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Alicization Rising 第七章 兩名管理者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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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雪風·帕尼托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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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桐谷和人從VRMMO-RPG「Sword Art Online」里登出的時間是二〇二四年十一月七日。

經過一段時間複健後,在十二月中旬時回到琦玉縣川越市自宅當中。雖然兩個月前就已經十六歲了,但以前的同班同學在參加高中學測時,我還在挑戰艾恩葛朗特第50層左右的迷宮,所以當然沒有學校可以念。

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幸運——雖然只念了一半的課程,但國中還是很好心地發給我畢業證書,因此一般來說都會進補習班准備參加明年的學測才對。不過這時國家又提出了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救濟手段。

被囚禁在SAO里頭,最後生還的玩家大約有六千人,其中有超過五百人以上的國高中生。這些學生在二〇二五年四月之後都可以就讀國家在東京都西東京市設立的免入學考、免學費的學校,而且畢業之後就能夠獲得參加大學學測的資格。

建築物是直接利用前年廢校而准備拆除的都立高中校舍。教師則主要是以契約講師的方式雇用退休的老師。在學校教育法上的分類屬于國立專科學校。

雖然過于優渥的保護措施反而讓我感到一絲不安,但我在和家人以及亞絲娜商量後便決定入學,而且也從來沒對這個決定感到後悔過。相同為機械電子工學科的朋友們設計、制作各種儀器真的非常有趣,而且每天都能和亞絲娜、莉茲貝特以及西莉卡見面。雖然每周強制性要接受一次心理治療多少會讓人有點不高興,但依然可以說是相當充實的校園生活。

不過我又再次沒辦法從那間學校畢業了。

入學後經過了一年兩個月的二〇二六年六月。我又因為不知名的理由,意識突然被囚禁于異世界「Underworld」當中。在人界北邊的盧利特村附近森林醒過來的我,雖然拼命呼叫開發、營運這個世界的新興企業RATH的員工,但卻得不到任何回答。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我為了到應該存在控制台而能夠從這里與外界聯絡的地方——便和在這個世界里遇見的伙伴尤吉歐一起離開盧利特,朝著人界的中心央都聖托利亞,以及聳立在其中央的公理教會中央聖堂前進。

在花了地底世界時間整整一年後終于來到了聖托利亞,但還是無法直接進入中央聖堂。公理教會的門永遠是緊閉著,只有在每年春天舉行的「四帝國統一大會」里獲得優勝的劍士才能通過大門。

因此目的雖然不同,但同樣以聖堂為目標的尤吉歐和我,為了獲得大會參賽資格而進入「帝立修劍學院」就讀。學院里面全是修練劍技與魔法(正確來說是神聖術)這種現實世界絕對不存在的課程,而且又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宿舍生活,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我也還算是能夠適應……不對,甚至可以說享受修劍學院的生活。

但是入學後過了一年又一個月,也就是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時。

這次又發生了讓我得中斷學校生活的事件。因為兩名上級貴族出身的男人設下巧妙的陷阱,試圖玩弄我的「隨侍劍士」,名為羅妮耶的初等練士以及尤吉歐的隨侍劍士緹潔。

目擊現場的尤吉歐突破了地底世界人民「無法違背法律」的絕對界限後拔出了劍。接著用盡全身力氣砍下上級貴族溫貝爾的左臂,這時終于趕到的我則是和上級貴族萊歐斯交手並且砍斷了他的雙手。

萊歐斯雖然身受重傷,但只要馬上止血並且以神聖術加以治療應該就不會喪命,但這時卻發生了奇怪的現象。被迫在人界最高法律「禁忌目錄」與自己的生命之間做出取舍的萊歐斯,忽然發出非人的聲音並且喪生……不對,應該說停止活動了。

我和尤吉歐因此被學院放逐,由公理教會派遣的「整合騎士」帶回中央聖堂並關在地下監牢里。但第三次的「中途退學」並沒有讓我受到打擊,當馬上逃獄的我以及尤吉歐為了搜尋進入中央聖堂的入口而在內部的玫瑰園里徘徊時,又開始和新出現的整合騎士戰斗,最後是由——

一名自稱「卡迪娜爾」的不可思議少女救了拼命逃竄的我們。

卡迪娜爾居住于存在封閉空間里的巨大圖書館,她讓在戰斗當中掉進噴水池而渾身濕透的尤吉歐到浴室泡澡,然後在這段期間對我說出令人驚訝的事實。

她表示地底世界其實是內部時間長達四百五十年的文明模擬世界。

目前支配世界的公理教會最高司祭,過去曾是名為桂妮拉的美麗,但是與其他居民沒有什麼不同的少女。

熟悉如何使用神聖術,也就是系統指令的她,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而發現了禁忌的咒文——能夠閱讀所有指令的「系統指令總表」。這也讓她從模擬世界里的眾多樣本之一進化成管理者。

得到絕對支配權的桂妮拉目前應該在中央聖堂的最高層俯瞰整個世界吧。她的視線是不是也看見闖入神聖庭園的我和尤吉歐了呢……

我因為突然襲來的惡寒而開始發抖,這時坐在圓桌對面的卡迪娜爾則是對我投以參雜著苦笑的視線。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小口茶,接著扶了扶小小的眼鏡。

「要害怕還太早啰。」

聽見她一臉平靜說出來的話之後,我才努力把寒氣趕跑並且回答:

「嗯……抱歉,請繼續吧。」

我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味道與現實世界里的咖啡非常相似的茶。

卡迪娜爾把嬌小的身體靠在椅背上,然後用平穩的聲音再次開始說道,,

「回溯到兩百七十年前……成功叫出系統指令總表的桂妮拉首先把自己的權限等級提升到最高,讓自己能夠直接干涉控制世界的Cardinal系統。接著更把僅屬于Cardinal的權限全部交付到自己身上。像是地形與建築物的操作、道具的生成,甚至包含人類在內的可動性單位的耐久力……也就是天命的操作等權限……」

「天命的……操作。也就是說把壽命的界限……」

我畏畏縮縮地問完後,年幼的賢者便一臉稀松平常地點了點頭。

「就是能夠突破壽命的界限。成為完全管理者的桂妮拉最先實行的,就是把自己高達八十歲,已經快要消滅的天命值完全恢複過來。接著是停止自然減少,再來是恢複容貌。取回十八、九歲那種耀眼美貌的桂妮拉,其歡喜的程度……我想依然年輕,而且身為男性的你應該難以想像才對……」

「嗯……我能理解那是女性的終極夢想之一。」

我以坦率的表情回答完後,卡迪娜爾便用鼻子哼了一聲。

「就連沒有人類感情的我,都對自己固定是這個外形感到相當感謝了。真要說的話,希望還能夠再成長個五、六歲左右……總之呢——滿足自己內心所有欲望的桂妮拉,其成就感已經是筆墨難以形容了。因為她獲得了能夠自由操縱廣大人界以及永保青春美麗的力量。她這時真的是欣喜若狂……甚至還因為過于高興而有點失去理智……」

卡迪娜爾在眼鏡深處的大眼睛瞬間眯了起來。就像是在嘲笑——或者是憐憫人類的愚蠢。

「——如果她就此威到滿足也就好了。但是桂妮拉心里有一個永遠無法填滿的無底洞。這個不知道滿足的人……甚至不允許出現跟自己擁有同樣權限的存在。」

「你指的是……Cardinal系統本身嗎?」

「沒錯。她連沒有意識的程式都想要排除掉。但是……就算再怎麼擅長神聖術,桂妮拉也不過是完全沒有接觸過文明科學的地底世界居民。她當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間了解管理者等級的複雜指令體系。結果桂妮拉硬是試著要解讀提供給RATH技術人員參考的文獻……然後就犯下了錯誤。那是唯一但也相當巨大的錯誤。她想把Cardinal系統占為己有,于是編出了一長串神聖術並且加以詠唱。結果就是……」

少女隨著歎氣般的呢喃聲表示:

「……桂妮拉把附在Cardinal系統里的基本命令,變成無法覆蓋的行動原理烙印在自己的搖光上了。原本只是想奪走它的權限等級,但是卻把Cardinal和自己的靈魂融合在一起!」

「……你……你說什麼……?」

無法即時理解這究竟是什麼意思的我,只能呆呆這麼呢喃道:

「Cardinal的基本命令……具體來說是什麼呢……?」

「——『維持秩序』。這就是Cardinal系統存在的目的。你也曾經待在經由同一個系統控制的世界里,所以應該能理解才對。Cardinal經常在監視你們這些『玩家』的行動。只要一檢測出擾亂世界平衡的現象,馬上就會毫不留情地加以處理。」

「嗯……確實是這樣。雖然老是絞盡腦汁要找出Cardinal的漏洞,但每次剛才找到就又被修正了……」

我一邊回想起SAO時期安全且高效率的養殖狩獵遭到完全封鎖的經驗,一邊低聲這麼說著。結

果卡迪娜爾又露出了相當自傲的微笑。只有在露出這種表情時,原本像個賢者的她才會變成符合外表的天真無邪少女。

「那還用說嗎?不論聚集多少年輕的小鬼都沒辦法脫離它的掌控啦。但是……桂妮拉維持秩序的手段卻更為激烈。搖光,也就是靈魂里被寫入命令的桂妮拉霎時昏倒,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這個時候,她在任何方面來說都不再是人類了。不但不會老,也不用飲水進食……她唯一的欲望就只有讓自己支配的人界永遠保持現狀……」

「永遠……保持……」

我一面低聲重複了一遍,一邊開始想著。

不只是廣義上算是AI的Cardinal統,應該所有VRMMO的管理者都會希望游戲世界永遠保持下去吧。所以才要調整貨幣、道具以及怪物出現率的平衡值來保持秩序。但就連擁有神明力量的管理者也有唯一無法控制的物體,那就是游戲玩家。

所以這個地底世界應該也有相同的情況吧……?

這時卡迪娜爾就像看透我的思考般輕輕點了點頭,接著又繼續說道:

「過去這個世界的Cardinal系統控制的是動植物、地形、天候等物體與效果……也就是身為容器的世界。它完全不會干涉這里的居民,也就是人工搖光的活動。但是……桂妮拉就不一樣了,她有了永遠固定居民生活型態的想法。」

「固定……也就是說每個人每天都重複過著同樣的生活,完全不從事任何新活動的意思嗎……?」

「嗯嗯……大致上是這樣沒錯。那我繼續說下去了……和Cardinal系統融合的桂妮拉首先把自己的名稱改為公理教會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

一聽到這里,我便再次插話說道:

「那……那家伙也說過這個名字。就是那個整合騎士,艾爾多和耶·辛賽西斯……嗯……」

「薩提汪。」

「對對對。他好像說是受到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大人的召喚,由天界來到這個地方之類的。這樣啊……原來他指的就是桂妮拉嗎……不過她真是取了個很猛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Administrator」這個英文單字本來就有「管理者」的意思,但我還是比較容易聯想到PC的系統管理員帳號。不知道桂妮拉是以哪個意思來取這個名字的就是了。

我的感想讓卡迪娜爾微微苦笑並且點了點頭。

「不用這個世界的神明名稱,也算是很符合她的個性……總之呢——桂妮拉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管理者之後,首先發布了一道敕令。她讓當時的四名大貴族當上皇帝,然後將人界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帝國。桐人,你應該看過把央都聖托和亞分割成十字形的牆壁吧?」

聽見她的問題後,我便點了點頭。

我生活的修劍學院是在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的首都北聖托利亞的五區里。從宿舍窗戶就隨時能看見那道比市街上任何建築物都要高的大理石圍牆。被稱為「不朽之壁」的牆對面就是其他帝國的首都,我一開始知道這件事時真是嚇了一大跳。

「那座牆可不是居民自己切割大理石,然後花費了許多年而堆建起來的喔。是桂妮拉……不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她展現神威一瞬間讓其出現的。」

「……一……一瞬間就創出那道牆?那根本就超越神聖術的領域了啊……當時的聖托利亞市民一定嚇破膽了吧……?」

「那是當然,不過這就是她的目的。她藉由展現Cardinal系統的力量,讓居民們對她懷有強烈的敬畏之心。她就靠著心理屏障以及『不朽之壁』的物理障礙來限制人民的移動與交流。另外公理教會也掌握了傳遞情報的通路來控制人心。她希望每個人都永遠是無知、質樸的教會忠實信眾……她生成的物理障壁還不只是那道愚蠢的不朽之壁——為了讓已經拓展到各地的墾荒人民居住區域受到限制,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還設置了許多大型的地形物體。像是無法敲開的巨石、無法掩埋的沼澤、無法橫渡的激流、無法砍倒的大樹……」

「等……等等,你說無法砍倒的大樹?」

「沒錯。她賦予超級巨大的杉樹幾乎等于無限的優先度與耐久度。」

我不禁想起那棵惡魔之樹——基家斯西達讓人想哭的硬度,然後在桌下悄悄地摩擦起自己的雙掌。

也就是說基家斯西達不是自然出現在盧利特村南方的森林,而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為了利用它恐怖的耐久度以及資源吸收力來限制村民的生活圈擴大,才會把它配置在那里的人為障礙物啰?

這個世界里還存在許多那樣的怪物嗎?然後有許多人為了將其排除而付出數百年根本得不到收獲的努力……

抬起臉之後,自稱卡迪娜爾的少女還是一樣用看透我內心所有想法的眼神注視著我。她嬌小的嘴唇動了起來,隨即有平靜的言語流出:

「……就這樣,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絕對統治下,和平且無為的時代就這樣一直持續下去。二十年……三十年……然後人民便失去了進取之心,貴族沉浸在怠惰的生活當中,古代劍士們鍛煉出來的劍技也墮落成跟表演一樣。我想這你應該很清楚了。四、五十年之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低頭看著沉浸在一灘死水當中的人界並感到相當滿足……」

那大概就像看著生態系已經成形的水族缸而感到相當滿意吧。當我回想起小時候也曾不厭其煩地看著蟻窩觀察丘而陷入複雜的情緒里時,同樣伏下視線而陷入某種沉思的卡迪娜爾忽然又用清晰的聲音說:

「但是,任何系統都不可能會有永遠的停滯。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在桂妮拉成為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七十年後,她便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現了變異。像除了睡眠時間之外也會有短時間失去意識,或者是無法回想起幾天前的事情,又或者是無法立刻想出記得非常清楚的系統指令,這對她來說是絕對無法輕忽的現象。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隨即使用管理者指令來詳細檢查自己的搖光……而結果也讓她感到一陣戰栗。想不到保存記憶的空間容量竟然在不知不覺之間到達極限了。」

「極……極限?」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讓我忍不住叫出了同樣的話。因為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記憶……也就是靈魂的資料容量有所謂的上限。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仔細想想就會知道是理所當然的事。收納搖光的LightCube或生物的腦部都有尺寸限制,當然能夠記錄的量子位元也就有限度啦。」

卡迪娜爾一臉稀松平常地說道,而我則是舉起右手來要求她詳細地說明,

「等……等一下。那個……剛才你話里頭出現的。LightCubeh,就是保存地底世界人民搖光的媒體對吧?」

「怎麼,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沒錯,LightCube是長寬高為五公分的正立方體,一個就能完全封住一位地底世界居民的搖光,而且不需要花費任何保存的資源。把這些東西聚集起來後,就能制造出長寬高達三公尺的『LightCube Clusterh』」

「呃……這個……把五公分聚集起來,然後變成三公尺……」

我雖然試著要用心算計算出LightCube的總數,但在用三百除以五時卡迪娜爾就順口說出了答案:

「總數以理論值來說是二十一萬六千個。但是Cluster中央存在著主記憶裝置『Main Visual-izer』,所以數量應該比較少才對。」

「二十一萬……這就是地底世界的人口上限值嗎……」

「嗯。順帶一提目前還有相當多的空間,所以如果想和哪個女孩子生小孩也不用客氣,Cube還相當充足喲。」

「這樣啊……等等,我……我不想生小孩啦!」

我急忙用力搖著頭,但年幼的賢者卡迪娜爾瞪了我一眼後才又把話題拉回來。

「……但是呢,正如我剮才所說,一個LightCube的記憶容量有其極限。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以桂妮拉的身份出生到當時已經過了一百五十年的漫長歲月。這段期間不斷累積內容的記憶水瓶已經開始滿出來,造成編碼、儲存以及回憶機能出現了障礙。」

這實在是個讓人發冷的話題。因為這也與我息息相關,在這個時間加速的世界里,我已經累積了兩年以上的記憶了。就算現實世界里只過了幾個月,或者幾天的時間,我「靈魂的壽命」也確實有所損耗。

「放心吧,你的搖光還有很多剩余的空間。」

再次看出我心思的卡迪娜爾一邊苦笑一邊這麼表示。

「你……你這麼說好像我的腦袋空空一樣……」

「和我比起來,大概就像繪本與百科全書吧。」

卡迪娜爾以輕松的表情啜了一口茶,然後干咳了一聲。

「——那我繼續啰。記憶容量到達界限這突如其來的事態,讓擁有絕大權力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感到狼狽。因為沒想到竟然有跟名為天命的狀態數值不同,根本無法操作的壽命存在。但是那家伙不是就這樣乖乖接受自己命

運的女人。那家伙就跟過去篡奪神明寶座時一樣,想出了惡魔般的解決方法……」

卡迪娜爾像是感到厭惡般繃起了臉,把杯子放回去後,隨即在桌上緊緊闔起如同洋蘭般嬌小的雙手。

「……當時……也就是據今兩百年前,有一名以公理教會修女見習生身份待在中央聖堂下層學習神聖術的十歲小女孩。她的名字……不對,我已經忘記她的名字了……她生長在聖托利亞的家具工匠家庭,隨機參數的變動讓她擁有比他人高出一點的系統權限。所以才被賦予修女的天職。她是一名有著棕色眼睛以及同顏色卷發的瘦小女孩……」

我忍不住眨了眨雙眼,確認了一下對面卡迪娜爾的外貌。因為剛才的形容怎麼聽都是在說她自己。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讓人把那名女孩子帶到聖堂最上層的臥室里,然後對她露出宛如聖母般慈愛的微笑。那家伙這麼說了——『你今後將成為我的孩子。你將會是引導世界的神之子。』……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話確實沒錯。因為這孩子將繼承她靈魂的情報。但這之間當然不存在任何的親情。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她……只是想複制自己的思考領域與重要記憶,然後覆蓋在女孩子的搖光上。」

「什麼……」

我的背後不知道湧起第幾次的惡寒。靈魂的覆蓋——光是說出口就讓人感到恐怖的行為。我摩擦著曾幾何時已經滲出冷汗的手掌,然後催動已經僵硬的嘴巴。

「但……但是,如果可以進行如此複雜的搖光操作,那麼只要消除自己不需要的記憶不就好了嗎?」

「你會忽然就編輯極為重要的文件嗎?」

卡迪娜爾立刻這麼反問,我愣了一下後才搖了搖頭。

「不……不會,我會先備份。」

「對吧。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無法忘記過去被寫入Cardinal系統的行動原理時,曾經昏迷一天一夜的經驗。直接操縱搖光就是有這樣的危險性。如果整理自己的記憶而讓重要檔案受到損毀的話……那家伙因為擔心這一點,于是就訂出計劃要奪取女孩仍有許多記憶空間的靈魂,等到確認複制成功後,再放棄之前一直使用,已經損耗到極限的靈魂。這確實是相當周到與慎重的計劃……但這正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對,桂妮拉所犯下的第二個失敗。」

「失敗……?」

「沒錯。因為在她轉移到女孩子身上並且把舊身體處分掉的一瞬間……將會有兩名『擁有同等權限的神明』出現。經由縝密的計劃與精心准備的惡魔儀式……也就是能統合靈魂與記憶的『合成秘儀』,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終于成功奪取了搖光。我……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刻……等了整整有七十年之久!」

卡迪娜爾露出略顯激昂的表情並這麼大叫著,但不了解原因的我只能緊盯著她看。

「等……等一下。你……現在和我說話的卡迪娜爾究竟是什麼人?」

「——你還不明白嗎?」

卡迪娜爾一邊推起眼鏡一邊低聲回答我的問題。

「桐人,你應該知道我的原始版本吧?你說說看Cardinal系統的特征。」

「呃……這個嘛……」

我皺起眉頭,喚醒艾恩葛朗特時期的記憶。那套自動管理程式原本是茅場晶彥為了營運SAO這款死亡游戲而開發出來的。也就是說——

「……不須經由人類修正與管理,而且能夠長期運作……?」

「沒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

「為了達成這個目地,它擁有兩組核心程式……當主要處理程序在控制平衡時,副處理程序便檢查主要處理程序的錯誤……」

當她說到這里時,我便張開嘴巴,凝視這名有著卷發的年幼少女。

其實我也很清楚Cardinal系統具有強力的修正錯誤機能。因為在攻略SAO時,成為我和亞絲娜女兒的AI「結衣」原本就是Cardinal的低階程式,當時認為結衣是異物的Cardinal無情地想把她刪除,而我則是拼命地想要保護自己的女兒。

具體來說,我只是從系統操縱台介入SAO程式空間,然後搜尋構成結衣的檔案,把它壓縮後賦予它物體屬性而已,但在Cardinal檢測出我介入系統並且切斷連線為止的數十秒當中能夠完成這些事情也算是奇跡了。當時隔著全息圖鍵盤和我對峙的巨大壓力,正是Cardinal的錯誤修正程序……亦即現在坐在我面前的這名楚楚可憐的少女。

完全不知道我正帶著這種複雜的感慨,卡迪娜爾像是面對一名資質駑鈍的孩子般,一邊輕輕歎了口氣一邊說:

「看來你終于注意到了——桂妮拉寫入自己靈魂里的基本行動原理不是只有一個而已。它們分別是主要處理程序給予的命令,維持整個世界。,以及副處理程序給予的命令……『修正主要處理程序的錯誤』。」

「修正——錯誤?」

「當我還是沒有意識的程式時,我就只能不停檢驗主要處理程序吐出來的資料。但是……在得到桂妮拉的,也就是『隱藏意識』的人格之後,我就得在沒有冗長符號的幫助下判斷自己的行為了。以你們的話來說……就像是『多重人格』一樣。」

「現實世界里也有多重人格只存在于虛構故事里的意見喔。」

「哦,是這樣啊?但我卻相當了解那種情形喲。只有桂妮拉的意識稍有松懈時,我的思考處理程序才能浮上表面。然後就有了這樣的想法。這個名叫桂妮拉……不對,應該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女人,竟然犯下了這麼嚴重的過錯。」

「算是……過錯嗎……?」

我忍不住這麼反問。因為如果維持整個世界是Cardinal主要處理程序的基本原理,那麼不論桂妮拉采取什麼激烈的手段,她所做的事情依然完全符合這個原理。

但是正面接受我視線的卡迪娜爾卻用嚴肅的聲音回答:

「那我問你。你過去在其他世界里遇見的Cardinal系統,曾經主動去傷害過玩家嗎?」

「這……這倒是沒有。它雖然是玩家的終極敵人……但從未發生過任何不合理的直接攻擊。抱歉,是我錯了。」

我忍不住道歉之後,卡迪娜爾先是用鼻子短哼了一聲,然後才繼續說:

「但是那家伙卻這麼做了。只要有人對她訂下的禁忌目錄抱持懷疑或是反抗的態度,她就會對其施予比死亡還要殘酷的刑罰……這件事情之後再詳細跟你說明。很少會從沉睡中蘇醒的我,也就是Cardinal系統的副處理程序,做出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個存在本身就是巨大錯誤的判斷,並且試著要把她刪除。具體來說就是試著要從塔的最高層往下跳三次、試著用刀子插入心髒兩次、試著用神聖術焚燒自己兩次。一個動作就讓天命歸零的話,就連最高司祭也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從可愛的少女口中說出如此慘烈的話來,讓我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卡迪娜爾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馬上又用冷靜的口氣繼續說道:

「最後一次真的很可惜。我用了全術式當中擁有最大攻擊力的神聖術來攻擊自己,被從天而降的轟雷擊中之後,就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龐大的天命也僅剩下個位數。但這時候身體控制權卻又被主要處理程序奪走了……在那種情況下,任何傷害都無法奪走她的生命。她馬上用完全回複的術式把天命恢複過來。而且在這件事之後,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認真把我……也就是潛意識下的副處理程序當成致命的危險。只有在搖光發生些許理論沖突時,我才能夠奪取支配權……簡單來說也就是產生精神動搖的時候。當那家伙注意到這一點之後,便用了非常恐怖的手段來把我封印住。」

「非常恐怖……?」

「嗯。在出生然後被選為史提西亞的巫女之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只是人類的小孩子。她也具備看見花朵會覺得美麗,聽見歌曲會感到高興的情緒。當時相當發達的情緒回路,在她成為半人半神的絕對統治者時也還殘留在她靈魂深處。那家伙判斷就是這樣的情緒讓自己在遭遇到突發事件時會產生些微動搖。于是那家伙便使用LightCube當中能直接操縱搖光的管理者專用指令,親自把情緒回路封鎖住了。」

「你說……把回路封鎖住了,那也就是破壞了一部分的靈魂啰?」

感到戰栗的我一這麼問,卡迪娜爾便繃著臉默默點了點頭。

「但……但是,這麼誇張的事情……聽起來好像比剛才複制搖光的行為還要危險耶……」

「她當然不可能馬上就操縱自己的靈魂。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個女人在這方面總是異常謹慎。我想你已經知道——這個世界的人民除了史提西亞之窗……也就是能力值視窗顯示出來的數值之外,還設定了許多看不見的參數吧?」

「嗯,隱約感覺到了……因為經常看見有人展現出與外表不符的筋力和敏捷性……」

這麼回答時,浮現在我腦海里的正是我以隨侍劍士的身份跟隨了一年的索爾緹莉娜學姊。她的身體相當纖細,甚至可以說是瘦削,但兩個人用劍相抵時,我還是被

她彈開了好幾次。

這個外表比學姊還要柔弱許多,但卻散發出無比威嚴的少女,聽見我說的話後便輕輕點了一下戴著帽子的頭。

「嗯。這些看不見的參數里,存在名為『違反指數』的數值。這是分析每一個居民的言行舉止來將其遵守法規的程度數值化後的結果。應該是外界的觀察者為了容易觀測而設定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馬上就發現到,可以利用這個違反指數參數來找出對自己訂定的禁忌目錄抱持懷疑態度的人。對那個家伙來說,這種人就像是潛入無菌室的細菌一樣。她雖然很想盡快驅除他們,但那家伙還是無法打破幼年時雙親禁止她殺人的命令。這時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為了能不殺掉違反指數高的居民也能將他們變得無害,便用了相當恐怖的手段來處置他們……」

「那就是……你剛才所說的,比殺掉他們還要殘酷的刑罰嗎?」

「沒錯。這些違反指數高的人,都被那家伙拿來試驗直接操縱搖光的術式了。像是Light-Cube的什麼地方收藏了什麼樣的情報,要怎麼處理才能讓記憶、感情與思考消失……等等連外界的觀察者們都猶豫該不該進行的殘酷人體實驗。」

當我一聽見她像呢喃般說完最後一句話時,馬上感覺到上臂稍微起了雞皮疙瘩。

卡迪娜爾先是露出沉郁的表情,然後又壓低聲音說道:

「……初期被她拿來做實驗的人幾乎都喪失了人格,變成只會呼吸的存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凍結了他們的肉體與天命,然後儲藏在聖堂里。那家伙就藉由不斷進行這種不人道的實驗,提升了自己操縱搖光的技術。為了不讓我出現而有了封鎖自己情緒的想法時,也是拿被抓到塔里的人做了充分的實驗後,才對自身下達了指令。這是那個家伙一百歲時發生的事。」

「……結果成功了嗎?」

「可以說是成功了吧。雖然沒有舍棄全部的感情,但她成功封鎖了能造成突發性動搖的恐懼、驚訝、憤怒等感情,之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無論遭遇什麼事態都不會產生動搖了。簡直跟神……不對,簡直就跟機器一樣。她是只為了維持世界,讓其穩定並且停滯不前的意識……在那家伙來到一百五十歲,搖光的容量到達極限,因此准備奪取可憐少女的靈魂這個瞬間之前,我就這樣被封鎖在她靈魂的角落,完全無法浮現到表面來。」

「但是……剛才聽你這麼說,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寫入家具行女兒的靈魂,應該是原版的完全複制吧?也就是說,複制版的感情也被封鎖了……這樣的話,你那時候為什麼還能醒過來呢?」

我的問題讓卡迪娜爾露出在遠方游移的視線。她應該是在窺看長達兩百年的時間洪流吧。

不久之後,嬌小的嘴唇才流出極為細微的聲音。

「我腦袋里的語彙……全都無法正確表現出那個瞬間的奇怪且令人戰栗的體驗。把家具行的女兒叫到聖堂頂端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就藉由『合成秘儀』來進行靈魂的複制與覆蓋。而且也順利成功了。當時在女孩子體內的,確實是把無謂記憶刪除並且壓縮過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對,應該說是桂妮拉的人格。當初的預定是,確認成功之後,壽命已經到達盡頭的桂妮拉將主動刪除靈魂……但是……」

我注意到卡迪娜爾少女般健康紅潤的臉頰這時候已經失去血色,變得跟白紙一樣。雖然斷言自己沒有任何情緒,但現在的模樣直接就讓人覺得她應該相當恐懼。

「……但是,完成靈魂複制……兩個人在極近距離張開眼睛的瞬間………我便受到某種巨大的沖擊。那大概就是……出現兩個完全相同的人,這種原本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態所造成的忌諱感吧。我……不對,應該說我們凝視著對方,接著立刻感到壓倒性的敵意。似乎有種無論如何都無法允許眼前的靈魂存在的感覺……那可能只是超越感情的本能……不對,可能擁有知性的動物,靈魂深處都刻劃了這樣的第一原則吧。如果那種狀態一直持續下去,兩個人的靈魂都會因為無法承受沖擊而消滅。但是……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惜,最後還是沒有出現這種情況。被複制到家具行女兒身體里的搖光早一步崩壞,那個瞬間開始,副人格的我便掌握了支配權。我們兩個了解對方是存在于原桂妮拉肉體里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以及存在于家具行女兒肉體里的Cardinal副處理程序。同一時間靈魂也停止崩壞並且穩定了下來。」

靈魂的崩壞。

卡迪娜爾所說的,讓我不由得想起兩天前傍晚所目擊的淒慘且不可思議的現象。

我和修劍學院的主席上級修劍士,萊歐斯·安提諾斯交手,然後用賽魯魯待流秘奧義「輪渦」將他的雙手砍了下來。雖然這在現實世界里是足以致命的重大傷害,但在地底世界只要經過適當的處理就不至于會因此而喪生。我為了保持他的天命——也就是這個世界里的HP值而准備綁住他雙手的傷口幫他止血。

但是萊歐斯卻早一步發出詭異的叫聲並且倒在地上喪生了。

這個時候,他的傷口依然不停流著血。也就是說天命的數值還沒有歸零,換言之萊歐斯他是死于天命全損以外的理由。

倒地之前的萊歐斯面臨了在自己的生命與禁忌目錄之間做出取舍的狀況。但是他卻無法做出選擇,思考更因此陷入無限輪迴狀態,最後靈魂可能是承受不住壓力而自動毀滅。

我想桂妮拉面對自己的複制品時所受到的沖擊,基本上應該跟那個時候差不多吧。我根本無法想像出現與自己擁有同樣記憶與思考方式的存在時,那種狀況究竟有多恐怖。

在盧和特村南方森林醒過來之後的幾天里,我還無法確認自己是不是複制真正的桐谷和人後產生的人工搖光。在盧利特教會里得到賽魯卡的協助,一邊認識擁有絕對性的禁忌目錄一邊確認自己還是能違法之前,我的心里總是帶有一絲膽怯。

如果意識被丟在無限的黑暗當中,然後聽見自己再熟悉也不過的聲音這麼說道:

「你是我的複制,只要按下一個按鍵就能簡單刪除的實驗用複制品。」那個瞬間自己會感受到多麼巨大的沖擊、混亂以及恐懼呢……

「——怎麼樣,目前為止還能夠理解嗎?」

當我正用超過負荷的腦袋陷入沉思時,桌子另一側的卡迪娜爾已經像個老學究般這麼對我問道。于是我便抬起頭,眨了好幾次眼睛後才曖昧地點了點頭。

「嗯……還可以吧……」

「我說的事情終于要開始進入主題了,要是這樣就求饒,我會很困擾喲。」

「主題……這樣啊,說得也是。我都還沒聽說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麼。」

「嗯。為了告訴你這些事,我從那一天起就等待廠長達兩百年的時間……那麼,我剛才講到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分裂的地方對吧?」

卡迪娜爾一邊用雙手轉動空茶杯一邊這麼說道:

「——那一天,我終于獲得只屬于自己的肉體。正確來說,這副肉體應該是屬于那名可憐的修女見習生……但是當資料被覆蓋到LightCube上時,她的人格就完全消滅了。在那種殘酷的術式以及出乎音i料的事故下誕生的我,凝視著眼前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〇·三秒左右後,終于開始應該有的行動。也就是用最高等級的神聖術來消滅那個家伙。我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完全複制,亦即擁有和她完全相同的系統登入權限。只要我先展開攻擊,就算之後變成用同等級術式互相攻擊對方,在周圍的空間資源枯竭之前我應該還是能讓那家伙的天命歸零才對。第一道攻擊順利命中,接下來的發展就跟我預測的一模一樣。我們兩人在中央聖堂最上層這個舞台當中,上演了以轟雷、旋風、烈火以及冰刃互轟的激烈死斗,當然我們的天命也因此而不斷減少。而且減少的速度幾乎相同……也就是說,率先擊中對方的我應該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我想像著那種神明大戰的景象並且開始發抖。我所知道的攻擊用神聖術,就只有在對上騎士艾爾多利耶時所使用的那種,讓素因變形並且發射出去的初步術式。它的攻擊力根本比不上用劍的一擊,大概就只能拿來牽制或是擾亂敵人,當然不可能讓人的天命全損……

「——咦?先等一下。你剛才不是說過就算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不能殺人。那麼這個限制應該也適用于你這個複制品身上吧?那你們為什麼還能互相攻擊呢?」

講到精彩處話頭就被打斷的卡迪娜爾有些不滿般噘起嘴唇,但還是點頭回答:

「唔……問得好。確實正如你所說,雖然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受禁忌目錄束縛,但還是無法打破桂妮拉幼年時期父母附加在她身上的禁止殺人原則。經過多年的思索,我還是無法了解我們人工搖光無法違背一切高階命令的根本原因……但這種現象也不像你所想的那麼絕對。」

「……怎麼說呢……?」

「比如說……」

卡迪娜爾把拿著茶杯的右手移動到桌子上。但不是准備放到茶托,而是它右側什麼東西部沒有的桌面——當杯底快要碰到桌巾時,她的手忽然就停住了。

「我沒辦法繼續

把杯子往下放了。」

「啥?」

面對啞然的我,卡迪娜爾一邊繃起臉一邊這麼說明:

「因為我小時候,母親——當然是桂妮拉的——教過我『茶杯一定得放在茶托上』,而這種雞毛蒜皮的規則現在依然有效用。重大的禁忌只有殺人這一項,但除此之外總共還有十七件無聊的禁止事項。現在我的手臂已經沒辦法再往下降,硬是用力的話,右眼就會出現讓人不愉快的痛楚。」

「……右眼……出現痛楚……」

「但這和一般市民比起來已經有很大的差異了。他們根本不會浮現把茶杯放到桌巾上的想法。也就是說,他們連自己絕對無法違背許多規則的自覺都沒有。不過這樣子的確比較幸福……」

知道自己只是複制品的卡迪娜爾,這時露出不適合出現在無邪少女臉龐上的自嘲笑容,接著又把手臂移回水平位置。

「那麼……桐人啊。你看這像是茶杯嗎?」

「咦?」

我先是發出摸不著頭腦的聲音,接著又認真看著卡迪娜爾握在右手的空茶杯。

白色陶制的茶杯在勾勒出簡單線條的側面上,有著一個沒有任何花樣的把手。除了邊緣繪有一道深藍色線條之外,沒有任何圖案或符號。

「嗯……看起來是茶杯沒錯,而且剛才也裝了茶……」

「嗯,那這樣又如何?」

卡迪娜爾伸出左手的食指,輕輕敲了一下茶杯邊緣。

結果跟剛才一樣,茶杯底部馬上有液體湧出,並且飄起一縷白色的熱氣。但這次的香味卻有所不同。我忍不住就動起鼻子來。這種濃密的香味,怎麼聞都不是來自于紅茶——而是由奶油玉米濃湯所發出來的。

為了讓伸長脖子的我看見,卡迪娜爾稍微傾斜了杯子。結果里頭果然裝滿了淡黃色的濃稠液體。而且甚至還貼心地放了烤焦的吐司塊。

「是……是玉米濃湯!謝謝,我正好肚子餓了……」

「笨蛋,我不是問你內容物。是在問你這個容器是什麼。」

「咦咦……?等等……這個是……」

杯子本身和剛才沒有什麼不同。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跟一般杯子比起來有點太過于簡單,而且太大又太厚了吧。

「啊~……湯杯?」

畏畏縮縮地回答完後,卡迪娜爾隨即笑著點了點頭。

「嗯,這東西現在已經變成湯杯了。因為里面裝著湯嘛。」

當我正說不出話來時,卡迪娜爾已經毫不猶豫地咚一聲把杯子放到桌巾上了。

「什麼……!」

「看吧。附加在我們人工搖光上的禁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相當曖昧。只要主觀的認識有所變化,很容易就能覆蓋過去了。」

「…………」

雖然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但腦海里還是浮現兩天前的一個畫面。

那個時候,當我沖入寢室的瞬間,萊歐斯正毫不容情地對蹲在地上的尤吉歐揮下長劍。如果我沒有用自己的劍把它擋住,萊歐斯的劍就已經一擊砍下尤吉歐的腦袋了。

不用說也知道,殺人是地底世界最大的禁忌。但是那個瞬間對萊歐斯來說,尤吉歐已經不是跟自己一樣的人類,而是違反禁忌目錄的大罪人了。他就靠著這樣的認識,輕松地跳過了刻劃在靈魂上的禁忌。

在我默默陷入沉思時,對面的椅背又因為被人靠上而發出細微的聲音。一看之下,原來是卡迪娜爾再次拿起茶杯變成的湯杯,然後將其放到嘴唇上。數十分鍾前吃下的肉包與三明治早已變成我的天命數值,空無一物的胃部再次緊縮了起來。

「……我也可以來一杯嗎?」

「你真的很愛吃耶,把杯子拿過來吧。」

卡迪娜爾像是受不了般搖了搖頭,但還是伸出左手來彈了一下我推過去的杯子邊緣。然後空杯子立刻充滿了香味四溢的奶油黃液體。

我急忙把杯子拉回來,吹散熱氣後便啜了一口濃湯,懷念的濃稠口感在嘴里擴散開來時,我忍不住就閉上了眼睛。雖然地底世界里也有味道相似的湯,但我已經兩年沒喝過如此道地的奶油玉米濃湯了。


喝了兩三口並滿足地呼出一口氣後,像是在等我這麼做的卡迪娜爾才又繼續說道:

「看到了嗎?就像我剛才用杯子表演的那樣,只要改變想法就能夠輕松突破束縛我們的禁忌。我們……我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在開始戰斗時就不認為對方是人類了。對我來說那家伙是危害世界的缺陷系統,對那家伙來說我是非得冊除不可的麻煩病毒……我們毫不猶豫地要終止對方的天命。在使用最高等級的術式互轟之下,終于來到再兩三次攻擊就能消除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然至少也能跟她同歸于盡的狀況。」

可能是浮現當時懊悔的心情了吧,只見卡迪娜爾緊緊咬住了小小的嘴唇。

「但是……但是,那個陰險的女人在最後一刻發現了我和她之間的決定性差異。」

「決定性差異……?但你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只有外表不同……系統登人權限和知道的神聖術也完全相同不是嗎?」

「沒錯。在只用神聖術進行攻擊的這段時間,先發制人的我將獲得最後勝利已經是相當清楚的事情了。因此……那家伙便舍棄了神聖術。她把房間里堆積如山的高優先度物體轉變成武器,同時也把我們戰斗的整個空間指定為禁止使用系統指令的地點。」

「這……這麼做的話,不就也沒辦法解除禁制了嗎?」

「嗯,沒離開那個空間就不行。當那家伙開始詠唱創造武器的指令時,我已經注意到她的企圖了。但是我卻無計可施。指令一旦被封印,就連我也沒辦法解除……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也口(能創造武器,希望藉由物理屬性的傷害來給予那家伙致命的一擊。」

卡迪娜爾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從桌子前面站起身子並且舉起手杖。由于她默默地把手杖伸過來,感到驚訝的我也只能伸出右手。接過手杖的瞬間,右臂立刻感覺到一股與那種細長外表完全相反的龐大重量,我急忙用左手一起握住它,才總算能把它放到桌面上。發出沉重聲音並躺在桌面的手杖,明顯有著和我的黑劊以及尤吉歐的藍薔薇之劍同等或者以上的優先度。

「原來如此……不只是神聖術行使權限,連武器裝備權限也是神明等級嗎?」

我一邊摸著右手腕一邊這麼說道,而卡迪娜爾則像是要表示「那還用說嗎」般聳了聳肩。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只複制了記憶與思考,連權限與天命只也全部複制了。那家伙生成的劍和我生成的手杖在性能上也是不分上下。我認為就算得舍棄神聖術而進行物理戰斗,最後獲勝的人依然會是我。但是我用手杖擺出戰斗姿勢後,才終于了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真正的企圖,也就是注意到我和那家伙之間決定性的差異……」

「所以到底是什麼差異啊?」

「其實很簡單啊,你看我這副肉體。」

卡迪娜爾用右手拉開厚重的長袍,露出穿著白色襯衫與黑色燈籠褲,以及白色過膝襪的身體。那纖細少女的體態可以說和老賢者般的口氣形成強烈的對比。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好像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于是我反射性地伏下視線並且這麼問道:

「那副身體……究竟有什麼關系……?」

卡迪娜爾迅速把長袍拉好,然後不耐煩地低聲回答:

「真是的,你這家伙太遲鈍了吧。你想想看自己忽然被丟進這副肉體時會怎麼樣。視線的高度與手臂的長度完全不一樣喲。這樣你還能跟往常一樣拿劍戰斗嗎?」

「……啊……」

「我在那之前,一直都是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就是桂妮拉那個以女人來說算相當高的身體里。在用神聖術互相攻擊時還沒有注意到……但擺出手杖,准備接受敵人的攻擊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完全的絕境里。」

聽她這麼說,我才發現這其實是再簡單也不過的道理了。現實世界里的許多VRMMO當中,如果選擇和自己身材相差太多的角色,就必須花上好一段時間才能習慣接近物理戰斗時的距離感。

「……順帶一提,現在的你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身高差了多少……?」

「至少有五十公分吧。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家伙從高處往下看著我時,臉上露出燦爛笑容的表情。之後轉變型態的戰斗又重新開始,但經過兩三次武器互擊之後,我只能承認自己已經落敗的命運……」

「然……然後……怎麼樣了呢?」

既然能在這里和我對話,就表示她一定想辦法脫離了那種困境,但我還是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雖然確定了自己的優勢,但那家伙還是犯下了唯一的錯誤。如果她在行使禁止使用系統指令前就先封鎖房間的出口,我就真的只能坐以待斃了。沒有人類感情的我——」

卡迪娜爾說到這里時,臉上其實出現非常悔恨的表情,但我還是沒有多說些什麼。

「——馬上就做出得撤退才行的判斷,也立刻以脫兔般的速度往門口沖去。每當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從後方揮下來的劍掠過背部,我的天命就會因此減少……」

「那……那真的很恐怖耶……」

「別以為自己不會遇到同樣的狀況。這兩年兩個月來,你不知道對多少女性流口水了。」

「我……我才沒有哩。」

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我忍不住擦了擦嘴角,然後皺著眉頭說:

「等……等一下。這兩年兩個月來……你不會一直都在看著我吧……?」

「那還用說嗎?雖然不過是兩百年攫的兩年兩個月,但也算是還挺長的喲。」

「什麼…………」

我頓時說不出任何話來。也就是說眼前的年幼賢者其實監視著我的各種言行舉止嗎?雖然我自認為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也沒有完全清白的自信。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檢驗過去兩年多的記億了……我這麼告訴自己,然後硬把思緒拉回來。

「好……好吧,先別管這件事了。那……你是怎麼從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手下逃走的呢?」

「哼。逃出聖堂最上層的寢室後——我的術式行使權限就恢複了,但狀況還是沒有改變。就算想用神聖術反擊,她只要再把走廊指定成禁止空間就可以了。這樣只不過是使得逃走手段從奔跑變成飛行而已。所以我必須逃進一個她無法攻擊的地方來重整態勢。」

「這麼說是沒錯……但所謂人如其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她是這個世界的偉大管理者對吧?還有什麼地方是她不能去的嗎?」

「那家伙確實是名為管理者的神,但還不算是真正的萬能。這個世界還是存在兩個她無法自由控管的地方。」

「兩個地方……?」

「一個是盡頭山脈的另一邊……就是人界居民稱為暗之國的黑暗領域,另一個就是我們目前所在的大圖書館。這個圖書館原本是自知記憶力有限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創造出來當成外部記憶裝置的空間,里面收藏了全部的系統指令以及關于地底世界的龐大資料。所以那家伙才會有防止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進入這里的想法。所以這個地方雖然在聖堂內部,但是空間上卻沒有相連。唯一只有一扇門能到這個地方,而且只有那個家伙……不對,只有那個家伙和我知道把門叫出來的指令。」

「哦哦……」

我再次環視了一下這個配置了多層通道、階梯以及書架的大圖書館。不過它圓筒型的牆壁看起來是由非常普通的煉瓦所構成——

「那麼,那面牆壁的後面是……」

「什麼都沒有。牆壁本身就沒有辦法破壞,就算能破壞,外面也只是一片虛無的世界。」

雖然很想想像跳到那里面去會發生什麼事,但我還是輕輕搖了搖頭來切換自己的思緒。

「——你說的唯一一扇門,就是剛才讓我們從玫瑰園來到這里的那一扇嗎?」

「錯了,那扇門是我很久之後才創出來的。在兩百年前,那扇巨大的雙開門是在最下層的中央。我一邊拼命逃離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追殺,一邊詠唱著叫出那扇門的術式。當時就連我也念錯了兩次。好不容易完成指令,沖進出現在通道上的門里後,我便立刻把門關上並且上鎖。」

「你說上鎖……但你和最高司祭的權限等級相同,對方不是應該可以從外面打開嗎?」

「是啊。但很幸運的是,從圖書館內部只要把鑰匙往右旋轉九十度就能夠上鎖,但外側要開鎖就得念上一長串術式。我就這樣隔著一扇門聽著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用充滿冰冷殺意的聲音念著開鎖術式,然後也開口詠唱新的術式。我的術式完成時,眼前的鑰匙剛好也開始往左邊旋轉……」

可能是當時的記憶又蘇醒了吧,只見卡迪娜爾用雙臂輕輕抱住自己。明明是兩百年前發生的事,但光是想像當時的情景就讓我也感到背後一陣發冷。一口氣喝光還剩下一點的玉米濃湯,並且喘了口氣後我才繼續問道:

「你那時候詠唱的……是破壞那扇門的術式嗎?」

「沒錯。我把唯一能連系聖堂與大圖書館的那扇門炸得粉碎了。那個瞬間起,這里就跟外界完全隔絕,我也終于逃離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追殺……」

「……最高司祭為什麼不再重做一扇門呢……?」

「剛才也說過了吧?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是先生成包含大門在內的大圖書館,然後再切斷它和聖堂的連結。這整個空間會不停在未使用的領域里隨機變換系統上的座標數值。只要沒辦法正確預測數值,就不可能從外部進行干涉。」

「原來如此……中央聖堂的座標是固定的,所以你可以從這里創造通往外面的通路。」

「沒錯。不過創造出來的門只要一打開就會馬上被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使魔發現,所以無法重複使用。就像剮才在玫瑰園里讓你和尤吉歐通過的那扇門一樣。」

「那……那真是對不起了……」

我乖乖低頭道歉之後,幼年賢者便輕輕笑了一聲,然後把視線往圖書館的圓形屋頂看去。她眼鏡深處的雙眼眯了起來,以感觸良多的聲音呢喃著:

「……我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個必須修正的錯誤所進行的戰斗,事實上是我輸了。我狼狽地逃進這個地方……之後的兩百年,我只能不停地進行觀察與思索……」

「……兩百年……」

——我嘴里試著這麼低聲呢喃著,但是對現實世界里只過了十七年半,就算加上地底世界加速的兩年,也還是活不到二十年的我來說,實在無法有任何的真實感。大概就只有龐大時間洪流的印象而已。

眼前的少女已經活了這麼一段幾近無限的時間。在這個沒有任何人,甚至連一只老鼠都沒有的大圖書館里,只有不會說話的書本包圍著她。我想「孤獨」這兩個字應該不足以形容她的情況,這根本是完全的與世隔絕。如果我處于同樣的狀況,應該撐不到兩百年吧。就算知道將會招來毀滅,我一定還是會主動打開通往外界的門。

不對,等一下。在那之前——

「卡迪娜爾……你剛才不是說過搖光的壽命大概只有一百五十年嗎?就是因為將近極限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才會想複制自己的搖光……那你們分裂之後,你是怎麼度過這兩百年的時間呢?」

「也難怪你會有這樣的疑問。」

花了一段時間把湯喝完並且把空杯子放回桌上後,仁迪娜爾才點頭說道:

「雖然說我的搖光經由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選擇過複制的部分,但是也沒有那麼多空間來保持更長時間的記憶。于是逃進大圖書館確保了自身安全的我,首先就得面對整理自己記憶的工作。」

「整……整理……?」

「沒錯。就是剮才跟你提過的,沒有備份就直接編輯檔案,如果操縱當中出現任何事故,我在LightCube里的意識就會溶化在光線當中吧。」

「那……那麼……也就是說,就算你被幽禁在這座圖書館里,還是擁有權限可以操縱在現實世界某處的LightCube Cluster對吧?這樣的話,只要不理自己的搖光,然後登入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搖光,接著發動能把她靈魂轟飛的攻擊不就好了……?」

「當然對方也能這麼做。但很可惜——或許應該說很幸運的是,這個世界里要行使改變對象狀態這種類型的神聖術,原則上一定要直接接觸對象單位或者物體,不然最少也得看見對方才行。大概就跟『射程距離』的概念一樣吧。所以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才會特別把家具行的女兒帶到聖堂最上層,就跟要把你和尤吉歐帶到教會的理由是一樣的。」

聽到這里,我便感到一陣寒意。如果我們有勇無謀的逃獄沒有成功的話,在審問的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也就是說,把自己隔離在這座圖書館里的我,就算擁有再高的權限也沒辦法攻擊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搖光,同時也能免于受到那家伙的攻擊。」

卡迪娜爾完全不知道我的恐懼,只是伏下眼鏡下的長睫毛然後繼續說道:

「整理自己的靈魂……其實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因為一個指令就能讓剛才還能再生的鮮明記憶消失地無影無蹤。但我非得這麼做不可。在那樣的狀況下,很容易就能預測出得經過相當漫長的時間才能抹消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到了最後——我刪除了自己所有桂妮拉時期,以及成為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之後百分之九十七的記憶……」

「什麼……那……那幾乎是全部了嘛!」

「是啊。剛才說給你聽的那一大段桂妮拉的故事,其實也不是我的親身經曆,而是消去前寫在書上的知識。我已經想不出親生父母親的臉孔。每天晚上睡的床有什麼樣的溫度,喜歡吃香甜烤面包的味道也都忘記了……我不是說過自己沒有一絲人類的情緒嗎?所以現在的我已經失去大部分記憶與感情,只是遵從烙印在靈魂里的『停止瘋狂的主要處理程序』這個命令來行動的程式。我就是這樣的存在。」

卡迪娜爾雖然微微低頭並且露出微笑,但是臉上卻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深沉寂寞。雖然很想表示你不是程式,應該和我以及其他人一樣都帶有感情,

但是卻怎麼樣都無法說出口。

卡迪娜爾拾起頭來,瞄了一眼保持沉默的我之後,她先是再次微笑了一下,然後才又開口說話:

「……選擇記憶並加以消去的結果,讓我的搖光得以確保相當充足的剩余空間。藉此獲得漫長時間的我,為了挽回狼狽逃走的面子,便開始策劃要給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一點顏色瞧瞧——當初也曾想過再次趁那家伙不注意而直接和她展開戰斗。外部雖然沒辦法打開通往這座圖書館的通道,但正如你剛才所說的,從這里可以通到外面去。雖然設置後門的指令也有『射程距離』,但如果是中央聖堂中段樓層附近的話,我還是能夠隨意設置後門。因為那家伙很少會走到高塔的下層,所以只要在這邊開扇門就有可能進行奇襲。而且我竟然很快就習慣操縱這副身體了。」

「……原來如此。如果先發制人的成功率相當高的話,那的確是有一試的價值……但這算是很大的賭注吧?因為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很可能會有所戒備……」

當對方意識到自己很可能會發動奇襲時,通常行動就很難成功了。我在SAO時期也數次伏擊犯罪者玩家或者被他們伏擊,但遇上覺得這附近可能有人會埋伏而提高警戒的家伙時,偷襲幾乎都發揮不了作用。聽見我指出問題點後,卡迪娜爾也露出憤恨的表情並點了點頭。

「桂妮拉在成為最高司祭之前就擅長于看穿其他人的弱點。就跟她在分裂不久後的戰斗里注意到我體格上的弱點一樣,在進入新局面時,她也能迅速發覺她和我之間的優勢與劣勢,然後馬上展開對策。」

「優勢嗎……但基本上你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在攻擊和防禦的能力上都是完全相同吧?還有……該怎麼說呢,思考能力應該也一樣吧。」

「雖然很不喜歡你這種說法,但確實如此。」

她用鼻子冷哼了一聲後才繼續說:

「我和那家伙個人的戰斗能力確實是差不多。不過那也僅限于一對一的戰斗。」

「一對一……啊啊——是這麼回事嗎?」

「就是這樣。我是無人能依靠的隱者,但對方卻是公理教會這個巨大組織的支配者……那我繼續說下去了。制造出我這個麻煩,讓自己陷入瀕死的絕境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便對複制自己搖光的危險性有了強烈的認識。但是邏輯閘因為滿出來的記憶而快崩壞的情況依然沒有改變,所以一定要采取某種措施,但她不像我一樣狠下心來進行高危險性的直接編輯記憶。于是她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只好選擇了折衷方案。她只刪除了最近才發生的,就算進行操縱也沒什麼危險性的淺層記憶來確保最低限度的空間,還有就是極力減少記錄新的情報。」

「你說減少……但記憶這種東西是每天都會自動累積下來的吧?」

「那要看你的生活方式。多看、多做、多想的人情報自然會增加,但如果一整天都躺在自己房間有頂篷的床上,然後一直閉起眼睛的話又怎麼樣呢?」

「嗚咿……我絕對辦不到。一整天都不斷揮劍還好多了。」

「不用說我也很清楚你那靜不下來的個性。」

我完全無法反駁。如果卡迪娜爾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而一直監視著我的行動,那麼她應該早就知道只要一有空我就會瞞著尤吉歐到處閑晃的事情。

賢者馬上拉回露出微笑的嘴角,然後繼續說道:

「……但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和你不同,她沒有無聊或是閑得發慌等感情。如果需要的話,她可以好幾天,甚至好幾個禮拜都一直躺在床上。她就在半夢半醒的蒙眬當中,沉浸在成為世界支配者的甜美記憶里……」

「但她是公理教會最偉大的人吧?這樣應該還是會有相關的職務、演說等非做不可的事情不是嗎?」

「當然還是有。年初的大聖節一定得接受四個皇帝的拜謁,然後也得定期到聖堂中下層確認世界的管理狀況。每次做這些事情時,她都會因為害怕我發動奇襲而保持警戒。最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終于采取新的對策。她找了一批忠實且強力的手下來執行自己大部分的職務,同時也擔任護衛工作……」

「這就是只有獨自一人的你沒有,但是支配巨大組織的她卻擁有的優勢嗎?但是……這樣不會反而增加不安的要素嗎?你和她有同樣的戰斗力,如果找來那麼多能和你對抗的護衛,到時連他們都因為某種原因而想反叛時,不就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沒辦法壓制他們了嗎?」

我的疑問只讓卡迪娜爾輕輕聳了聳肩,然後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不是說過絕對忠實了嗎?」

「確實這個世界的居民都無法違背高階命令,但你不是也說過這不是絕對的嗎?如果這些護衛因為什麼差錯而把最高司祭當戍暗之國的爪牙……」

「那個女人當然也知道有這種可能性。因為她已經把許多違反指數高的人拿來當成研究材料了。所以她知道盲從不一定代表忠誠……不對,就算護衛真心對她宣示忠誠,那個女人也不會相信吧。因為她是被自己的複制品背叛的女人啊。」

說到這里,卡迪娜爾便笑了起來。

「如果要給他們足以和我對抗的權限與裝備,那就必須保證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不會背叛。那應該怎麼做才好呢?答案其實很簡單,只要把搖光變成那樣就可以了。」

「……你……你說什麼?」

「她早已完成能做到這種事情的複雜指令,也就是『合成秘儀』喲。」

「嗯……就是靈魂與記憶的統合對吧?」

「嗯,而且她也有許多擁有強韌靈魂的高品質個體。被那家伙抓住後拿來做實驗並且凍結保存的高違反指數人民,每一個都擁有相當高的能力。應該說……正因為智力體力高于常人,才會對禁忌目錄與公理教會抱持懷疑吧……初期被捕的人里面,有一名被稱為天才劍士,但是卻不願受教會的支配而與伙伴一起流浪到邊境,然後自己開拓出村莊的豪傑。那名劍士因為想跨越阻擋在人界與黑暗領域之間的『盡頭山脈』,所以被教會給抓走了,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就選他做為第一名忠實的護衛。」

當我感覺到好像在哪里聽過這件事,但是卻又想不起來時,卡遖娜爾已經繼續說道:

「那名劍士的記憶已經因為實驗而損毀了大半,但這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來說反而方便。因為抓走他之前的記億反而會造成阻礙。那家伙就是利用名為『敬神模組』(Pietry moduie)的物體來強迫對方向自己奉獻絕對的忠誠……那東西的外表是像這樣的紫色三角水晶柱……」

卡迪娜爾一邊說一邊用小小的雙手比出十公分左右的空隙。

當我在腦袋里描繪出那件物體時,全身的寒毛馬上豎了起來。因為我幾個小時前才看過那樣東西。

「……合成秘儀會把那根三角柱從額頭中央埋進對象者的腦袋里。接著被奪走記憶的靈魂就會和創造出來的記憶與行動原則合而為一,然後完成新的人格。那個人就會成為對教會與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完全忠誠,只為了維持人界現狀而行動的超戰士……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因為希望這些儀式成功後醒過來的人能夠糾正世界的所有紛亂並且保持其整合性,便以統合萬物讓其收歸教會支配的意思將他們取名為整合騎士(Intregrator)。要想爬上聖堂,那名最古老的整合騎士就有可能會阻擋在你和尤吉歐面前。你還是先記住他的名字比較好。」

卡迪娜爾凝視著我的臉,以沉重的口氣繼續說道:

「貝爾庫利·統合體(Synthesis)·第一號(one)……這就是那名騎士的姓名。」

「……等……等一下,這太誇張了吧。」

在卡迪娜爾閉上嘴唇之前,我已經開始用力搖頭了。

貝爾庫利。

尤吉歐曾經用充滿憧憬的表情告訴過我一名傳說中的豪傑,他的名字就是貝爾庫利。那名豪傑是盧利特村的初代開拓者,不但探索了盡頭山脈,還想從守護人間界的白龍那里奪走「藍薔薇之劍」。

不過尤吉歐好像也不知道貝爾庫利晚年的事跡。原本以為他應該就繼續在盧利特村生活,然後度過余生——想不到竟然是被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抓走,並且改造成最初的整合騎士了。

「那……那個……卡迪娜爾,你應該也知道剛才我和尤吉歐兩個人聯手對上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應該是第三十一名整合騎士並且陷入苦戰吧?但現在忽然說可能要和第一名騎士戰斗,我們怎麼可能打得贏啊。」

但是賢者只是聳了聳肩便把我的抗議帶過了。

「聽見貝爾庫利就開始害怕還太早了。正如你所說的,現在總共有三十一名整合騎士。」

還有三十個比艾爾多利耶還要強的對手。由于不想面對這過于殘酷的現實,于是我便開口說道:

「有這麼多人我怎麼都沒看見啊。來到央都之後,我也只有在晚上看過一次整合騎士乘著飛龍飛過夜空而已。」

「那是當然,因為整合騎士的主要任務是防衛盡頭山脈。大概只有出現違反禁忌目錄的大罪人時才會

來到街上,但這種事情可能十年都不會發生一次喲。平常別說是一般市民了,就連貴族、皇族都沒機會看見整合騎士。或許應該說……他們是被故意隔絕起來的吧……」

「這樣啊……啊,那就是說三十名騎士大部分都在盡頭山脈那邊啰?」

帶著些微的期待這麼問完後,卡迪娜爾馬上搖頭並且回答:

「不能說大部分。現在聖堂內部至少有十二、三名覺醒的騎士。你和尤吉歐如果想達成各自的目的,就一定得突破他們的包圍然後到達聖堂的最高層。」

「說是一定……但真的很困難啊……」

我一邊從椅子上往下滑一邊深深歎了口氣。

以RPG的方式來表現的話,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裝備與等級完全不足就沖進最後的迷宮里一樣吧。我確實是為了到達聖堂的最上層和現實世界里的某人通訊而大老遠來到央都,但老實說和整合騎士之間的戰力差距真的讓人感到絕望。

我緊閉著嘴,把視線移到自己胸前。多虧有卡迪娜爾給我們的魔法肉包,現在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所造成的傷口已經完全痊愈了,但受傷的地方還是殘留著刺痛的感覺殘渣。

如果今後出現的騎士都比艾爾多利耶還強,那光靠正攻法想爬到頂層的可能性可以說相當低……當我想到這里時,忽然又再次想起在玫瑰園里的戰斗將近尾聲時發生的奇異事件。

被尤吉歐告知自己母親姓名的整合騎士忽然顯得相當痛苦,然後整個人跪到地上。接著便忽然有透明三角柱伴隨著紫色光芒從幾乎失去意識的他的額頭浮出——那應該就是卡迪娜爾所說的「敬紳模組」,也就是竄改整合騎士們的自我與記憶,把他們變成最高司祭忠實仆人的道具吧。

但是它似乎不像卡迪娜爾所說的那樣擁有絕對的效力。艾爾多利耶光是聽見母親的名字,就快要從模組的強制力里獲得解放了……至少我當時看起來是這樣。如果同樣的現象也會發生在其他騎士身上,就表示除了和他們正面交鋒之外也有其他的方法,而且尤吉歐「把整合騎士愛麗絲變回本來的愛麗絲」的熱切願望似乎也有實現的可能性了。

陷入沉思的我,耳朵忽然聽見卡迪娜爾冷靜的聲音。

「我要說的話馬上就結束了,可以繼續下去嗎?」

「……啊……嗯,請繼續吧。」

「嗯。那麼——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成功創造出包含貝爾庫利在內的幾名整合騎士後,我發動奇襲的成功率也就大為降低了。雖然比不上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但騎士們的攻擊力、防禦力都相當高,連我也沒辦法立刻消滅他們。我也因此而做出必須和那個家伙長期抗戰的覺悟……」

卡迪娜爾漫長的故事似乎終于接近尾聲了。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把意識集中在賢者充滿威嚴的聲音上。

「既然狀況有所改變,我也知道自己需要協力者。但是——很難找到願意和這個世界的支配者戰斗的人。那個人首先必須擁有違背禁忌目錄的高違反指數,而且還要有跟整合騎士不相上下的直接戰斗能力和神聖術行使權限。于是我便冒著危險,盡可能在遠方設置後門,對生息在周圍的鳥類以及昆蟲施加『感覺共有』以及其他的術式,然後讓它們到整個世界去……」

「喔喔……那就是你的耳目嗎?難道說,監視我的也是這些生物……?」

「嗯。」

卡迪娜爾咧嘴一笑,接著又伸出右手。她把手掌面向上方,手指像是在叫某個人般不停動著。結果——

「嗚哇!」

忽然有某種小小的東西從我的瀏海里跳出來,然後無聲地落在卡迪娜爾手掌上。仔細一看之下,原來是只不到小指前端大小的黑蜘蛛。它迅速轉過身軀,用並排在頭部前方的四只深紅單眼往上看著我,接著又抬起右前腳來向我打招呼……至少我褂起來是如此。

「它叫作夏洛特。從你和尤吉歐離開盧利特村開始,它就一直待在你的瀏海、口袋或者房間角落觀察你們兩個的言行舉止。不過除了看之外……好像偶爾也會有別的行動。」

卡迪娜爾一這麼說,蜘蛛便縮起八只腳,露出輕輕聳肩般的動作。

那種可愛的模樣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當我們從乘坐飛龍的整合騎士手底下逃走時,可能就是這個家伙一直拉著我瀏海的一根頭發來告訴我該往哪里逃吧。不對,不只是那個時候。從盧利特村出發之後,不論是在薩卡利亞參加劊術大會並且成為衛兵,還是進入央都的修劍學院就讀,我都在面臨重大場面時有過好幾次同樣的感覺。

「……這麼說來,那種抽痛的感覺不是我的靈感,而是頭發真的被拉了嗎……」

當我一邊呆呆地這麼呢喃著,一邊回想起各種場面時,最後忽然又浮現一個最重要的記憶。我忍不住探出身子,對著靜靜待在卡迪娜爾手掌上那只不足五厘米的黑蜘蛛呢喃道:

「對……對了,那個時候……就是我栽培的賽菲利雅花苞全部被砍斷的時候,該不會就是你鼓勵我的吧……?你當時說要相信賽菲利雅的生命力,以及周圍花朵的願望……」

殘留在記憶里頭的是有些成熟的女性聲音。這麼說來,眼前的黑蜘蛛可能正如它夏洛特這個名字所顯示的一樣擁有女性人格,不過這真的有可能嗎——非人的蟲子竟然也擁有搖光。

就在我因為各種疑問而一個頭兩個大時,夏洛特恤沒有回答什麼,只是一直用鮮紅的眼睛凝視著我,但忽然間就從卡遖娜爾的手掌上跳下來並且快速跑過桌面,最後跳到附近的書架上然後消失無蹤。

目送小小使魔離開的卡迪娜爾這時又用平穩的聲音低聲說道:

「夏洛特是我施加術式然後派遣到人界各地的最古老監視用單位。它漫長的任務現在終于結束了。因為凍結了它天命的自然減少,所以它其實已經工作了兩百年以上……」

「……監視單位……」

我低聲說完後又看了一下夏洛特闖進去的書架。它的任務應該只是觀察我和尤吉歐而已。但是離開盧利特村之後的兩年里,夏洛特已經藉由拉扯瀏海以及輕聲給予建議救了我好幾次。某方面來說,它對我來說其實是比尤吉歐還要親近的同行者,只是我一直沒注意到而已。

——多謝了。

我在心里向它道謝並且對著書架低下頭來。

接著又把視線移回卡迪娜爾身上,考慮了一下之後才問道:

「也就是說……被關在這座大圖書館的你,兩百多年來就利用這些使魔作為耳目,尋找能夠幫助你的協力者嗎……」

「嗯。因為在這里無法直接參照人類的違反指數參數。所以只要聽見什麼奇異的謠言我就會讓監視單位移動到該處,然後讓其觀察造成謠言的人類……我就是一直進行這種單調的搜索。而且不只一次眼睜睜看著覺得合適的人選被整合騎士帶走。就連沒有感情的我,都因此而深深理解失望與忍耐這兩個名詞的意義了。老實說……這十年左右,我幾乎覺得差不多該了解放棄這兩個字的意思了。」

卡迪娜爾嬌小的嘴唇露出帶有兩百年重量的微笑。

「當我坐在這里觀望整個世界的這段期間,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已經為了獲得能成為整合騎士的強者而建立起更加積極的制度。這就是你和尤吉歐的目標『四帝國統一大會』的真正目的。」

「……也就是說,在那場大會里獲得優勝的劍士不是能獲得被任命為整合騎士的榮譽,而是……」

「被強迫變成整合騎士。成為騎士之前的記憶會被封印起來,然後成為盲目遵從最高司祭的最強人偶。只要家里有人成為整合騎士,就能獲得讓人難以置信的高額獎金與上級爵士的地位,所以就算再也見不到兒子或女兒,貴族和富商也還是拼命讓自己的小孩學習劍法。而騎士本人則會被指派到不可能與家族有所接觸的領地,讓他們與過去變得毫無瓜葛。」

「……你剛才說的,被隔離………」

「嗯,指的就是這種制度啊——三十一名整合騎士里,有一半是犯下禁忌而被帶走的人,另一半則是大會的優勝者。痛擊你們的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就是其中之一。」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策略啊……」

我隨著沉重的歎息這麼低聲說道。

我擔任隨侍的索爾緹莉娜學姊,以及尤吉歐服侍的哥魯哥羅索學長今年沒有在大會里獲勝反而可以說是幸運嗎?如果索爾緹莉娜學姊蠃過艾爾多利耶,然後在統一大會獲得優勝,那麼在玫瑰園里等待我們的失憶整合騎士就會是她了。

而且不只是這樣而已。如果沒有發生萊歐斯與溫貝爾的事件,而我和尤吉歐也按照當初的計劃被選為學院代表,最後順利贏得明年的大會的話——又或者我們沒辦法逃出地下監牢而被拉去審問的話……屬于天然搖光的我也就算了,尤吉歐很有可能會成為第三十二名整合騎士。如果是這樣,那就真的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這時卡迪娜爾又用平穩的聲音對開始發抖的我說:

「——就這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在兩百多年之間不斷鞏固守備,而我

也愈來愈失望。連我都開始有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的想法了……」

她深褐色的眼睛凝視著大圖書館挑高的天花板。接著又像是在冰冷圓形屋頂上看見溫暖陽光的幻影般眨了好幾次雙眼。

「……透過監視單位們的眼睛看見的世界相當美麗而且充滿亮光。孩子們高興地在草原上奔跑,女孩子們因為談戀愛而羞紅臉頰,母親們對抱在懷中的嬰孩露出慈愛的笑容。如果這副身體的主人,也就是家具行的女兒能夠順利長大的話,那麼她應該也能得到這一切才對。在不知道整個世界構造的情況下平凡度過一生,到了六、七十年後,即將臨終的她也能在家人的看護下回想自己幸福的一生……」

卡迪娜爾伏下視線,發出呢喃般的聲音,感覺她的身體似乎稍微搖晃了起來,不過這可能只是我的錯覺吧。

「……我怨恨自己的靈魂核心被烙印了『必須糾正主要處理程序的錯誤』這樣的行動原理,也認定自己是行將就木的老太婆。只是所有生命光輝都已消逝,只能靜靜等待天命歸零那個瞬間來到的枯朽老樹。結果很不可思議的,講話的口氣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老氣橫秋。我每天就只能藉由派遣到世界各地的使魔的耳朵來聽人類生活。但這段期間我也不斷考慮,為什麼創造這個世界的外界神明們完全不管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專橫……創世神史提西亞、陽神索魯斯和地神提拉利亞只是公理教會為了支配而偽造出來的神明,不過我已經從系統指令一覽表里看見許多次真正神明『RATH』的名稱了。我知道RATH是神明們的集合體……Cardinal是他們所制作出來的,沒有靈魂的模擬神明。還有我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被烙印了這個系統的兩條行動原理。但知道愈多這些世界的秘密,卻反而出現更多疑問。」

「等……等一下。」

跟不上發展過于快速的內容,我只能插嘴這麼表示。

「也就是說……你光靠推測就知道這個地方只是RATH制造出來的模擬世界,還有原本的Cardinal是擁有正副兩道處理程序的程式嗎?」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有兩百年的時間和內藏在Cardinal系統里的資料庫,誰都可以做出這樣的結論。」

「資料庫……原來如此。你那不像地底世界居民的語彙就是從那里學來的嗎?」

「連剛才你喝的玉米濃湯的味道也是一樣。不過我對許多用語的理解應該和你有很大的差異……但是接下來的推測應該沒有問題才對。以神明的創造物來說,地底世界實在有太多缺陷,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丑惡支配體制之所以能一直維持下去……唯一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真正的神明RATH不希望這個世界的人民過著幸福的生活。應該說完全相反……他們是為了用巨大的鉗子慢慢箝制人民,然後觀察他們如何掙紮才會讓這個世界存在。你應該也知道——近年來人界的邊境地帶因為傳染病以及危險動物的跋扈、農作物欠收而增加了許多無法過完天命就死亡的人類。這是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都無法改變的『負荷參數』增加所引起的現象。」

「負荷……參數?話說回來,你之前好像也說過什麼負荷實驗之類的話對吧?」

「嗯。嚴格來說,現在負荷也每天都在增加……根據資料庫里記載,負荷實驗最終階段會出現的試煉可不是疾病能比得上的喲。」

「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

「夾住人界這顆雞蛋的鉗子終于要壓破蛋殼了,你應該也知道人界外面有什麼吧。」

「黑暗領域……?」

「沒錯。那個黑暗世界就是要給予人民終極痛苦的裝置。剛才也說過,被稱為暗之怪物的哥布林、半獸人以及其他種族,全都是跟人類一樣搖光里被烙印了殺戮與強取豪奪行動原理的存在。他們的組織是純粹用力量優劣來決定階級高低,而且現在已經建立起雖然相當原始但非常強大的軍隊。總數雖然只有人界人口的一半左右,但每個個體的戰斗能力都遠超過人類。這支恐怖的集團,每天都在期待著入侵他們稱之為『伊武姆』的人界人的領土,好藉此來滿足自己暴虐的欲望。我想這是不久之後就會發生的事。」

「軍隊……」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兩年前,和我在盡頭山脈的洞窟里進行死斗的哥布林隊長是無庸置疑的強者。光是想到有成千上萬的那種家伙將會進攻過來,我就快要嚇破膽了。我一邊不停地搖頭,一邊用沙啞的聲音說:

「……人界里雖然有許多衛兵和騎士……但根本一點勝算都沒有。這個世界的劍術已經變得跟表演一樣,老實說完全不堪一擊……」

結果卡迪娜爾也馬上點頭並且回答:

「我想也是。按照RATH原本的計劃……現在人界應該也已經組成足以和黑暗領域對抗的強力軍隊了。持續和規模雖小但是不斷入侵的哥布林們戰斗而得以提升武具和神聖術的行使權限,然後也能創造出實用的劍法與集團戰術。但是正如你所知,現狀和計劃根本差了十萬八千里。劍士們完全沒有實戰經驗,只是一味地追求劍招的美觀,而身為軍隊指揮官的上級貴族也只想過奢侈的生活。這一切全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以及她所創造的整合騎士所造成的。」

「……究竟是怎麼回事?」

「整合騎士因為擁有最高等級的權限與神器等級的武裝,所以實力的確相當驚人。甚至只靠八個人就能守護盡頭山脈,輕松地把入侵的哥布林集團消滅殆盡。但是——原本應該和哥布林戰斗的一般人民也因此而過了數百年完全沒有戰斗經驗的生活。人民完全不知道將會來臨的威脅,只沉浸在名為安甯的一灘死水當中……」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知道負荷實驗的最終階段最近就要開始了嗎?」

「應該知道吧。但是那家伙認為光靠自己和三十名整合騎士就能順利解決掉暗之軍隊。連當那一刻來臨時將成為重要戰力的東西南北四只守護龍,都因為自己無法操縱的理由就被她殺掉了。你的伙伴聽見了一定會覺得很傷心,其實殘酷殺害白龍的人,就是在童話里和它有過一段有趣爭執的,被改造成整合騎士的貝爾庫利啊。」

「……這件事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比較好。」

我一邊歎息一邊低聲這麼說道。想起在盡頭山脈地底看見的骨頭山後,我暫時閉上眼睛,過了一陣子才又抬起頭來問道:

「那實際上又怎麼樣呢?如果暗之軍隊攻過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和整合騎士能夠對抗他們嗎?」

「不可能。」

卡迪娜爾馬上說出否定的答案。

「整合騎士確實是長年征戰沙場的強者,但數量實在相差太大了。另外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操縱的神聖術雖然擁有天災般的威力,但正如我剛才說過的,要使用術式就必須自己也處身于敵人的射程范圍內。暗之軍隊每個人的實力雖然都跟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差距甚多,但他們會使用神聖術……不對,或許應該說暗黑術吧,總之他們能使用系統指令的人可以說多如繁星。就算一記轟雷可以燒焦數百名術士,但下一個瞬間她也會被千只火焰箭貫穿吧。雖然因為有龐大的天命而不一定會因此喪生,但至少可以知道她一定會逃回這座塔里來。」

「等……等一下。這也就是說……不論我和你有沒有打倒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個世界將來的命運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嗎?就算你奪回Cardinal系統的所有權限,也沒辦法擊退暗之軍隊吧?」

聽見我茫然的發言後,卡迪娜爾便深深點了點頭。

「沒錯。事到如今,連我也沒有阻止黑暗領域侵略人界的方法了。」

「……這也就表示……只要刪除發生錯誤的主要處理程序,也就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卡迪娜爾你就不管這個世界的死活了……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我用沙啞的聲音畏畏縮縮地問道。

這時卡迪娜爾閉起嘴巴,她小小圓眼鏡深處的雙眼投射出某種哀感的感情,並且一直盯著我看。

「……或許是吧。」

她終于發出來的聲音已經細微到快要被周圍油燈燃燒的聲音掩蓋過去。

「沒錯……如果只看會造成許多靈魂消滅這樣的結果,我的目標或許和就這樣任由事情發展下去沒有什麼不同……但是……如果我和你就這樣坐在這里什麼都不做,不久之後……雖然不知道是一年遺是兩年後,暗之軍隊一定會入侵人界來燒殺擄掠,造成許多居民的死亡。屆時將會出現我們所知道的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的……極其悲慘與殘酷的地獄——不過呢……就算我能恢複所有權限,然後編出一擊就能燒盡所有暗之怪物的指令,我也不會使用它。因為他們並不是自願成為怪物的。我說過考慮了數百年也沒能想出答案吧。你聽好了……如果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名支配者沒有出現,這個世界也按照原本的計劃來發展,屆時建立起強力軍隊的人類枳們也一定會反過來攻進黑暗領域,然後極盡暴虐之能事來殺戮那個國家的居民!」

卡迪娜爾平靜的聲音就像是猛烈的鞭子一樣抽打著我的耳朵。

「不論哪一種

發展,這個世界都會邁向血流成河的結局。因為這就是神明RATH的真正意圖。我……我無法承認這樣的神明,也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因此……知道無法躲避負荷實驗最終階段到來的我,便做出了唯一的結論。那就是想盡辦法在那一刻來臨之前排除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恢複我身為Cardinal系統的權限……然後把地底世界和黑暗領域全部歸零。」

「全部……歸零……?」

我機械式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才瞪大了雙眼。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把保存在LightCube Cluster這個靈魂搖籃里頭的,不論是人界還是暗之國人民的搖光都刪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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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卡迪娜爾這麼說時,她稚嫩的臉上帶著下了堅定決心與覺悟的表情,而我則是好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一陣子後,我才終于能夠具體想像出少女所指出的最終解決手段是什麼樣的情形。

「也就是……如果沒辦法回避有許多人痛苦死去的結局,那倒不如在那之前把他們全都安樂死的意思啰……?」

「安樂死……?不對——這個用語不正確喔。」

可能是搜尋了內藏在系統內的資料庫吧,只見卡迪娜爾眨了一下眼睛後才搖了搖頭。

「你擁有和LightCube不同的紀錄媒體,所以對于你這種高階世界的人類來說可能是難以置信的現象,但這個世界里只要簡單的操縱就能消除人民的靈魂了。他們不會有任何知覺,甚至連燭火搖曳般的抵抗都不會有就消失了……不過這依然是殺人的行為就是了……」

這應該是卡迪娜爾經過長時間考慮後所做出來的結論吧,當她這麼說時,我甚至能從她的聲音里感覺到沉重的自暴自棄與無力的感覺。

「當然,真要說的話,還是有讓這個世界永遠逃離RATH的掌控,然後發展出自己的曆史這種最棒的結局。只要花上數百年的時間,甚至有可能讓人界與黑暗領域和平地融合在一起。但是……你應該最清楚從神明RATH的手中獨立根本只是癡人說夢吧?」

卡迪娜爾突然提出的問題讓我咬緊嘴唇並且陷入沉思。

我也不知道地底世界在現實世界里的實體,也就是LightCube Cluster存在于日本的什麼地方。但是Cluster和它的相關機器當然都得消耗大量的電力,所以從這方面來看就能知道完全獨立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說得更現實一點,RATH營運地底世界並不是在做慈善事業。菊岡誠二郎的身份其實是自衛官,而我推測RATH的設立應該和他有很深的關系。如果這種推測正確的話,就表示這次的實驗應該有國防相關的具體目的才對。就算卡迪娜爾恢複全部權限,然後打開與外部連絡的管道要求讓地底世界獨立,RATH也一定不會接受她的要求。

沒錯——現在想起來,就算我之後到達中央聖堂最上層,然後和菊岡取得連絡並且讓他和尤吉歐對話,也沒辦法保證他會答應我維持地底世界現狀的要求。對RATH來說,所有的人工搖光都只是實驗對象,何況現在的地底世界本身也只是他們所做的數種嘗試里的一種而已。

結果人工搖光們如果想要獲得真正的自由與獨立,可能就只有一種手段——那就是直接挑戰現實世界的人類。

愈想愈感到不安的我,只能強迫停止自己的思緒。我抬起臉來看著卡迪娜爾,然後強行讓僵硬的脖子上下移動。

「……沒錯,的確不可能。這個世界太過于依靠外界的人類與能源了,所以很難獨立。」

「嗯……要比喻的話,大概就是被丟進水桶當中,只能默默等待被丟進鍋里油炸的魚群吧……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跳到水桶外自殺了。」

雖然聽見卡迪娜爾放棄掙紮的話聲,但我實在沒辦法就這樣點頭同意她的看法。

「但是……我實在沒辦法看得那麼開……跟痛苦地死去比起來,在沒有任何感覺的情況下瞬間消失還比較好,你想出來的這種答案或許是正確的。但我和這個世界的人民已經有太深厚的關系,所以實在無法接受這種觀點。」

腦海里不斷浮現盧利特村和聖托利亞與我有深交的人以及他們的笑容。雖然不願意看見他們遭到黑暗領域的軍隊殘酷地殺害,但也沒辦法就這樣協助卡迪娜爾。把所有人的靈魂冊掉真的是唯一的最佳手段了嗎?

我無法接受突來的現實,只能緊咬住嘴唇,這時卡迪娜爾又用平穩的聲音對我搭話道:

「桐人啊,如果你協助我取回所有權限,那麼在消滅地底世界之前,我就實現你一部分的願望吧。只要你指定想解救的人,我就不消除那些人的搖光,會把他們凍結並且保留下來。接下來就等你回到外部世界後,找到容納他們靈魂的LightCube就可以了。我大概可以保留十個人左右。對你來說雖然不算最佳,但也算是次佳的選擇了。」

「…………!」

這意想不到的壁吾讓我猛吸了一口氣。

真的能辦到這種事嗎?

如田不保持LightCube的情報不需要電力,那麼只要把它從Cluster里抽出來並加以妥善保存,內部的搖光就不論過多久都不會劣化才對。雖然可能得花上一段時間,但等到STL技術普及化之後才將他們「解凍」的話,再次相遇也就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了。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自己真的能從位于RATH研究設施中樞的LightCube Cluster里偷出複數的Cube嗎?根據卡迪娜爾所說,Cube是長寬高各五公分的立方體,這樣口袋里應該藏不了幾個才對。就算使用附近的容器,裝十個左右確實就是極限了。

也就是說,如果我答應這個提案,就非得選擇想要解救的靈魂不可。

這可不是在整理家庭用游戲機的游戲存檔啊。從最原始的意義來看,人工搖光們和我同樣是人類。我必須從無法避免的死亡當中,選出能夠獲救的十個人。而且只是因為他們跟我的交情比較好。我真的有資格與權利做出這樣的事情嗎?

「我……我實在……」

「辦不到」這三個字遲遲無法從我嘴里說出來,我只能一直凝視著卡迪娜爾那看透所有事情般的雙眼。結果最後才擠出極為狼狽的求饒發言:

「——說起來,你為什麼會選擇我做為對抗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協力者呢?話先說在前面,我在這個世界里沒有任何的優勢。神聖術或是劍法比我厲害的人有一大堆。對了……就拿尤吉歐來說好了。現在那家伙要是認真跟我交手,我可能就贏不了他了。」

卡迪娜爾耐著性子聽完我這種消極抗辯之後,才像是要表示「真受不了你」般搖了搖頭。她接著又在桌上的杯子里注滿咖啡爾茶——看起來是這樣但也有可能是真的咖啡——並且啜了一口。

「……我是在二十年前才了解無法回避負荷實驗階段,也就是黑暗領域的侵略。之後我便比之前更加拼命尋找能夠成為我手中長劍的人……」

她再次開始終于來到最終章的漫長物語,我也只能把喪氣話吞回肚子里,專心聽她繼續說下去。

「……但就算找來再厲害的劍法或是神聖術的達人,要靠近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本人的話,除了必須突破整合騎士的護衛之外,還必須克服一項非常大的障礙。」

「……還……還有什麼障礙……?」

「嗯,在尋人的同時,我也想了數十種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但每一種的可行性都不高……當我左思右想時,時間也不停地過去,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進入負荷實驗的事前階段,黑暗領域早就時常派出先遣部隊來威脅盡頭山脈了。事到如今——當我開始檢討放棄藉由戰斗來恢複權限,然後犧牲自己來說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可能性時……我派出去的使魔忽然察覺到北方邊境的人民之間流傳著幾乎不可能發生的話題。」

「不可能發生的話題……?」

「至少桂妮拉變成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之後,就從來沒發生過這種現象了。那個女人為了防止人類擴大居住范圍而在世界各地設置了防礙物體……其中之一,就是能夠吸收廣大范圍的空間資源,而且擁有極高優先度與耐久度的巨樹。傳聞有兩名年輕人竟然把那棵巨樹砍倒了。」

「…………好像在哪聽過這件事耶……」

「我馬上移動配置在諾蘭卡魯斯北域的使魔,也就是夏洛特,讓它去尋找那兩個年輕人。終于找到他們時,那兩個人剛好要離開村子。于是我便擅一夏洛特先潛入其中一名看來粗枝大葉的年輕人頭上,然後開始探索他們是如何排除那幾乎無法破壞的物體……」

雖然很想就粗枝大葉這一點提出反駁,但實際上夏洛特在我頭上待了兩年以上我都沒有察覺,所以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于是我只能繃著臉,催促卡迪娜爾繼續說下去。

「我馬上就知道他們成功的理由。因為亞麻色頭發的年輕人,手里的長劍是世界上沒有幾把的神器。雖然已經被殺掉很久了,但那是只有世界的守護龍承認的勇

者才能獲得的武器之一……但知道這一點之後,我馬上又有了新的疑問。那就是為什麼這樣的年輕人會有這麼高的物體控制權限呢?很久沒有這種興奮感覺的我,接下來便日夜都豎起耳朵聽他們兩個人的對話。雖然幾乎都是不值一提的閑聊……」

「抱……抱歉喔。」

「好了,靜靜地聽下去。不久之後——在通往央都路上的旅館里,我終于知道了那個理由。令人驚訝的是,那兩個家伙竟然說靠他們兩個人就擊退了黑暗領域的大規模先遺偵察部隊。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那麼原本應該分配給數十個人的龐大權限上升點數,就等于是被這兩個人獨占了。于是我便得知他們為什麼能夠獲得足以裝備紳器的權限……但這時新出現的問題又讓我倍受煎熬。問題就是——這兩個年輕人明明出生在沒什麼像樣衛兵隊的邊境,為什麼還能夠擊退擁有壓倒性戰力的黑暗領域哥布林戰士呢?」

「話先說在前面,有九成是靠虛張聲勢喔。」

原本打算斥責再次打斷話頭的我,但卡迪娜爾似乎又改變了想法,于是她便閉起嘴巴並且緩緩點了點頭。

「嗯……沒錯,我想應該是用上那種手段才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吧。但這個問題就花了我不少的時間才解開。因為黑發的小子……也就是桐人你,應該是配合伙伴尤吉歐來改變自己的言行舉止吧。但是看到你把剩下來的食物喂給沒有飼養的動物,也就是野狗時,我便受到閃電般的沖擊,同時也了解你完全不受到禁忌目錄的束縛……」

「……我做了那種事嗎……」

「還做了好幾次呢。要是被別人看見可就不得了了。從那之後——我便透過夏洛特的眼睛仔細地分析你的發言和行動。連你們兩個人到達央都,進入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就讀後也一樣。開始觀察後過了一年左右……我終于得到了唯一的解答。那就是你並非在這個世界里出生,靈魂被囚禁在LightCube里的人,而是來自于外部……也就是真正的創世神RATH存在的世界……」

「——那我讓你失望了吧。不但沒有應該要有的管理者權限,也沒有和RATH聯絡的方法……甚至連外界現在是什麼情形都不知道……」

當我帶著很不好意思的心情這麼表示時,卡迪娜爾便一邊輕笑一邊搖晃著右手的食指。

「這些事情我一開始就知道了。如果你擁有高過亞多米尼史特蕾違的系統權限,那根本沒必要連受了重傷都只用劍打倒哥布林。我也無法得知你為什麼會以現在的狀態出現在地底世界。我推測大概是某種事故造成的結果……不然就是限制記憶、知識以及權利後來這里收集資料。不過如果是後者的話,你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大了,這實在讓人有點難以置信。」

「……嗯,說的一點都沒錯。如果真是這樣,連我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我一邊回想起左肩被哥布林隊長的刀砍過時的痛楚,一邊低聲這麼說道。

「但是對我來說,你依然是我夢寐以求的最大希望。我剛才也說過,在與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戰斗時得面臨另一項重大障礙,而你正好是能夠克服這種障礙的存在。」

「到底是什麼障礙呢?」

「——在實行合成秘儀時,必須詠唱一長串的指令與調整龐大的參數。包含准備階段在內,大概需要三天的時間。」

再度出現的突兀話題,讓我只能露出驚訝的表情。但是卡迪娜爾卻像是沒發現般繼續動著嘴唇說道:

「也就是說,一般戰斗當中根本不用考慮到會出現直接連結到LightCube的神聖術。換言之,在戰斗時就沒有靈魂被奪取,然後被洗腦成為整合騎士的危險性。但是——如果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放棄奪取我選擇的戰士,只專注于把他的靈魂轟飛呢……?不用經過嚴密的參數調整,指令應該就會縮短許多了。說不定在那個人和護衛戰斗的期間,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就能夠完成詠唱。如果是對天命的攻擊,就能夠用裝備或神聖術加以抵抗。但如果是直接對搖光發動攻擊,就沒辦法進行任何防禦了。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後,我便陷入相當長一段時間的苦思。」

「……對靈魂的攻擊……那太恐怖了吧……」

「嗯。再厲害的戰士,只要記憶被撕裂就沒辦法戰斗了……因此桐人,你是唯一能夠抵擋這種攻擊的人。就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應該也沒辦法對把你的靈魂移動到地底世界的外部神器『STL』出手才對,因為根本不存在這種指令。現在知道我一直等待著你的理由了嗎?知道我為什麼設置了最大數量的後門,一直等待你在統一大會里獲勝……或是以違反禁忌目錄的罪人身份踏進公理教會的用地,在被拖到審判現場前就先把你拉到大圖書館里來了嗎……?」

終于把自己極為漫長的物語講到現在這個時間點,臉頰微紅的卡迪娜爾深深歎了口氣。

「……這樣啊,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就算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我依然不清楚自己潛行到地底世界來的理由。應該說,我就是為了知道這個理由才會以來到世界中心,這個唯一可能存在與RATH聯絡手段的公理教會為目標。

但是聽完這個活過漫長時間的少女如此堅決的發言後,我便不由得感覺自己來到這里是某種引導之下的結果。雖然不知道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戰斗會有什麼樣的結局,但我至少應該和卡迪娜爾一起盡最大的努力,就算只有十個人也要讓他們逃到現實世界里,這就是老天爺的意思嗎——?

不對,老實說在把一切推給命運之前,我就已經沒辦法拒絕眼前這名兩百年來只是一直等待著這個瞬間的少女了。少女雖然說了好幾次自己是沒有感情的程式,但聽了這麼長一段故事之後,我覺得這並不是真的。卡迪娜爾應該也跟我一樣是有喜怒哀樂等感情的人類。就算她被唯一的願望——修正世界這個命令給束縛住了也是一樣。

「怎麼樣呢,桐人?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你無法贊同我把這個世界歸零的計劃,那我就會用後門把你和尤吉歐送到你希望的位置。不過這樣你們在排除萬難打倒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達成各自的目的之後,就還得和我戰斗了……要是真變成這樣,那也只能說是命了……」

卡迪娜爾低聲說完後,臉上便露出把我們帶到這座圖書館後最符合她年齡的清澈笑容。

我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才回答她的問題:

「卡迪娜爾……你說自己的靈魂是桂妮拉的複制品對吧……?」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

「那麼……你應該也流有貴族的純血。應該也擁有只追求自己的利益與欲望的基因才對……那你為什麼沒有丟下這一切然後逃走呢?逃到邊境某個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都追蹤不到的小村莊里,以一個平凡女孩子的身份談戀愛並且結婚生子……最後在幸福當中死去,這些事你應該辦得到才對吧?那不是你的願望嗎?這兩百年來……你體內的血液應該會命令你遵從這種願望吧。你為什麼要違抗這種命令,獨自一個人在這里等了兩百年呢……?」

「真是個愚蠢的家伙。」

卡迪娜爾露出滿臉笑容。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靈魂被烙印了Cardinal副處理程序的存在理由,所以對我來說,排除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與世界的正常化就是唯一的利益與願望。但是現在的我,只能把一切變成完全的虛無才能實現讓世界正常化的願望了。所以——所以我——」

由于卡迪娜爾忽然不再說下去,我便開始凝視她的眼鏡深處。她瞪大的深褐色眼睛似乎無法壓抑某種感情,所以產生相當大的動搖。她不久後便張開嘴巴,用幾乎快聽不見的細微聲音表示:

「……不對……我錯了……我……我也有一個唯一的欲望……那是這兩百年來,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的事情……」

卡迪娜爾先合起眼簾,然後又抬了起來,接著便一直盯著我看。她很難得像是在猶豫些什麼般皎緊嘴唇,雙手互握一陣子之後才突然從椅子上站起身子。

「喂,桐人,你也站起來。」

「啥……?」

于是我也按照指示站了起來。卡迪娜爾這時整個人往後仰來抬頭看著直立而露出疑惑表情的我。我雖然不算高,但跟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的少女比起來還是有一段差距。

卡迪娜爾繃起臉來看了一下周圍,然後把右腳放到剛才坐的椅子上,接著整個人站了上去。她回過頭來,像是要確認視線高度是不是跟我差不多般點了點頭。

「這樣就可以了。喂,桐人,過來這里。」

「……?」

到現在都還無法理解狀況的我移動了幾步,站到卡迪娜爾面前。

「再前面一點。」

「咦咦?」

「別啰哩啰嗦的。」

心里一邊想著究竟是怎麼回事的我一邊慢慢往前靠近。當她說這樣就可以了時,我們兩個人的瀏海已經快碰在一起了。老實說這時我已是冷汗直流,而卡迪娜爾則是瞄了一下我的眼睛,然後便迅速移開視線並且繼續做出命令:

「張開雙臂。



「…………這樣嗎?」

「伸到前面來圍個圈。」

「……………………」

該不會按照她所說的去做的瞬間,就被手杖痛扁一頓吧——我一邊這麼擔心,一邊慢慢移動雙手,繞過卡迪娜爾的身體後在離她背部相當遠的地方讓左右手的手指碰在一起。

就這樣經過了幾秒鍾尷尬的沉默後,卡迪娜爾便很可愛地嘖了一聲。

「哼,麻煩的家伙。」

當我想說究竟要我怎麼樣時——

卡迪娜爾推開長袍的雙手也畏畏縮縮地繞到我背後,然後我便感覺有微小的力道透過上衣傳了過來。碰到我額頭的巨大帽子發出聲音後掉到桌面上,栗色的卷發也跟著輕撫我的左臉頰。肩膀和胸口隨即感到輕微的重量與溫暖的熱量。

「……………………」

承受更加尷尬的沉默好一陣子後,我便打算開口詢問變成這種情況的理由。但是卡迪娜爾幾不成聲的聲音卻快一步輕輕地震動了大圖書館的空氣。

「這樣啊……原來這就是……」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後才又繼續說——

「……這就是人類嗎?」

我瞬間屏住了呼吸。

卡迪娜爾在長達兩百年的孤獨當中不斷進行各種思索,如果說真有什麼是她最後想知道的事情,那一定就是和其他人接觸的感覺了吧。

人類這個名詞是根據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發展出來的。既然身為人,就一定得和其他人交談、攜手並且感受靈魂的接觸。

但是這名少女卻在不會說話的書本包圍下,獨自度過了長達兩百年的時間。

這時我終于在某種程度的真實感下,實際感受到卡迪娜爾活過的時間。于是我便同時動起左右手,確實地把少女的背部拉了過來。

「……好溫暖……」

這道沙啞的聲音,與卡迪娜爾之前發出的聲音帶有某種決定性的差異。

我同時也感覺有顆微小,但確實有其溫度的小水滴緩緩在我臉頰上移動。

「……終于……得到回報了……看來我的兩百年並沒有錯……」

小水滴一滴、一滴地流下然後消失不見。

「光是知道這種溫度……我就滿足了……感覺自己受到充分的回報了……」

保持這樣的姿勢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當感覺到空氣輕微流動時,我的臂彎里就沒有任何人在了。

從椅子上下來的卡迪娜爾拿起翻倒在桌面上的帽子,拍了幾下後便戴回自己頭上。她一邊推起圓眼鏡一邊轉過來的臉上,已經取回賢者才會散發出來的超然氣息。

「你要在那里呆站到什麼時候。」

「……變化太大了吧……」

我對于這讓人覺得剛才的眼淚難道只是幻覺的發言提出抗議,然後直接坐到桌子角落。當我雙手抱胸並呼出長長的一口氣時,卡迪娜爾就在三男默默地等待,接著才隨口提出最後的問題:

「——你做出結論了嗎?究竟接不接受我的提案呢?」

「…………」

很可惜的是,我沒有當場在這里做出回答的決斷力。

理論上來說,選出十名想救的人,然後藉助卡迪娜爾的力量讓他們逃到現實世界已經是最棒的結果了吧——因為現在的我實在想不出比這更好的代替方案了。

但這只是我想不到,並不代表它就不存在。我希望是這樣。所以我便抬起臉來從正面凝視著卡迪娜爾並且說道:

「……好吧。我接受你的提案。不過……」

我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出接下來的話:

「不過我不會放棄思考。接下來即使要和整合騎士以及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戰斗,我也還是會繼續搜尋回避負荷實驗階段的悲劇,以及讓世界在保持和平的狀態下持續下去的辦法。」

「唉,怎麼有這麼樂天的家伙。不過我早知道你會這樣了。」

「因為……我也不希望你消失啊。如果要我選十個人的話,你一定也會是其中一個。」

瞬間瞪大的眼睛馬上被苦笑的感情覆蓋,接著卡迪娜爾便用誇張的動作搖了搖頭。

「……想不到你除了樂天之外,還相當愚蠢。如果我也跟著離開,那要由誰來結束這個世界呢?」

「所以……我才會說雖然了解狀況,但不會放棄掙紮啊。」

像是受不了我這近乎藉口的發言般搖了搖頭之後,賢者才轉過了身子。長袍翻轉時卷起了一陣微風,而乘著這陣風傳過來的平靜聲音里,帶著刹那間的接觸還是無法掩蓋的兩百年孤寂。

「你總有一天也會知道放棄時的痛苦……到時候就不是盡力而無法成功……而是得接受自己應該無法成功的推測……那麼——我們回去吧。你的伙伴差不多要看完曆史書籍了。讓我們和尤吉歐一起討論今後具體的行動計劃吧。」

用手杖敲了一下地面的卡迪娜爾沒有看向我,直接就朝著之前走過來的方向前進。

2

正如卡迪娜爾所預測的,我們回到曆史書籍的回廊上時,坐在樓梯中段的尤吉歐剛好把膝蓋上的厚重書本闔起來。

像是從幾百年的曆史探訪中醒過來的他正用茫然的視線看著周圍時,我已經走過去對他搭話道:

「久等了,抱歉丟下你一個人在這里。」

結果尤吉歐的背部不知道為什麼震動了一下,他接著又用力眨了幾次眼睛,然後才終于看向我。

「啊……啊啊,桐人。過了多久了……?」

「咦?呃……」

我急忙看了一下四周,結果發現不要說時鍾了,這里連扇窗子都沒有。這時旁邊的卡迪娜爾稍微干咳了一聲,然後才代替我回答:

「大概兩個小時左右,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了——看完人界漫長的曆史後有什麼想法呢?」

「嗯……怎麼說呢……」

尤吉歐聽見對方的問題後,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般咬了好幾次嘴唇,然後才用吞吞吐吐的口氣低聲說道:

「……這本書里寫的事情,真的全都發生過嗎?感覺……好像在看一連串精心設計出來的童話故事一樣……因為幾乎每一個情節都是某處發生了什麼樣的問題,然後整合騎士便到該地去把問題解決,從此之後禁忌目錄里就又加了哪幾條項目之類的……」

「這也沒辦法,史實就是這樣。公理教會原本就是個一直在防止有任何漏網之魚出現的組織。」

卡迪娜爾恨恨丟出來的台詞讓尤吉歐瞪大了眼睛。也難怪他會這樣,因為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遇見如此直接批評教會的人,而且對方又只是個年輕的小女孩——當然只是外表而已。

「那……那個,請問你是……?」

「啊~她叫作卡迪娜爾。呃……在被現在的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放逐之前,她是另一名最高司祭。」

我說完籠統的介紹後,尤吉歐喉嚨深處便發出奇怪的聲音並且不停後退。

「等等,不用害怕啦。她願意協助我們和整合騎士戰斗喔。」

「協……協助……?」

「是啊。這個人也有打例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重新當上最高司祭的目的。所以……應該算是共同戰線吧。」

這極為簡略的說明絕對不是在說謊,但我實在沒辦法說出等卡迪娜爾取回權限後,就得面臨全地底世界人民都會被刪除的結局。雖然總有一天得和尤吉歐談這件事,不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起頭才好。

我這名毫無心機的伙伴馬上就用深信不疑的眼神凝視著卡迪娜爾,然後露出有些惶恐的微笑。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既然曾經是最高司祭,那麼你知道愛麗絲……整合騎士的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和盧利特村的愛麗絲,滋貝魯庫是不是同一個人嚼?如果是的話……你知道讓愛麗絲恢複的方法嗎……?」

聽見尤吉歐吞吞吐吐的問題後,卡迪娜爾稍微伏下了睫毛。

「抱歉……我在這個地方能獲得的情報極為有限。基本上我只知道不算多的使魔們所見聞的事情。如果是聖堂內部或者聖托利亞中心部發生的事情也就算了,但邊境地域的事件實在不清楚……我知道誕生了一名叫作愛麗絲的整合騎士,不過到現在還是不清楚她的出身……」

聽到這里,尤吉歐便微微垂下了肩膀,但卡迪娜爾接下來說的話又讓他猛烈吸了口氣。

「——不過,整合騎士都是由『合成秘儀』這個神聖術誕生……不對,應該說創造出來的。我可以告訴你解除這個秘儀的方法。」

卡迪娜爾依序看著我和尤吉歐的臉,然後用威嚴的聲音說:

「只要除去插入他們靈魂當中的『敬神模組』(Piety module)就可以了。」

「敬神……模組……?」

尤吉歐吞吞吐吐地重複了一遍第一次聽見的單字,不對,應該說神聖語。而我則是在旁邊補充說明道:

「模組呢,就是表示零件的神聖語。在玫瑰園里和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戰斗時,你不是也看見了嗎?中途那個家伙突然變得很奇怪……」

「是啊……

從額頭里跑出來紫色的棒狀水晶……」

「嗯,就是那個東西。」

舉起右手手杖的卡迪娜爾用它的前端在空中畫出了一條橫線,然後又比出把線從中切斷的動作。

「敬神模組是為了阻礙記憶的連結而插進額頭里的。它能夠封印整合騎士的過去,同時強迫他們絕對效忠于公理教會與最高司祭。但是——這種強制又複雜的術式安定度都不高。只要從外部刺激模組周邊的記憶並讓它活性化,術式就有可能如你們所見的那樣遭到解除。」

「也就是說……只要刺激整合騎士過去的記憶就能解開術式啰?」

我順勢這麼提問,但卡迪娜爾卻沒有點頭同意。

「不……這樣還不夠。還有另一個絕對需要的東西。」

「是……是什麼東西?」

尤吉歐這時已經探出身體。

「就是模組插入前存在于該處的記憶。也就是對整合騎士來說最重要的記憶碎片。那大致上都是最愛的人的回憶。你們還記得是什麼話讓和你們對戰的整合騎士產生強烈反應嗎?」

當我挖掘著過去的記憶時,尤吉歐已經回答:

「記得,那是他母親的姓名。聽見那個名字之後,水晶就幾乎快掉出來了。」

「這麼說來,應該就是那個了……艾爾多利耶被取走關于母親的記憶,然後把模組埋進那里。說起來呢,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來說,整合騎士過去的回憶原本就是累贅了,但記憶和能力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把記憶全部消除的話,騎士的強項……也就是劍術的秘奧義或神聖術的術式也都會消失。所以她才只是阻斷記憶的連結而已。我為了延續生命而刪除了大量的記憶,同時也喪失了許多那段期間得到的知識與能力……」

卡迪娜爾短短呼出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

「……我再說一次,所有整合騎士最重要的記憶碎片都被亞多米尼史待蕾達奪走了。不把它拿回來的話,就算能除去敬神模組(Piety module),記憶也無法重新連結。甚至有可能讓記憶產生重大的損傷。」

「記憶的碎片……那……那麼……如果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已經把從騎士那里奪走的碎片破壞掉了呢……?」

我畏畏縮縮地問完後,卡迪娜爾便用複雜的表情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認為她會這麼做……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是個相當謹慎的女人,所以不會破壞可能還有用的東西。她一定是把它們……保存在自己位于中央聖堂最上層的寢室里了……」

聖堂最上層——當我聽到這個名詞時,一部分記憶便受到了刺激,但在准確抓住那種感覺之前,它就又消失無蹤了。于是我只能帶著奇妙的焦躁感低聲說道:

「這也就是說……要讓整合騎士恢複原狀,就需要被奪走的記憶碎片,而要拿到記憶碎片,就得突破騎士們的防守,到達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所在的最上層嗎……」

「整合騎士可不是好應付的對手,你最好不要有只打敗而不殺掉他們的想法。」

卡迪娜爾瞪了我一眼並且這麼表示:

「我能幫忙你們的,就只有給予你們和整合騎士對等的裝備而已。再來就要靠你們自己拼命和他們戰斗了。」

「咦……你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我原本以為從此就有能夠無限施展治愈魔法的強力後衛,一聽見她這麼說忍不住就如此反問道。但是卡迪娜爾馬上冷漠地搖了搖頭。

「如果我離開大圖書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立刻就會察覺到,這樣就會變成得面對聖堂內所有整合騎士與那家伙本身的總力戰了。如果你們有同時對上十名整合騎士也能獲勝的自信,那我是可以跟你們一起去,怎麼樣啊?」

在卡迪娜爾壞心眼的詢問下,我和尤吉歐只能急忙用力搖頭。

「——現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應該還沒放棄抓住你們,然後改造成整合騎士的計劃。只有你們兩個人出去的話,她應該只會派出少數的整合騎士來准備生擒你們。你們只能依序突破這些騎士,然後沖上聖堂頂層了。」

「唔……」

如果要跟數量占優勢的敵人對戰,那麼就算把我們自己當成誘餌也必須把敵人分隔開來。但就算這麼做,還是得面對世界最強的整合騎士。剛才光是艾爾多利耶一個人就已經讓我們陷入苦戰,如果來兩名整合騎士的話,總覺得我們就只能舉手投降了。

這時我已經陷入沉默,而兩眼露出煩惱光芒的尤吉歐則是代替我說道,,

「——了解了。需要戰斗的話我們就會戰斗,如果一定得殺掉他們……那也只能這麼做了。我們原本就是有了這樣的決心才會逃獄……但是,如果愛麗絲出現的話呢……?我沒辦法和愛麗絲戰斗,我就是為了奪回她才來這里的啊。」

「嗯……說得也是。尤吉歐啊,我能夠理解你的目的。好吧——如果整合騎士愛麗絲阻擋在你面前,那你就用這個吧。」

卡迪娜爾這麼說完後,便從穿著黑色長袍的懷里拿出兩把很小的短劍。

它們有著只是把十字架前端削尖般的簡單造型,稱得上裝飾的大概就只有穿過柄頭小小孔洞的纖細鏈子而已吧。卡迪娜爾把閃爍著鮮豔紅銅色亮光的短劍分別遞給我和尤吉歐。原本想用指尖捏起纖細的劍柄,但意想不到的重量卻讓我差點把它掉到地上。明明全長不到二十公分,但拿起來的手感卻和修劍學院的制式劍沒有什麼不同。

「這是……?一擊必殺的兵器之類的嗎?」

我把手指穿進鏈子里,然後一邊看著吊在眼前的短劍一邊這麼問道,結果卡迪娜爾又冷冷地搖了搖頭。

「你們看短劍的外表,應該就知道它本身幾乎沒有攻擊力。我人雖然在這座大圖書館里,但只要有人被它刺中,那個人和我之間就會出現一條絕對無法切斷的通路。也就是說,我用任何神聖術都能擊中那個人。因為這兩把劍原本是我的一部分。尤吉歐啊——你就躲過整合騎士愛麗絲的攻擊,然後用這把劊隨便刺中她身體的任何一處吧。這樣她的天命也幾乎不會減少。而在那個瞬間,我就會施術讓愛麗絲陷入深沉的睡眠當中……直到你們取回她的記憶,准備好解除合成秘儀為止。」

「深沉的……睡眠……」

尤吉歐以半信半疑的表情凝視著手掌上的紅銅色短劍。即使是比拆信刀還要細的武器,他對于用這個來傷害愛麗絲邐是會感到抗拒吧。

這時我輕輕拍了拍伙伴的背後並且說:

「尤吉歐,我們就相信這個人吧。如果要和愛麗絲交手並把她打昏的話,我們雙方一定都會受到不小的傷害。跟那比起來,被這種短劍刺中,幾乎就跟被沼澤馬蠅刺中沒有兩樣嘛。」

「……不過那種小蟲不會刺人喔。」

心情可能已經恢複了吧,只見尤吉歐跟在學院時一樣糾正我隨口說出的發言,然後才又面對卡迪娜爾。

「我明白了。如果無法說服愛麗絲,那麼我就會使用這把短劍。」

他緊握掌中的短劍,像是要說服自己般用力點著頭。這時我也松了口氣,再次看著吊在右手上的十字短劍。

「……卡迪娜爾,你剛才說這把劍是你的一部分對吧?那是什麼意思?」

我的問題讓卡迪娜爾輕輕聳了聳肩。

「雖然我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可以生成任何物體,但還是沒辦法無中生有。」

「哦……?」

「存在于世界的資源有限啊。從你們砍倒的基家斯西達附近無法耕作就能知道這一點了吧?同樣的,如果我要生成擁有某種優先度的物體,就必須犧牲跟它同等的存在。過去我在跟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戰斗的時候,那家伙叫出劍來,而我則是創造出手杖——那個瞬間,寢室內就消失了一大批貴重的寶物呢,呵呵……」

卡迪娜爾用右手的手杖敲了一下地面,然後像是有點高興般露出了微笑。

「——不過正如你們所見,這座大圖書館是閉鎖的空間。就算要制作高優先度的武器,也沒有能當成變換對象的物體。無數的書籍說貴重當然是很貴重,但那是指書的內容……雖然也想過要用這根手杖,但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戰斗時還得用上它,那麼能夠成為代償的,當然就只有我的身體了。我的身體很有價值喔,因為是整個世界里擁有最高權限的人嘛。」

「身……」

「身體……?」

我和尤吉歐反射性地從上到下注意著卡迪娜爾纖細的身軀。雖然馬上覺得沒禮貌而移開視線,但也確認過她的四肢相當健全了。我把想說的話吞回去好幾次,最後才畏畏縮縮地問道:

「……那……那麼……也就是說,你切斷了身體的一部分並把它變換成物體,然後才再生那個部位嗎……?」

「笨蛋,那樣不就沒有付出任何代償了嗎?我用的是這個。」

卡迪娜爾側過頭部,然後用指尖輕彈了一下綁在纖細後頸兩側的短短栗色卷發。

「喔……喔喔……原來如此,起頭發嗎……」

「一把短劍的代償是一條我留了兩百年的辮子。如果你們更早一點來的話,就能在剪

斷前讓你們看一下了。」


雖然是用開玩笑的口氣,但眼睛里稍微露出一點悲傷的神色,這就是卡迪娜爾果然還是擁有一部分少女之心的最佳證明吧。

但是些許的感傷馬上就被賢者般的態度掩蓋過去了。

「——基于上述的理由,讓你們手里的小小短劍擁有足以貫穿整合騎士鎧甲的銳利度與硬度。而且因為它們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依然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所以能夠穿越包圍大圖書館的虛無空間來建立一條通路……原本是我准備拿來對付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而生成的。桐人,你必須閃過那家伙的猛攻,然後用它刺中那家伙的身體。另一把本來是預備用的,不過只要一次成功就沒問題了。」

「嗚……我還真是責任重大……」

我再次看了一下吊在右手上的短劍,然後才終于注意到,它深沉的棕色光輝和卡迪娜爾帽子邊緣露出來的卷發顏色完全相同。

尤吉歐聽了參雜著神聖語的說明後雖然還是感到有些困惑,但應該已經了解它的貴重性。

這時他又畏畏縮縮地開口說道:

「那……那個……將只有兩把的短劍其中一把拿來救愛器絲真的可以嗎……?」

「沒關系。反正最後還是……」

卡迪娜爾說到這里就不再繼續說下去,但她看著我的眼睛似乎已經完全看透我的內心了。

沒錯。反正最後為了要讓包含尤吉歐與愛麗絲等十個人的搖光逃到現實世界,還是得藉助卡迪娜爾的力量來解除愛麗絲的洗腦狀態。不過還是等奪回愛麗絲之後,再跟尤吉歐說明這些事情比較好吧。如果是跟自己最重視的人一起,尤吉歐可能就會同意脫離這個世界。不對,應該說無論如何都要讓他跟我走才行。

雖然對于不知不覺間就以卡迪娜爾的世界消滅計劃為前提的自己感到相當羞恥,但我還是緊握手里纖細的鏈子。沒錯……可能真的得讓地底世界消滅了。但就算是這樣,我也希望能夠把卡迪娜爾算在那十個人當中。即使這樣會變成在欺騙她,我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

我像是要從卡迪娜爾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下逃開般,側身拉開衣服的胸口,然後把鏈子套過頭部,讓短劍掛在胸前。讓尤吉歐也這麼做之後,我便向卡迪娜爾詢問剛才的說明中讓我有點在意的地方。

「話說回來……如果生成物體時需要付出某種代償,那麼我們來這里時你生出來的那堆食物和飲料又是從哪來的呢?」

卡迪娜爾輕輕聳了聳肩,然後笑著這麼回答:

「哎呀,不用擔心。不過是消失了兩三本無聊的法學書籍而已。」

最喜歡曆史的尤吉歐這時雙手依然握著脖子上的鏈子,只聽見他喉嚨深處忽然發出奇怪的聲音。

「嗯?怎麼了,還想吃嗎?還真是食欲旺盛耶。」

當卡迪娜爾舉起手杖准備要揮動時,尤吉歐急忙搖動雙手與頭部阻止了她。

「不……不用了,我已經很飽了!還……還是請你繼續說下去吧!」

「不用跟我客氣啊。」

笑著這麼說道的卡迪娜爾真的讓人覺得她是故意要戲弄尤吉歐,這時她終于放下手杖,干咳了一聲後才改變口氣說:

「——雖然順序有些變動,但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這兩把短劍正是我們的王牌。尤吉歐的對象是愛麗絲,而桐人則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你們各自以用這把劍刺中她們的身體為最優先目標。只要能夠提升成功率,不論是偷襲、裝死或者任何手段都沒關系。我認為你們唯一贏過整合騎士的,就是耍小手段……不對,應該說知道該怎麼打實戰。」

在看起來有些無法苟同的尤吉歐開口說話前,我便搶先一步回應:「說的一點都沒錯。」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光靠小手段來達成目標……但可惜的是對方占有地利之便。所以還是得有正面進行戰斗的准備。所以呢,卡迪娜爾。你剛才說了『給予你們和整合騎士對等的裝備』,應該就是會給我們一堆神器級武器與鎧甲吧?」

即使在這種緊迫的狀況之下,深深烙印在我身上的攻略組之魂還是對「入手最強武器事件」產生了敏感的反應。當內心充滿期待的我等著卡迪娜爾的回答時,這名賢者又露出今天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的無奈表情,然後講出不知道是第幾次的冷漠回答:

「大笨蛋,你有沒有在聽人說話啊?再說一遍,要生成高階物體——」

「——對喔……就需要同等級的物體作為代償對吧……」

「別露出小朋友把點心掉到地上時的表情!這樣會讓我對自己選擇你們的決定產生懷疑。說起來呢,你應該很清楚武器這種東西不是一拿到的瞬間就能得心應手的吧。就算我拿出再強力的神器給你,還是敵不過整合騎士們用了數十年,早已像自己身體一部分的心愛武器。」

想起艾爾多利耶那條像是銀蛇般自由在空中蠕動的長鞭後,我也只能點頭同意她的看法。在SAO時期,獲得稀有武器後馬上拿來用在實戰上的確是一種大忌。

這時候別說是點心掉在地上了,感覺好像整盤聖誕蛋糕都被翻過來的我只能沮喪地垂下肩膀,結果卡迪娜爾又用無奈參雜著憐憫的表情繼續說道:

「說起來呢,就算我不拿出來給你們,你和尤吉歐不是部有相當強力的愛劍了嗎?」

「咦!」

這次換成尤吉歐表現出整個人被彈起來一樣的反應,

「可以幫忙拿回我的藍薔薇之劍……還有桐人的黑劍嗎?」

「也只能這樣了。那兩把劍正是真正的神器。其中之一是整個世界只有四把的龍騎士專用武器,另一把是數百年來不斷吸取廣大地域資源的魔樹精髓……連我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都很難即時生成那種等級的武器。而且你們兩個人已經用慣那兩把劍了吧。」

「什麼嘛……既然能拿回來就早點說啊。」

我松了一口氣,然後把背靠在附近的書架上。老實說我已經不太抱希望能拿回被關進地牢前遭到沒收的愛劍了,如果可以拿回它們,那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不過……說是要拿回來,應該也不可能直接把它們傳送到這里吧?」

「嗯,看來你終于了解了。」

卡迪娜爾點頭同意我說的話,然後露出複雜的表情並且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你們兩個人的劍應該是被收納在聖堂三樓的武器保管庫里了。最靠近的後門距離那里只有短短三十公……三十梅爾而已,不過正如你們剛才所見,連結塔內的門僅能使用一次。因為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為了找我而施放出來的蟲子馬上就會聚集過來……因此你們從那扇門出去並且到武器庫拿回劍之後,就只能靠自己往上爬了。幸好武器庫正面就是主樓梯。」

「嗯~從三樓開始嗎……順便問一下,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房間是在幾樓啊?」

一雖然中央聖堂每年都在增高……但現在應該接近一百樓才對……」

「一百……」

我頓時說不出任何話來。那座建造在聖托利亞中心的大理石巨塔確實無論從街道的哪個地方都無法看到頂端——但沒想到樓層竟然還超越現實世界的高樓大廈。想到可能每一層都要進行戰斗而感到有些泄氣的我,忍不住就求饒起來了。

「那個……至少也讓我們從五十樓開始嘛……」

「桐人,我們要樂觀一點啊。」

帶著苦笑插話進來的,是比我樂觀了十倍的尤吉歐。

「路程愈長的話,敵人應該會愈分散才對。」

「啊~嗯~或許是這樣啦……」

把背部慢慢往下滑,最後整個人坐在通道上後我才這麼低聲呢喃道:

「算了……反正我也爬過舊東京鐵塔的外側階梯。」

「什麼?」

「沒有啦。那麼——這樣就算確定今後的行動方針了吧。首先到武器庫拿回自己的劍。然後一邊打倒出現的整合騎士一邊往塔頂爬。這段時間里如果遇見愛麗絲,就用短劍讓她睡著並且送到大圖書館。爬到一百層之後,再用短劍刺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接著回收愛麗絲的記憶碎片。」

這時卡迪娜爾又用冷靜的聲音對好不容易做出覺悟的我說:

「抱歉,還有一件事情是你們必須要做的。」

「咦……什……什麼事?」

「你們兩個人的劍確實相當強,但光靠它們還是贏不了整合騎士。因為那群家伙有讓武器性能增加好幾倍的恐怖技能。」

「啊……難道是『武器完全支配術』嗎……?」

聽見尤吉歐沙啞的聲音後,卡迪娜爾便點了點頭。

「神器級的武器繼承了大部分成為代價的物體原本的性質。和你們戰斗的艾爾多利耶,他的『霜鱗鞭』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生擒東國最大湖泊的主人雙頭白蛇後轉換而成的武器。但即使轉換成沒有生命的武器,它還是殘存著蛇類行動的敏捷度、鱗片的銳利度、攻擊的准確度等參數。說起來完全支配術就是完全解放『武器的記憶』,藉此來實現令人難以置信的超攻擊力。」

「嗚咿,那家伙的鞭子變成蛇根本不

是什麼幻術嗎……」

我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撫摸被艾爾多利耶鞭子抽中的胸口。接著更一面祈禱白蛇不要有什麼慢性毒素,一面豎起耳朵聽卡迪娜爾繼續說下去。

「所有整合騎士的武器都是由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所賜,而他們也都會自己武器的完全支配術。他們當然是經過訓練,才能毫無滯礙地高速詠唱一長串術式。雖然沒有練習詠唱的時間,但你們要是不學會自己佩劍的完全支配術,就根本不可能獲得勝利喲。」

「等等……但我的黑劍本來不是生物而是一棵樹耶……?這樣有什麼能解放的記憶嗎?」

「當然有。剛才交給你們的短劍,正因為保持著是我頭發時的記憶,也就是性質,所以才能經由跟完全支配術同樣的程序,來讓攻擊成功的瞬間就建立起和我之間的通路。當然連身為你佩劍前世的基家斯西達,還有尤吉歐藍薔薇之劍源頭的永久冰塊也不例外。」

「只……只是冰塊而已嗎?」

尤吉歐也茫然張大了嘴巴。因為冰的性質只會讓人想到「非常寒冷」而已。雖然感到疑惑,但這是這個世界里唯二的神明之一所說的話,所以也只能強迫自己相信了。

「嗯……既然你說要教我們術式,那我們的劍就應該也能用完全支配術才對。能學到必殺技是再好也不過了,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招式呢?」

但對方的回答卻再次出乎我意料之外。

「別盡想依賴我~我會把術式寫給你們,但是這要靠你們自己來決定它會成為什麼樣的攻擊術。」

「咦……咦咦?為什麼?」

「武裝完全支配術的精髓不光只是詠唱『解放記憶』的術式就可以了。武器擁有者……邐必須在心中描繪出心愛武器解放時的強烈印象。應該說跟完全支配術本身比起來,這想起的程序才是核心力量。因為意志力……也就是『心念』正是這個世界一切的泉源……」

雖然卡迪娜爾快速說完一長串話,但我其實有一半以上都聽不懂。尤其無法判斷「心念」這個訶到底是神聖語還是泛用語,所以正想要詢問她是什麼意思,但記憶的角落卻快一步受到了刺激。

那是……沒錯,兩個多月前發生的事情。在修劍學院初等練士宿舍的花壇前握著被人砍斷的賽菲利雅花蕾而意氣消沉的我,忽然聽見某個人……不對,不是某個人。是卡迪娜爾的使魔,小小黑蜘蛛夏洛特在對我說話。她說所有的法術都不過是引導、調整「心念」的道具。

于是我便遵照她所說的,開始集中意念。想著開在周圍花壇的四大聖花散發出來的生命力,開始注入花盆上剩下來的幼苗時的模樣。我明明沒有詠唱任何術式,但確實有綠色光芒飄過天空並包圍幼苗……接著賽菲利雅花便活過來了。

沒錯,那一定就是卡迪娜爾所說的「想起的程序」了。如果是這樣,那麼確實沒有辦法把那種現象全部轉變成術式。

可能是知道我內心的想法了吧,卡迪娜爾嚴肅地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依然露出茫然表情的尤吉歐說:

「跟我來吧。先休息一下,之後再來構成術式。」

穿過曆史書籍的回廊並往下走了幾層樓梯後,我們回到一開始她帶我們來的大圖書館一樓圓形房間。

放著許多饅頭與三明治的盤子還在正中間的桌上,而且經過兩個小時以上都還冒著熱氣。看來它不只能恢複食用者的天命,同時也被施加了永遠不會變冷的術式。

雖然看見那種模樣後食欲當然會再次受到刺激,但知道它們是書架上的書變成的之後,就很難再伸手拿起它們了。當內心抱著如此糾葛的我和尤吉歐呆立在現場時,卡迪娜爾先是往上瞪了我們一眼,然後才冷冷地說:

「這些會阻礙想起,不吃的話我要讓它們消失了。」

「等……等一下,先收到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就好。離開的時候我要帶一些在路上吃。」

聽見我依依不舍的發言後,賢者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接著便舉起右手的手杖。她只是咚一聲敲了一下桌面邊緣,大盤子和饅頭等食物就沉到桌面下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三把有椅背的椅子,接著卡迪娜爾就做出要我們坐下的動作。我在她的指示下坐了下來,凝視著變得空無一物的桌面。

我並不是要再次召喚饅頭,只是專心地描繪著目前不在手邊的愛劍——暫定名稱是「黑劍」的模樣。不過實際上我也沒有太多握住它的機會,所以沒辦法想起它細部的構造。

坐在我旁邊的尤吉歐和我進行同樣的嘗試,然後似乎也感受到相同的困難,只見他苦著一張臉說:

「……卡迪娜爾小姐,佩劍不在眼前還要描繪它解放力量的模樣……這真的做得到嗎?」

但是坐在對面的卡迪娜爾,這時也說出令人相當意外的回答:

「就是沒有才好啊。實物放在眼前的話,你們的意念就會受到局限。要接觸、貼近並且解放藏在劍里的記憶,根本不必用上手和眼睛。只要有心眼就夠了。」

「心……眼嗎……」

低聲說完後,我再次想起賽菲利雅的幼苗複活時的情形。當時我的確沒有碰到分享生命力的四大聖花以及瀕死的賽菲利雅,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它們。我只是帶著強烈的信念來描繪生命力滿溢、聚集並且注入的景象。

身旁的尤吉歐似乎也有所理解般不停輕輕點著頭。穿著黑色長袍的賢者看著這樣的我們,先是微微一笑,然後才以莊嚴的口氣說:

「好了。那你們先集中意念,想像你們的愛劍橫躺在桌上的模樣。在我說好之前不准停止。」

「……知道了。」

「我試試看。」

我和尤吉歐小聲這麼回答,接著便端正坐姿,把視線放在桌面上。

剛才只過了五秒鍾就放棄了,但這次我就是持續死盯著桌面不放。我告訴自己不用急躁,首先從把心情放空開始。

現在想起來,我一直用「黑劍」這種隨便的暫定名稱……不對,應該說隨便的劍名來稱呼它,它也實在是有點可憐。

它以從大樹基家斯西達頂端砍下來的樹枝作為素材,再經由央都的金屬工匠薩多雷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磨成劍的形狀,我還記得完工那天是三月七日。而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所以它跟我相處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除了保養與練習的時間外,只有和前年的主席上級修劍士渦羅,利邦提比賽時才曾經把它從劍鞘里拔出來,再來就是——和今年的主席萊歐斯·安提諾斯實際交手的時候。算起來總共也才這麼兩次而已。

但即使我正是砍倒它前身基家斯西達的人,黑劍還是發揮了應該是它自身意志的力量來救了我。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握住劍柄使出劍技時的一體感、興奮感都絕對不會輸給我曆代的愛劍。

說起來我之所以遲遲不幫黑劍取名,可能是因為它和尤吉歐擁有的神器「藍薔薇之劍」並排在一起時,形成的對比實在太過于強烈了也說不定……

白與黑、花與樹。這兩把劍連相似的地方都形成正比。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我從兩年前要離開盧利特村時,就一直被一種藍薔薇之劍總有一天會和黑劍互相攻擊的預感囚禁到現在。

我的理性告訴我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因為它們的主人,也就是尤吉歐和我根本不存在任何戰斗的理由。但是感性卻又表示兩把劍之間就不一定了。因為基家斯西達就是被藍薔薇之劍砍斷而仰倒在大地上……

明明想要放空,腦袋卻充斥著回想與擔心,但我還是一直描繪著黑劍躺在桌上的模樣。它有著簡單的圓錐台形柄頭,裹著黑色皮革的劍柄,勾勒出清晰曲線的劍鍔。稍厚的劍身帶著黑水晶般深沉的透明感,讓人看不出它原本是樹枝。它還能吸取照射到上面的光芒,讓宛如剃刀般銳利的劍刃與劍尖發出美麗的亮光……

一開始劍的各個部位都只是蒙眬的影像,隨著我的想念漸漸變淡,形狀也愈來愈是清晰。不久後甚至具備了硬度、重量以及溫度,接著開始在桌面上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

當我持續凝視著光豔的劍身時,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再潛深一點,直到接觸到藏在劍里的記憶以及存在的本質為止。」

劍的黑色無聲無息地擴展開來。它覆蓋了桌子、地面、周圍的書架與油燈,把整個世界變成一片黑暗。不知不覺間,毫無光線的無限空間里就只剩下我和劍而已。黑劍靜靜地劍身朝上,柄頭朝下地浮起來,然後就靜止不動。接著我的外形就開始搖晃、崩解,意識完全被吸到劍里面去。

回過神來時,我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一棵生長在冰冷土壤上的杉樹。

四周圍是相當深邃的森林。但我身邊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任何樹木。我就這樣孤伶伶地站在一個圓形空間的正中央。我試著對覆蓋腳邊地面的青苔與小小的蕨類植物搭話,但它們都沒有回應。

…………孤獨。

猛烈的寂寞感盈滿我的內心。因為想用樹梢和其他樹木接觸,于是每當風吹時我就拼命搖動枝椏,但很可惜的是我根本碰不到它們。

只要長得更大一點,說不定就能

與它們有所接觸了。有了這樣的想法後,我的根部便更加拼命吸收地力,而樹葉也盡情地吸取著陽光。我的樹干馬上隨之變粗,樹枝也跟著變長了。目前最靠近我的是一棵枹櫟樹,而我如同針一樣銳利的葉子已經接近它光滑的淡綠色樹葉了。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在我快碰到它時,袍榛樹的葉子就枯成褐色並且全部掉落。連樹枝與樹干都失去水氣而整個腐朽,最後從根部往後倒去。而且不只是袍梁樹而已。佇立在空地周圍的樹們也不斷枯死並且崩壞。它們的亡骸馬上就被青苔蓋過去了。

我只能在變得更大的空地里獨自悲歎,然後再次吸取地面與太陽的力量。我的樹干一邊震動一邊不斷往外膨脹,樹枝也隨著朝四方攘張。我又努力伸展葉子,朝著日前最靠近自己的大葉楠前進。

但這次對方的葉子還是在我快到達前就先枯萎,而失去生命的樹干也跟著傾倒。當然旁邊的樹也是一樣。樹群不停地崩壞,空地也隨之愈來愈大。

我因為想伸長樹枝而吸收地力與陽光,結果讓附近的樹木全枯死了。即使知道是這麼回事,但我還是不放棄與其他樹接觸。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同樣的情況後,我已經比森林里的樹木大了幾十倍,而且原本的空地也比一開始大了幾十倍了。當然,我的孤獨感也是一樣。

無論怎麼伸展枝極,我尖銳的葉子是永遠不可能碰到其他樹木了。當我了解這一點時,事情已經發展到無法回頭的地步。我那比森林高出許多的枝葉絲毫不受控制地獨占大量的陽光,巡梭在地面的根部也同樣不斷吸取龐大的地力。冰冷的空地日益擴大,樹木也一根接著一根倒下……

「好,到此為止。」

忽然聽見的聲音讓我從杉樹里解放出來。

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周圍的景象就已經恢複成大圖書館。橘色燈光照耀下的無數書架、擦得光亮的石頭地板,圓桌——以及放在上面的兩把劍。那是我的「黑劍」和尤吉歐的「藍薔薇之劍」。兩把看起來都像是實物,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兩個人的愛劍在被帶到聖堂時就已經被沒收了。

茫然眺望了白劍與黑劍好一會兒後,桌子對面忽然有一只小手伸過來先握住了黑劍。那個瞬間劍便晃動了一下並且無聲地消失了。

手接著又握住旁邊的藍薔薇之劍。這時劍依然像是被手掌吸進去般瞬時失去了蹤影。

「…………嗯,我確實收到你們引導出來的『劍之記憶』了。」

朝滿足的聲音拾起頭來,眼神馬上和坐在另一側的黑色長袍少女——賢者卡迪娜爾對上了。這時我才了解剛才自己陷入某種恍神狀態當中。看了一下旁邊就能發現尤吉歐綠色的眼珠也露出茫然的神情,結果他的身體忽然震動了一下並且不停眨著眼睛。

「……咦……我剛才在盡頭山脈最高峰的頂端……」

聽見伙伴以瞹昧的口氣這麼呢喃著,我忍不住就露出苦笑並且對他說道:

「你到那種地方去了嗎?」

「嗯。那里非常寒冷與寂寞……」

「喂,還不能放松喔。」

當我們快要進入聊天模式時就挨了罵,于是急忙端正姿勢。我偷偷瞄了一眼桌子對面,發現年幼賢者眼鏡下方的眼睛已經閉了起來。她微微皺著眉,像是在思考什麼事情一樣,不久後才輕輕點頭表示:

「嗯……我看還是別在技巧下功夫,以簡化術式為優先比較好。那麼,就先從桐人的劍開始吧。」

卡迪娜爾用左手輕輕敲了一下桌子,結果馬上有一張羊皮紙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桌面上。她接著又把右手掌貼在白紙上,然後開始由上往下撫摸紙面。

卡迪娜爾光是這麼做,就讓紙上清楚浮現出長達十行的術式。她隨即將羊皮紙轉過來滑到我面前。然後重複一次同樣的動作,把第二張紙移動到尤吉歐前面。

我和伙伴先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才同時注視著自己的羊皮紙。

以藍黑色墨水與端正字體所寫成的文字列,全部是由神聖語,也就是英文字母所組成。沒有任何的泛用語,也就是日文。按照神聖術式的標准格式,左邊是行數編號,右邊則是本文。我一邊看著從第一行「System call」開始到第十行「Enhance armament」為止的內容,一邊數著單字數量。最後發現它長達二十五個單字。

雖然確實比整合騎士艾爾多和耶使用的「霜鱗鞭」完全支配術還短了一點,但要把它們全部記住依然是件相當困難的工作。

「那個……可以把這張紙帶走嗎……」

「當然不行了,就連學院里頭的菜鳥練士也不准在實技演練時看課本吧。」

卡迪娜爾以「真受不了你」的表情拒絕我後,接著又表示:

「第一,帶和這座圖書館有關連的物品到外面去,然後又不小心讓東西落到對方手里的話,空間隔離可能就會出現破綻。」

「那……那剛才拿到的短劊……」

「那只會連結我個人所以沒關系。好了,別抱怨了,快點背吧。尤吉歐已經開始啰。」

嚇了一跳的我看向旁邊,馬上發現伙伴又發揮他優等生的特質,已經一邊死盯著羊皮紙看一邊輕輕動著嘴唇。這時我也只能放棄掙紮,把視線移回術式上,結果卡迪娜爾竟然又做出另一道無情的指示:

「限時三十分鍾,時間到之前一定要背起來。」

「怎……怎麼這樣,又不是學院的考試……至少給我們多一點時間……」

在我不死心想要繼續交涉時,卡迪娜爾馬上又發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脾氣。

「笨蛋!聽好了,你們被人沒收佩劍並且關進地下監牢已經是昨天上午十一點左右的事了。從那時候起要是過了二十四個小時,所有權就會被重置,好不容易生成的完全支配術就沒辦法用啰。」

「啊……對……對喔。順便問一下,現在的時間是……?」

「早就超過上午七點了。假設你們需要兩個小時來回收佩劍,現在也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啰。」

「…………知……知道了。」

我終于下定決心,認真地看起眼前的一長串指令。

幸好地底世界的神聖術和ALfheim Online的魔法不同,是用比較熟悉的英文來表記。而且文法也和程式語言相近,所以可以一邊理解意思一邊記憶。

卡迪娜爾寫給我的術式似乎是由①參照保存在主記憶裝置內的物體深層檔案(也就是「劍的記憶」)②選擇出需要的部分加以變形③套用到現在的劍上來擴張攻擊力等三個程序所構成。手法就類似我在初等練士時代以賽菲利雅花所進行的「緩沖檔案覆蓋實驗」,但用在術式上的盡是學院教科書里也沒出現過的單字,如果不是熟知所有指令的卡迪娜爾,根本就不可能把它寫出來吧。

當我把十行術式刻畫在腦袋里時,頭腦的一部分還是持續進行著思考。

創造出地底世界的RATH研究者們,把記述這個世界所有物體的資料形式稱為「記憶性視覺」。雖然主觀時間上已經是遠在兩年多前發生的事情了,但我曾經在現實世界台東區禦徒町的艾基爾店里向亞絲娜和詩乃說明過它大致上的構造。自從被關進這個世界之後,我也透過觀察和實驗讓自己的考察有了一點進展。

和既存的VRMMO不同,存在于地底世界的萬物不是由多邊形所構成。它們是從連接世界——不對,是從居民的意識里讀取石頭和樹木、貓和狗以及道具和建築物的記憶,將其平均化後積蓄在主記憶裝置「Main Visualizer」里頭。然後再按照需要讀取哪些記憶來提供給潛行者。我之所以能讓在北帝國應該無法開花的賽菲和雅開出花朵,就是用「能開花」的意念暫時把「無法開花」的平均化緩沖資料覆蓋過去的結果。

這個世界里的所有物體都被以記憶的形式保存下來。

這樣的話,反過來說應該也能把記憶物體化才對。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沒辦法解釋我過去曾經看過的現象了。

兩年兩個月前,在盧利特村南方森林醒過來的我,來到了貫穿整座森林的魯魯河岸邊。結果就在那里看見了極為鮮明的影像。那是一名亞麻色頭發的少年、金色長發的少女以及黑色短發的少年走在夕陽下的背影。

影像雖然幾秒鍾就消失了,但是那絕對不是幻覺。我現在閉上眼睛也能清楚地回想起染上紅色夕陽的天空、少女頭發上晃動的光芒以及踏過矮草時的腳步聲。當時我從自己的記憶里喚出了那三個孩子。亞麻色頭發的男孩子一定是尤吉歐。金發女孩則是愛麗絲。而黑發的男孩子

就是——……

「三十分鍾了。背起來了嗎?」

卡迪娜爾的聲音中斷了我在意識角落展開的考察。

我把桌面上的羊皮紙翻過來,試著回想整句術式。雖然精神不是很集中,但卻很平順地從頭念完整串術式,這時安了心的我才回答:

「應該不會錯了。」

「這答案有點矛盾喔,尤吉歐怎麼樣呢?」

「呃……嗯,我也應該……沒問題。」

「好吧。」

卡迪娜爾以硬是把苦笑吞下去的表情點了點頭,接著又加了句:

「話先說在前面,就算完全支配術的威力再大,也不能隨便亂用。它每次使用都會給劍的天命帶來很大的損傷。當然,也不能因為舍不得使用而落敗。覺得是一決勝負的時機就不用客氣了。還有用完之後得好好把劍收回劍鞘里恢複它的天命。」

「太……太難了吧……」

我參雜著歎息低聲說完後,隨即把桌上的羊皮紙還給卡迪娜爾。當我為了小心起見而又看了一眼術式時,忽然就發現到某件事情。

「……咦?這串術式的最後一句是『Enhance armament』對吧?」

「怎麼,不滿意?」

「不、不是啦。和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對戰時,那家伙使用的完全支配術邐有下一句的樣子……好像是……Re、R………」

當我吞吞吐吐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時,尤吉歐從旁邊解救了我。

「應該是Release recollection吧……他一這麼詠唱,鞭子就變成真正的蛇了。那真的很嚇人呢。」

「對對對。卡迪娜爾,我們的完全支配術不需要這一句嗎?」

「唔……」

黑衣賢者露出「怎麼又提出麻煩問題來」的表情,然後回答了我們的疑問:

「聽好了,武裝完全支配術有『強化』和『解放』兩個階段。強化是喚醒武器的部分記憶,讓它發現新的攻擊力。而解放呢……正如字面的意思,就是喚醒武器全部的記憶,然後解放狂暴的力量。」

「原來如此……狂暴的力量嗎?艾爾多利耶的『霜鱗鞭』在強化的時候是能增加鞭子的射程以及讓它產生分裂,而解放的話鞭子就會變成蛇來自動攻擊敵人……」

卡迪娜爾眨了一下眼睛來肯定我說的話,接著又冷冷地表示:

「沒錯。但是話先說在前面,你們還不能使用解放術喔。」

「為……為什麼?」

把身體轉向不停眨著雙眼的尤吉歐後,賢者才用嚴厲的口氣繼續說道:

「我說過是狂暴的力量了吧。剛剛學會術式的劍士還沒辦法控制經由記憶解放所產生的攻擊力。高階的神器就更不用說了……力量不只會傷敵,同時也會波及自身,一個搞不好可能會喪命喔。」

「我……我明白了。」

由于發揮學院時期優等生特質的尤吉歐已經乖乖點頭了,我也只能跟著他這麼做。但卡迪娜爾似乎已經看透我的不滿,她先是歎了口氣然後又加了一句:

「你們兩個……可能也會有能夠使用解放術的一天,佩劍自然會告訴你們一切。不過也要你們能順利把它們拿回來啦。」

「這樣啊……」

我的回答讓卡迪娜爾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然後便高舉起右手的手杖用力敲了一下地面。

我和尤吉歐面前的兩張羊皮紙就這樣從尾端卷起來並且開始收縮——當我注意到它的變化時,羊皮紙已經變成細長的烤餅干了。

「動了這麼多腦筋應該餓了吧,快吃吧。」

「咦……?難道吃了之後就不會忘記背起來的術式嗎……?」

「別妄想了。」

「這……這樣啊。」

和尤吉歐互看了一眼後才伸手拿起烤餅干。原本以為是那種在聖托利亞中央市場買來吃過的,在烤過的小麥粉面團後灑上砂糖的簡單零食,結果竟然是派的餅皮配上白巧克力這種現實世界里才會出現的食物。咬了一口後,馬上有濃密的甜味隨著清脆的口感在嘴里擴散開來,那種令人懷念的味道讓我幾乎快要流下眼淚。

我像是在和尤吉歐比賽般迅速把餅干吃完,深深呼出一口氣後才拾起頭來,結果馬上和以平穩的視線注視著我們的卡迪娜爾四日相對。

這時年幼的賢者緩緩點了點頭並且說:

「那麼……差不多是別離的時候了。」

短短一句話卻帶著沉重的份量,但我馬上就搖頭回答:

「只要我們達成目的,你就能離開這里了吧?所以不要說什麼別離嘛……」

「嗯,說得也是。如果一切都能夠順利的話……」

「…………」

如果我們在朝聖堂最上層前進的戰斗中被整合騎士打敗的話,卡迪娜爾就得再次在這座大圖書館里承受漫長的忍耐。在找到接下來的合作對象之前,負荷時驗階段應該就會先來臨,人界也會因此而陷入一片水深火熱當中吧。

但是即使知道可能會有這種悲慘的結局,卡迪娜爾的微笑還是相當平穩且清澈,讓我有種胸口被人緊緊揪住的感覺。賢者對緊咬住嘴唇的我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就迅速轉過身子。

「快沒時間了,跟我來吧……我從距離聖堂三樓武器庫最近的後門送你們出去。」

從大圖書館一樓中央大廳到通往無數後門的入口這段路可以說短到令人感覺沮喪。

站在默默背誦完全支配術術式的尤吉歐身邊,我只能一直凝視著卡迪娜爾走在幾步前面的小小背部。

我還想跟她說說話,了解更多她在這長達兩百年的時間里所感覺與所想的事情。雖然自己非得這麼做不可的感情已經湧到喉頭,但卡迪娜爾卻踩著不容許絲毫猶豫的堅定腳步,讓我也只能默默跟著她前進。

三面牆壁上並列著許多通道,卡迪娜爾帶領我們來到才剛來過的大房間里,接著又直接走進從右側牆壁延伸出去的通道當中。繼續前進了十公尺左右,當我們來到通道盡頭,一面設置了一扇簡樸房門的牆壁前面時,她終于停下腳步來轉身面對我們。

卡迪娜爾粉紅色嘴唇露出來的微笑依然相當平穩。感覺上甚至帶著某種滿足感的嘴角動了起來,接著便有清晰的聲音流出。

「尤吉歐……還有桐人。世界的命運就交付在你們兩個人手上了。它究竟是會被地獄的業火所包圍……還是沉入完全的虛無當中,又或者是……」

她筆直地凝視著我的眼睛,然後說出接下來的話:

「——能找到第三條出路呢?我已經把該說的全說了,也把該給的全給你們了。你們只要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就可以了。」

「……真的很謝謝你,卡迪娜爾小姐。我們一定會到達聖堂最上層……然後讓愛麗絲恢複原狀。」

尤吉歐以下定決心的聲音這麼宣告著。

我也覺得應該說些什麼比較好,但是腦袋卻是一片空白。只能深深低下頭來。

卡迪娜爾點了點頭後便收起笑容,然後伸出左手握住門把。

「那麼……出發吧!」

門把開始旋轉,下一個瞬間,門便大大地打了開來。我和尤吉歐抵抗著立刻趁勢吹進來的寒風,一口氣往門外沖去。

當我們往前走了五六步時,背後再次傳來細微的聲音。轉頭往後一看,馬上發現只剩下光附的大理石壁冷冷擋在那里,通往大圖書館的門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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