到問出所有的實情為止!」

我一邊想著菊岡誠二郎那個眼鏡男裝傻的表情一邊輕聲這麼說道,結果尤吉歐馬上苦笑著呢喃:

「喂喂,在教會里罵史提西亞神不太妙吧,說不定馬上就會有報應唷。」

看來就算禁忌目錄的優先順位有所變動,他還是沒有喪失信仰之心。

──即使心里這麼想,我還是忍不住又開了個玩笑:

「這樣的話,看能不能報應在這條鐵煉上。」

說完之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便改變口氣繼續說道:

「等等。說到這個史提西亞神,這里沒辦法叫出『窗戶』嗎?」

「聽你這麼說我才想到還沒試過。你試試看嘛。」

「嗯嗯。」

確認過鐵欄杆外通路左邊的獄卒休息室沒有動靜之後,我便伸出了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做完已經相當熟悉的呼喚史提西亞之窗的手勢,接著用左手輕輕敲了一下握住的鐵煉。

隔了一陣子,見慣了的淡紫色窗戶就浮了出來。雖然覺得就算確認鐵煉的屬性也于事無補,但能收集到一些情報總是讓人開心的一件事。

「哦,出來啰。」

我笑著對尤吉歐這麼說完後便往窗子看去。結果上面只顯示了三行文字。它們是物體的固定ID以及下方「23500/23500」這種令人無奈的耐久值,另外還有「Class38 Object」這樣的文字列。

等級38這個數字已經比一些名劍的優先度還要高了,但還是比不過神器藍薔薇之劍的45級。另外我那把花了一年研磨「巨神大杉樹」基家斯西達的樹枝制造出來的黑劍也有高達46的優先度。也就是說只要有其中一把劍,就能夠把這條鐵煉切斷,但現在再說這些也沒用了。

跟我一樣叫出鐵煉窗戶的尤吉歐,果然忍不住用放棄的聲音低聲說著:

「嗚哇,這就算再用力拉也沒用啦。要把鐵煉切斷,至少也需要同樣是等級38的武器或道具才行……」

「正是如此。」

我再次環視了一下黑暗狹窄的監牢,但里頭只有簡陋的鐵床和空空如也的水袋而已。想到或許可以把床腳拆下來當成鐵撬,于是便在抱著一絲希望的情況下叫出了它的窗戶,但果然跟它的外表一樣,只是等級3的便宜貨。雖然鐵欄杆看起來堅固多了,但鐵煉的長度根本沒有辦法走到那里。

看見依然不願意放棄的我拚命轉動脖子,尤吉歐只能無力地說道:

「再怎麼找也不能在這種監牢里找到名劍啦。說起來根本不用找嘛。這里也不就只有床鋪、水袋和這條鐵煉而已嗎。」

「這條……鐵煉……」

我一邊低聲說道,一邊看著綁住自己手腕的鐵煉,接著又把視線移到從尤吉歐手上延伸出來的鐵煉。忽然浮現某倆點子的我,一面壓抑著興奮一面低聲表示:

「等等,不是只有『這條』。而是有『兩條』鐵煉唷。」

「啥?」

尤吉歐歪著頭表現出「你在說什麼啊」的表情,于是我便揮手要他到床下來。我跟著也踏上石頭地板,然後確認伙伴在微喑當中的站姿。

從咋天一直穿到現在的學院制服露出來的右手腕上,和我一樣套著線條粗獷的鐵環,而熔接在上面的長長鐵煉則連結著埋入牆壁的圓環里。

我首先鑽過從尤吉歐右手上延伸出來的鐵煉,跨過它之後又回到原來的位置。這下子我和尤吉歐的鐵煉就交叉成X型了。我揮手要尤吉歐稍微退後一點,接著自己也往後退,結果兩條鐵煉的交叉點馬上響起尖銳的聲音並且繃了起來。

看見這種樣子之後,尤吉歐似乎終于了解我的企圖了。

「那個……桐人,你不會是想直接這樣用力拉吧?」

「就同時用力啊。既然兩條鐵煉的優先度相同,那原則上來說,這樣就能互相削減它們的天命了。我們試試看就知道,你快點用兩手抓住鐵煉。」

尤古歐雖然露出懷疑的表情,但還是按照我的指示用雙手握住由右手延伸出去的鐵煉並且沉下腰部。等我做出相同的動作後……

「唉唷,在開始之前……」

我先用左手做出手勢,再次叫出了鐵煉的「窗戶」。

如果是在現實世界里,想用相同的方法來切斷鐵煉的話,最多也只能在表面留下淺淺的缺痕而已吧。

但在這個地底世界當中,萬物就算再怎麼真實,也不可能完全遵照現實世界的物理法則。就像用神器‧藍薔薇之劍就能在短短幾天內砍倒直徑四公尺的巨樹一樣,讓兩個物體在一定速度與強度之下互相沖撞,優先度較高的一方最後一定會破壞較低的那一方。

我們以眼神溝通了同時拉動的時機,接著便用盡吃奶的力氣拉扯粗大的鐵煉。

當「嘰!」一聲鈍重的金屬聲響起時,我差點就因為尤吉歐出乎意料之外的力道而往前撲,最後終于死命地站穩了腳步。我馬上露出不願意輸給對方的表情,于是有點忘記一開始目的的我們就這樣持續比拼著力氣。

鐵煉的交叉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而且斷斷續續有橘色小火花出現。我在保持拔河狀態之下探頭看向叫出來的「窗戶」。

「哦!」

雖然很想用力握拳做出成功了的姿勢,但因為兩手都不能動,最後只能選擇露出笑容。鐵煉原本有兩萬以上的天命,但最後一個位數正以肉眼無法確認的速度不斷減少,而十位數也持續地減少當中。照這個速度來看,幾分鍾以

內就可以讓它歸零了。于是我再次咬緊牙關,更加用力地和尤吉歐進行拔河比賽。

這個方法當然只有在出現兩條鐵煉與兩名囚犯的時候才能使用,而且囚犯的「物體控制權限」--也就是SAO里的筋力值──也必須有相當高的水准才行。八年前十一歲的愛麗絲因為是自己一個人被關進監牢里,所以沒有辦法像這樣切斷鐵煉。

她應該是按照預定被拉到法庭接受審問,然後在那里發生了什麼事。如果那個整合騎士愛麗絲就是盧利特村的愛麗絲本人,那一定就是「某種力量」控制了她的記憶與思考,讓她變成了公理教會忠實的士兵。

因為浮現這樣的想法,竟然讓我忽略了相當重要的事情。之所以要叫出窗戶,就是要在鐵煉的天命快要歸零前停止拔河狀態。因為不這樣的話──

「嗶嘰!」一道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尖銳金屬音響了起來。

還來不及反應,我和尤吉歐的身體便以猛烈的速度往後彈去,接著後腦勺整個撞到了厚厚的石牆上。

我蹲在地上,用兩手抱住頭,承受著STL忠實再現的疼痛與暈眩感。等它們消失之後,擔心獄卒一定會注意到的我馬上確認鐵欄杆後方的狀況,幸好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我這才松了一口氣並且慢慢地站了起來。

遲了一會兒起身的尤吉歐一邊用左手摸著頭一邊抱怨著:

「嗚嗚……剛才那一撞大概減少了一百左右的天命。」

「這樣已經算很不錯了。來,你快看。」

我伸出了右腕,晃了一下從鐵環上無力往下垂的鐵煉。完全被切斷的鐵煉大約留下一梅爾二十限,不對,一公尺二十公分的長度在我們手上。滾落在地板上的四個U字型金屬片,就是兩個鐵環終于承受不住交叉點拔河的拉力而從中間裂開的結果。當我們盯著它們看時,它們忽然就發出細微的聲音並且消失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的我,馬上叫出右手腕上鐵錬的「窗戶」,結果它的天命竟然已經恢複到將近原來數值的18000了。我的預想,或者應該說期望是,靠著互相拉扯讓它們天命歸零的瞬間,長達三公尺的鐵煉就會整個消滅了,但可能因為它們的構造原本就是由許多鐵環串聯起來的吧,斷掉之後就被重新設定為新的鎖鏈物體了。

正當我想到這里時,同樣在檢查自己手上鎖鏈的尤吉歐忽然用力聳了聳肩並且說:

「真是的……這種胡搞的才能我永遠都比不上你啊。」

「哼哼,胡搞、荒唐、莽撞一直是我的注冊商標啊。話說回來……這東四好像就沒辦法處理了……」

雖然從只能離開牆壁三梅爾,不對,應該是三公尺的狀況下被解放出來,但卻完全想不出辦法把手上剩余的鐵煉弄掉。就算再拔河一次能讓它變得更短,還是沒辦法把它全部拿掉。

「看來只能直接帶著走了。雖然有點重,但纏在手臂上的話,應該就不會阻礙到跑動了。」

尤吉歐說完便開始把剩余的鐵煉纏在前臂上,無計可施的我也只能跟著這麼做。完成了速成的鐵煉護手後,我們隨即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並且露出苦笑。

「那麼……」

覺得在開始下一個行動前,還是得先確認一下某件事才行,于是我便用認真的表情看著尤吉歐。用力吸了口氣後,開口表示:

「還是先問一下……真的沒關系吧,尤吉歐。逃離這里去尋找跟愛麗絲相關的實情,也就等于是全面反叛公理教會。今後不論要采取什麼行動,都沒有讓你猶豫的空間了。沒辦法立刻下定決心的話,你還是留在這里比較好。」

這應該是認識兩年以來,我對他說過的最嚴厲發言,但這已經是絕對無法逃避的過程。

表面上看起來已經恢複冷靜,但尤吉歐的搖光……也就是光量子集合體的靈魂才剛經過劇烈的構造變化。這是因為他否定了從懂事以來就一直深信不移的公理教會以及禁忌目錄這兩個絕對權威,重新設定了自己內心的優先順序。

也就是說,現在尤吉歐的心理狀態應該比外表還要不安定,要是逐漸轉變的思考回路承受太多負荷,很有可能會像萊歐斯那樣產生靈魂的異常。所以我在這三十五個小時當中,都不主動提起關于公理教會與禁忌目錄的話題。

但是,現在要進行的是逃獄並且入侵中央聖堂的激烈反叛行動,與其在行動當中突然猶豫不決,倒不如趁現在讓他先鞏固自己的意識。無論如何,我都得讓尤吉歐順利到達中央聖堂最上層──也就是那個應該存有控制台,好讓我能夠脫離這里回到真實世界的地方。

沒錯,我想讓獨一無二的伙伴兼好友和現實世界的人類見面。

現在的地底世界,在營運企業RATH獲得期望的實驗成果後,可以說隨時都有可能會被重置。那個時候,生活在這個世界里將近十萬人的搖光應該全部都會被刪除才對。自己絕對不允許有這種事情發生。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尤吉歐直接和RATH的工作人員,以及應該是幕後黑手的菊岡誠二郎對話,讓他們了解自己究竟創造了什麼樣的東西。

地底世界的人們絕對不是假想世界里的。

他們擁有和現實世界里的人類完全相同的智慧與感情,所以也有在這里生存下去的權利。聽見我「現在馬上下定決心」的發言後,尤吉歐一瞬間瞪大了眼晴,但馬上又緩緩低下頭去。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在胸前緊握住拳頭。

「……嗯嗯……我知道了。」

他發出來的聲音雖然像是沉穩的呢喃,但卻帶著堅毅與無法動搖的決心。

「我已經決定了。只要能和愛麗絲一起回到盧利特村,就算要違背公理教會我也在所不惜。必要的話,我會不斷拔劍戰斗。如果那個整合騎士是真正的愛麗絲……我一定要找出她失去記憶的理由,並且讓她恢複成原來的愛麗絲。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尤吉歐說完後便抬起頭來,以充滿堅定光芒的眼晴筆直地看著我並露出了微笑。

「在郊游的時候,桐人曾經說過『有許多即使法律禁止也非得去做的事情』對吧。我現在終于能夠了解你的意思了。」

「…………這樣啊。」

我馬上將充塞胸口的不可思議感慨隨著冷空氣一起吞下去。點了點頭並往前走出一步,接著輕輕拍了拍伙伴的左肩。

「我感受到你的決心了。但是……從這里出去之後,我們要盡量避免戰斗唷。如果遇見了愛麗絲之外的整合騎士,我也不認為我們兩個能打得過他們。」

「難得桐人會這麼沒自信。」

對露出笑容的尤吉歐回了一句「那些家伙是世界最強的唷」後,我便靠近隔著牢房與通道的鐵欄杆。然後先從那直徑大約有三限的粗大鐵棒上叫出「窗戶」。它的物體等級是──20。也有將近一萬的天命。

站在旁邊的尤吉歐看了一下視窗後也沉吟了起來。

「嗯……鐵煉的話還有辦法,但要空手把它們弄彎一定得花很多時間吧。怎麼辦,我們兩個要不要用身體撞撞看?」

「這樣的話,我們的天命也會跟欄杆一起減少啊。我有辦法了,你等著看吧。」

用手勢要尤吉歐往後退,接著我便解開纏在右臂上的鐵煉。雖然說的好像我早有妙計一樣,其實是在把鐵煉纏到手上時才冒出這樣的想法。修劍學院時期,指導我一整年的索爾緹莉娜學姊在用完象徵賽魯魯特流的武器‧白皮鞭後也都是這樣把它纏在手上。

看見我用右手握著長一‧二公尺的鐵煉並且輕輕晃動後,尤吉歐便用有些擔心的口氣說:

「桐、桐人,你想用那個破壞鐵欄杆嗎?要是一個不小心打到自己,可是會受重傷的唷……」

「別擔心,索爾緹莉娜學姊教了我許多用鞭的方法。因為她可是被稱為『活動戰術總覽』的人啊……聽好了,把鐵欄杆轟飛一定會發出巨大的聲音,我們要一口氣朝樓梯跑過去唷。獄卒沖出來的話也不要和他戰斗,只要逃走就好。」

「……哦,學姊教了你很多用法嗎?」

不理會尤吉歐奇妙的反應,只是讓鐵煉震動的幅度愈來愈大。雖然要用它來做鞭子長度實在有點不太夠,但優先度38應該能補足它的威力才對。

──不要在意握著鞭子的手,要感覺前端的重量來揮鞭。

我一邊想起學姊所說的話,一邊大動作將鏈子往後拉,在它快要完全伸直前,才隨著喊叫聲將其揮出。

「嘿!」

鐵煉如同深灰色大蛇一般閃過空中的前端,直接命中了粗三公分的鐵棒互相連結的地方,在黑喑中爆出了炫目的火花。

鐵欄杆就這樣隨著「磅喀--!」的巨大聲響從上下的框架當中往外飛出,撞上了對面牢房的鐵欄杆後才倒在地板上。如果那邊也有囚犯的話,一定會認為是索魯斯的天譴降臨到自己身上了。

因為滿天塵埃而屏住呼吸的我連滾帶爬地來到走道上。那個戴著鐵罐般面具的獄卒就算睡死了,剛才那麼巨大的聲咅應該也會讓他醒過來了吧。雖然不認為他擁有跟整合騎士同等級的實力,但目前手邊只有一條拿

來暫代鞭子的鎖鏈,所以最好還是避免發生戰斗。

我一邊擺出備戰姿勢一邊看著通道前方的狀況,但過了幾秒鍾之後還是沒有任何人出現。我看了一眼接著從牢房里出來的尤吉歐,然後迅速表示:

「可能躲在外面埋伏。還是要小心。」

「了解。」

互相點了點頭之後,即使才剛發出轟然巨響,我們還是躡手躡腳地跑了起來。

根據被帶來這里時所記住的情報,這座公理教會地下監牢里,有著宛如輪輻狀的八條通道,每條通道的兩側各設置了四間牢房。如果所有的牢房都是雙人房,那就是有八×八×二共一百二十八人的收容量了,但我想這座牢獄蓋好之後,應該從來沒有住滿過人才對。

八條通道聚集處,也就是類似車軸的地方有一間小小的獄卒休息室,圍繞著休息室的螺旋階梯則直接通往地面。最好的情況是能順利躲過獄卒的攻擊然後沖上樓梯。一邊這麼想一邊沖過通道的我,暫時在休息室前停下腳步,偷偷看了一下里面的情況。

圓筒型的休息室牆上吊著一座小小的油燈,正發出朦矓的光線照耀著四周圍。雖然看不到任何會動的東西,但卻有種獄卒躲在出口的死角,手里拿著恐怖武器等我們出現的強烈感覺。

「桐人啊……」

「噓!」

「我說桐人!」

正准備要觀察角落是不是躲著人的時候,尤吉歐從後面戳了戳我的肩膀,讓我不得不回頭問他說:

「怎麼了嘛?」

「你聽這聲音……是不是鼾聲啊?」

「你說什麼……」

照他所說的豎起耳朵之後,我馬上就聽見雖然細微,但是卻相當熟悉的某種低音周期性地響起。

「…………」

我又看了一下尤吉歐的臉,輕輕搖了搖頭後才又邁開腳步。

經過通道之後(當然角落的死角處連只老鼠也沒有)是一個還算寬敞的圓形空間,中央立著一根直徑五公尺左右的石柱。柱子的內部是中空的,而那里就是獄卒的房間兼鼾聲的來源地了。

柱子側面裝著黑色鐵門,門上方還有一個小小的監視窗。我和尤吉歐躡手躡腳地靠近鐵門,然後把臉貼在窗上觀察內部的情況。

圓形房間正中央放著一頂跟牢房差不多的簡陋鐵床,而獄卒正把像大酒桶般的巨大身軀壓在床上睡覺。他的臉上還是戴著那個讓人聯想起鐵罐的金屬面具,這時面具鍍錫的表面正隨著重低音的鼾聲輕輕震動著。

雖然應該趁現在趕緊逃亡,但我忍不住就考慮起關于他的境遇。這個獄卒就這樣獨自一個人在這里顧著這座幾乎很少人會被關進來的地下監獄……而且應該已經持續了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了。因為這個世界里,只要不是貴族的子弟,就得在十歲的時候從地區負責人那里拜領「天命」,而且還不能自己選擇或者是中途變更領受的天命。

在這個太陽完全照不到的地下空間,按照稍微能聽見的鍾聲起床,然後巡邏空無一人的牢房,最後又按照鍾聲就寢。獄卒他應該就是這樣日複一日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連我們發出了那麼大的噪音也沒有辦法吵醒他。

在休息室的牆壁上掛著各種大大小小不同的鑰匙。當中應該也有能解開我和尤吉歐右手上鐵環的鑰匙才對,但我實在不想為了這件事吵醒獄卒並且和他戰斗,于是我便退後一步並且呢喃著:

「走吧……」

「嗯嗯……我們走吧。」

這時尤吉歐似乎也想到了什麼。我們就這樣悄悄離開窗邊,把的螺旋階梯,然後頭也不回地直往上爬。

2

下來時覺得相當漫長的螺旋階梯,在我們拚命往上爬之後不到幾分鍾就感覺快要到出口了。空氣中的黴味逐漸消失,潮濕的牆壁以及腳底下的石頭在不知不覺間都變成了光滑的大理石。

不久後前方就能看見些許光芒,等到它變成四角形出口的形狀後,我和尤吉歐早就忘記了瞥戒心直接跳上兩層階梯往前沖。一回到地面上,我們兩個人馬上就貪婪地吸取新鮮的空氣。

「…………呼……」

呼吸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後,我們便再次看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天空雖然是黑蒙蒙一片,但靠著些微的星光,還是能在沒有照明的情況下看清楚四周圍。

支配人界的公理教會位于央都聖托利亞正中央的廣大正方形用地。昨天早上,被吊在飛龍腳上時重點式地環視,一下環境,發現正門位于東側(應該是因為索魯斯由該側升起的緣故),然後有一條寬廣的參拜道路由正門一路延續到教會本體。

而所謂的本體,當然就是白色巨塔「中央聖堂」了。從平面圖來看它也是正方形,聳立的白牆全磨得像鏡子般光滑,而且上部經常被云遮住,從地面上根本看不見頂端。

我深信中央聖堂的最上部里住著管理這個世界的某個人物,而且也存在與外部--也就是RATH取得聯絡的系統控制台。只要能夠到達該處,我就能在主觀時間經過了兩年兩個月的情況下回到現實世界……

我一邊有了深深的感慨,一邊緩緩轉過身子面對剛逃出來的地下監牢出入口。

那個沒有房門的長方形空洞是有些突兀地直接出現在純白壁面上。我先把視線移到光滑的大理石牆,接著往右再往左,最後又看了一下上方,但無論哪一個方向都因為濃濃的夜霧而無法看見邊緣。

不對,就算沒有夜霧應該也看不見牆壁的最上方。因為近在一公尺前方的光滑大理石,就是最終目標中央聖堂的外牆。

可能是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吧,只見尤吉歐也同時跟我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抬起左手來輕輕摸著白色牆壁。我左右摸了一遍,感受著牆壁極度堅硬與冰冷的觸感。

「……雖然才剛從里面逃出來而已……但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我們竟然摸著中央聖堂。這可是那座無論多偉大的貴族……不對,應該說就連四帝國的皇帝都只能隔著牆壁觀望的巨塔啊。」

「嗯,不過沒有按照原訂計畫成為整合騎士,而是逃獄犯的身分……」

面對我冷淡的反應,尤吉歐先是輕輕苦笑了一下,但馬上就一臉認真地說道:

「不過,照這樣看來,或許這樣才是正確的選擇。因為如果變成整合騎士的話,我們也會像愛麗絲那樣……」

「可能會被控制記憶嗎?的確是這樣……但是,如果所有整合騎士都是這樣的話,他們到底認為自己是誰呢……」

我剛這麼低聲說完,尤吉歐便把手從大理石上移開並且露出狐疑的表情。這時我也把放下來的左手擺在腰上,然後試著說明這個曖昧的問題:

「也就是說,騎士的記憶就算被封印住了……應該還是會有誰是父母和在哪里出生等知識吧?因為這是每個人一開始的源頭啊。所以我才覺得要捏造這些知識相當困難。」

「對哦……騎士可以乘著飛龍到人界的任何地方。就算封印出生的記憶並且植入假記憶,要是他們實際到出生地探訪的話馬上就會發現自己被騙了……」

但尤吉歐忽然用力吸了一口氣,並且瞪大眼睛凝視著我,于是我只能眨眼睛回報以迷惑的表情。和整個人僵住的伙伴對望了幾秒鍾後,我才終于想到他出現這種反應的理由。

「原來如此……你想到或許能在這座塔里找到恢複我記憶的方法嗎?」

「啊……沒、沒有啦,我……」

尤吉歐的臉整個扭曲,不久後更深深低下頭去,于是我便往前一步粗暴地弄亂了伙伴亞麻色的頭發。

「你怎麼還是這麼愛杞人憂天啊。不管我的記憶有沒有恢複,我都會陪你到旅程結束的。」


結果尤吉歐抬起微紅的臉來,說了一句「別把我當小孩」的孩子氣發言。但卻沒有從我的手底下逃開,只是小聲地繼續說:

「…………我沒有懷疑這一點。因為桐人已經跟我說過好幾次了。但是……一想到我的旅程已經快到終點,總覺得……」

聽見他壓低的聲音後,連我的胸口都湧起一股感情,讓手還放在尤吉歐頭上的我只能趕快仰起頭來。

筆直聳立在身旁的中央聖堂,那種雄偉模樣的確相當符合它世界中心的稱號。就算沒有任何阻礙,要爬到這座塔的頂端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一件事。但反過來說,這也就是最後的難關。不論里頭有幾萬層階梯,當我和尤吉歐爬完它時,我們的旅程就結束了。這比原來的預定還快了一年以上的時間。

但這絕對不是永遠的別離。雖然我會先登出回到現實世界,但我一定會為了和尤吉歐、莉娜學姊、羅妮耶、緹潔以及其他許多人見面而回來。

「既然要結束,那就讓我們有個Happy……不對,讓我們有個幸福的結局吧。你就取回愛麗絲的記憶,然後和她一起回盧利特村吧。但是……如果這樣的話是不是又要再選一次天職?那還是從現在就開始考慮比較好唷,因為接下來就得做一輩子了。」

聽見我的玩笑後,尤吉歐才終于抬起頭來,露出了平常那種「真受不了你」的笑容。

「現在想這些實在太早了。不過呢,

不管要做什麼,反正我是不想再砍樹了。」

「哈哈,說的也是。」

正當我把手從尤吉歐頭上拿開,並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時,中央聖堂遙遠上方的宣告時刻之鍾發出了極為美麗且莊嚴的音色。從旋律可以聽出現在是凌晨四點。距離天亮還剩下一個小時──

「……是不是該展開行動了。」

「嗯。走吧。」

我們像是要確認彼此的決心般互相輕輕碰了碰左拳。不論是伸出拳頭的速度、時機以及握拳的力道都完全一樣。這時兩個人已經知道不再需要任何的言語,于是便同時再次確認周圍的環境。

我們只知道自己目前位于中央聖堂後方(也就是西面)。當然,東側已經被大理石外牆擋住了。

由于現在的目的是入侵中央聖堂,所以如果附近有通往一樓的入口就太好了,但這個西面只有在相當高的地方有一扇窗戶,而且牆壁又相當光滑,根本不可能爬得上去。唯一的開口就是我們剛才爬上來的樓梯,雖然無法斷言地下監牢里絕對沒有其他通道,但我已經跟史提西亞神發過誓再也不進到里面去了。

這樣的話,當然就只有延著外牆往南或者是北邊移動。但是兩個方向的前方五公尺處都有一座與牆壁呈直角相交的金屬柵欄。雖然是努力一下就能爬過的高度,但還是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昨天已經確認過,柵欄後面還有許多同樣的柵欄存在。

上面爬滿許多蔓藤植物的青銅制柵欄,從光亮度來看就覺得比地下監牢的鐵欄杆還要堅固。中央聖堂的西側空間里就布滿了這樣的障礙。也就是說,這里除了是植物園之外也是迷宮。我想這應該是當囚犯從地下監牢逃獄時,能夠讓他們難以從地面上逃走的防禦措施。

東、南、北面分別被牆壁與柵欄擋住了,但西側還有一道大門。門後方有短短的直線通道,直接通往迷宮內一個小小的廣場。那就是昨天早上吊著我們的飛龍降落的地點。

在著陸之前,我原本想要記住逃走時的路線,但迷宮構造實在太過複雜,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記住。不過現在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只能突破那個迷宮,然後到聖堂的北邊或南邊去了。」

我一說完,尤吉歐便點了點頭。

「我相信桐人的第六感。」

「交給我吧,我從以前就很擅長闖迷宮。」

一不小心就說出這樣的台詞,讓伙伴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于是我只能在他追問前搶先一步往前走去。

走了短短幾步的距離來到西側的大門後,我們首先確認了一下金屬柵欄的優先度。結果表示在窗子上的優先度是35,看來它果然不是一般的青銅。或許用纏在右手上的鐵煉用力敲幾下就能將它破壞,但應該會比爬上去還花時間才對,而且這麼做還可能會引來大量的衛兵(或者是整合騎士)。

于是我們便按照原來的計畫,為了乖乖突破迷宮而往前走去。但在這個時候,尤吉歐忽然從喉嚨里發出某種哽塞的聲音。

「怎、怎麼了?柵欄有什麼問題嗎?」

「不、不是柵欄……這、這個葉子……」

瞪大眼睛的尤吉歐,一邊指著青銅柵欄上一大群藤蔓植物的葉子一邊這麼低聲說道。但在我看來,那些葉子並沒有什麼特別。

「雖然是第一次看見,但不會錯的。桐人……這就是『薔薇』啊。」

「薔薇……是哦……咦,真的嗎?長在這座迷宮里的全部都是?」

一開始雖然沒什麼反應,但在這個地底世界里,薔薇不只是一般漂亮的花朵而已。銀蓮花、金盞花、大麗菊、洋蘭這「四大聖花」能夠結出蓄有高純度神聖力的果實,而薔薇則是比它們還更高等、更貴重的「神明之花」。別說是平民了,就連貴族、皇族都不能栽培這種花朵,聽說要是在山里發現極為稀有的野生薔薇,就能在聖托利亞的市場賣得驚人天價。

如此稀有的植物,光是在這座迷宮里就有幾千,不對,好幾萬株了……一想到這里,我就有股沖動想盡量多拔幾株然後把它們帶走,但可惜的是這個世界沒有道具欄這種方便的東西。

相對于產生現實面心理糾葛的我,尤吉歐的反應倒是相當冷靜。他用指尖撥開邊緣呈鋸齒狀的葉子,一邊凝視著後方一邊這麼說道:

「好像還沒有開花,不過已經有花蕾了。有這麼多的量,應該能放出相當充足的空問神聖力才對。」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迷宮里的空氣相當清新,好像每次呼吸都能夠淨化自己的心靈一樣。我貪小便宜地深深吸了口氣之後,尤吉歐才又急著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只是想到現在說不定可以使用相當高級的神聖術。」

「……是沒錯,但我們現在又沒受傷……」

「但我們失去了重要的東西啊。就是我和桐人的……」

「啊、啊啊,對哦……我們的劍!」

我這時才終于了解尤吉歐想說些什麼,于是馬上輕輕彈了一下手指。

纏在右腕上等級38的鐵煉雖然已經是頗為強力的武器,但尤吉歐沒有學過用鞭子的方法,所以如果能早點回收「藍薔薇之劍」與「黑色家伙」也會比較安心。應該說,回收我們的劍才是目前最優先的事項。

雖然兩口劍都不知道被整合騎士愛麗絲拿到什麼地方去了,但只要能使用神聖術,應該就能找出它們在什麼地方。我舉起右手,用力吸了口氣:

「System call!」

我壓低聲音說出這對尤吉歐來說是神聖術的起句,但對我來說則是啟動系動權限的指令。右手的五根手指馬上被淡紫色光芒包圍,也就是告知我啟動的操作權已經進入待機狀態。我伸直食指,緩緩握起其他四指,接著說出下一道指令:

「Generate ambra element……」

一邊想著黑色喑沉的寶石一邊這麼詠唱,豎起來的指尖前端馬上出現一顆漆黑且帶著藍紫色磷光的極小球體。這是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八種「素因」其中之一的「暗素」。雖然是難易度偏高的術式,但無聊的神聖術課程以及考試終于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了。

暗素和昨天早上阿滋利卡舍監為了治療尤吉歐眼晴而生成的「光素」完全相反,本身帶有負屬性。要是這麼解放的話,周圍的空間會完全被它刪除,可以說是相當危險的素因,但它的吸著性也有其他的使用方式。

「Adhere possession。Object ID WLSS102382。Discharge。」

詠唱完術式之後,浮游在指尖的暗素就像被什麼吸走般開始移動。它搖搖晃晃地往東飄上去,在快要碰到聖堂牆壁前就因為能源用盡而消失了。不過幾秒鍾內空中還是殘留著藍紫色的軌跡。

我迅速移動視線,看向暗素畫出來的線條上方。做出同樣動作的尤吉歐以覺得有些可惜的聲音說:

「劍果然在中央聖堂里面。原本想碰碰運氣,看會不會收在外面的置物小屋或其他建築物里面……」

「雖然在里面,但好像不是在太高的樓層。可能是二樓……不對,大概三樓左右吧。沒被放到高樓層就算很幸運了。」

「說的也是……那第一個目標就是從正門之外的某處潛入中央聖堂,然後到三樓去把我們的劍奪回來吧。」

聽見尤吉歐隨口說出「潛入」與「奪回」這種學生時期都只有我在使用的用詞後,我的內心便悄悄煩惱著不知道該不該覺得他變可靠了,但這時也只能點了點頭。

就算知道劍在什麼地方,沒有突破薔薇迷宮依然是于事無補。雖然想著如果有能指引我們到出口的術式就好了,但很可惜的,這個世界沒有那麼方便的指令──應該啦。

再次邁步向前的我和尤吉歐穿過青銅大門後,首先朝著正面的廣場前進。如果纏在左右柵欄上的薔薇都開花,而且天也亮了的話,一定會是一幅相當美麗的景色才對,但現在這種黑暗是我們唯一的有利條件。于是我們便在星光的照耀下壓低腳步聲小跑步前進。

不久後,下一座大門就出現了。它的後面就是飛龍著陸的廣場。雖然記得曾經看到過板凳與小小的噴水池,但不知道有沒有薔薇園全體的地圖。不對,既然是廣場就一定會有的,拜托一定要有啊。

一邊在心里這麼祈求著,一邊要通過比第一座略小的大門時,瀏海底部又出現熟悉的輕微刺痛感。同一時間,尤吉歐也從後面拉了拉我的上衣。

「怎、怎麼啦?」

「有人……」

「什麼……」

我馬上擺出警戒姿勢,定眼看向前方。

廣場是往東西向延伸的長方形,我們目前是在東邊的大門。中央有一座設置著提拉利亞神石像的噴水池,其周邊均等排列著四張跟柵欄同樣材質的青銅制板凳。

而正如尤吉歐所說的,我們的右邊──也就是北側的板凳上果然有某個人坐在上面。

臉龐雖然被波浪狀長發擋住而看不清楚,但可以看見對方纖細的身軀包裹在白銀鎧甲之下,左腰上還有一把略

有弧度的長劍。另外還有深色披風由兩邊肩膀上垂下來。從這個角度就已經能清楚看見披風上的十字型紋章刺繡了。

尤吉歐跟著我猛吸了一口氣,然後擠出聲音呢喃著:

「整……整合騎士……!」

沒錯。從體格、發型還有裝備的顏色就能知道那個人不是愛麗絲,但很容易就能猜測出對方的實力應該跟她差不多。在沒劍的情況下……不對,即使在有劍的情況下,那也不是能輕松獲勝的對手。

我一瞬間猶豫著是要馬上由北邊或南邊的大門逃進迷宮里,還是直接轉身回頭比較好。但在我有所行動之前,廣場上就傳來一道爽朗的男性聲音:

「別呆呆站在那里,快點進來吧,囚犯們。」

從他輕輕抬起的右手上可以看見一個發光物體,結果原來是紅酒杯。仔細一看之下,就能發現板凳上還放著一瓶灑。

從騎士的口氣以及動作感覺到挑釁氣息的我,終于按耐不住壞習慣而放棄逃走,直接開口回答:

「哦?你是要請我們喝酒嗎?」

整合騎士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緩緩把臉轉向這邊,然後再次微微舉起紅酒杯。

「很可惜,這不是你們這種小孩子……而且還是罪人能嘗得起的玉釀。這可是西帝國產的一百五十年紅酒。不過倒是能讓你們聞聞香味。」

他一邊轉著酒杯一邊露出微笑的臉孔,是即使在微弱星光下也能讓人驚歎不已的俊俏面容。那又高又挺的鼻子,以及略帶野性的眉毛形成絕妙的平衡感,另外細長的雙眸也綻放出清澈的光芒。

當我和尤吉歐終于被他的氣勢壓得沉默了下來時,騎士便放下翹起來的腳,晃動著鎧甲站起了身子。身材相當高大的他──幾乎高了我們一個頭左右吧。深紫色的披風以及同色系的頭發同時隨著夜風飄動。

一口氣將紅酒喝光的騎士接著又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話來:

「吾師愛麗絲大人實在是慧眼獨具。竟然能預測出囚犯將會逃獄這種極為少見的狀況。」

「愛……愛麗絲大人?吾師……?」

我只能呆呆地重複了一遍他所說的話。

整合騎士悠然點了點頭,接著又以驕傲的態度說著:

「雖然師父要我在這里待一晚以防你們逃獄,但老實說我本來也不認為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原本打算要一邊賞薔薇一邊品酒度過這個夜晚,想不到你們真的出現了。你們纏在手腕上的是在南帝國火山鍛煉的靈鐵鎖鏈。雖然不知這是怎麼被切斷的,不過已經可以確認你們兩個是大逆不道之徒了。」

騎士邊笑邊把杯子放到板凳上。他以空下來的右手撩起長發,然後用稍微嚴厲了一些的口氣表示:

「當然你們馬上就會回到地下監牢里去。不過在那之前,必須給你們一點嚴厲的處罰才行。我想你們也早有覺悟了吧?」

明明還帶著淺淺的微笑,但瘦高的身軀上已經纏著壓倒性的斗氣,讓我拚命壓抑住想往後退的心情。我將力量注入丹田,盡量用聽起來比較正常的聲音回答:

「那麼,想必你也不認為我們會乖乖接受處罰吧。」

「哈哈哈,很有自信嘛。我聽說你們只是連學院都還沒畢業的嫩小子,不過倒是很有勇氣。就算是虛張聲勢,我還是願意對你表達敬意,在把你們的天命減少到1之前,我就先報上姓名吧。我是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雖然是一個月前才被『召喚』,目前還沒有統領地的菜鳥,這點也只能請你們多多見諒了。」

聽完騎士說完一長串發言,站在身後的尤吉歐便輕輕呼出一口氣,但這時我根本沒注意到伙伴的反應。因為對方用令人有些忌妒的美聲所說出來的話里,其實包含了好幾個重要情報。

首先,從剛才的發言就可以知道整合騎士的名字是有法則性的。把整合騎士愛麗絲的全名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加進來一起做參考後,能夠得知一開始的「愛麗絲」或「艾爾多利耶」是個人名。接下來的「辛賽西斯」是共通名。而最後的名稱不是名字而是編號。由于是英文所以尤古歐應該聽不懂,但愛麗絲應該是第三十名整合騎士。而這個艾爾多利耶則是第三十一名──

而且他還說自己是「一個月前才被召喚」。雖然召喚這個詞的意義仍然不明,但如果艾爾多利耶是最新被任命為騎士的人,那麼整合騎士的總數就僅僅只有三十一個人而巳。而且應該有不少騎士為了守護人界各地而離開了中央聖堂,所以留在塔內的騎士最多也只有十幾個吧。

但是不先擊敗眼前這個新人騎士的話,我的如意算盤好像就有點打得太早了。

我向站在左斜後方的尤吉歐低聲呢喃著:

「要開打啰。等一下我先來對付他,尤吉歐你在旁邊等我的指示。」

「嗯、嗯。但是……桐人,我……」

「不是說過了,沒有時間讓你猶豫了。不贏過那家伙,根本進不了中央聖堂啊。」

「不是啦,我不是在猶豫,只是那家伙的名字……算了,之後再說吧。我知道了,不過你別太逞強啊,桐人。」

雖然對尤吉歐這種不知這是不是已經了解作戰的反應感到有些不安,但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討論下去了。按照慣例,頭上的那個守護靈似乎又在歎氣了,但確認過敵人的實力後再逃走應該還不遲吧。

往前走了兩步穿越廣場的大門後,我解開纏在右手上的鐵煉並輕輕地握住。一看見我的模樣,騎士就像是感到很有趣般微微揚起眉毛:

「原來如此,本以為連把劍都沒有還能搞出什麼名堂,看來是要用那條鐵煉當武器啊。這樣的話,應該還是能讓我活動一下筋骨吧。」

他的聲音、表情全都充滿了自信。內心咒罵了一聲「馬上讓你冷汗直流」後,我便開始慢慢縮短彼此間的距離。

我的鐵煉雖然有無法發動秘奧義──劍技的缺點在,但攻擊范圍遠超過于長劍。只要不斷移動,以打帶跑戰術不斷給予對方傷害,應該還是有機會獲勝。

但我的企圖在下一個瞬間就被完全粉碎了。騎士艾爾多利耶的右手不伸向左腰的劍而是在被披風蓋住的背後活動著。他隨即又繼續這麼說道: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不用劍,改用這個吧。」

他迅速抽出來的右手上握著似乎是收在劍帶後方的第二種武器──一條帶著純銀光輝的細長鞭子。

這時我只能感到一陣愕然,接著視線前方從艾爾多利耶右手上被放下來的鞭子就像蛇一樣盤踞在地板上。由銀線所編成的鞭子和我手上這條簡陋的鐵煉完全不同,看起來就相當地美麗。但仔細一看後就能發現,鞭子就跟薔薇花莖一樣長著螺旋狀尖刺。在星光照耀下馬上反射出恐怖的光芒。要是被那種東西打中,可不是皮膚裂開就能了事的。

而且對方鞭子的全長至少也有四公尺左右。但我的鐵煉只有一‧二公尺,所以攻擊范圍差了三倍以上。這樣的話就沒辦法施展打帶跑戰術了。

流著冷汗的我一停下腳步,艾爾多利耶就像看透我的心思般猛烈揮動右手。他手上的鞭子立刻就像生物一樣蠕動並且擊中地面。

「那麼……為了向你們違背了公理教會與禁忌目錄,最後甚至還敢逃獄的覺悟表達敬意,就讓我一開始就盡全力來對付你們吧。」

我還來不及反應,艾爾多利耶便對著右手上的鞭子舉起左手,以凜然的聲音人聲叫道:

「System call!」

他接下來詠唱的複雜術式,我幾乎沒有一個字聽得清楚。

地底世界的神聖術與令人懷念的「ALfheim Online」里的魔法一樣,能夠進行高速詠唱──也就是以極快的速度念出指令。但是詠唱的速度越快,發生錯誤的機率也越高。

我所認識的人里面,高速詠唱術第二厲害的人是索爾緹莉娜學姊,而最厲害的人則是阿滋利卡老師。但是艾爾多利耶的詠唱竟然比老師還要快。大概只花了七、八秒就把多達三十個單字左右的一大串指令念完,最後再用完全不熟悉的一句話來做結尾。

「────Enhance armament!」

enhance是……強化?而armament則是,嗯……

但已經沒有時間讓我翻閱腦袋里頭的英日辭典了。因為艾爾多利耶的右手隨便一揮,鞭子就已經朝著我落下來了。

我們之間大概隔了十五公尺的距離。就算那家伙的鞭子再長,應該也打不到我。但是……

艾爾多利耶的鞭子在空中閃過銀色軌跡,就像原本便由具伸縮性的素材所制成般變長了好幾倍。我雖然感到驚訝,還是反射性地用雙手握住鐵煉並且將其高舉到頭上。下一個瞬間,強烈的沖擊就朝我襲來,接著就是大量藍白色的火花降下。

「嗚……!」

繼續這樣站著承受攻擊,鐵煉將會被對方切斷。湧起這種感覺的我馬上彎下膝蓋,把身體轉往右邊來把鞭子甩開。「鏘!」一聲劇烈的摩擦聲過後,鞭子便離開鐵煉敲到

了石頭地板上,在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之後才回到騎士手邊。

感覺全身再度爆出冷汗的我,低頭看著鎖鏈並且發出低沉的呻吟:

「咿……」

等級38的物體,還是由什麼靈鐵所制成的鐵煉已經有一部分被削掉。看來再多撐一會的話,擋住攻擊的鐵環應該應該就會被切斷了。

這時整合騎士稍微收起笑容,對著全身僵硬的我說:

「哦……原本打算削掉你一只耳朵,想不到第一次就能擋下我神器『霜鱗鞭』的攻擊。看來我該跟你道歉,不應該因為還是學生就看輕你。」

聽見他依然充滿自信的言語後即使想反擊,也因為嘴巴僵住了而說不出話來。

果然是強敵。而且還是超級強敵。無意之間看輕對方的人其實是我。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終于理解自己到目前為止從未遇到過像整合騎十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這種類型的敵人。

假想世界Underworld只不過是RATH的實驗場,嚴格來說這場戰斗對我──不是劍士桐人,而是高中生桐谷和人的生命根本無關。就算我的頭被艾爾多利耶的鞭子打飛而天命歸零,我真正的肉體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才對。

因此在令人感到害怕的程度上,這場戰斗根本就比不上SAO那款死亡游戲。在艾恩葛朗特里與巨大樓層魔王,或者抓狂的紅色玩家對峙時那種恐怖,以及像在無底洞上方走鋼索的感覺,我應該都沒有機會再體驗到了,老實說我也完全不想再有那樣的經驗。

但就算是死亡游戲,那個世界里包含我在內的大多數人都是跟真實劍術無緣的網路游戲玩家。我們這些人就只是靠著系統給予的數值以及動作輔助,還有一、兩年里鍛煉出來的些許反應速度在進行著死亡游戲。

似艾爾多利耶就不一樣了。他在這個世界的十幾年里已經累積無數修練劍術與神聖術的經驗,並且藉此不斷提升自己的極限。不論是肉體或者是精神上,他都是一個真正的戰士。和SAO的玩家還有系統所操縱的怪物不同,完完全全就是出現在奇幻文學里的「魔法騎士」本人。

艾爾多利耶不但擁有遠勝于盡頭山脈地底下那些哥布林的洗煉劍法與神聖術,甚至還具備了超越首席上級修劍士萊歐斯‧安提諾斯與渦羅‧利邦提的意志力。以現狀來說,他在所有方面都凌駕于我。要是只憑手上這條鐵煉和他戰斗下去,我百分之百會敗在他手上。

我唯一能夠突破這個困境的可能性就是……

----你不是一個人。

感覺似乎有人幫忙說出了我的想法,結果我就像被引導般對背後的伙伴低聲呢喃著:

「尤吉歐。能讓我們獲勝的唯一機會就是我們有兩個人。接下來我會想辦法纏住那家伙的鞭子,到時候你就發動攻擊。」

但我一直沒聽見伙伴的回答。感覺詫異的我回過頭看去,馬上發現尤吉歐臉上的表情不是恐懼而是感歎。雖然過了一陣子後終于開始說話,但說出來的卻全是稱贊對方的內容。

「桐人……你看見剛才的術式了嗎?太厲害了……雖然我只有在圖書館的古書里面看過,但不會錯的。那是『武裝完全支配術』……那是利用術式介入武器的本質,然後藉由攻擊力來展現神跡的超高等神聖術唷。真不愧是整合騎士!」

「現在不是佩服對方的時候了。那樣能增加攻擊范圍的話……我們就不能也在鐵煉上使用什麼完全支配的術嗎?」

「怎麼可能!那是教會指定的最高級秘術啊。而且好像只能對神器級的武器施術唷。」

「那就快點忘記這回事。想辦法用手邊的武器反擊。聽好了,我一制住他的鞭子,你就發動攻擊。就算用不慣鞭子,應該也能朝對方筆直地揮下去吧。」

為了鼓勵好不容易恢複嚴肅表情的尤吉歐,我又這麼跟他確認了一次。

「做好覺悟吧!我們要打敗教會最高戰力──整合騎士。」

「……我知道。我說過不會再猶豫了。」

尤吉歐點了點頭,接著用左手握住纏在右手上的鐵煉前端,靜靜地將它解開。

我們兩個同時將視線移過去後,臉上依然帶著輕松笑容的整合騎士馬上輕輕揮了一下銀鞭。

「兩位囚犯小弟終于討論完了嗎?來吧,那就稍微讓我享受一下。」

「……整合騎士大人,這麼輕敵真的沒關系嗎?」

「當然,對反抗公理教會者施加嚴格的神罰……這就是最高司祭猊下的意思。但身為一個有尊嚴的騎士,我實在不願意鞭打毫無抵抗之力的弱者。所以我很期待你們至少可以發揮出在我鎧甲上弄出一點擦傷的實力。」

「……別說是鎧甲了,我們會讓你的天命減半,然後再也笑不出來。」

強行押下內心不斷湧起的焦躁感後,我便開始說起大話來。雖然艾爾多利耶所說的「最高司祭」這個名詞也很讓人在意,但現在已經不是能想東想西的狀況了。我揮了一下右手的鐵煉,接著迅速對艾爾多利耶伸出左手:

「System call!Generate thermal element!」

一邊想著鮮豔的紅寶石一邊叫出指令,結果大拇指、食指、中指前端就各自出現一個紅色光點。這是發動火焰系攻擊術時的起點「熱素」。當我要展開接下來的術式時,十五公尺前方的艾爾多利耶也悠然舉起左手:

「System call。Generate cryogenic element。」

他五根手指上都產生了與火焰系神聖術對抗的藍色「凍素」。雖然這個時候素因的數量已經不及對方,但我還是無視這一點繼續喊出術式:

「Form element arrow shape!」

隨著詠唱將左手往後拉,光點也馬上被拉成細長狀,最後形成三枝火焰箭。這是重視飛翔速度與貫穿力的形態。為了不給敵人反應的時間,我以最快的速度唱出最後的術式:

「Fly straight!Discharge!」

三枝火焰箭隨即卷起火焰漩渦朝著艾爾多利耶飛去。

在這個以劍法為主流的世界里,之所以會存在攻擊型神聖術,完全是為了要與喑之國軍隊作戰的緣故──學院里的老教師曾經這麼說過。要是知道自己教授的魔法被拿來對付整合騎上,他一定會嚇得昏倒吧,我一邊在腦袋的角落這麼想著,一邊隨著火焰箭沖了出去。

火焰箭前方,艾爾多利耶一口氣詠唱完對抗的術式:

「Form element bird shape。Counter thermal object discharge!」

五個藍色光點變化成小鳥──適合追蹤的形狀──後,便一起飛了起來。雖然我所放出去的箭速度較快,但冰鳥的數量較多。即使穿過兩只小鳥,剩下來的三只還是依序迎擊了火焰箭,爆炸的火焰和冰晶同時出現並且互相抵消與消失。爆炸的沖擊將板凳上的紅酒杯吹得飛了出去,掉在石頭地板上碎了一地。

在猛烈光線效果的掩護之下,我一口氣接近到艾爾多利耶身邊。再兩步……一步就能夠進入我鐵煉的攻擊范圍──

但騎士的右手忽然動了起來,而地面上的銀鞭就像蛇一般往上彈起。在這個距離之下,就算是那個什麼武裝完全支配所加強的攻擊范圍也影響不了我。我拚命看出從右邊劃著弧線往我身上招呼的銀鞭軌跡,一邊彎起身子躲開攻擊一邊准備踏出最後一步。但是──

「──嗚!」

看見那一幕的瞬間,我只能驚訝地屏著呼吸。艾爾多利耶的鞭子在空中變成兩條,新出現的銀蛇正從更銳利的角度朝我襲來。

我原本想在不到幾公分的距離當中躲開鞭子,現在根本無法反應這次的攻擊,最後只能被鞭子猛烈地擊中胸口。整個人跌到地面上後,隨即從嘴里發出沙啞的叫聲:

「咕啊……!」

雖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備,但被長著無數尖刺的金屬鞭擊中後,我已經痛得眼睛泛淚。咬緊牙關一看之下,黑色制服的胸口部分已經連內衣都裂開,露出來的肌膚上也出現一條鮮紅的傷痕。不久後就浮現幾滴血珠,在劃出平行線後往下滴落。

艾爾多利耶低頭看著狼狽跌坐在地上的我,爽朗地笑著說:

「哈哈哈,這種小動作對霜鱗鞭是沒用的。在完全支配狀態之下,除了攻擊范圍可以擴大到五十梅爾之外,最多還能分裂出七條鞭子。如果是八個人同時飛撲過來的話可能還有機會吧。」

我根本沒時間對他這種充滿自信的發言感到火大。自從兩年前被哥布林隊長砍中肩膀之後,就沒有嘗過這樣的痛楚了。

雖然經常告訴自己對疼痛的忍耐力相當低算是我的一大弱點,但在原則上都采収點到為止規則的修劍學院當中,幾乎沒有什麼習慣疼痛感的機會出現。剛才明明宣稱拚了命也要把鞭子壓制住,但現在卻這麼狼狽,老實說真的太丟臉了。

「唔

姆,是不是太高估你了呢?這樣的話,我還是仁慈一點盡快讓你失去意識吧。」

如此宣告的艾爾多利耶隨即響著白銀鎧甲往前踏出一步。

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附近的尤吉歐帶著奮力一搏的表情從噴水池的陰影處跳出來。

「嘿啊啊啊!」

難得發出大叫的他用力揮下右手的鐵煉。對首次使用這種武器的他來說,這已經是相當精彩且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一擊——但還是沒辦法突破騎士的防守。

艾爾多利耶的右手以閃電般的速度一動,純銀的鞭子便再度于空中分裂成兩條。其中一條直接彈開鎖鏈,另一條則攻向尤吉歐。結果尤吉歐也跟我一樣胸口受到猛烈的一擊,根本連發出悲鳴的時間都沒有就掉進噴水池里濺出大量的水花。

雖然讓我焦躁的激烈疼痛完全沒有消退的跡象,但我絕對不能浪費尤吉歐拚命制造出來的機會。感覺艾爾多利耶的意識有一半以上已經離開我身上的瞬間,我立刻撐起身體,把幾秒鍾前已經握在右手上的束西朝著騎士的臉孔丟去。

與艾恩葛朗特以及阿爾普海姆不同,這個世界里幾乎所有物體在被破壞後都不會馬上消滅。留下來的碎片或者斷片都會變成尸骸而被賦予新的天命。

只不過它的天命,也就是耐久度將以被破壞前還要快上許多的速度消逝,在歸零的瞬間才會真正地完全消失。但就算是這樣,在消失之前至少也還存在著幾分鍾的時間。

就算只是破掉的紅酒杯所留下來的小小碎片,也依然適用這個法則。

我所丟出去的碎片直接穿越黎明前的黑暗,朝著艾爾多利耶的左眼飛去。而且我在丟出去前已經先抹上胸口流出來的血液,所以在星光下應該不會有任何的反射才對。

碎片從進入視線到命中為止,應該花不到零點一秒的時問吧。但騎士還是用恐怖的反應速度將臉別向右邊來避免眼球直接受到攻擊。擦過左邊頰骨附近的碎片在留下淺淺的傷痕後便消失在黑暗當中。

「嗚哦!」

在艾爾多利耶重新面向我之前,蹲在地上的我就直接沖了出去。

在地面上踢了兩下後,他已經進入我右手鐵煉的攻擊范圍。而我則用扛在左肩般的動作全力揮下鐵煉。這時艾爾多利耶已經由一瞬間的動搖當中回複過來,只見他剛拉回右手,攻擊完尤吉歐而依然騰空的鞭子就改為朝我飛來。

就算這樣筆直地揮下鐵煉,最多也只能造成兩敗倶傷,一個搞不好的話還可能因為無法突破分裂的鞭子而只有我再次受到痛擊。但我依然甩開心頭的恐懼感,撐大了眼睛把視線從閃耀的鞭子尖端移動到艾爾多利耶背後──尤吉歐掉進去的噴水池上。

在修劍學院所教授的各種流派當中,攻擊時把視線從敵人身上移開這種行為都是絕對的禁忌。沒錯,它是某種「禁忌」。所以這個世界的劍士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行為。當然就連整合騎士也不例外。

「姆……!」

因此艾爾多利耶除了發出低吟之外,還一瞬間把意識從我身上移閧了去。這是因為他產生了被打進噴水池的尤吉歐馬上站起來展開反擊的錯覺。但這當然只是我用視線移動所演出的虛構複合攻擊。就算尤吉歐再怎麼耐打,受了神器一擊之後也不可能馬上站起來。

純銀的鞭子反應出艾爾多利耶的迷惑,在空中的軌道產生了些微偏差。結果鞭子沒有撞上我的鐵煉,而是從上方幾公厘處穿了過去。之所以會從有些不順手的左斜上方往下攻擊,就是為了要讓鞭子和鐵煉的軌道平行好提升對方迎擊的失敗率。這是木劍經常被莉娜學姊的鞭子纏住後所學會的攻略法。

但同樣的手段不可能再用第二次了。所以這算是真正的最後機會。

「嘿啊啊啊啊啊----!」

我乘著用盡全身精力的叫聲,將身體連同靈鐵鎖鏈一起往下壓去。

我所瞄准的是騎士全身唯一沒有在堅固白銀鎧甲保護之下的頭部。雖然不知這是為了喝紅酒還是因為看輕我們兩個學生,但我可沒善良到放過這個沒有戴頭盔的弱點。只要沉重的鐵煉直接擊中未戴防具的頭部,就算是整合騎士應該也會暫時失去意識才對──

但是,這時候艾爾多利耶又再次展現超乎我意料之外的能力以及決心。

他閃電般伸出左手,不是用被護腕保護住的手背,而是用只戴著薄皮革手套的手掌來抵擋鐵煉前端。

如果用手背來抵擋的話,鐵煉將會以該處為支點而開始旋轉,雖然威力會稍微減弱但前端還是會擊中騎上的頭部。所以艾爾多利耶的選擇是正確的──但等級38的鐵煉,其攻擊力不是薄薄的皮革手套所能承受。

「咕……!」

擋下鐵煉的瞬間,騎士馬上發出壓低的呻吟。我的耳朵則清楚地聽見他左手手骨碎裂了好幾根的聲音。這下他將有一陣子不能使用左手,而且也不可能把右手上那條叫什麼「霜鱗鞭」的神器丟到地上。

這時我應該直接沖過去進行格斗戰。因為我已經從莉娜學姊那里學習到賽魯魯特流的「體術」。雖然不是打擊而幾乎都是絞住對方的柔術,但這對重裝甲的對手反而更有效果。

「還沒結束呢!」

大叫一聲後,我便為了用空下來的左手抓住艾爾多利耶受傷的左腕而往前踏出一步。

「這算不了什麼!」

但是最新的第三十一名整合騎士又做出超乎我預測的舉動。

他用應該已經骨折的左手用力抓住鐵煉並且用力拉扯。由于鐵煉底部與我右手上的鐵環熔接在一起,所以我的身體便被迫往反方向旋轉,一瞬間就讓我失去了平衡。雖然拚命想要站穩,但這時候艾爾多利耶又再次發出了巨大的叫聲──

「姆嗚嗚!」

我整個身子都被他拖著甩。要是直接這樣被丟出去的話,又會回到鐵煉攻擊范圍之外而成為鞭子攻擊的對象。而且應該再也無法接近他了。

我反射性改變左手瞄准的方向,放棄艾爾多利耶的左腕,改而抓住他右手上的鞭子。雖然「霜鱗鞭」上長著無數尖刺,但由握把往下一‧五公尺處都還沒有尖刺。這應該是用來纏在手腕上,好讓鞭子不會隨便脫手的部分。

8ЬσOК。cOm


這樣只要艾爾多利耶不同時放開右手的鞭子與左手的鐵煉,就沒辦法和我保持距離。而且要是只放開左手的鐵煉,就會遭受我一陣痛打。這時對方應該也已經注意到這一點,只見他的左手又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鐵煉。

我和艾爾多利耶就被銀鞭與鐵煉固定在一公尺多的近距離當中。

雖然他握住鐵煉的左手應該相當疼痛,但是表情完全看不出來,騎士依然用悠閑的口氣低聲說道:

「……看來我得收回太高估你了這句話。想不到竟然能讓我受到這樣的傷害。」

「謝謝你哦……」

雖然很想再繼續回嘴,但又不想把話題帶到雙方的傷勢上。因為從艾爾多利耶的左手骨折與我胸部的裂傷來看,不停流血的我天命消失的速度明顯比他還要快。要是他注意到這一點,就會繼續這樣的拔河狀態,直接等到我氣力放盡為止吧。

不對……或許他已經注意到了。依然帶著淺笑的騎士再度動口說道:

「話說回來,我好像曾在什麼地方看過你的技巧還有戰斗方式呢……」

「哦……但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你之前應該曾經和我同樣是賽魯魯特流的劍士戰斗過吧?」

「哼,這是不可能的,囚犯小弟。我不是說過,我是一個月前才剛被召喚到人界來的整合騎士。」

「…………你說的召喚究竟是……」

忍不住和他對話起來之後,我才終于注意到那個聲音。正確來說,是某個剛才為止一直聽見的音調有了些微變化。

艾爾多利耶背後的噴水池中央豎立著大地之神提拉利亞的石像。由石像抱著的瓶子當中流出一道小瀑布,水流落到池子里時一直都是發出清脆的水聲,但現在聽起來卻有些模糊。這應該是──伙伴給我的訊號。

艾爾多利耶一定馬上就會注意到了。所以就算繼續對話也得立刻展開行動。

「……就像是被某個人叫到這個人界來那樣吧。」

為了不讓他聽見,我只能做出接下來的行動。不過當然沒辦法放開左手纏住的「霜鱗鞭」。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

用力拉扯右手的鐵煉!

對我突然間的行動有所反應,艾爾多利耶開始想把鐵煉拉回去。發出「喀鏘!」一聲的鐵煉立刻繃緊,下一個瞬間又從中間的地方斷成兩節。方才被鞭子弄出缺口的那個部位終于承受不了拉力而斷裂了。

「什……」

連艾爾多利耶也發出驚訝的聲音,就在他失去平衡的瞬間--

啪嚓一聲從背後噴水池沖出來的人當然就是尤吉歐。他從胸口遭受痛擊的疼痛當中恢複過來,一直在噴水池的小瀑布下方等待奇襲的機會。瀑布的聲音之所以會改變,就是因為他用背部來承受水流沖擊的緣故。

「哩啊啊啊!」

全身滴著水滴的尤吉歐用右手的鐵煉朝艾爾多

利耶毫無防備的頭顱揮下。

就在鐵煉擊中目標的半秒鍾前,從騎士口中發出短短術式……不對,短短的指令。

「Release recollection。」

這次我就完全不知這是什麼意思了。但是它所引起的,是如此短的指令絕對不可能發生,可以說超越了神聖術的現象。

艾爾多利耶被我左手緊緊抓住而無法拉扯的純銀鞭子忽然發出炫目亮光。接著就像獲得生命般劇烈震動──並且以猛烈的速度開始變長。

變化成一條光蛇的「霜鱗鞭」劃出一條美麗弧形後飛到我與艾爾多利耶頭上,然後纏上了尤吉歐握在手里的鐵煉。不對,蛇已經不是比喻了。因為我確實看見了鞭子前端有紅寶石般的眼睛以及完全張開的下顎。

那條蛇咬上了鐵煉的前端,然後直接把尤吉歐整個人拖到天空中,最後又把他丟在我附近的石頭地板上。從背後落下來的尤吉歐發出了「咕」一聲短短的呻吟。加上剛才胸口受到的傷害,現在他的天命應該比我少了許多,不過伙伴還是勇敢地想要撐起身子。

但是一道銳利的鋒芒已經搶先一步掃過他濕濡的亞麻色瀏海。

由失去平衡狀態當中恢複過來的艾爾多利耶用丟掉鐵煉而重獲自由的左手靈巧地拔出左腰上的劍,然後將其對准尤吉歐。那把劍的劍身雖然細,但卻帶著銳利的厚重鋒芒,手骨明明已經碎裂的騎上光是要拿住劍應該就會感到猛烈的疼痛,但他也只不過稍微在眉間露出不高興的感情而已。

以自己的意志──在我看來就是這樣──守護了主人的銀蛇咻咻地縮短,最後再度變成無意識的鞭子回到我左手前方。看來由謎樣指令「Release recollection」所引起的奇跡只能維持相當短暫的時間。

于是狀況便再度陷入膠著。

艾爾多利耶的鞭子被我左手封住。而我的鐵煉已經斷了一半。此外尤吉歐則是被劍抵在面前而無法輕舉妄動。雖然說主導權似乎是掌握在成功拔出佩劍的艾爾多利耶手上,但他的手應該沒有力量放出斬擊了。

黎明到訪前,極為冷冽的薔薇園一角忽然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下。

這次依然是由艾爾多利耶率先打破了沉寂:

「……難怪愛麗絲大人會對你們如此警戒。雖然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攻擊……但就是這樣才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沒想到我竟然得使用『記憶解放』的奧義。」

「記憶……?」

小聲重複了一遍後,我才終于了解那句話,也就是剛才那充滿謎團的指令究竟是什麼意思。release是解放,而recollection則是代表記憶的單字。也就是說……那是解放武器記憶的術式啰?

武器的記憶。由于最近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詞;于是我便開始搜尋起自己的記憶。但不知道為什麼,尤吉歐已經搶先用感歎的聲音與表情說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話來:

「你才真是叫人佩服呢……整合騎士大人。」

「現、現在是佩服對方的時候嗎?還有『你才真是』……是什麼意思?」

他那似乎從以前就認識這名騎士的發言讓我一邊吐槽一邊忍不住這麼問道: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剛才終于想起來了。桐人,這個人呢是今年的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第一代表劍士。同時也是四帝國統一大會的優勝者,艾爾多利耶‧威魯茲布魯克啊!,」

「什…………」

說完一句「你說什麼」後,我便再度凝視著一‧五公尺前方整合騎士的臉龐。

北帝國第一代表。這也就表示,他是今年三月下旬舉辦的帝國劍武大會的優勝者。他就是那個在第一場比賽里擊敗索爾緹莉娜學姊,然後又在第二場比賽當中勝過渦羅‧利邦提的帝國騎士團代表。我聽說──那名代表在四月上旬舉行的四帝國統一大會里也以壓倒性的實力獲勝,得到了今年人界最強劍士的榮譽,然後被招待進入中央聖堂。

仔細一想之下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那位豪傑的姓名。這個世界當然沒有網路、電視或是收音機等物品,每周發行一次的大字報新聞就是唯一的新聞媒體,雖然到了後來我就懶得到主校舍的公布欄前去觀看,但尤吉歐似乎每個禮拜都會注意上面的消息。

「你真的很認真耶……」

忍不住說出這樣的感想後,我才急忙切換思考的方向。如果正如尤吉歐所說,眼前的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辛賽兩斯‧薩提汪就是統一大會的優勝者艾爾多利耶‧威魯茲布魯克的話,那他的言行舉止就真的有點奇怪了。

幾分鍾前,艾爾多利耶才說過「一個月前」以整合騎士的身分被召喚到人界」。如果說是被任命為整合騎士的話還能理解……但是那種說法,簡直就像…………

「你說什麼…………」

忽然聽見一道沙啞的聲音,于是我便把視線從右側的伙伴移到正面的騎士身上。

艾爾多利耶──不知道為什麼像是受到很大的沖擊般,原本就相當白的肌膚變得更加蒼白,灰紫眼睛同時也瞪得老大。同樣失去血色的嘴唇開始顫抖,接著擠出這樣的話來:

「我是……北帝國、代表劍士……?艾爾多利耶……威魯茲布魯克……?」

他超乎想像的反應讓尤吉歐嚇得張大嘴巴,但還是馬上點頭並且接著說:

「沒……沒錯,正是如此。上個月的報紙上確實寫著優勝者是有一頭紫發的俊美男性……而且還用極為流麗的劍術贏得了所有比賽……」

「不是……我……我是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根本沒聽過……艾爾多利耶‧威魯茲布魯克這個名字……!」

「但、但是……」

我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自己正在戰斗。

「你也不可能一出生就是整合騎士了吧。會不會是在被任命為騎士前就叫這個名字……?」

「不知道!我不知道!」

弄亂頭發大叫著的艾爾多利耶臉色愈來愈蒼白,只有眼睛發出異樣的光芒。

「我……我是受到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大人的召喚……以整合騎士的身分由天界來到這個地方……」

他說到這里就停了下來──

接著便發生讓我與尤吉歐大吃一驚的現象。

艾爾多利耶光滑的額頭正中央,忽然迸出一道紫色的光芒。

「咕……嗚……」

發出呻吟的艾爾多利耶右手已經失去了力量,但我也忘記奪走騎士的鞭子,只是凝視著他的額頭。發出光芒的,是一個小小的倒三角形符號。不對,那不只是一個紋章而已。那個東西就這樣緩緩從騎士的額頭浮上來。像水晶般透明的三角柱就這樣一邊發出炫目光線,一邊一公分、兩公分地被逼出來。

三角柱內部有細微的光線不停到處亂竄。等到凸出的部分到達五公分左右時,鞭子與長劍終于從艾爾多利耶的雙手上掉了下來。

騎士空虛的雙眼已經不看向我們,直接往後退了一、兩步後,就像個斷了線的傀儡一樣跪到了石頭地板上。他額頭的水晶愈來愈是耀眼,甚至還發出「鈴、鈴」的不可思議聲響。

現在就是采取行動的最佳時機--心里頭雖然這麼想,卻沒辦法馬上做出該怎麼辦的判斷。

要攻擊他當然十分簡單。只要從地面撿起騎士的劍,朝他毫無防備的脖子砍下去,別說讓他無法反抗了,就連要奪走他的性命也不成問題。

當然也有直接落荒而逃的選項。要是隨便加以刺激而不小心讓騎士的意識恢複過來,感覺他這次一定就會認真地攻擊我們了。那個時候就沒辦法再用偷襲的手段,可能要變成我們兩個人天命歸零了。

而風險最高的,就是直接站在這里看清楚整件事情會有什麼樣的發展。

我們所目擊的現象,無疑與整合騎士……以及公理教會的核心秘密有關。愛麗絲為什麼會失去記憶而變成另一個人。艾爾多利耶口中所說的召喚究竟是什麼意思。只要站在這里觀察這種現象直到最後,說不定就能夠解開這些謎團了。

反正尤吉歐也不會同意砍殺這名毫無抵抗能力的艾爾多利耶了。而且就算要逃走,那座薔薇迷宮也不是這麼簡單就能突破。

這樣就乾脆承擔風險繼續觀察下去吧。做出這個結論之後,我便慢慢靠近雙腳跪地的整合騎士,但就在這個時候……

從額頭凸出五公分左右的發光三角柱,在光芒一陣閃爍之後就又開始往額頭沉下去了。

「嗚……」

我忍不住緊咬自己的嘴唇。因為我認為只有三角柱完全掉出來時,才會發生某種決定性的事。

「艾爾多利耶!艾爾多利耶‧威魯茲布魯克!」

這麼呼喚後,水晶一瞬間停了下來,但馬上就又開始下沉。看來光靠過去的名字是沒辦法完成整個現象了。一定還需要某些具決定性的「記憶」。

有了這種預感的我,直

接壓低聲音對旁邊瞪大眼睛的伙伴大叫:

「尤吉歐,你還知道其他關于艾爾多利耶的事情嗎?什麼都好,快點繼續喚醒這家伙的記憶啊!」

「嗯,這個嘛……」

雖然一瞬間皺起了眉頭,但尤吉歐馬上又點著頭說出:

「艾爾多利耶!你是帝國騎士團將軍艾修特魯‧威魯茲布魯克的兒子!母親的名字……我記得是……亞魯梅拉,沒錯,就是亞魯梅拉!」

「…………」

這時露出茫然表情的騎士嘴唇忽然微微動了起來:

「亞……魯梅……拉…………」

發出細微聲音的同時,三角柱便發出強光。但最讓我感到驚訝的,其實是從騎士瞪大的雙眼當中無聲落下的斗大淚水。接著就是再度傳出來的細微聲音:

「…………媽……媽…………」

「沒錯……快點全想起來吧!」

我一邊叫,一邊又准備往前踏出|步。

但最後卻沒能夠這麼做。沉重的沖擊隨著「咚!」一聲傳達到地面,我也整個人往前撲倒。

等到往下看見右腳腳背上被一枝箭整個貫穿之後,我才有幾乎快讓人昏過去的疼痛感。

「咕啊!」

承受不住痛楚的我立刻發出短短的悲鳴。我一邊喘氣一邊用雙手握住紅銅色長箭並用力將它拔出,雖然感受到加倍的疼痛感而幾乎要昏厥過去,但還是咬緊牙根繼續忍耐著。

「桐人!不、不要緊……」

沒辦法把這句話聽到最後,我便抓住從尤吉歐右腕上垂下來的鐵煉並且用力往下拉。

「咻咚、咚!」的聲音過後,剛才尤吉歐所站的地方就已經被兩枝箭貫穿了。抓住鐵煉的我繼續往後飛退,然後抬頭看向上空。

在東邊已有曙光出現的星空做背景下,一頭飛龍正在我們頭上緩緩盤旋。定眼凝神一看之下,好不容易才看見坐在它背上的人影。那無疑是一名整合騎士──但如果是乘坐在龍背上,又在那樣的距離下以弓箭狙擊我們的話,那他射擊的准確度實在是太驚人了。

才剛這麼想,鞍上的騎上馬上又拉動巨大的弓。這時我只有用受傷的右腳拚命踢地移動。結果眼前的石頭地板上立刻插著兩枝箭。

「這、這下可不妙了。」

依然抓著尤吉歐手上鐵煉的我這麼表示。我還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里受到弓箭的攻擊。連被稱為活動戰術總覽的索爾緹莉娜學姊也只用過飛刀這種飛行道具,所以我一直以為遠距離攻擊不符合地底世界劍士們的個性,但整合騎士似乎就不受此限了。

由于沒辦法把視線從飛龍身上移開,我只能在腦袋里描繪出周圍的場景,似還是發現根本沒有可以讓我們兩個人藏身的掩蔽物。就算跳進青銅柵欄的薔薇叢當中,也無法完全掩蓋住我們的身影吧。再來就只剩下──

「只能逃走了!躲過下一波的箭後就要開始跑啰!」

我對尤吉歐這麼呢喃道,然後為了應付接下來的飛箭而繃緊全身。

但新出現的整合騎士這時忽然停下攻擊,開始讓飛龍一邊盤旋一邊降落到地面上來。幾秒鍾之後,一道巨大的聲音響徹在噴水廣場當中。

「罪人啊,快點離開騎士薩提汪!」

我忍不住瞄了跪在地上的艾爾多利耶一眼,發現原本已經快要脫落的三角柱這時又開始回到他額頭當中了。

「竟然試著誘惑光輝的整合騎士墮落,你們的罪過已經無可饒恕!看我射穿你們的四肢然後把你們關回大牢里去!」

這時由東邊射出一道朦矓曙光照射在空中的飛龍身上。跨坐在上面的整合騎士全身包裹在與艾爾多利耶十分相似的厚重鎧甲之下,可以看見他左手上還拿著一把巨大的紅銅長弓。那應該也和「霜鱗鞭」一樣是神器吧。至于令人恐懼的精密狙擊是已經用上「完全支配術」,或者是他接下來才要發揮真正實力就不得而知了。

魁梧的騎士接著就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同時在紅色長弓上架了四枝箭。

「快……快跑!」

在這種距離之下,已經不可能看見對方發射後才閃躲了。依然抓著尤吉歐鐵煉的我全力往前沖去。雖然每跑一步胸口與右腳的傷口就讓我感到劇烈的疼痛,但現在絕對不能停下來。這時尤吉歐也氣喘籲籲地拚命跟在我身後。

雖然也曾想過回到一開始的地下監牢,但那只能躲避狙擊卻不能解決問題。因此就算知道要是在迷宮里遇上死路一切就完蛋了,我也還是選擇沖進廣場南側的大門當中。

跑了幾步後,身後馬上連續傳出「咚喀喀喀」的著彈聲。

「嗚哦哇啊啊!」

我們發出不知是悲鳴還是怒吼的叫聲,專心一致地往前跑。雖然聳立于道路兩側的柵欄在某些角度可以隱藏住我們,但在十字路口暴露出身形時,周圍馬上就會有數只箭降下。

「那家伙到底帶了多少箭啊!」

我為了散發怒氣而隨口大叫,結果跑在後面的尤吉歐竟然很認真地回答:

「剛才已經超過三十只以上了,真是厲害!」

「這又不是什麼粗制濫造的MMO……抱歉,不用理我!」

其實我早就已經失去方向感。但不知道為什麼,每當遇上了岔路,瀏海附近就會有被拉扯的感覺,于是我便順著它左彎右拐並且不斷全力往前沖刺。現在雖然還能和飛龍保持一定距離,但要是被趕進死巷子的話我們就沒救了──

可能是興起這種消極想法害的吧,在遇上不知這是第幾條岔路時一轉往左邊,奇妙指引的效果就消失了。十公尺前方左右,無情的命運已經讓我們遇上了死路。

事到如今也只能用僅剩下一半長度的鐵煉來破壞金屬柵欄,但剛才已經確認過其優先度與鐵煉差不多了。要一擊將它破壞可以說是相當困難。

但是,目前只剩下這個選擇。有所覺悟後,決定把命運交給上天的我便准備揮動右手,但就在這個瞬間。

「年輕人,過來此地吧!」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這樣的聲音,讓我的思考剎那間陷入暫停狀態。這是因為「年輕人,過來此地吧」這種老年人的用詞,竟然是來自于一道相當稚嫩的少女聲音。

我一面減速,面將視線往四周圍移動,結果發現前方右側的柵欄上不知道何時已經多出了一道小門。從那里露出臉來對我們招手的,是一名戴著大大黑帽子,看起來大概只有十歲左右的女孩。

鼻子上的小圓眼鏡閃了一下之後,少女便消失在門後面。我一瞬間為了判斷這是不是陷阱而猶豫了一會兒。但一撮瀏海在這個時候被人用力往前拉了一下。就好像在叱責我「還在做什麼,快點進去啊!」一樣。

于是我和尤吉歐就不顧,切沖進了門里頭的黑暗當中。

3

門後面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寬敞空間。

「哇啊啊啊啊!」

我一邊發出丟臉的悲鳴,一邊在空中翻了三次斤斗。接著背部才掉落在有些彈性的地板上。反彈了一下後,這次則又換成屁股著地。

結果尤吉歐也立刻以差不多的形態跌落在我身邊。我們兩個人一起甩了好幾次頭,等平衡感恢複之後才開始畏畏縮縮地看著周圍。

「咦………………」

也難怪尤吉歐會發出這種奇怪的聲音。我們的確是鑽進了開在薔薇園柵欄上的門。這樣的話,前方應該也同樣是在迷宮里面才對。

但是,我們目前所坐的地方是有著老舊木板牆壁與天花板,以及同樣是木制地板的一處走廊。掉下來時之所以感覺到有彈力,就是因為下面是木板的緣故。如果和薔薇園一樣是石頭地板的話,我們應該已經減少一些天命了。

走廊往前方延伸了十公尺左右,在盡頭處閃爍著看起來相當溫暖的橘色光芒。連周圍的空氣都不再是剛才那種濕冷的感覺,取而代之的是讓人聯想起舊紙張的乾燥氣味。

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剛浮現這種想法,背後的上方就傳來了喀嚓的金屬聲。回頭一看之下,發現眼前有相當陡峭的階梯,而階梯上方還能看見一扇小門與嬌小的人影。

我忘記了被鞭子擊中的胸口以及被射穿的右腳所帶來的疼痛,搖搖晃晃地撐起身體並且小心翼翼地爬上階梯。視線前方那扇門,在我們穿越之前確實看到是由青銅欄杆所制成,但現在卻變成和牆壁、地面同樣的木制。但與走廊古意盎然的木頭不同,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門是全新的白木。

來到距離頂端只剩下三層階梯的距離時,在門前背對著我的人影忽然迅速舉起右手來制止我。對方手上拿著一大串巨大黃銅鑰匙,看來是剛剛從門上同樣大小的鑰匙孔里把鑰匙拔下來而已。幾秒鍾前聽到的金屬聲,應該就是這個人把門鎖上的聲音了。

「……那個……」

當我想問「這里是哪里?您又是哪位?」時,才注意到某種聲音。關起來的門後方,好像有某種小型生物發出了喀沙喀沙、喀嘰喀嘰的爬抓聲。我的上臂立刻出現些許雞皮疙瘩。

「……被找到了。這個後門已經不能用了。」

謎樣人物

低聲說完後,便像要趕我離開般再次揮了一下右手。于是我只能停止發問,再度走下樓梯。當我回到已經站起來的尤吉歐身邊並回過頭時,對方也正好從樓梯上走下來。

由于周圍沒有任何照明,只有走廊盡頭透出來的些微光源,所以幾乎只能看見對方的人影。那個人頭上戴著又大又蓬松的帽子,嬌小的身體包裹在類似魔法師的斗篷之下。另外右手上拿著一串鑰匙,左手上則是一根與身高差不多的手杖。

對方像是要趕走我們般用那根手杖──或許應該說魔法道具對著我們一揮。同時開口表示:

「嘿,還不快點到里面去!這條通道要廢棄了。」

雖然是年幼少女的聲音,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比修劍學院的阿滋利卡老師還要有威嚴,我和尤吉歐只能趕緊朝著光亮處走去。經過短短的通道後,我們來到了一處奇妙的地方。

那是一個相當寬廣的四角形房間。除了牆壁上掛了好幾個從里頭發出溫暖光芒的油燈外就沒有任何家倶,只有正面有一扇看起來相當厚重的木門。

除此之外,三面牆上則並排著十幾條跟我們剛走出來的走廊完全相同的通道。我稍微瞄了一下身邊的走廊,果然在盡頭處也有階梯與一扇小門。

我和尤吉歐左顧右盼地看著四周圍,結果跟著走出來的斗篷少女忽然轉過去對著走廊舉起手杖。

「嘿咻!」

然後就隨著有點可愛──或者可以說有點老氣的呼聲揮了一下手杖。

原本以為不會再為什麼事情感到驚訝了,但接下來發生的現象卻又再次讓我嚇破了膽。通道里頭左右兩邊的牆壁發出蟲然巨響並且慢慢靠近,最後在震動下整個合在一起。

只花了幾秒鍾的時間,長達十公尺的走廊就完全消失,當從上下左右突出的木板接合起來後,該處就變成了普通的牆壁。根本看不出那里剛才還是走廊,可以說連任何的凹陷都沒有。

以神聖術來說,這也是相當花功夫的高等術式。理論上必須詠唱一大串術式以及擁有高等系統權限,才能夠移動這麼多質量的物體才對。但驚人的是,謎樣少女只是叫了一聲「嘿咻」就能夠完成這樣的工作。說起來她根本連「System call」都沒說出口。老師明明在學院的課堂上說過所有神聖術都需要這起始句啊。

「哼……」

女孩輕輕冷哼了一聲,然後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把手杖放回地面上,接著終于把身體轉向我們兩個人。

在充足的光線下仔細一看之後,發現她是個娃娃一般的可愛少女。除了身穿天鵝絨光澤的黑色斗篷之外,頭上還戴著同樣材質的大帽子。這身打扮看起來與其說像魔法使,倒不如說像是個老學究,但從帽子邊緣露出來的栗色卷發以及奶油色肌膚全都散發出年輕的光輝。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應該就是少女的眼睛了。輕輕架在鼻子上的圓眼鏡深處,周圍長著長睫毛的眼珠雖然與頭發同樣是棕色,但不知道為什麼卻散發出具有壓倒性知識與睿智的感覺。

一看見那對眼睛,感覺就好像被吸進無底深淵一樣。而且也根本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總而言之──這個少女的確從整合騎士的攻擊下救了我們,于是我便先低下頭來想向她道謝:

「那個……謝謝你救了我們。」

「還不知這是不是有這個價值就是了。」

這就是所謂的熱臉貼冷屁股嗎?從兩個人還在旅行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知道讓尤吉歐與初次見面的人交涉往往會得到比較好的結果,于是我便用手肘戳了他一下,要他到前面去。

在我催促下往前走了一步的尤吉歐,隨即頂著濕濡的頭發向對方行了個禮,然後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那個……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尤吉歐,這位是桐人。真的很感謝你救了我們。嗯……請問你就住在這里嗎?」

看來伙伴也相當地混亂。少女露出有些受不了的表情,把鼻頭上的眼鏡抬起來之後才這麼回答:

「怎麼可能住在這里。跟我來吧……」

她喀一聲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然後就朝著正面牆上的大門走去。當然我們也急忙跟在後面,看見她用手杖一揮門便自動打開後,我也再度被嚇了一跳。

跟著少女穿過大門的我和尤吉歐,隨即又因為來到這個不可思議空間之後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的驚訝而呆立在現場。

出現在眼前的是難以言喻的光景。硬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應該就是──巨大圖書館吧。

這個只由「書架與書」構成的世界看起來像是沒有盡頭一樣。雖然整體是圓筒形空間,但牆壁上設有好幾層通道與階梯,而這些設施的某一側或者兩側都排著許多巨大的書架。如立體迷宮般往上延伸的回廊從我們所站的地板開始往上延伸,依照我的目測,到達遙遠的頂端至少也有四十公尺左右吧。如果是在現實世界,這至少是十層樓的高度了。根本無法想像收納在書架上的書究竟有多少本。

那座薔薇園里怎麼想都不可能存在可以容納下這座圖書館的建築物。我一邊抬頭看著陷入微暗當中的天花板,一邊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這……這里已經是中央聖堂的內部了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總覺得少女的聲音里似乎帶著些感到滿足的意味。

「我把本來的門消除了,所以在沒有得到我允許的情況下,沒有任何人能夠進來這座存在于中央聖堂內部的大圖書館。」

「大……圖書館……?」

尤吉歐還是以茫然的表情一邊看著周圍一邊這麼低聲說道。

「唔姆。這里收錄了這個世界被創造之後的所有曆史以及天地萬物的分子結構,還有你們稱為神聖術的系統指令。」

……你說系統指令!

我沒辦法立刻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單字,只能以認真的表情凝視著少女。這時又從我半張的嘴唇里,半自動地發出聲音。

「你……你到底……是誰?」

結果少女露出了微笑,看起來就像明白我為什麼會受到這種沖喂一樣。她接著便報上自己的姓名:

「我的名字叫『卡迪娜爾(Cardinal)』。過去是這個世界的調整者,現在則是這個大圖書館唯一的司書。」

--Cardinal。

在我的記憶范圍里,這個名稱共有三個意思。

第一個是現實世界里天主教教會當中的高級職位。日文名稱是樞機主教。

第二個是燕雀科的鳥類名稱。日文稱為北美紅雀,是因為全身長滿和樞機主教所穿的法衣同樣顏色的深紅羽毛而得名。

第三個就是──茅場晶彥所開發的VRMMO游戲營運用高機能自律程式「Cardinal系統」。最初的版本是被用于SAO當中,它能調整艾恩葛朗特里的貨幣、道具以及怪物的出現,讓這些個體保持平衡,我們這些玩家可以說都被它玩弄于股掌之間。

攻略SAO之後,茅場雖然用原型STL掃描了自己的腦部而死,但在那之前已經刪減Cardinal系統的機能,制成了泛用VRMMO開發支援程式套件「The Seed」。

藉由茅場留在電腦空間里的思考模仿程式的意志,The Seed開始在網路上廣為流傳,最後成為Gun Gale Online等多種游戲的控制系統。老實說我當初也幫忙了The Seed的免費發布活動,雖然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考慮電腦茅場的真正目的,但最後還是想不出能夠接受的答案。那個男人應該不可能只為了彌補自己在SAO事件里的罪過就公開完全免費的開發環境……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現在我眼前的這名少女,難道就是那個Cardinal系統取得人形之後的模樣嗎?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在公理教會擁有相當高地位的人工搖光采用了「樞機主教」這個名字。但少女確實說了自己過去曾是這個世界的「調整者」。不是指導者、支配者,而是調整者Cardinal。

但是Cardinal系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當中?地底世界也是利用The Seed構成的嗎?就算是這樣,完全屬于後台,應該是「神明的透明之手」的調整系統,為什麼會取得人形呢?和心理諮詢用程式「結衣」不同,Cardinal本體應該沒有和玩家對話的機能才對。

在被無數問題困擾而只能呆站在現場的我旁邊,尤吉歐似乎也受到了相當的驚嚇,只見他用顫抖的聲音表示:

「所有……曆史……?這里有四帝國建國以來的所有編年史嗎……?」

「不只有這些而已唷。這里也有收藏世界被史提西亞神與貝庫達神分為人界與黑暗領域時的創世紀。」

少女的話讓喜歡曆史的尤吉歐出現快要昏倒的表情並且身體開始左右搖晃。這時名為卡迪娜爾的謎樣少女一邊推著鼻頭上的眼鏡,一邊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會相當長,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吃點東西然後休息一下啊?只要想看的話,書架上的書可以

盡量看沒有關系唷。」

她說完便揮了一下手杖,結果旁邊的地板上就冒出了一張小型圓桌。桌上的盤子里裝著一大堆正冒著熱氣的三明治、肉包、香腸、油炸類零食等食物。

由于我們昨天晚上只啃了硬梆梆的面包並啜了幾口水,這樣的景象等于給了我們胃部暴力性的刺激,但尤吉歐似乎對在解救愛麗絲作戰當中吃大餐與閱讀有種罪惡感。這時他已經用充滿糾葛的表情看著我,我只好聳了聳肩,然後說出聽起來多少有點像藉口的話來:

「光是面對艾爾多利耶一個人就陷入苦戰了,現在那個坐在飛龍上拿著大弓的整合騎士更是沒辦法強行突破。我們還是稍做休息然後重新擬訂作戰方針吧。看來這個地方相當安全,而且我們也已經減少很多天命了。」

「唔姆,我已經施過法術,只要吃下食物你們的傷口馬上就會愈合。不過在那之前,你們先伸出右手吧。」

聽見少女不容我們置喙的言詞後,我和尤吉歐只能乖乖伸出還套著鐵環的右手。她啪啪揮了兩下手杖後,堅固的鐵環馬上就分成兩半掉到地板上了。

尤吉歐摸著隔了快兩天才重獲自由的手腕,臉上還是帶著有些猶豫的表情。但下一個瞬間就打了個大噴嚏。現在才想到,他在和艾爾多利耶的戰斗中整個人掉進噴水池里而全身濕透了。這樣下去的話,很有可能會被課予感冒的生病狀態。

「……你在吃飯前還是先去暖暖身子比較好。那條通道前面有間小小的浴室,你先去泡個澡吧。等泡完澡後再看是要吃飯或看書。」

可能是覺得不能在這侗地方病倒吧,只見尤吉歐終于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卡……卡迪娜爾小姐。那個……請問創世紀放在什麼地方呢?」

卡迪娜爾舉起手杖,朝遙遠上方一個特大書架的某個角落指了一下。

「從那個樓梯上去就是曆史的回廊了。」

「謝謝!那……我先告辭了。」

尤吉歐點頭行禮後又打了個噴嚏,然後才快步消失在書架與書架之問的狹小通道中。

目送他的背影離開之後,卡迪娜爾才低聲說了一句:

「很可惜的是……這里的創世紀是公理教會的最高司祭口述,然後由筆記官抄寫下來的創作文學。」

我馬上壓低聲音,朝著少女的大帽子低聲問道:

「那……這個世界里的神明……像是史提西亞、索魯斯、提拉利亞和貝庫達果然都是虛構的啰?」

「那還用說嗎?」

卡迪娜爾的回答相當簡潔有力。

「地底世界居民信仰的神話,完全是教會為了確立統治權而創造並且廣為散布的東西。雖然神明們的名字都登錄為緊急處置用的最高權限帳號,但外面的人從來沒有用這些帳號登入進來過。」

這些話已經消除了我內心一小部分的疑慮。我繼續凝視著少女深茶色的眼睛並且說道:

「你不是地底世界的居民吧。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外側……接近系統管理者的存在。」

「唔姆。而你也跟我一樣對吧,無登錄人民桐人。」

「…………嗯嗯,沒錯。」

自從在這個世界里醒過來後,已經過了兩年兩個月的時間。現在我終于可以確信這里不是真正的異世界,而是由現實世界的人類所創造出來的假想世界了。

這時心里忽然湧出一股意料之外的強烈感慨,我只能用力吸了口氣,然後把它呼出來。由于實在有太多事情應該問,一時之間也很難決定該從何問起。但還是有件事情得先確認一下才行。

「創造地底世界的人們,名字應該叫RATH……R、A、T、H對吧?」

「沒錯。」

「而你就是Cardinal系統。是為了控制假想世界的自律型程式。」

剛說完的瞬間,少女便微微瞪大了眼睛。

「哦,這你都知道啊。你在另一邊有和我的同類接觸過嗎?」

「……算有啦。」

其實不只是接觸而已,某種意義上來說,在艾恩葛朗特里戰斗的兩年時光中,Cardinal根本就是我們最終的敵人。不過就算告訴眼前的少女,她應該也沒辦法理解吧。

「但是……就我所知,Cardinal系統里頭沒有這種擬人化界面啊。你……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又在這里做些什麼呢?」

一連串的問題讓卡迪娜爾微微露出苦笑。她一邊用指尖將額頭上冒出來的栗色卷發塞回帽子里,一邊用可愛又老成的聲音說:

「我為什麼會把自己隔離在這間圖書館里……為什麼等待著要和你接觸……這說起來……是很長的一段故事了。」

她一瞬間像是沉浸在往事當中一樣閉起了嘴巴,但馬上又抬起頭來繼續說道:

「我盡可能長話短說。不過你還是先吃東西好了……傷口很痛吧。」

雖然因為這完全預想不到的事態而忘了疼痛,但一聽見她這麼說,被艾爾多利耶鞭打的胸口,以及被弓箭射穿的右腳就又開始發疼了。

于是我便按照她的指示,從桌上拿起一顆熱騰騰的肉包並大口咬了下去。它的美味就跟我經常離開修劍學院跑去購買的戈特羅商店的肉包不相上下,于是我便忍不住狼吞虎咽了起來。不知道究竟輸入了什麼樣的指令在里面,我每吃一口疼痛感就越輕,而且傷口也逐漸愈合。

「……不愧是管理者……連料理的參數都能隨心所欲地更動嗎?」

聽見我發出這樣的贊歎,卡迪娜爾隨即用鼻子哼了一聲。

「你犯了兩個錯誤。首先我現在已經不是管理者。再來就是我能操縱的,就只有存在于這座圖書館里的物體而已。」

說完她便轉過身子,朝延著牆壁彎曲的通道走去。我急忙盡可能地抱了一堆三明治與肉包到懷里,然後確認了一下對面通往浴室的通道。由于必須花上一段時間溫暖身體才能預防感冒狀態,所以尤吉歐應該不會這麼快出來才對……

「…………嗯?咦……如果食物可以治愈傷口的話,那是不是也能預防感冒呢?」

我一指出這一點,卡迪娜爾便暫時回頭朝我笑了一下。看來泡澡只是個藉口,她只是想讓尤吉歐暫時離開罷了。

跟著想不到頗有心機的賢者往前走了一陣子,經過許多岔路以及頻繁地爬上爬下之後,我馬上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大圖書館的什麼地方了。當顧不了禮儀而邊走邊吃的我快把食物掃光時,通道前方出現了一個周圍全被書圍住的圓形空間。空間的中央放了一張桌子,還有兩只古色古香的椅子圍在桌子旁邊。

卡迪娜爾自己坐到其中一張椅子上後,隨即默默用手杖指了指另外一張椅子。而我也按照指示在上面坐了下來。

結果桌上立刻出現兩杯茶。卡迪娜爾拿起自己眼前的茶杯並且含了一口,接著才慢慢開始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和平的人工世界里,為什麼會存在feudalism呢?」

聽見卡迪娜爾說出那個不熟悉的名詞後,我花了兩秒鍾的時間才想出這單字的意思是「封建制度」。

封建制度,是由君主將領地分封給貴族統治的支配結構。也就是什麼皇帝、國王、伯爵、男爵等等奇幻小說或游戲里常會出現的──應該說沒出現還比較稀奇──中世紀身分制度。

地底世界的設定基本上就跟中世紀歐洲沒有兩樣,所以我一直沒有對貴族和皇帝的存在感到特別奇怪。所以卡迪娜爾的問題就讓我覺得非常疑惑。

「哪有為什麼……不就是創造者們這麼設計的嗎?」

「不是。」

卡迪娜爾就像猜到我會這樣回答一般,嬌小的嘴唇邊緣微微上揚並且馬上否定了我的答案。

「制造這個世界的外側人類們,只不過准備了應該有的各種物品。現在的社會制度完全是由地底世界的居民所建立。」

「是這樣啊……」

這些事情的確不能讓尤吉歐聽見。

我慢慢點了點頭。接著後終于想起應該最先確認的事情。既然她知道真實世界里的RATH,那就表示……

「等、等一下。你能和真實世界取得聯絡嗎?或者是擁有和那一邊的通信管道?」

滿懷希望的問完後,卡迪娜爾卻用無奈的表情給了否定的答案。

「笨蛋,如果能夠辦到這種事,那我就不用被關在這個滿是灰塵的地方好幾百年了。可惜啊……能和外界聯絡的……就只有最高祭司而已。」

「這……這樣啊……」

雖然那個最高司祭大人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也很令人在意,但我還是先把這個問題丟到一邊,在帶著一縷希望的情況下繼續問道:

「那……至少知道現實時間是幾月幾日……或者我的身體目前在現實世界的什麼地方吧……」

「抱歉,現在的我已經無法登入系統區域當中。就連檔案區域也只能參照一丁點范圍而已。和你在外邊認識的比起來,可以說是相當無力的存在。」

可能是感到相當不好意思吧,這時卡迪娜爾已經露出符合

她年紀的沮喪表情,看見她這樣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也覺得很抱歉的我馬上用力搖著頭說:

「沒關系啦,光是知道現實世界確實存在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抱歉打斷你的話頭……你剛才說出現封建制度的理由嗎……」

把話題拉回來後,我便考慮了一下才繼續表示:

「那是因為……維持治安、分配生產物等工作都必須要有人來監督才行吧?」

「唔姆。但你應該也知道,這個世界的居民原則上是沒辦法違背法律的。所以不會出現傷害他人、偷取財物或者獨占收獲等事情。既然一出生就強制被要求接受勤奮與公平的社會,那麼發展共產主義反而會更有效率不是嗎?現在這個世界的總人口也不過只有十萬,但卻有四名皇帝與上千名自稱爵士的貴族,你覺得真的需要這種過度的身分制度嗎?」

「十萬……」

我第一次聽到地底世界的總人口數。雖然卡迪娜爾說了「只有」,但我反而因為這龐大的數字而大吃一驚。這已經不是人工智慧的研究,而是文明的模擬了吧。

不過……如果一名皇帝只支配兩萬五千名居民,那跟古代羅馬帝國或法蘭克王國比起來簡直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這樣子的話,應該就不是因為需求而誕生封建制度,而是直接模擬現實社會所設計出來的了。

正當我想不出所以然來的時候,卡迪娜爾又說出相當唐突的一句話來:

「我剛才已經說過這個世界沒有神明存在。但是創世時代──也就是距今四百五十年前,還是有近似神明存在。當央都聖托利亞還只是一個小村子的時候……在里頭就存在著四位『神明』。」

「咦,四百五十年?不是三百八十年嗎?因為今年是人界曆……」

面對我有點脫線的問題,賢者像是要表達「真受不了你」般聳了聳肩。

「剛才不是說過了,創世神話是教會的創作。目前曆法的起點根本是後人隨便胡謅的。」

「是、是這樣啊。那……你說有四位『神明』對吧?那他們一定是人……也就是創造這個世界的RATH員工吧?」

這次的推論似乎沒錯了,只見卡迪娜爾露出微笑並且點著頭。

「哦,你察覺到這種程度了嗎?」

「……因為這個世界應該不是先有蛋而是先有雞才對。一定要有人培育一開始的人工搖光寶寶……不是這樣的話,就沒辦法說明這里為什麼讀寫都是用日文了。」

「的確是頭腦很清晰的推論。你說的沒錯。當初……我還是沒有意識的管理者時,四名外界人來到這片土地上,然後在兩間農家里各自養育了八名『子女』。他們教授小孩們讀書寫字、栽培作物、養殖家畜的方法……以及之後成為禁忌目錄基礎的善惡倫理觀念。」

「完全就是神明了嘛……這真是責任重大。隨便說句話就有可能影響到之後的人類社會耶。」

我那句「隨便說句話」讓卡迪娜爾以非常嚴肅的表情點著頭。

「一點都沒錯。我是被幽禁在這座圖書館之後才開始考慮起這件事情,最後更歸納出答案。總之就是……為什麼這個世界會存在原本不需要的封建制度呢?除了有禁忌目錄這種超出常軌的法律體系之外,為什麼還有靠鑽法律漏洞來尋求自身利益與快樂的貴族呢?面對這些問題,我只能想出一個答案。」

少女一邊將小圓眼鏡往上推,一邊用嚴肅的聲音繼續說道:

「從『初始的四人』能順利完成困難的使命這點來看,就能知道在真實世界里的他們也擁有最高等的智慧。同時由地底世界居民們生來善良這一點,則叫以推測出他們應該有高尚的倫理觀念。只不過,不是四個人都是如此。」

「……你說什麼……?」

「其中一個人雖然有出色的智慧,但卻絕非善類。那家伙就像是『汙染源』一樣。他所養育的小孩里就有一、兩個人受到他的影響。雖然應該不是故意……但一個人的個性是沒辦法隱藏的。結果那個人就這樣把占有欲以及支配欲等利己的欲望傅到了小孩身上。而那些小孩就是現在支配人界的貴族、皇族,以及公理教會上級司祭們的祖先……」

你說……有一個人絕非善類?

也就是說,一些貴族的邪惡個性,就是來自于RATH其中一名主要工作人員嗎?他的邪惡精神一直遺傳下來,最後變成萊歐斯‧安提諾斯、溫貝爾‧吉杰克那樣的人嗎?

這時我忽然覺得全身有點發冷。現實世界的我,正處于沒有意識的狀態下,躺在RATH不知道在何處的根據地里接續著STL。一想到身邊就有像萊歐斯這樣的人在亂晃,當然會感到有點擔心。

那家伙會是我認識的人嗎?雖然試著要想起我認識的員工,但立刻浮現在腦海里的,就只有主任研究員比嘉健和介紹我到的謎樣公務員菊岡誠二郎了。當然六本木的分公司里也有其他工作人員,但長相與名字我都不是記得很清楚。因為我的主觀里,在RATH打工已經是兩年多前的事情了。

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那家伙單純只是利己心與欲望比較強烈的人,還是在帶著某種企圖下而潛入RATH的呢?比如說要盜取研究並把它賣掉,或者……想把研究成果破壞掉呢?

「卡迪娜爾……你知道那『初始的四人』的名字嗎?」

很可惜的,少女只是緩緩搖著頭來回答我的問題。

「必須擁有登入全系統區域的權限才能知道這個資料。」

「嗯……抱歉,一直提出類似的問題。」

反正現在就算知道名字也不能怎麼樣。只不過,這也更加確定我必須和外界取得聯絡的決心。

把身體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發出甜香的茶之後,我又把話題拉了回來。

「原來如此……地底世界的人民當中,因為只有一小部分人擁有支配欲,所以那些人當然就會變成特權階級。就好像蹬羚群里出現了獅子一樣。」

「另外也像是無法刪除的病毒程式一樣。這個世界里,父母生下小孩時,除了外表之外連個性也會遺傳唷。不過大多和平民結婚的下級貴族,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利己之心了……」

卡迪娜爾的話讓我想起身為六等爵士的羅妮耶與緹潔都擁有令人尊敬的正義感與博愛心。

「這也就是說……持續貴族間通婚的話,就會一直保存利己心啰?」

「沒錯。四皇帝家以及教會的上級祭司就是這種例子的集大成。而站在這些人上頭的,就是這個人界的絕對支配者……公理教會最高司祭,現在甚至成為系統管理者的一個女人。她甚至還用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個極為猖狂的名字。」

「亞多米尼(Admini)……史特蕾達(strator)……」

我小聲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英文的意思應該是「行政官」,另外在一部分操作系統有「管理員」之意的單字。話說回來,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在引發謎樣發光現象時,好像曾經提到過這個名字。這也就是說,整合騎士宣誓效忠的對象……就是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嗎?

想到這里後,我終于注意到卡迪娜爾的話里還隱含了一個相當重要的情報。

「嗅……你、你剛才說那個最高司祭是女的?」

我從很久之前就先入為主地認為公理教會的高層是高齡男性,但似乎不是這樣。卡迪娜爾點了點頭,然後用非常難看的臉色加了一句:

「是啊。而且……最恐怖的是,那家伙說起來還是我的雙胞胎姊姊。」

「這……這是什麼意思?」

無法理解情況的我只能這麼發問,但有著少女外表的賢者並沒有馬上回答。

她就像相當討厭自己的身體般凝視著自己雪白纖細的右手好一陣子後,才緩緩開口表示:

「……讓我按照順序說下去吧……公理教會這個絕對統治機關呢,是距今大概三百五十年前被建立起來的。也就是開始模擬後經過了一百年左右。當時的人界人民都在二十歲左右結婚,然後每對夫婦平均會有五個小孩子,所以這時第五代的人民已經超過六百人了。再加上父母以及祖父母那一代的話大概有一千人左右吧……」

「等、等一下。話說回來,這個世界的結婚與生產是什麼樣的系統呢?」

剛好遇上這個能消除兩年來疑慮的機會,我忍不住就這麼脫口發問,接著才想到不管內在年齡有多大,這實在不是應該對一名十幾歲少女提出的問題。正當我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卡迪娜爾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就輕松地回答:

「我不太清楚現實世界里人類的生殖活動所以無法斷言,但從人工搖光的構造原理上來看,行為應該會以現實世界為准才對。只有在系統上進行過婚姻登錄的男女,才能在進行行為後有一定的機率能夠懷孕。具體來說呢,就是LightCube Cluster在空的立方體里載入新的搖光原型,然後組合雙親的外型、思考、個性模式的一部分來制造出一名新生兒。」

「哦?原來如此……那所謂的婚姻登錄是?」

「就是很單純的系統指

令。形式上是對史提西亞神宣誓結為夫妻。在一開始的時代是由村長來執行儀式,但各地出現教會之後就只有該地的修道士或者修女才能實行了。」

「這樣啊…………啊--抱歉又打斷你了。請繼續說下去吧。」

在我的催促下,卡迪娜爾便輕輕點了點頭並且再次開始說明:

「『初始的四人』登出後又過了數十年,人口到達千人的居民們已經被幾名領主所支配。以從祖先處繼承來的利己心做為武器的他們,就只專心于擴大自己擁有的土地,結果害得附近沒有田可耕種的年輕人必須成為佃農而聽從他們的命令。不過里面好像也有不甘成為佃農便離開中央到邊境去開墾的人民。」

「原來如此,薩卡利亞與盧利特村等地方性的村鎮就是由這些年輕人開墾出來的嗎?」

「沒錯。支配中央的領主們當然會互相反目,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締結姻親關系。但是到了某個時候,苜次出現兩個領主家之間進行策略結婚的狀況……結果一名女孩子就在這種情形下誕生了。這名有著天使般可愛容貌,以及存在于地底世界的人工搖光當中最強烈利己心的嬰兒……名字就叫做桂妮拉。」

卡迪娜爾望向天空的眼睛里,似乎閃燦著徘徊在遙遠過去當中的光輝。

環繞著小房間的書架之間設置了好幾盞油燈,這時上面的火焰就直接在少女的白色臉頰上造成了幾道複雜的陰影。在針落可聞的寂靜當中,忽然一道平穩中帶著哀戚的聲音響起。

「當時,聖托利亞的──已經不只是村莊而是城鎮規模──小孩子都是由其中一名領主,也就是桂妮拉的父親來指派天命。十歲的桂妮拉在劍術、神聖術、詩歌、紡織等各方面都展示出天賦,所有人也都認為任何天職她都能夠勝任。但是,也就是這樣--父親便開始舍不得讓美麗的桂妮拉到鎮上去工作。」

卡迪娜爾這時露出了覺得相當可惜的笑容。

「就因為這愚蠢的執著,讓領主為了想把桂妮拉留在自己身邊而賦予她『神聖術的修練』這個過去不曾存在的天職。而桂妮拉就這樣在宅邸深處的房間內充分發揮她的智慧,開始解析起神聖術……也就是系統指令來了。在那之前,地底世界的居民都只能使用相當基礎的指令,也沒有任何人考慮過這些構成指令的單字究竟有什麼意義。因為光是這樣就能夠過生活了。」

還在盧利特村的時候,尤吉歐和其他村民的確只會為了調查天命而叫出「史提西亞之窗」。

「但是……桂妮拉卻發揮出以一個小孩子來說相當恐怖的忍耐力與洞察力,持續解析著像是『Generate』、『luminous』、『Object』等由奇怪異世界言語所構成的指令。最後桂妮拉終于獨自根據幾個基礎的指令,成功地編纂出『炎熱之箭』這樣的法術。系統指令原本只是拿來讓生活更加便利的道具,但她卻從中創造出能夠傷害生命的攻擊術。桐人啊──」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我,在眨了眨眼睛後便看著卡迪娜爾的臉龐。

「你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神聖術行使權限等級……也就是『System Access Authority』的數值會突然上升嗎?」

「嗯嗯……大概知道。應該是打敗怪物……因為在洞窟里和哥布林們作戰並且擊退它們的緣故吧。」

「唔姆,沒錯。這個世界原本就有居民只要與入侵的外敵作戰就能夠變強的設計。雖然要等進入『負荷實驗階段』才會用上這樣的設定就是了……總之呢,想要讓權限等級上升,就只有不斷用指令來打倒敵人這個方法。桂妮拉在年僅十一歲的時候,就自己發現了這樣的規則。因為她在家里附近的森林里,試著對無害的金鳶狐施放了『炎熱之箭』……」

「這也就是說……打倒後就能提升權限的對象,不僅限于外敵……也就是暗之國的怪物啰?」

「唔姆。所謂的『經驗值上升』,是只要破壞包含人類在內的動態個體就會發生的情形。當然這個世界里人類是不會殺害人類,另外幾乎所有人也不會去攻擊無害的動物。不過擁有濃厚貴族遺傳因子的人則不在此限。他們會舉行狩獵來當做消遣,結果在無意識當中就強化了權限……在自己意志下提升權限的,就只有十一歲的桂妮拉一個人而已。」

卡迪娜爾說到這里便先停下來喝了一口茶。接著又用雙手包住茶杯並且靜靜地再度開始說道:

「……注意到殺害動物就能讓神聖術行使權限提升的她,每到夜里就離開家,在家人與村民看不見的地方持續殺戮行為。當時如果控制整個世界平衡的我有意識的話,一定會為桂妮拉的行為感到恐懼吧。她毫無感情……不對,說不定是在某種愉悅的情感下,一夜間就把聖托利亞周邊的野獸個體殺光了。而減少的個體又會在系統命令下獲得補充……然後她就在隔天晚上再度將動物們全滅……」

──對身為VRMMO玩家的我來說,這應該是極為普通的行為。SAO時代的我,同樣也每天都進行著這樣的「狩獵」來強化自己的能力。因為MMO本來就是這樣的游戲。

但是現在聽見卡迪娜爾的話之後,我卻感覺自己的背部已經是冷汗直流。

一名穿著睡衣且面無表情的幼女徘徊在深夜黑暗的森林當中,面無表情地燒殺發現的動物。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這種景象,那大概就是「惡夢」吧。

像是感染了我的恐懼一般,卡迪娜爾也用雙手用力握住了杯子。

「桂妮拉的權限等級就這樣不斷地上升。而指令解析也順利地進行著,最後她終于能夠使出回複天命與預測天氣等等讓當時的民眾覺得是奇跡的法術。包含她父親在內的聖托利亞居民們,馬上就相信桂妮拉是神之子而開始崇拜她……這時已經十三歲的桂妮拉更是有了聖潔的美貌。臉上雖然帶著溫柔的微笑,但是桂妮拉知道能夠完全滿足自己無限支配欲的時候已經到了。只要靠著比領主們的所有權,或者劍士們所修煉的劍法還要強力的手段……也就是打著神的名號……她就能得到一切。」

說到這里就停下來的卡迪娜爾,一瞬間朝著頭上──大圖書館遙遠上方的屋頂,或者是更上方的現實世界看去。

「利用『神明』的概念來說明系統指令這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可以說是創造這個世界的人類們所犯下的最大錯誤。我認為……對人類這種生物而言,神明的存在根本是令人無法自拔的毒藥。它可以治愈所有痛苦,原諒任何殘酷。幸好沒有任何情緒的我聽不見神明的聲音……」

少女把深棕色的眼晴移回杯子上,然後用左手手指輕輕敲了一下陶器邊緣。結果馬上又有熱騰騰的液體從底下湧上來,幾乎已經被喝光的杯子里馬上又出現了滿滿的茶水。

「在人民看見那樣的奇跡,又跟他們說明這都是神明的力量後,也難怪那些人會那樣盲目地崇拜桂妮拉。這時已經沒人會質疑能讓耕種時受傷的男性馬上痊愈,又能夠在三天前就預言將有暴風雨來臨的桂妮拉。于是她便告訴父親以及其他領主,為了展現更多的神跡,自己需要向神明祈禱的場所。結果村子中央馬上就蓋了一座白大理石塔。當時塔的占地還相當小,而且也只有三層樓高……沒錯,那正是這座中央聖堂的原型。而這同時也就是公理教會三百五十年曆史的開端。」

卡迪娜爾所說的這段古代聖女桂妮拉的故事,馬上就讓我聯想到一個人。雖然我不認識她,而是從尤吉歐與賽魯卡那里聽來的——那個人就是幼年時就展露神聖術的天分,因此被賦予教會的修女見習生這項天職的少女,愛麗絲‧滋貝魯庫。

但是尤吉歐曾說過在盧利特村時的愛麗絲對任何人都相當溫柔。而且她又是賽魯卡的姊姊。我實在不認為她會在半夜離開家里,跑到森林里去殲滅動物。

那麼愛麗絲是怎麼提升系統登入權限的呢?

結果是卡迪娜爾的聲音把我陷入疑問深淵當中的意識拉了回來。

「當時的居民全都相信桂妮拉是受到史提西亞神祝福的巫女。他們每天早晚都向內塔祈禱,並且毫不吝嗇地把一部分收獲捐獻給桂妮拉。和桂妮拉沒有血緣關系的領主們,一開始也對像她這樣的存在感到不高興……但是桂妮拉不可能被這種事情打敗。她馬上就以神明的名義賜封給所有領主貴族,也就是爵士的地位。之前一般農民對于領主的巧取豪奪多少感到有些不高興,伹經過神明認證之後,他們也只能乖乖順從這些權威。于是成為貴族的領主們便做出歸順桂妮拉比和她對立好得多的判斷。」

把茶杯喀嘰一聲放回茶盤上之後,卡迪娜爾便筆直地看著我並且說:

「雖然拖得有點長,不過這就是地底世界存在封建制度的理由了。」

「原來如此……不是為了維持社會,而是為了支配人民的身分制嗎……難怪上級貴族沒有任何的義務感了。」

我低聲說完,卡迪娜爾也繃起臉點著頭說:

「我想你應該沒有親眼看過,不過上級貴族與皇族對于私人領地的暴虐程度實在是筆墨難以形容。如果不是禁忌目錄禁止殺人與傷害,真不知道那些

地方會變成什麼樣的地獄。」

「……制作禁忌目錄的,當然就是剛才提到的那個桂妮拉了吧?這表示……她也有一定程度的道德觀念嗎?」

「哼,我可不這麼認為。」

卡迪娜爾吋愛地用鼻子冷哼了一聲。

「──經過我長年思索之後,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個世界的居民無法違背上級權威訂下的規則。而且就連我也不例外。雖然公理教會對我來說不是上級單位,所以不會被禁忌目錄所束縛……但我還是沒辦法違背Cardinal系統給我的幾條規則。之所以會被困在這種地方數百年的時間,也就是因為無法違抗命令所造成的結果。」

「桂妮拉……也同樣無法違反上級規則嗎?」

「那是當然。因為禁忌目錄是桂妮拉所訂立,所以她自己也不受到那個可笑的法律所拘束……但還是無法違背小時候父母加諸在她身上的幾條規定,而且現在也必須按照新的命令行事。你想想看,要不是那個家伙的父母親教了她『不可傷害他人』,她會只殺害動物就感到滿足嗎?她一定會開始殘殺更容易提升權限等級的人類啊。」

我的背部又開始因為發冷而起雞皮疙瘩。我馬上隱藏這種反應並且開口表示:

「唔姆……這也就是說,不可傷害他人是『初始的四人』打從一開始就給這個世界的小孩立下的禁忌。然後桂妮拉將其明文化並且加上了其他細項……是這樣吧?」

「光看表面的話的確是如此。但是那家伙絕對不是因為這個世界的和平才這麼做的。成長到二十多歲的桂妮拉愈來愈美麗,而且塔也跟著愈來愈高,她甚至還收了數名弟子。最後各地的村莊都建立起類似的白色高塔,桂妮拉正式定名為公理教會的支配體制也逐漸穩固了下來。但是……隨著人口穩定增加,人們的居住區域也跟著擴大,等出現自己無法顧及的區域之後,桂妮拉就開始感到不安了。她害怕在邊境出現和自己同樣注意到神聖術行使權限秘密的人。于是她便為了確實地支配所有人類而開始將法律明文化。你知道為什麼禁忌目錄的第一條寫著必須對公理教會忠誠,第二條就寫著禁止殺人行為嗎?」

卡迪娜爾瞬間閉上嘴巴,之後一直凝視著我並繼續開口說道:

「──當然是因為殺了人之後,殺人者的權限等級會提升的緣故。教會禁止殺人的理由就是這麼簡單。那個條款根本無關任何的道德、倫理或者是善良。」

有些受到沖擊的我忍不住就提出反駁:

「但……但是禁止殺人或是傷害,原本就是『初始的四人』流傳下來的道德禁忌不是嗎?就算教會沒有規定,居民也有這樣的倫理觀念不是嗎?」

「如果父母親沒有把這一點教導給小孩呢?雖然機率相當低,但如果出現一出生就被帶離父母,也就是一開始就與上級存在分離,因此沒有受過道德教育就長大的小孩子呢?如果那個人還擁有貴族的遺傳因子,那他可能會按照自己的欲望來殘殺周圍的人類,最後獲得超越桂妮拉的權限等級。為了盡可能消滅這樣的可能性,桂妮拉才會編纂禁忌目錄並將其制成書籍,命令所有城鎮與鄉村都必須收藏這本書。另外父母們也被賦予在孩子啞啞學語的過程中就必須徹底教授他們禁忌目錄的義務。聽好了,這個世界的人類之所以會如此善良、勤勞且充滿博愛心,完全只是因為這樣對教會這個絕對統治機關來說比較沒有威脅罷了。」

「但……但是……」

我沒辦法就這樣接受卡迪娜爾所說的話,于是只能不停地搖著頭。

因為我實在無法相信在盧利特村、旅行途中還是在修劍學院里交流的人們──像賽魯卡、羅妮耶、緹潔、索爾緹莉娜學姊……還有尤吉歐那比任何人都值得尊敬的人性,全都只是被程式強制的結果。

「……但不是全部都是這樣吧?那個……應該還是有一點包含在人工搖光原型里頭的部分吧?就像我們人類靈魂一開始所擁有的某種東西……」

「你不是早已經親眼看見最好的反證了嗎?」

一時想不通卡迪娜爾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只能連續眨,兩、三下眼睛。

「咦……?」

「就是殘酷地想把你和尤吉歐殺掉的那群哥布林啊。你也不認為那只是單純的程式碼吧?那正是搖光原型里頭與禁忌目錄完全相反的……忠于殺戮、搶奪與自身欲望之後的模樣。聽好了,它們也是『人』,在某種意義上和你完全相同。」

「…………」

我只能暫時沉默下來。

我原本就做出了相同的推測。兩年多前,和我們在盡頭山脈地下作戰的怪物──哥布林們的對話與動作實在太過于自然,完全看不出在一般VRMMO游戲里登場的怪物或NPC特有的程式感。最重要的是,閃爍在它們黃色眼睛里頭的欲望光芒,絕對不是任何材質貼圖所能表現得出來的。

但現在聽見它們也是擁有搖光的「人類」之後,我實在沒辦法說句「是哦」然後就接受這個事實。我為了解救尤吉歐與賽魯卡而殺了兩只……不對,是兩名哥布林,但它們只是忠于刻劃在自己靈魂當中的欲望而已。既然尤吉歐可以突破禁忌目錄的限制,那麼哥布林們應該也有違背殺戮、搶奪等命令的可能性吧。但我卻因為它們是哥布林、因為它們恐怖的外表就相信它們是邪惡的存在,進而毫不猶豫就揮下手里的劍……

「別再煩惱了,笨蛋!」

卡迪娜爾的斥責直接給予不知不覺間深深低下頭的我當頭棒喝。

「連你都想變成神嗎?就算煩惱一兩百年都得不到答案的。就算我現在--像這樣終于面臨和你見面的時機,也還是在一團迷霧當中……」

抬起臉之後,馬上發現卡迪娜爾正皺著柳眉一直凝視著杯子里面。她接著又用有點像吟詩的口氣繼續說道:

「我過去也是沒有一絲疑惑的管理者。完全不認為在我掌中掙紮的小東西有什麼特別,只是按照不變的法則來運作整個世界。但像這樣得到人身……了解對生命的執著後,才首次知道……就連創造這個世界的人們,都沒有真正理解自己究竟創造出什麼樣的東西來了。他們才算是神明……就算知道了桂妮拉恐怖的行為,也只是覺得有趣而不會有任何的擔心吧。要是世界就這樣進入負荷實驗階段,一定會出現筆墨難以形容的地獄,但他們根本不會在乎……」

「對……對了,你說的負荷實驗究竟是什麼?剛才也曾聽你提到過……」

我一插嘴卡迪娜爾便抬起伏下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後才說:

「讓我們把話題拉回來吧,不按照順序說明你是聽不懂的。剛才說到桂妮拉制訂了禁忌目錄並且將它流傳到整個世界里對吧。公理教會就藉由這本書籍而更加鞏固了他們的支配。因為桂妮拉不斷改寫目錄,在用對教會有利的道德觀緊緊綁住居民的同時,也順便排除了生活當中所有可能造成麻煩的原因。最後目錄里不但列出成為傳染病發生源的沼澤並且禁止人民接近,甚至連讓羊吃了之後就會不再產奶的草名都寫出來了……至此人民根本不用想太多,只要乖乖照著那本書去做的話,就不會引起任何問題。于是人民依賴、盲從教會的程度便隨著時間不斷增加,最後再也沒有人懷疑目錄第一條,也就是對教會的忠誠了。」

這真的是完全統治。沒有饑餓、反叛以及變革的理想社會──

「聖托利亞的人口有了爆炸性增加,再加上建築技術大規模使用指令後有了相當的進步,過去的村莊瞬間就發展成大都市。而公理教會的占地也變得像現在這麼大,白塔也跟著愈來愈高……現在想起來,這座中央聖堂根本就是桂妮拉無窮欲望的具現化。她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做滿足。等年齡到了三、四十歲,容貌也開始衰退時更是如此。但她也不能像上級貴族那樣沉迷于美食與肉欲當中。從那個時候開始,桂妮拉就不再出現于下界,只躲在不斷上升的高塔最上層里頭,拚命地解析神聖術。她所追求的是更高的權限,更驚人的神跡……甚至想要超越加諸在她身上的最後,同時也是絕對的界限──『天命』。」

在這個世界里,名為天命的數值可以說是相當簡單明瞭。

它會隨著成長的過程逐漸增加,在二、三十歲時達到頂點,到達高峰之後就開始慢慢減少,最後在六十到八十歲之間歸零。我的天命在這兩年里也增加了不少。知道這個數值開始每天下降的確是相當恐怖的事。尤其是對掌握這個世界的絕對支配者來說更應該是如此吧。

「但是……不論她再怎麼解析指令,甚至學會了操縱天氣的法術,也沒辦法改變天命界限……也就是壽命。能夠操縱這方面資料的就只有掌握管理者權限的人……像是外部管理者,或是自律控制系統Cardinal而已。于是桂妮拉的天命便隨著日子不斷地減少。到了五、六十歲時……過去可以幻惑人心的神聖美貌已經不複存在,甚至連走路都開始搖搖晃晃。最後她終于無法從世界最高處的寢室里那張豪華大床上爬起來了。于是她開始每個小時都叫出史提西亞之窗,然後凝視著上面穩定減少的天命數值……」

卡迪娜爾

說到這里就停了下來,像是覺得發冷般用雙臂抱住嬌小的身體。

「……但就算在這種情形下,桂妮拉也還是沒有放棄。她的執念真是太恐怖了……她不分晝夜地用沙啞的聲音嘗試著各種音節的組合,不斷掙紮著想要叫出那個禁忌的指令。但是這樣的努力當然不可能成功了。那大概就跟丟一千次硬幣,每次都要是正面的機率一樣……不對,甚至可能更小……但是……」

我忽然間湧起一股莫名的惡寒,整個身體也因此而發起抖來。卡迪娜爾──這名表示自己是系統所以沒有任何情緒的不可思議少女,目前很明顯受到某種恐懼的侵襲。

「……在她終于命在旦夕……只要受點小傷或者生點小病就有可能喪命的某個晚上……在將近不可能的偶然……但我認為或許是在外面世界某個人的幫助下,桂妮拉她終于打開了那個禁忌之門。雖然你無法使用──不過就讓你看看吧。」

卡迪娜爾用左手舉起手杖指向空中,呢喃般地發聲:

「System call。Inspect command list!」

這時馬上響起一陣從未聽過的厚重效果音,接著卡迪娜爾面前便出現了一扇較大的紫色窗子。

就這麼簡單。沒有什麼從天而降的神光,也沒有任何天使吹奏的喇叭聲。但我已經可以理解這個指令的恐怖效果了。

這的確是終極的神聖術。甚至可以說本來不應該有這種指令存在才對。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沒錯……這個窗子列出了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所有系統指令。這又是世界創造者們犯下的大錯。當『初始的四人』要離開這個世界的瞬間……絕對要消除這個指令才對。」

卡迪娜爾揮了一下手杖將禁忌的窗戶消去。

「桂妮拉張大蒙矓的眼晴凝視著視窗。然後理解一切的她感到一陣狂喜並且整個人跳了起來。她冀求的指令就在窗戶尾端。那是必須從內部緊急操縱整個世界的平衡時……能夠奪走Cardinal系統所有權限,同時成為真正神明的指令。」

忽然間,我的腦海里浮現一個相當鮮明的景象。

在直達云端的高塔最上層。周圍的窗戶只能看見沒有星星的夜空、卷曲的黑云以及縱橫的紫色閃電。

空無一物的寬敞房間里,只有中央放置著一張有頂篷的大床。但床的主人這時沒有躺在上面。她在柔軟的床墊上瘋狂地甩著褪色的長發,並且以衰老的肉體跳著奇怪的舞蹈。只見她從白絹睡衣里伸出像是枯枝的雙臂,然後由後仰的脖子當中發出歡喜的咆哮。在越發激烈的雷鳴伴奏之下,用宛如怪鳥般的沙啞嗓音,編織出足以篡奪神權的禁咒……

事到如今,這個地底世界已經不是什麼AI的實驗,甚至連假想文明的模擬演練都不是了。

身為世界創造者的RATH員工……菊岡誠二郎與比嘉健等人最多也不過活了三十幾年的時間。但是純粹支配欲的化身桂妮拉在取得管理者權限前已經活了八十年。如果卡迪娜爾所言非假的話,她之後又活了將近三百年的時間。此時已經沒有任何人能推測出,這樣的智慧究竟會變成什麼樣的存在了。

菊岡他們真的能掌控這一切嗎?他們究竟掌握了幾成在這里發生的事情呢……?

我和穿著黑斗篷的賢者在各自抱著恐懼的情況下凝視著對方。

大圖書館里面沒有門存在……也就是說處于完全和外界隔離的狀態,但我卻感覺能夠聽見從遠方傳過來的低沉雷鳴。

而這不吉祥的聲音,似乎正宣告著我們原本快要接近終點的旅程,馬上就得面臨一場嶄新且最為巨大的風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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