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Alicization Dividing 第十一章 元老院的秘密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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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忽然劇烈地震動了一下,而我也因此而睜開雙眼。

原本只是打算把背靠在牆壁上閉起眼睛休息一下而已,結果竟然不知不覺間就睡著了。當我因為作了惡夢而跳起來的瞬間,馬上就忘了夢的內容……但恐懼與焦躁感卻像是要提醒自己發生過這件事般緊黏在頭腦內側。

撐起上半身稍微確認了一下周圍後,得知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我目前正處身于中央聖堂,設置在第八十八層附近外牆上的狹窄露台。太陽在好一陣子前就已經沒入正前方的地平線,空中則像是刷過墨水般黑暗。但就算視線再怎麼巡梭,依然只能從云縫里看見幾顆星星,終究還是沒有發現期待已久的月亮。感覺不久前才聽到晚上八點的鍾聲,看來還要經過一段時間,月亮女神才會開始供給些許空間神聖力。

停戰協議中的整合騎士愛麗絲不知道是不是想用距離表現出對我的警戒心,只見她抱膝坐在再往右移一點可能就會引起新的石像鬼……不對,應該是「米尼翁」產生反應的位置,然後閉著眼睛休息。我當然很想利用這段待機時間跟她對話,好抓住任何能夠避開接下來決戰的線索,但是她似乎不打算跟我閑聊。如果尤吉歐在這里的話,只要用他身上那把卡迪娜爾謹制的短劍刺一下愛麗絲就能解決問題了。

尤古歐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回想起來,自從在盧利特村南方的森林里和他相遇後,這可能是兩年來第一次陷入想見面卻見不到的狀況。來到央都的漫長旅程里,有時會一起露宿街頭,有時會同睡在一張便宜旅館的床上互相抱怨對方,進入修劍學院就讀後也一直住在同一間寢室。因為兩個人待在一起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也不會特別意識到他的存在,不過一旦分開後就會覺得不安。

不對——這一定不是這麼簡單的感情。

在這個名為地底世界的究極假想世界里,我得到了恐怕是有生以來第一個能稱為超級好友的同性友人。雖然這麼說實在有點害臊,但我還是必須承認這個事實。

被囚禁在SAO這款死亡游戲之前,我一直認為同一間學校的男學生們太過幼稚,所以總是和他們保持著距離。

即使被關進假想世界的浮游城里,這種無可救藥的個性還是沒有多大的改變。雖然很幸運地遇見了克萊因與艾基爾等成熟的大人,也成功和他們成為朋友,但終究還是沒能到徹底掏心掏肺的程度。就連如此了解彼此的亞絲娜,我也只有在艾恩葛朗特崩壞,兩個人的意識快要消失之前才能對她表露內心軟弱的一面。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擁有什麼異于常人的特殊能力。實際上,在學校不論是課業或是運動方面,我都沒什麼特別拿手的項目。

結果一成為SAO的俘虜,我就因為成為名列前茅的一小搓攻略組玩家之一而嘗到了凌駕于他人的快感。即使能成為頂尖玩家,全是因為從完全潛行型游戲被開發出來就一直沉溺其中所培養出來的「熟悉度」,以及SAO封測時累積起來的「知識」這種和本人能力完全無關的要因,我也還是深深為這種優越感著迷。

但是就連從SA0解放出來之後,我也只能藉由持續證明自己「在VR世界里的實力」來保持自我價值。周圍的人可能不認為我是那個真實肉體相當虛弱的桐谷和人,而是攻略了死亡游戲的英雄桐人,老實說我就一直被囚禁在這樣的強迫觀念當中,而且也無法否定我一直在誘導周圍的人以及自己這麼想。即使心底深處相當了解,不斷累積這樣的虛名,只會讓自己更加遠離真正重要的事物。

所以在這個世界里遇見尤吉歐,並且發現不知不覺間就能在他面前表現出最真實的自我時,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同時也考慮起為什麼會有這種情形出現。

因為尤吉歐是不同于裁的人工搖光嗎?還是因為他不認識SA0的英雄桐人呢?不對,這些都不是理由。最大的理由一定是——在地底世界這個某種意義上是現實也是假想的世界里,尤吉歐所有的能力都遠優于我的緣故吧。

他在劍技的學習上只能用天賦異稟來形容。不論是感應力、判斷力還是反應速度,都遠超過我這個在VR世界里經曆那麼多場戰斗的人。如果用舊世代的矽晶處理器來比喻裝備在我搖光里的戰斗回路,那麼尤吉歐所搭載的就是最新的鑽石半導體了。現在我雖然還能充當他的師父,但那只不過是我累積了較多的經驗與知識。只要尤吉歐以現在這種速度繼續累積經驗,不久之後應該就能青出于藍了吧。

雖然取了一個「艾恩葛朗特流」這種誇張的名字,但看見尤吉歐就像沙地吸收水分般,把我從之前經驗當中習得的廣泛戰術引為己用的成長模樣後,就有種很不可思議的喜悅與渾厚的滿足感。我甚至認為——長期以來一直認為是自我的存在價值,但說起來也不過是游戲技巧的「劍技」,必須在尤吉歐身上磨練並且開花結果之後才能真正成為的寶物。

順利解決關于地底世界的所有問題,同時成功讓尤吉歐的搖光轉移到現實世界的話,我一定要讓他潛行至ALfheim Online——幾乎可以確定LightCube的界面與以The Seed作為基礎的VR世界有互換性了——然後介紹他給亞絲娜、莉法以及克萊因等人認識。我會告訴他們,尤吉歐是繼承我劍技的大弟子,同時也是我的超級好友。

我已經等不及那一刻來臨了。恐怕要到那個時候,我才能真正和一直支持我、幫助我的人們…………

「你在笑什麼?」

忽然從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讓我眨了眨雙眼並且中斷幻想。

把臉轉過去後,馬上看見愛麗絲以感到惡心的表情看著我。我急忙用右手背擦了擦嘴角並且說:

「沒有啦……稍微想了一下令後的各種事情……」

「所以才會露出那麼輕松的笑容嗎?真不知道你是過于樂天,還是過于愚蠢。明明現在都還不知道能不能離開這片石頭露台呢。」

她的言詞還是一樣那麼辛辣。雖然我不認識騎士愛麗絲原本的人格……也就是盧利特村的愛麗絲,不過如果記憶恢複之後個性還是這麼糟糕的話,就算把她和尤吉歐一起帶到現實世界並介紹給伙伴,應該也會和詩乃或者莉茲貝特發生嚴重的沖突才對。

說起來,在拓展迎接這種超級完美結局的妄想之前,還有一堆必須解決的問題阻擋在面前呢。眼前最重要的,應該就是離開這個排滿嗯心米尼翁石像的露台了,但是生成岩石錐所需要的空間神聖力依然不足,而且我的氣力、體力資源……具體來說,就是差不多快無法忍耐餓到胃部發疼的空腹感了。

我用右手悄悄按著肚子附近,接著盡可能以認真的聲音回答:

「只要月亮升起,應該就能繼續攀爬牆壁了。岩石……不對,只要能制造楔子,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作業。而且上面似乎也沒有配置米尼翁了……不過,除了神聖方的問題之外,光是想到還有數十梅爾的絕壁要爬,我就已經餓到頭昏眼花也是個相當大的問題啊……」

「……你就是這種地方不正經。一兩餐沒吃又算得了什麼,又不是小孩子。」

「好啦好啦,反正我就是小孩子,因為再怎麼說也還是處于食欲旺盛的發育期啊。和整合騎士大人不一樣,不吃飯天命就會不斷減少啦。」

「我可要告訴你,整合騎士也會肚子餓,而且不進食也會減少天命!」

愛麗絲瞪大眼睛並丟出這麼一句話。

這時候,忽然有「咕~」一聲可愛的聲音從她肚子附近傳出,我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騎士大人的臉瞬間變紅,接著右手便迅速握住劍柄。一看到這一幕,我馬上往後退了五十公分。

「嗚哇,等一下,是我不好!你說的沒錯,整合騎士也跟我們一樣活在世界上。只要活著就會肚子餓嘛。」

厚著臉皮說出這樣的話並縮起身體時,忽然發現褲子左邊口袋里有種壓迫感。覺得奇怪而把手伸進去後,隨即想起指尖碰到的是什麼東西,然後馬上感謝起自己的貪心與好吃。

「喔喔,真是天降甘霖。看,我這里有好東西喲。」

我從褲袋里掏出來的正是兩顆肉包。這是我離開卡迪娜爾的大圖書館時塞進兩邊口袋的食物。兩顆已經在白天時和尤吉歐一起吃掉了,結果完全忘記還剩下兩顆。雖然經過多場激戰後已經有點扁掉了,但這種狀況下也沒辦法要求太多。

「……為什麼會把這種東西塞在口袋里?」

愛麗絲露出打從心底受不了我的表情,然後將手從劍上移開。

「敲敲口袋就冒出兩顆肉包。」(注:日本有一首童謠的歌詞是敲敲口袋就有餅干)

用愛麗絲絕對無法理解的發言把事情帶過後,我便迅速叫出肉包的「視窗」,確認它們還剩下許多天命。外表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樣,但不愧是卡迪娜爾用貴重古籍所生成的食物,耐久度相當驚人。

不過冷颼颼的肉包吃起來根本一點都不美味。我想了一下後,隨即攤開左手詠唱術式:

「system call.

Generate thermal element。」

就算不足以制造岩石錐,似乎還是有產生一顆小小熱素的空間神聖力,這時我的手掌上立刻出現微弱的橘色光點。我接著以右手抓住兩顆肉包靠近熱素,然後詠唱接下來的術式:

「Bur……」

在忿出「st」的音之前,旁邊已經有一只手用閃電般的速度遮住我的嘴巴。

「呣咕!」

「你是笨蛋嗎!這麼做的話一瞬間就會燒焦了!」

以同時帶有憤怒、無奈與輕蔑的眼神看著我並這麼咒罵完後,愛麗絲便用右手抓起肉包。當我丟臉地發出「啊啊」的聲音時,左手上的熱素也像溶化在空氣中一樣消失了。騎士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翻轉左手並且像唱歌般編織出術式:

「Generate thermal element……Aqueous element……Aerial element。」

從姆指到中指的三根指尖上方出現了橙色、淡藍色與綠色的光點。當我歪起脖子想著她到底要做什麼時,愛麗絲已經用追加的術式與手指的動作對三種素因做出複雜的操縱。首先用風素做出球形漩渦,然後讓兩顆肉包浮在上面。接著又把熱素與水素投入漩渦當中,當它們接觸到彼此的瞬間,立刻詠唱解放的術式。

風之障壁立刻隨著「咻!」一聲染成純白色。外表看起來雖然相當穩定,但障壁內側應該有高溫的蒸氣正在卷動。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能發揮出跟蒸籠同樣的效果了。

三種素因經過三十秒左右就結束了自己的任務,然後擴散開來消失了。由空中落到愛麗絲手上的兩顆肉包,已經像剛蒸好的一樣膨脹成圓形,而且冒出熱騰剩的蒸氣。

「快……快點給我……喂,啊……啊啊啊啊!」

伸出手的我看見雙手抓著肉包的愛麗絲做出要同時把它們吃下去的動作,馬上就發出相當丟臉的悲鳴。幸好整合騎士在快要咬到肉包時就閉起嘴巴,以認真的表情說了聲「開玩笑的」後,隨即把一顆肉包遞到我面前。松了一口氣的我立刻一把接過來,呼呼吹了兩下後就大口咬了下去。

存在于地底世界的萬物,全是由儲存下來的龐大記憶所產生的,類似作夢般的產物——即使腦袋相當清楚這一點,舌頭碰到剛蒸好的肉包那種柔軟的表皮與充滿肉汁的內餡時,還是頓時讓我有種置身天堂的感覺。僅僅三口就將貴重的食物吞進胃里——正確來說應該是讓它回饋到搖光的記憶區,接著我在同時感覺到滿足與尚未飽足的心情下,呼一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旁邊的愛麗絲也僅用了四口就把肉包吃光,然後和我一樣歎了一口感到相當可惜的氣。戰斗魁儡般的整合騎士大人也是有像個女孩子的地方,我抱持著這樣的感慨,一邊隨口說出:

「原來如此……沒想到沒有任何道具,也可以只靠秦因就蒸好肉包。不愧是做菜高手賽魯卡的姊姊……」

剛說到這里的時候——

再次用猛烈速度伸過來的手直接用力抓住我的衣領。但這次浮現在愛麗絲臉上的,已經不是無奈與輕蔑的表情了。

她的藍色眼睛發出強如煙火般的光芒,臉頰則是變得一片蒼自,嘴唇也不停地輕輕抖動著。騎士只用一只右手就把我抬起來,然後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剛才說什麼?」

這時後知後覺的我才終于發現自己嚴重失言。

從距離二十公分處瞪著我的黃金整合騎士,應該就是尤吉歐的青梅竹馬,也就是盧利特村修道女見習生賽魯卡的姊姊愛麗絲·滋貝魯庫,但是她本人沒有這樣的記憶。因為她八年前被帶到央都聖托利亞,接受「合成秘儀」而成為整合騎士時,重要的記憶碎片就被奪走,然後以「韉砰梶織」來取代,所以完全想不起儀式以前的事情了。

現在的愛麗絲,相信自己是為了維持世界和平與秩序而從天界召喚過來的騎士——不對,應該說是被灌輸了這樣的觀念。對她來說,公理教會和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權威是絕對不容質疑,所以就算告訴她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支配欲,就從世界各地綁架優秀人才改造成自己的手下,她應該也不會相信吧。

說起來就是因為預測不論怎麼勸說都沒辦法說服愛麗絲,我和尤吉歐才會訂定使用卡迪娜爾的短劍來暫時凍結她的計劃。雖然現在的狀況早已經是在預定之外,但我應該做的還是只有——回避與愛麗絲的戰斗並且和尤吉歐會合,然後制造出讓他使用短劍的機會。

在因為一句失言就快要讓整個作戰計劃失敗的焦躁感當中,我只能拚命動著腦筋。但看見愛麗絲的表情後,我就知道已經不是能用說錯話來把事情帶過的狀況了。

無論我再怎麼想,也只能想出兩個選項。第一個是和愛麗絲在這里決戰,然後在不讓她受到致命傷的情況下失去意識,接著把她運到第九十五層——不然就只能下定決心對她說出全部的真相了。

這時我只能用自己對愛麗絲的評價來決定應該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如果相信她的劍技不如我,那麼就選擇戰斗;如果相信她比我想像的還有智慧,那麼就應該選擇和她對話。

經過幾秒鍾的苦思後,我便做出了決定。我從正面承受愛麗絲如同藍色火焰般的視線並且表示:

「我剛才說你有一個妹妹。雖然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但我就告訴你我認為是事實的所有事情吧。」

或許是從我簡短的話里感覺到什麼了吧,這次換成愛麗絲猶豫了幾秒鍾,然後忽然就放開右手。

這時騎士維持用膝蓋撐住身體的姿勢,往下看著一屁股跌坐在露台上的我。在這種狀況下聽我說話的行為,恐怕早就已經超出整合騎士應該做的范疇之外了吧。應該一劍把我砍死的理性,以及想知道未知情報的感情目前正在她內心里互相抗衡。

最後可能是下定決心了吧,只見愛麗絲慢慢沉下腰部,擺出類似正座的姿勢並且表示:

「……說吧。不過……如果我認為你的談話內容是在誰騙我,那我就會一劊把你殺掉。」

聽見愛麗絲壓低的聲音後,我先是吸了長長的一口氣並在腹部鼓足了力量,然後才用力點了點頭。

「如果要殺掉我的判斷是出自于你的真心……那我也願意接受。至于我為什麼要這麼說……那是因為你的身體里有來自于他人,但是你卻無法意識到的命令存在。」

「……你是指整合騎士的責任嗎?」

「沒錯。」

我一點頭,愛麗絲的眼睛便露出敵意並眯了起來,但同時也能看出眼睛深處還帶著一絲動搖的感情。那應該就是愛麗絲本來的意識吧。于是我便帶著對那點意識說話的想法繼續說道:

「整合騎士是神明的代理人,公理教會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為了維持正義與秩序而從神界召喚過來的存在……你們應該都是這麼認為的。但事實上只有中央聖堂內部的人才有這樣的想法。生活在人界的數萬人民,可以說完全不這麼認為。」

「你在說什麼蠢話……」

「你到下界,去央都隨便找個居民問問看好了。問他每年舉行的四帝國統一武術大會的優勝者可以獲得什麼樣的獎賞。到時候他就會回答你,能夠獲得被任名為整合騎士的榮譽。」

「被任名為……整合騎士……?不可能有這種蠢事。我和這麼多騎士接觸過了,但沒有一個說自己曾經是人類。」

「你說反了。應該是沒有一個人原本不是人類。」

我挺直背脊,凝視著騎士的眼睛。拚命地呼喚應該存在于眼睛深處的,愛麗絲身為人類時的意識。

「愛麗絲,你應該不記得自己是天界的誰所生,以及是在哪里長大的吧?一開始的記憶應該就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對著你說出,你是來自天界的神之騎士之類的場面。」

「…………」

看來是被我說中了,只見愛麗絲微微挺起上半身並緊咬嘴唇。

「……那是因為……整合騎士在被派遣到地上來時,天界的記憶就被史提西亞神封印住了……等到完全消滅黑暗領域的邪惡勢力,完成騎士的任務之後,就能再次回到神之國……然後也能想起我父母親和兄弟姊妹的事……最高司祭大人……她是這麼說的……」

黃金騎士毅然的聲音在句子尾端就開始產生搖晃,最後更完全消失。

我也瞬間了解究竟是怎麼回事。整合騎士愛麗絲潛意識當中渴望家人記憶的程度,遠比她本人所想的還要強烈。所以剛才聽見賽魯卡的名字才會有那麼劇烈的反應。

我慎重地選擇用詞遺字,然後繼續開始說明: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所說的只有一小部分正確。你的記憶的確被封印了,但施加封印的人不是史提西亞神,而是最高司祭本人。你被封住的也不是天界的記憶,而是你以人類的身分出生在人界並成長的記憶。你以外的整合騎士,比如說艾爾多利耶也是一樣。他出生于諾蘭卡魯斯北帝國的高等爵士家,然後在今年的統一大會里獲得優勝,也因此而贏得成為整合騎士的

榮譽。」

「這不可能……!我的弟子,騎士薩提汪怎麼可能是腐敗的上級貴族出身……」

「聽好了,艾爾多利耶和我們戰斗時,並不是因為受傷才被打倒的。他的身體上沒什麼嚴重的傷痕吧?那是因為我的伙伴還記得他的本名叫艾爾多利耶·威魯茲布魯克,結果也因此而刺激了他被封印的關于母親的記憶。艾爾多利耶他想回憶母親的事情,但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那段記憶早就被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從他的靈魂里抽出,並且保存在中央聖堂的最上層里面了。」

「……母親的……記憶……?」

愛麗絲的嘴唇輕輕地顫抖起來。她把雙眼從我臉上移開,開始在空中游移。

「艾爾多利耶……有身為人類貴族的母親……?」

「不只是他而已。整合騎士有一半應該都是在統一大會里贏得優勝的劍術高手,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從小就受到劍術菁英教育的貴族子弟。貴族們把子女提供給教會後,就能獲得大量的賞金與崇高的地位。這樣的程序早就持續了一百年以上了。」

「……難以置信……我實在無法相信你的話。」

在這之前,黃金騎士從來沒有懷疑過公理教會與整合騎士純潔的神聖性,但現在卻像個鬧別拗的小孩子般左右搖著頭。

「四帝國的上級貴族……雖然不是所有的爵士家,但大部分都過著奢侈與糜爛的生活。所以才會有我們這些為了保護人界而存在的整合騎士。但是……你卻說艾爾多利耶和其他騎士們都是來自那些腐敗到了極點的上級貴族……這不可能。我沒辦法相信。」

「上級貴族之所以會這麼腐敗,都是因為公理教會給了他們過高的地位與無數特權的緣故。但正因為這樣,貴族的子弟才能夠從小就接受劍技與神聖術的英才教育。如果是邊境的話,小孩子十歲時就要接受天命,根本沒有時間練習劍術……而從這些貴族小孩里精心挑選出來的天才們又會參加四帝國統一大會,然後只有獲得優勝的那個人能夠進入中央聖堂。愛麗絲……你曾經在中央聖堂里遇過這些優勝者嗎?」

我的問題讓愛麗絲不安地伏下眼睛,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但是——有許多修道士、修道女以及見習生住在中央聖堂下層……所以統一大會的優勝者,可能也跟他們在一起,過著日夜鑽研劍技的生活……」

不會的。我原本立刻就想這麼否定,但是又迅速閉上微張的嘴巴。

我和尤吉歐在中央聖堂笫三層里取回愛劍後,根本哪里都沒去就直接到第五十層了——當中還有二十層左右是被用毒劍麻痹我們的小孩騎士費賽爾與里涅爾拖上去的——所以沒有遇見過修道士。但是我大概能夠推測出他們的出身。

中央聖堂下層里,應該負責公理教會實務的修道士與修道女,大部分應該不是從外界招聘,而是跟費賽爾她們一樣都是在教會內出生、長大的。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來說,大概就是直接在塔內生產實務用個體的感覺吧。

愛麗絲一定不知道這些教會的黑暗部分。所以現在也沒必要提起這件事,造成她多余的負擔。

「……不,你已經和統一大會的優勝者見過面了。只是你不這麼認為而已。你們整合騎士的記憶不只是在接受『合成秘儀』的時候……就連成為騎士後也依序遭到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修正。」

「怎麼可能!」

抬起臉來的愛麗絲發出尖銳的叫聲。

「絕對不可能!最高司祭大人不可能做出玩弄我們記憶的事情……」

「她就是有!」

我也吼了回去。

「因為你們這些人……不只是大會的優勝者,連自己曾帶走哪些罪人的記憶也都完全不存在了!」

「罪……罪人……?」

愛麗絲皺起眉頭,並再次閉起嘴巴。我筆直看著她在星光下顯得鐵青的臉,繼續拚命對她說道:

「沒錯。你昨天早上用飛龍把我和伙伴從修劍學院帶到教會來。這你應該記得吧?」

「……怎麼可能忘記。因為我首次逮捕罪人的任務,抓的就是你們兩個。」

「但是,整合騎士迪索爾巴德·辛賽西斯·賽門就不記得你。完全忘記八年前……」

稍微停頓一下後,我才下定決心說出「那個名字」。

「……他曾經親手從北部邊境盧利特村里帶走年幼愛麗絲的事情。」

一聽見我說的話,愛麗絲的臉頓時變得跟大理石牆一樣白。失去血氣的嘴唇不停顫抖,接著發出極為乾枯的聲音:

「盧利特村……那就是我真正的故鄉……?迪索爾巴德閣下,把身為罪人的我從那里帶走……?你的意思是……我過去曾經觸犯過禁忌嗎……?」

我對著斷斷續續的聲音點了點頭。

「沒錯。剛才不是說過有一半的整合騎士是統一大會的優勝者嗎?剩下來的一半,就是以罪人的身分被帶到中央聖堂的人。因為這種人都擁有足以違反禁忌目錄的強韌意志,所以成為騎士後都能發揮出強大的戰斗力。這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來說根本是一石二鳥,因為可以讓可能影響教會支配的人,轉變成手下強力的棋子……我們來說你的例子吧。」

愛麗絲能不能接受我所說的話,現在就是關鍵了。

我用灌注了全身力量的視線凝視著整合騎士。癱坐在石頭露台上,像是很害怕般縮起肩膀的愛麗絲,看起來宛如等待某種宣判一樣,以半閉的眼睛回看著我。

「你真正的名字叫愛麗絲·滋貝魯庫。是在北方邊境,靠近盡頭山脈的山麓,一處名為盧利特的小村莊里出生並長大。年紀和尤吉歐……我的伙伴一樣,所以今年應該是十九歲。你是在八年前被帶到教會來,也就是說事件是在你十一歲那一年發生的。你和尤吉歐兩個人一起到穿越盡頭山脈的洞窟里探險……然後不小心稍微踏出了洞窟末端人界與暗黑領域的境界線。也就是說,你犯的禁忌是『入侵黑暗領域』。你沒有偷盜任何東西,也沒有傷害任何人……不對,你當時甚至想要幫助瀕死的暗黑騎士……」

這時輪到我閉上嘴巴了。

尤吉歐告訴我愛麗絲的事件時,有描述地如此詳細嗎……?

也難怪我會這麼想。因為兩年前才從地底世界里醒過來的我,怎麼可能知道太多遠在六年前發生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海里浮現出拖著鮮血往下掉落的暗黑騎士,與愛麗絲朝他跑去的身影時是那麼地清晰,簡直就好像我親眼見到那一幕一樣。而且耳朵也好像再次聽見愛麗絲的手碰到黑暗領域的漆黑土壤時所發出的摩擦聲。

一定是聽完尤吉歐的敘遖後,不知不覺間就把想像的情景與現實的記憶混為一談了。這麼說服自己後,我便抬起頭來,結果發現愛麗絲似乎也沒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到我不自然中斷的發言。她蒼白的臉頰微微發抖,然後以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音表示:

「愛麗絲·滋貝魯庫……這就是我的名字……?盧利特……盡頭山脈……我完全想不起來……」

「別勉強自己去想,不然會變得跟艾爾多利耶一樣喔。」

我急忙打斷愛麗絲的話。這時愛麗絲的「敬神模組」要是變得不安定,造成她跟艾爾多利耶一樣無法行動,結果讓其他騎士感覺到異變而前來回收的話就糟糕了。但是愛麗絲卻用稍微恢複生氣的眼睛瞪著我,然後以抖動的聲音毅然說道: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什麼。我……想知道一切。雖然並不是相信你所說的話……但我決定聽完所有內情之後再做出選擇。」

「……我明白了。不過話先說在前面,你過去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不多。你的父親是盧利特村的村長,名字叫卡斯弗特,滋貝魯庫。很可惜我不知道你母親的名字,但剛才也說過了,你還有一個叫作賽魯卡的妹妹。現在應該還是在盧利特的教會里當修道女見習生。兩年前我住在教會里的時候,和賽魯卡談過許多話。她是個很喜歡姊姊的好孩子……一直都沒有忘記被教會帶走的你。生活在盧利特村時,你也同樣是修道女見習生,好像還被稱為神聖術的天才。賽魯卡她為了繼承姊姊的位子成為優秀的修女,一直都很努力喔。」

即使把知道的情報說完並且閉起嘴巴,愛麗絲也沒有任何反應。

剛才的動搖已經消失,如同陶器般雪白的臉龐也完全沒有動靜。應該是想從記憶深處挖出我說的幾個專有名詞吧,只不過看起來成功的機率應該不高。

——還是不行嗎……

我在內心這麼呢喃著。原本以為即使「記憶碎片」被奪走,只要用冷靜的態度慢慢說出情報,說不定就可以喚醒她的幾個記憶——但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所施的封印似乎比想像中還要強力。

果然還是擁有管理者權限的卡迪娜爾才能讓愛麗絲複原嗎?而且還必須先把愛麗絲被亞多米尼史特蕾保管在某處的記憶碎片奪回來才行。

這個時候。愛麗絲的嘴唇動了起來,接著便傳出一道簡短的聲音。

「賽魯卡。」

她隨即又說了一次。

「賽魯卡……



現在看起來像深藍色的眼睛已經朝向頭上的星空。

「無論是長相還是聲音……我都想不起來了。但是……我不是第一次叫這個名字。我的嘴巴、喉嚨……以及心都還記得。」

「……愛麗絲。」

雖然我屏住呼吸叫了對方一聲,但愛麗絲似乎忘了我的存在,只是繼續低聲呢喃著:

「我叫過這個名字無數次了。每天、每晚……賽魯卡……魯卡…………」

愛麗絲的長睫毛上沾了珠狀的透明液體,最後在星光照耀下一邊發光一邊滴落,而旁邊的我則像是看到難以置信的光景般凝視著她。眼淚隨即不斷湧出,滴落在我和愛麗絲之間的大理石上,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你說的都是真的……我的家人……父親、母親……以及流有同樣血液的妹妹……就在這片星空下的某處……」

斷斷績續的聲音,最後變成細微的嗚咽。

這時愛麗絲又用手背用力撥開我無意識中伸過去的右手。

「不要看!」

以哭聲這麼叫道的愛麗絲,右手粗暴地往我胸口一推,然後用左手不停擦拭著眼睛。但是淚水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樣子,最後騎士終于把臉埋進用雙手抱住的膝蓋當中,接著肩膀便開始劇烈震動。

「嗚……嗚咕……嗚嗚……」

當我看著壓低聲音不停發出嗚咽的整合騎士時,不知不覺間雙眼也開始滲出淚水。

我一定——

一定要打倒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把愛麗絲帶回故鄉。

再次有了這種堅強決心的我,這時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眼眶含淚的理由。

就算一切按照計劃進行,到時候在盧利特村與賽魯卡再次相見的也不是眼前這名持續哭泣的黃金整合騎士了。當取回塵封的記憶時,愛麗絲將回想起尤吉歐與賽魯卡,以及在盧利特村度過的日子,然後反而忘記以整合騎士的身分替教會服務的歲月。

這也就表示,整合騎士愛麗絲的人格將會消滅。

其實這只是恢複正常而已。雖然我這麼告訴自己,但眼前這名哭得像個小孩的黃金騎士還是讓我無法停止對她的憐憫之心。

在長達數年的中央聖堂生活當中,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的心底深處一定不斷渴望著失去後就再也無法獲得的家庭溫暖。一想到這里,我就覺得她真是太可憐了。

好一段時間後,激烈的嗚咽才慢慢降低音量,轉變成輕微的啜泣聲。

我在兩三分鍾前就率先成功止住了淚腺的水閘,轉換心情思考今後的發展。

目前所能想到的,最棒且最理想的發展應該是這樣吧。

等到月亮升起就再次開始攀爬牆壁,然後從第九十五層回到塔內。這時也回避了原本會和愛麗絲進行的戰斗,戍功與尤吉歐會合。而要不要使用他身邊那把卡迪娜爾謹制的短劍,就得依照當時的情況來判斷了。

接著就是想辦法打倒剩下來的最大阻礙,整合騎士貝爾庫利·辛賽西斯·汪,或者是說服他——如果尤吉歐已經打敗他那當然就更好了,但應該不會順利到這種地步吧——然後沖進究極的敵人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沉睡的中央聖堂最上層。

在最高司祭尚未醒過來前先想辦法讓她無法行動,然後取回愛麗絲應該被保管在房間某處的「記憶碎片」,並且恢複她的記憶與人格。

最後再用系統操縱台與現實世界的RATH工作人員取得聯絡,讓他們保全現在的地底世界,以及停止即將發生的「負荷實驗最終階段」——也就是來自暗之國的舉國侵略……

光是大概考慮了一下,就能發現有一連串幾乎會讓人昏過去的高難度任務擋在自己面前。所有的任務,成功率都大概不到五成……不對,根本不到三成。

但是我已經沒辦法停下來了。在地底世界度過了兩年……不對,說不定從登入死亡游戲SAO那天開始的漫長歲月,全都是為了要讓我與尤吉歐這些新人類相遇並守護他們而存在。

茅場晶彥在染上鮮紅夕陽光的天空中眺望著崩壞的艾恩葛朗特一邊這麼說道。他說想要刨造出真正的異世界。雖然沒有打算繼承那個男人的目的,但「真正的異世界」現在就出現在我的眼前。

茅場的複制人格交給我的「The Seed」,目前已經在現實世界里讓無數的VR世界開花結果。不知道該說是偶然還是必然,收容尤吉歐這些地底世界人靈魂的LightCube具備與The Seed連結體的互換性。如果要從SAO事件里,找尋出超越茅場目的的某種意義——我有預感答案一定會在這座地底世界里。

我再也無法回頭了。因為自從在盧利特村南方森林里醒過來後,我已經花了兩年的時間,來到最終目標中央聖堂最上層的附近。

但是,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雖然微小,但是無法忽視的問題存在的話……

在眾多需要克服的目標當中,的確還是有一件我不太確定是不是由衷想要這麼做的事……

「你前陣子曾經說過……」

依然抱著膝蓋且低著頭的愛麗絲匆然這麼低聲說道。

我暫時中斷整個糾纏在一起的思考並且抬起臉來。隔了一陣子後,依然帶著哭音的細微聲音再次傳過來。

「中央聖堂的牆壁破裂,我們被吸到外面來後……你曾說過之所以會做出這種反叛的行為,是為了糾正最高司祭大人的錯誤並且守護人界。」

「嗯……正是如此。」

我對著愛麗絲披在背後的金發點了點頭。結果騎士再次沉默了幾杪鍾,然後才緩緩動著嘴唇表示:

「……我還沒有完全相信你所說的話。但是……塔的外壁竟然配置有暗之國的米尼翁……而且整合騎士似乎真的不是來自天界,而是人界人民被封印記憶後所產生。也就是說……最高司祭大人深深欺騙了我們這些忠實仆人已經是不容否定的事實……」

我屏住呼吸,專注聽著愛麗絲所說的話。

記憶遭到抽除,然後搖光里被植入敬神模組的整合騎士,應該會被強制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有絕對的忠誠心才對。事實上,之前遇見的整合騎士們,不論我跟尤吉歐怎麼費盡唇舌,都絕對不會說出懷疑教會正當性的發書。

考慮到這些事情後,就能知道愛麗絲剛才的發言有多令人驚訝了。她果然擁有其他人工搖光所沒有的特質。在不發一言只是凝視著前方的我面前,黃金騎士依然抱著立起來的雙腳,然後繼續低聲說道: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最高司祭大人賦予我們整合騎士的第一使命就是阻止黑暗領域的侵略,這也是不容質疑的事實。當我們待在這里時,也有十名以上的騎士乘坐著飛龍在盡頭山脈戰斗著。如果沒有最高司祭大人組成整合騎士團,人界早就被暗之軍隊攻進來了。」

「這個嘛……」

——但是,這並不是這個世界應該有的模樣啊。

整合騎士獨占的成長資源,簡單來說就是經驗值,原本是要平均分配給眾多一般人民的。就像我和尤吉歐在北方洞窟里擊敗怪物一樣,世界上所有村民也應該自己拿起劍來和入侵的哥布林兵戰斗並且變強才對。但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卻奪走了這個機會。

不過現在說這些愛麗絲也沒辦法理解。這時她又用沉靜但嚴肅的聲音對著不知該說什麼的我表示:

「你說我出生並且長大……現在我的雙親與妹妹也還生活在那里的盧利特村是在北方邊境,盡頭山脈的山麓上。也就是說,一旦黑暗領域開始侵略,那個區域馬上會遭受蹂躪。就算你打倒所有整合騎士,並且手刃最高司祭大人,那到時候要由誰來保護包含盧利特村在內的邊境呢?你不會認為光憑你們兩個人就能消滅黑暗軍隊吧?」

雖然雙眼的淚水還未乾,但愛麗絲的聲音里已經帶著堅定的意志,讓我無法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和愛麗絲無論如何都想保護人界的真摯決心比起來,我心里所隱藏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我一邊壓抑下現在就在這里說出一切——連這個世界根本就是被創造出來的事實也全部脫口而出的沖動,一邊開口說道:

「那麼我反過來問你……你真的相信,只要整合騎士團在萬全態勢下迎擊,就能百分之百擊退黑暗軍隊的總攻擊嗎?」

「………………」

這次換成愛麗絲說不出話來了。我把視線移回正面的夜空,一邊回溯兩年前的回憶一邊繼續說道:

「剛才說過我和伙伴一起對抗了從黑暗領域入侵的一隊哥布林了吧。哥布林雖然是暗之軍隊的最低等士兵,但不論是劍技還是力量都相當驚人。黑暗領域里有一大堆那種家伙,而且還有很多和你們一樣能騎乘飛龍的暗黑騎士,以及能操縱米尼翁的暗黑術師沒出現吧?如果這些家伙全都一起攻過來,就算所有騎士和最高司祭本人都出陣,也沒辦法抵擋這麼一群大軍。」

雖然有九成是從卡迪娜爾那里現學現賣的知識,但愛麗絲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所以沒辦法像剛才那樣立刻回答。經過一陣子的沉默後,才從她低垂的臉上擠出苦澀的聲音:

「……的確叔叔……騎

士長貝爾庫利閣下心里似乎也藏著同樣的疑問。他說黑暗領域的精兵早已到達數萬名的規模,如果他們一起湧至『東大門』的話,光靠騎士團恐怕無法對抗……但是——就算是這樣,人界還是除了我們以外就沒有可以稱為戰力的存在了。剛才你說上級貴族的小孩子都受到劍術與神聖術的菁英教育,但他們的劍技都是在追求一擊的美感,根本無法願用在實戰上。最後還是只能相信三女神的加護,由我們整合騎士與少許飛龍一起作戰。我想你應該也能理解這種狀況吧?」

「正如你所說的……現在的人界,能和暗之軍隊抗衡的實質戰力就只有整合騎士而已。」

我維持看向前方的姿勢並且慎重地回答:

「但這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特意制造出來的狀況。最高司祭害怕人界出現危及自己完全支配的力量,所以才會聚集統一大會的優勝者與禁忌目錄的違反者並封住他們的記憶,把他們改造成忠實的騎士。換言之,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可以說完完全全不相信這個世界的人類。」

「…………!」

愛麗絲似乎猛烈吸了口氣。但和之前不同,沒有馬上反駁我。我一邊祈禱她能把我的話聽進去,一邊繼續說道:

「如果最高司祭相信生活在人界的人民,將他們組織成裝備精良的軍隊並加以充分的訓練,現在人界應該也有足以與暗之軍隊互相匹敵的戰力。但是最高司祭沒有這麼做,她允許戰斗時應該最先拿起劍上戰場的上級貴族過著怠惰且放縱的生活,結果就是讓他們的靈魂都遭受汙染……就像在修劍學院里,我和尤吉歐揮劍攻擊的那兩個人一樣。」

萊歐斯·安提諾斯他們准備凌辱緹潔與羅妮耶的事件不過發生在兩天前而已。如果負荷實驗最終階段就這樣來臨,人界直接暴露在黑暗領域的總攻擊之下的話,將會發生無數起像那樣的悲劇。

「但是……一切都還不算太遲。雖然下知道距離黑暗領域的軍隊大舉侵略剩下一年還是兩年的時間……但只要人界也盡可能在那天來臨前組織大規模的軍隊……」

「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成功!」

這時愛麗絲終于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你不是才剛說過嗎?這個世界的貴族們已經墮落無可救藥的地步了!就算告訴四皇帝家以及眾上級貴族戰爭就要來臨,並且命令他們拿起劍來戰斗,他們也只會做做表面工夫,然後只守護自己的生命與財產而已!」

「沒錯,大部分的上級貴族應該都沒有和暗之軍隊作戰的勇氣。但還是有一部分高等爵士家保持著貴族的尊嚴,而且下級貴族與一般民眾里頭還是有許多願意拚命保護家園……以及這個世界的人存在。只要把保存在這座塔里的大量武器全部分給他們,然後讓他們學習經過你們磨練的真正劍技與神聖術,一年里要建立起一只優良的軍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組織……一般民眾……?」

愛麗絲茫然呢哺道,而我則是對她用力點了點頭。

「沒錯。不用強制徵兵,只要招募義勇軍,一定也可以聚集不少人。而且每個城鎮和村莊都有衛兵隊。但是……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這就真的是不可實現的夢想了。」

「…………最高司祭大人她……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是啊,應該連說服她都不可能吧。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來說,無法強制效忠的軍隊應該跟暗之軍隊同樣恐怖吧。所以只能做出一個結論,就是打破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絕對支配,把僅剩的一點時間做最大限度的利用,建構出能夠抵抗侵略的防衛力量。」

我一邊對著愛麗絲的側臉這麼宣布,心里一邊浮現一種相當諷刺的感覺。

創造地底世界,舉行這壯大實驗的組織「RATH」似乎和現役的自衛官菊岡誠二郎有很密切的關系。這樣的話,實驗的目地應該與現實世界的國防有很大的關聯。甚至有可能是為了把尤吉歐或愛麗絲等人工搖光使用在控制兵器上。

明明想著絕對不允許他們這麼做,但我現在竟然說出了要鍛鏈數萬名人界士兵的提議。

完全不清楚我內心矛盾的愛麗絲,這時應該是因為和我不同的理由而再次閉上了嘴巴。

刻劃在她靈魂里頭的對公理教會的忠誠心,以及親手捕捉來的入侵者所說的話,現在一定在她內心互相對抗吧。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內心的糾結與痛苦應該超乎我的想像才對。

不久後——

簡短的一句話乘著夜風傳了過來。

「……能見面嗎?」

「咦……?」

「如果幫助你……取回我被封印的記憶,那我能再見到賽魯卡……也就是自己的妹妹嗎?」

我瞬間緊咬住牙根。

當然可以了,見面本旁沒有什麼問題。但是……

我猶豫著是不是該把剛才的預測告訴愛麗絲,但我絕對不想隨便找些話把事情蒙混過去。于是我便下定決心,首先點了點頭。

「……當然可以了。只要乘坐飛龍的話,一兩天就能到達盧利特村。但是……我希望你先聽我說。」

這時愛麗絲正坐在我右邊一公尺半左右的位置,而我先是凝視著她的臉,然後才繼續說:

「能和賽魯卡見面的,可以說是你但是又不是你。取回記憶的瞬間,你將會恢複成接受合成秘儀前的愛麗絲·滋貝魯庫,而整合騎士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將就此消滅。你現在的人格,將和以整合騎士身分過生活時的記憶一起消失,把身體還給本來的人格……雖然這麼說相當殘酷……但現在的你,是被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制造出來的『假愛麗絲』。」

聽見我的話後,愛麗絲的肩膀立刻劇烈震動了好幾下。

但是卻沒有發出任何的嗚咽。經過幾秒鍾之後,她發出了盡可能壓抑住感情的沙啞聲音:

「……當我聽見整合騎士是由最高司祭大人制造出來的之後……就想到可能會有這種情形了。我從名為愛麗絲·滋貝魯庫的少女那里奪走這副身軀,並且不法強占了六年之久……整件事情就是這樣吧。」

我已經找不到回答她的言詞了。雖然內心應該是波濤洶湧,但愛麗絲還是堅強地露出微笑。

「從別人那里搶來的東西本來就應該歸還。何況……賽魯卡、父母親、你的朋友……還有你本人應該也是這麼希望吧。」

「…………愛麗絲……」

「只不過……我有一個唯一的要求。」

「什麼要求……?」

「在這副身體還給原本的愛麗絲之前……可以帶我到盧利特村去嗎?然後,只要從暗處就可以了……我想要看一眼妹妹賽魯卡……以及其他家人的模樣。只要能實現這個願望,那我就滿足了。」

愛麗絲說到這里就不再說下去,然後緩緩轉過頭來從正面看著我。

這個瞬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掛在東方天空的月亮也從云朵間投射出一道光芒。全身照耀在金黃色光芒下的愛麗絲,像個小孩子般哭得紅腫的雙眼變得柔和,接著臉上再次露出微笑。沒辦法繼續注視這張臉孔的我,只能把視線朝頭上的月亮望去。

取回愛麗絲的記憶。這正是我唯一的伙伴尤吉歐唯一的願望。也就是說,它應該也是我的願望才對。

但這個願望就代表著不安地抱住膝蓋坐在我旁邊的整合騎士……不對,應該說代表著一名少女的死亡。

面對這必要的犧牲,必定要做出的優先排名。我卻什麼都沒辦法改變。

「嗯……就這麼說定了。我可以發誓。」

我維持著仰望夜空的姿勢這麼說道:

「在恢複記憶之前,一定帶你到盧利特村去。」

「一定喔……」

我把視線移回再次確認的愛麗絲身上並點了點頭。

這時騎士也同樣對我點頭,然後用力吸了口氣,以凜然的表情說道:

「我知道了。那麼……為了守護人界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民,我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現在就舍棄整合騎士的使命……嗚……啊……!」

毅然的宣言忽然變成了尖銳的悲鳴。她包裹在黃金鎧甲底下的身體劇烈往後仰,並且用右手蓋住了右眼。美麗的容顏應該是因為劇痛才會扭曲成這樣吧。

我雖然因為嚇了一跳而准備起身,但立刻反射性地想起兩天前見過的光景。

為了解救羅妮耶與緹潔,尤吉歐毅然把次席上級修劍士溫貝爾·吉杰克的左臂砍飛。當我趕到現場時,他的右眼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噴出來的鮮血化成紅色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當天晚上,在學院的懲罰房里,尤吉歐斷斷續續地對我描述當時的情形。他說准備砍溫貝爾的瞬間,右手簡直凍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樣,而且右眼也如同燒焦一樣疼痛。然後眼前還出現鮮紅的光芒,以及從未見過的神聖文字——

現在襲擊愛麗絲的,應該就是尤吉歐所說的現象吧。這應該是某種心理障壁。發生的契機就是想要違抗刻劃在靈魂里的規則。

「什麼都不要想!快停止思考!」

我邊叫邊靠近愛麗絲,並且用右手壓住她鎧

甲的左肩。然後以左手包住持續著痛苦狀態的騎士右手腕,靜靜地把它從右眼上移開。

「嗚…………!」

在愛麗絲原本跟藍寶石一樣的眼睛里發現閃爍的紅色亮光後,我立刻屏住了呼吸。為了確認光線的真相,我直接靠過去凝視著她的眼睛。

愛麗絲瞪大的右眼出現了呈現正圓形的藍色虹膜。

虹膜的外圍部分又有發出紅光且呈放射狀排列的細微線條,而且這些線條正緩緩地旋轉當中。線條的粗細不太一定,排列方式也不固定。看起來——簡直就像條碼一樣。

我聽完尤吉歐的敘違後,便覺得應該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把這種心理障壁埋在地底世界居民的身體當中。但這兩年里,我從來沒有在地底世界里看過條碼的記憶。

——這不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干的好事……?如果不是她的話,那究竟是誰呢……?

就在我發出細微喘息聲的瞬間——

圓形條碼停止旋轉,愛麗絲收縮的瞳孔上方出現了橫向排列的奇妙記號。一邊發出鮮紅光芒一邊浮現的文字列寫著「SYSTEM ALER」(鏡反的效果,自行腦補)。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它的意思,但馬上就發現到……

這些文字左右相反了。愛麗絲處于文字列後方的眼睛里,應該能夠看見方向正確的文字才對。這些文字應該是「SYSTEM ALERT」。

SYSTEM ALERT。對我來說,已經很熟悉在使用電腦時會冒出這種讓人不愉快的警告了,但是這個單字對愛麗絲等地底世界的居民應該沒有任何意義才對。這個世界里,日常生活當中只會使用「泛用語」——也就是日文,被稱為「神聖語」的英文則是大部分居民都不了解它的意思,而且也沒有必要去了解。

神聖術的學習者雖然除了最初的「system call」之外還會詠唱各種英文單字,但幾乎都不知道它們代表什麼具體的意義。我也教了尤吉歐許多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也就是劍技的技名究竟是什麼意思,但他每次都會對我為什麼會有神聖語知識感到不可思議。

總而言之,這串SYSTEM ALERT文字列對地底世界居民來說幾乎沒有任伺意義。這樣的話,把這種心理障壁設置在愛麗絲與尤吉歐等人身上的就不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而是現實世界的人類——也就是RATH的某個工作人員……

愛麗絲在至近距離發出的細微悲鳴打斷了我高速轉動的思緒。

「啊啊……右眼像燒起來一樣……!而且……好像……可以看見文字……!」

「什麼都別想!讓腦袋保持空白!」

我急忙這麼叫道,然後用雙手夾住愛麗絲小小的臉龐。

「出現在你身上的現象,應該是想反抗教會時就會發動的心理障壁。它會讓你的右眼產生劇痛,誘導你無條件地服從教會的規則……你要是繼續想下去,整個眼球都會炸掉!」

我馬上做出了說明,但是這種時候說明得愈清楚反而會造成反效果。不論什麼人都沒辦法一聽見指示就靈活地停止自己的思考。

聽見我聲音的愛麗絲隨即用力閉上雙眼。但是投射在她瞳孔上的紅色文字列不可能就此消失。騎士的雙手在空中摸索,碰到我的雙肩後就用力抓住它們。每當傳出細微的悲鳴聲時,她的雙手就會非常用力,而我的骨頭與肌肉當然也被抓得發疼,但是這跟愛麗絲承受的痛苦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覺得這樣至少能幫助她不再胡思亂想的我,一邊用力以雙手固定住愛麗絲的臉,一邊利用一半的腦袋繼續推測。


包含愛麗絲在內的幾名整合騎士已經突破一次禁忌了。也就是這樣才會被公理教會帶走並接受合成秘儀。

但是僅就愛麗絲的例子來看的話,當她八年前犯下「入侵黑暗領域」的罪過時,應該沒有發生過右眼破碎的情況。我從來沒有聽見尤吉歐提過這種事。根據他的說明,年幼的愛麗絲似乎是在無意識中越過境界線。也就是說愛麗絲的意識里不存在主動突破禁忌的明確思考。

現在襲擊愛麗絲的心理障壁應該只會對積極想突破規則的意志產生反應吧。當出現這種想法的瞬間,首先右眼會開始發疼,接著就會有SYSTEM ALERT的紅色文字擾亂對象者的思考,讓他再次產生對禁忌的恐懼心。地底世界人民原本就不太會想違反規則,再加上這種跟神明懲罰極為相似的心理障壁,應該就能夠讓他們完全遵守法規。

但是,如果這層心理障壁是由RATH工作人員所賦予,將會產生相當大的矛盾。

因為在地底世界進行的實驗,目的應該就是打破規則……正確來說是要產生面對制定的規則時,能夠自行判斷其好惡的人工搖光。當地底世界的人民好不容易要有突破性進展時,卻用這種粗魯且暴力的心理障壁來強迫他們退後,根本只能說是本末倒置。

也就是說,設置這種SYSTEM ALERT的人,應該是故意要延邏實驗成功的時間……

如果真是如此,那個人到底是誰,又究竟有什麼樣的目的呢?

難道是希茲克利夫……茅場晶彥的複制意識干的好事?雖然一瞬間有這種想法,但馬上就告訴自己不可能。希望創造出真正異世界的他,不可能會阻礙人工搖光的進化。說起來呢,依那個男人的個性,應該不可能使用這種強硬手段。看來這應該是RATH這個組織的敵對勢力,或者是個人所做出的妨礙工作吧。

如果指揮RATH的是身為自衛官的菊岡誠二郎,那麼就能預想出許多敵對勢力了。比如說自衛隊內部與菊岡敵對的集團,或者獨占國內國防產業的大企業,更天馬行空一點的話,甚至連外國的武器制造商或者情報單位都有可能出現。

但是,就算這些巨大勢力企圖要妨礙RATH好了,有必要采取如此麻煩的手段嗎?如果擁有寫出妨礙程式來影響人工搖光的權限,那麼應該可以迅速破壞地底世界的本質,也就是LightCube Cluster吧。

也就是說,那個人只是故意要拖延實驗的時間,並不希望它完全消失。故意拖延實驗,是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嗎?可能是某件需要花上許多准備時間的大規模作業——比如說……

奪取包含LightCube Cluster在內的所有實驗成果。

當想到這里時,我便感到一陣戰栗,結果只手當中的愛麗絲忽然發出細微的聲音。

「……太過分了……」

我回過神來,低頭看著整合騎士的臉。

經常保持優美線條的眉毛整個皺了起來,眼角也出現小小的水滴,緊咬住的嘴唇更是幾乎快滲出血來了。

她失去血色的嘴唇開始顫抖,接著再次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

「這實在……太過分了……不只是記憶,想不到連意識都被某個人操縱了……」

愛麗絲緊抓住我兩邊肩膀的雙手因為悲傷,或者是憤怒而劇烈震動。

「是最高司祭……大人……把這個……把這些神聖文字烙印在我眼里的嗎……?」

「我想不是……」

我反射性地搖了搖頭。

「是創造了這個世界,然後從外側進行觀察……也就是沒在創世紀里登場的眾『神明』之一所做的事。」

「……神明……」

透明的水滴從愛麗絲雙眼無聲地落下。

「我們整合騎士為了保護神所創造的世界,每天都在不停地戰斗……就算是這樣,神明還是不相信我們嗎?不但奪走我家人和妹妹的回憶,甚至還在我身上加了這樣的封印……強迫我服從弛……」

我實在無法想像重生為神之騎士的愛麗絲,這時究竟產生多大的沖擊與混亂,以及感受到多麼深的絕望。我只能屏住呼吸,默默守護著眼前的愛麗絲,結果她忽然迅速張開眼睛,

橫跨右眼藍色虹膜的反向文字依然發出鮮豔的深紅光芒。但是愛麗絲卻完全不在意,只是筆直地凝視天空——以及從黑云縫隙中浮現出來的藍白色月亮。

「我不是玩偶!」

愛麗絲以沙啞但是凜然的聲音大叫著:

「我或許是被創造出來的存在,但我依然有自己的意志!我想要守護這個世界……以及生活在這里的人民。我也想保護家人和妹妹。這是我唯一應盡的使命!」

右眼的文字列發出「嘰——」的尖銳金屬聲,而且光芒也開始增強。刻劃在虹膜外圍的條碼也再次高速旋轉了起來。

「愛麗絲……!」

預測出接下來即將發生的現象後,我馬上大叫了起來。

愛麗絲並沒有看向我,只是壓低聲音呢喃著:

「桐人……用力壓住我。」

「…………嗯。」

這時我也只能點頭了。我把雙手從愛麗絲臉龐移到她雙肩的護甲上,然後隔著黃金護甲用力按住騎士不停輕輕顫抖的身體。

愛麗絲甩了一下金發,接著昂首仰望天空,用力吸了口氣。

「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以及無名之神啊!我為了履行自己應盡的責任……

決定要和你們對抗!」

凜然的聲音說出獨立宣言。

在余韻未消失前,愛麗絲右眼的深紅光芒已經變成光柱爆發出來。

溫熱的血沫立刻沾濕了我的臉頰。

2

尤吉歐。

尤吉歐……

怎麼了?

作惡夢了嗎……?

油燈的橘色光芒隨著「啵」一聲柔和的聲音亮起。

站在走廊上的尤吉歐把半邊臉埋在雙臂抱住的枕頭下,然後像要躲在稍微敞開的門後面般窺看房間里面。

不算太大的房間深處放著兩張簡樸的木床。右側那張床目前沒有人,上面冷冷放著摺得相當整齊的棉被。

而左邊的床上則可以看見一道細長的人影,對方正撐起上半身看著尤吉歐。因為右手上油燈的光芒而看不清楚那個人的臉孔。但能看見從充滿光澤的純白睡衣那稍微敞開的胸口,露出了更加雪白光滑的肌膚。而披在床上的長發看起來就像絲絹一樣柔軟。

橙色光芒深處,好不容易才能看見的光豔嘴唇正露出溫柔的微笑。

那里很冷吧。來,到我這里來吧,尤吉歐。

輕輕抬起來的棉被下方充滿看來濃稠且溫暖的黑暗,而這也讓尤吉歐更加感覺到在走廊上流動的冰冷空氣。尤吉歐不知不覺問腳就跨過門口,然後踩著虛浮的腳步搖搖晃晃地往床鋪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愈是靠近燈光就愈弱,讓躺在床上的女性臉孔隱藏在無聲擴散的黑暗當中。但尤吉歐卻一心想鑽進溫暖的黑暗里,于是便拚命驅動雙腳。他的步伐愈來愈小,視點也跟著愈來愈低,但他卻很不可思議地完全不在意。

好不容易才到達的木床高度相當高,尤吉歐丟出抱在手中的枕頭,然後踩著它死命爬到床上去。

這時他的頭立刻被柔軟的布料罩住,視界也跟著變暗。在某種渴望的催促下,尤吉歐不停往黑暗深處爬去。

最後,伸出來的手指終于觸碰到溫軟柔嫩的肌膚。

尤吉歐拚命抱住對方,並且把臉埋了進去。濕潤的肌膚簡直像要把尤吉歐包覆住一樣溫柔地蠢動著。

在令人麻痹的滿足感以及更勝于此的渴望煎熬下,尤吉歐死命地抱住對方。感覺光滑的手臂抱住自己的背部並且摸著自己的頭後,尤吉歐便小聲問道:

「媽媽……?是媽媽嗎?」

馬上有聲膏回答了他:

是啊……我是你媽媽喔,尤吉歐。

「媽媽……我的媽媽……」

尤吉歐一邊深深陷入溫暖潮濕的黑暗當中,一邊這麼呢喃著。

感到沉重又麻痹的頭腦角落,忽然有疑問像從泥沼浮上來的泡沫般彈出。

媽媽……有這麼瘦,而且皮膚還這麼柔軟嗎?應該每天都在麥田里工作的雙手,為什麼沒有任何傷痕?而且……應該睡在右邊床上的爸爸到哪里去了呢?還有每次當我想跟媽媽撒嬌就會跑來搗亂的哥哥們呢……?

「你真的……是我媽媽嗎?」

當然是啦,尤吉歐。是只屬于你一個人的媽媽喔。

「但是……爸爸和哥哥們到哪里去了?」

呵呵呵。

這孩子真是奇怪。

他們……

不是都被你殺掉了嗎?

手指突然滑了一下。

尤吉歐把抬到眼前的左右手張開來。

明明是在黑暗當中,但是卻能看見十只手指上不停滴下濃稠的鮮紅血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尤吉歐隨著悲鳴跳了起來。

然後死命地把黏糊糊的手在上衣上擦著。當他一邊發出悲鳴一邊擦拭了好幾次時,才發現將雙手弄濕的不是血,而是普通的汗水。

原來我在作夢——即使這麼想,跳得如戰鼓的心跳以及滲出的大顆汗水卻一直無法停下來。而且剛才那異常恐怖的夢境也一直陰魂不散地冷冷貼在他背部。

——明明離開村子之後……就幾乎沒想起過爸媽了。

尤吉歐在心中這麼低聲說完後便用力閉緊眼睛,接著更不停急促地呼吸著。

盧利特村的少年時代,母親除了田里的工作與照顧羊只之外,還必須處理各種家事,所以幾乎沒有時間溫柔地照顧尤吉歐,從懂事開始就已經不跟母親睡在同一張床上,而且尤吉歐也沒有對此感到不滿的記憶。

——但為什麼到現在才作這種夢呢……

尤吉歐用力搖了搖頭來停止思考。作什麼夢是由月神露那利亞隨意決定的。剛才的惡夢一定也沒有什麼特別約意義。

呼吸稍微穩定下來後,尤吉歐內心馬上湧起自己身在何處的疑問。于是他便保持著蹲姿,試著悄悄睜開眼睛。

首先進入視界的是一條上面繡有精密圖案,而且絨毛相當長的深紅色絨毯。即使尤吉歐已經慢慢將視線往上抬,但面前這條在北聖托利亞五區織品專賣店里不知要花多少錢才能買得到的絨毯還是一直往前延伸。

當他把臉面向正前方時,終于在遠處看見了牆壁。

雖說是牆壁,也跟一般的木板或是石頭堆積起來的牆壁不同。除了有著巨劍外型的黃金柱子等間隔往前排列之外,柱子之間還都嵌著巨大的玻璃。所以與其說是牆壁,倒不如說是一連串的窗戶。就連四皇帝的居城里,都沒有像這樣奢侈地使用貴重玻璃的房間吧。

全貼著玻璃的牆壁後方可以看見幾朵受到月光照射而發出藍光的云,看來這間房間位在比云還要高的位置。

繼續把視線往上抬後,就能發現藍白色滿月掛在夜空的一角。月亮周圍則有多到令人驚訝的星星靜靜閃爍著。從濃密星空照落的光芒實在太過明亮,讓尤吉歐花了一點時間才注意到現在已經是深夜。從月亮的高度來看,應該才剛過半夜十二點。距離自己沉睡時已經過了一天,變成五月二十五日了。

尤吉歐最後又仰頭看著正上方。雖然看見遙遠處呈現正圓形的天花板,但是卻沒有通往下一層的樓梯。這也就是說,這間房間就是中央聖堂的最上層羅?

寬廣的天花板畫著色彩鮮豔的美麗圖畫。從發出光輝的眾騎士、被打敗的魔物、分斷大地的山脈來看……這應該是創世紀的圖畫吧。而且各個地方都可以看見畫中埋著像星星般閃亮的水晶。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主題不可或缺的創世神史提西亞卻沒有出現在絀應該存在的中央部分。該處只塗了純白的顏料,讓整幅畫洋溢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虛無感。

皺了一陣子眉頭後,尤吉歐才把臉移回來。當他從四肢著地的姿勢撐起身體時,背部像是碰到了什麼東西,于是便急忙轉過身去。

「…………!」

維持轉身動作的尤吉歐頓時說不出話來。位在他身後的,原來是一張超級大床的側面。

和房間同樣是圓形的床直徑大約有十梅爾左右。另外還有四根黃金柱子支撐住同樣是金色的天篷,然後從上面垂下幾層紫色薄布。鋪在床面上的東帝國產絲絹純白床單,在窗外的星光照射下發出些許亮光。

而床的中央——可以看見一道人影躺在上面。但因為被從天花板垂下來的半透明薄布遮住,所以只能看見蒙朧的輪廓。

尤吉歐屏住呼吸,宛如彈簧般站了起來。他實在無法相信,這好幾分鍾里都沒發現距離自己這麼近的地方還有另一個人在。不對,更重要的是,自己好像已經靠在這張床的側面沉睡好幾個小時了。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種地方呢——

想到這里後,尤吉歐才終于回想起留在中斷記憶里的最後一個場景。

——對了……我和騎士長貝爾庫利……童話里的英雄對戰。

——利用藍薔薇之劍的「記憶解放術」把騎士長和自己一起冰住……在雙方的天命快要歸零之前,出現一名穿著華麗小丑服的矮小男人……好像是什麼元老長裘迪魯金,然後說了許多奇怪的話。最後那家伙的鞋子就一邊踩碎冰薔薇一邊靠了過來……之後就……

記憶似乎就在這里中斷了。可能是那個小丑男把自己帶來這里的吧,至于原因就不清楚了。尤吉歐下意識摸了一下腰部,結果發現藍薔薇之劍已經消失不見了。

尤吉歐一面承受霎時襲上心頭的不安,一面凝視著床上的人影。那到底是敵人還是同伴……等等,這里無疑是在中央聖堂當中,而且還很有可能是最上層。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怎麼可能是同伴呢。

雖然他認為應該躡手躡腳離開房間,但最後還是抵不住想知道是誰在床上睡覺的好奇心。不過就算再怎麼挺直背杆,都因為床中央垂下來的薄布而看不見對方的臉。

尤吉歐屏住氣息,悄悄把右膝放到床上。

白絹床單就像淡雪般深深沉了下去,讓尤吉歐急忙用雙手撐住身體。結果手也深深陷進光滑的布料當中。

剛才那場恐怖夢境里吞噬了尤吉歐的床鋪觸感再次鮮明地複蘇,讓他的背部不自覺地顫抖,然後才在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把左腳也放到床上。接著便直捿緩緩往床中央爬去。

在難以置信的巨大床面上慎重爬著前進時,尤吉歐忍不住就考慮起如果包裹在床單下的是最

高級的羽毛,那到底要多少只鳥才能制作出這樣的床墊來呢?還在盧利特村的時候,自己每天收集家鴨掉下來的羽毛,最後也得花上半年的時間才能制作出一條薄被。

尤吉歐在從天花板垂下來的薄布前先停了下來,接著豎起了耳朵。這時可以聽見極細微,而且相當規律的呼吸聲。對方似乎還在睡覺的樣子。

尤吉歐畏畏縮縮地伸出右手。指尖伸到薄布下方後,隨即緩緩將它拉起。

藍白色光芒照耀到床中央的瞬間,尤吉歐馬上瞪大了眼睛。

躺在床上的是一名女性。

穿著銀線滾邊的淡紫——與「史提西亞之窗」同樣顏色——薄睡衣,雪白纖細的雙手則疊在身體上方。尤吉歐先是看見她如人偶般纖細的手臂與手指,接著在看見正上方將薄薄布料整個往上撐的豐滿隆起後,立刻急忙把視線繼續往上移。從大大敞開的衣領露出的胸口也像能發光般白皙。

最後尤吉歐才看見了女性的容貌。

那個瞬間,他似乎有種靈魂被吸走的感覺,讓他的視界里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

竟然會有如此完美的外表。簡直不像是人類了。在第八十層對戰的整合騎士愛麗絲也有著無可挑剔的美貌,但她的美麗依然屬于人類的范疇。不過這本來就是相嘗自然且正常的事情,因為愛麗絲原本就是人類。

但是睡在短短一梅爾前的那個存在——

就算是央都最棒的雕刻家耗費一輩子的時間,也不知道能不能雕出如此完美的造型。尤吉歐甚至找不出任何形容詞來描述她美麗的容貌。就算想用花朵來比喻她的嘴唇,也只會想到人界根本沒有花朵擁有如此楚楚動人的曲線。

不論是閉起來的眼瞼上方的睫毛,或者是披散在床單上的長發,看起來都像是熔解的純銀一樣。在反射微暗的藍色與月光的白色後,發出冷冷的光芒。

尤吉歐就像是被甘甜花蜜引誘的飛蟲一樣失去了思考能力。

空無一物的腦袋里填滿了想碰碰她的手、頭發以及臉頰的欲望。

膝蓋一點一點地前進後,忽然就聞到一股從未聞到過的微香。

往前伸出的右手指尖,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要碰到光滑的肌膚——

不行啊,尤吉歐……

快點逃!

感覺遠方好像有人這麼大叫。

小小的火花在他腦袋中央里爆開來,稍微清除了一些包圍意識的濃霧。尤吉歐頓時瞪大雙眼,反射性把右手縮了回來。

——好像在哪里聽過……那道聲音……

當他茫然這麼想著時,思考能力也跟著一點一點恢複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在這里做什麼……?

就在尤吉歐為了確認自己目前的狀況而把視線移到睡在面前的女性身上時,立刻再次有沉重的睡意鑽進他的頭部。這時尤吉歐趕緊把視線移開,並且用力搖頭來加以抵抗。

——快點想,快點想啊。

——我應該知道這個人是誰。她獨自睡在中央聖堂最上層,這張極盡奢華之能事的床上。也就是說,她擁有公理教會的最高權力——亦即是支配整個人界的人物……

簡書之,她就是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

尤吉歐在腦袋里重複了好幾遍這個好不容易才想起來的名字。

這個人就是帶走愛麗絲,奪走她記憶並把她變成整合騎士的主使者。連擁有深不可測能力的賢者卡爾迪娜都無法匹敵的最強神聖術師。桐人與尤吉歐的終極敵人。

那個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就睡在自己眼前。

——現在的話……說不定能獲勝……?

發抖的左手無意識中就往腰部移動,但那里已經沒有藍薔薇之劍了。不知道是被元老長裘迪魯金奪走,還是依然被埋在覆蓋大浴場的冰層底下。就算對方正在睡覺,沒有武器的話…………

不對。

身邊還有一把雖然小,但在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比神器還要強的劍。

尤吉歐把左手從腰部移到胸口,輕輕按住上衣的布料。手掌立刻明確感受到堅硬的十字觸感。這是從卡迪娜爾那里拿到的最後王牌。

只要用這把短劍刺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身體,卡迪娜爾傳送過來的攻擊術就能穿透空間立刻把她燒死才對。

「…………嗚……」

但是尤吉歐只能隔著布料握住短劍,然後發出苦惱的歎息聲。

這把短劍應該要用在整合騎士愛麗絲身上。當然不是為了燒死愛麗絲,而是要讓卡迪娜爾施術使她昏睡,然後恢複記憶變成原本的愛麗絲。如果不能辦到這一點,就算打倒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對尤吉歐也沒有任何意義。當然也有可能只要打倒最高司祭,就能不用短劍也可以讓愛麗絲複原,但尤吉歐終究無法獲得明確的保證。

因為無法做出決定而緊咬住嘴唇的尤吉歐,這時似乎再次聽見了不可思議的聲音。

尤吉歐……快逃啊…………

但是在那道來自遠方的聲音傳達到尤吉歐的意識之前——

沉睡中的女性,雙眼的銀色睫毛已經微微震動了起來。

而尤吉歐只能呆呆凝視著雪白的眼瞼慢慢、慢慢地往上抬。這時別說是按住短劍的左手了,就連視線也完全無法動彈。好不容易才取回的思考能力也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性先是閉上微微張開的眼瞼,接著像是要讓尤吉歐心焦般不斷慢慢眨著眼睛。到了第三次眨眼時,眼睛終于完全睜開了。

「啊…………」

尤吉歐沒有發現從自己嘴里發出了歎息聲。

他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類身上看見過這樣的眼睛,因為那雙眼睛有的只是一片純粹的銀色。宛如水面般搖晃的淡淡七彩光輝點綴在有如鏡子的虹膜上,而且帶著足以讓世界上所有寶石相形失色的神聖光輝。

在床上用膝蓋撐著身體的尤吉歐此時已經僵硬得跟石像一樣,而他眼前剛醒過來的女性則是用完全感覺不到重量般的動作緩緩抬起上半身。雙臂仍然放在胸部下方的女性就像被透明力量拉起來般坐起身子後,銀色長發就在無風的情況下自動飄起並且聚集,然後才往女性背後流去。

睜開眼睛後就多出一些稚氣的女性——也有可能是少女,就像是完全不在意尤吉歐的存在般把右手抬至嘴角並且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接著把伸得筆直的雙腳往右邊彎曲。纖細身體的重心傾斜後,她便將左手撐在床單上。

維持這種嬌豔姿勢的少女,這時終于把臉往左邊移動,然後筆直看著尤吉歐。

那是一雙邊緣閃爍著七彩光芒的純銀眼睛。由于沒有瞳孔,所以看起來完全不像人類的眼睛。雖然相當美麗,但是就像鏡子一樣反射了所有的光線,讓人無法看透她的內心。

當尤吉歐看著兩面小鏡子映照出臉上出現茫然表情的自己時,少女光豔的珍珠色嘴唇就輕輕動了起來。那如蜂蜜般甘甜、如水晶般清澈但是又帶著一絲嬌豔的聲音這麼說道:

「可憐的孩子。」

尤吉歐花了一些時間才理解她說了什麼。但完全沒有發現思考力已經變遲鈍的尤吉歐只是呆呆地反問:

「咦……?可憐……?」

「是啊。真的很可憐。」

那是同時帶有無垢的純潔感以及一觸即碎的危險性,能夠讓聽者心跳不已的聲音。

珍珠色的光豔嘴唇依然帶著淺淺微笑,然後繼續發出甘甜的聲音:

「你就像盆栽里枯萎的花朵一樣。無論根部再怎麼在土里擴張,枝葉再怎麼靠著風吹挺直,還是接觸不到任何水滴。」

「……盆栽里的……花……」

尤吉歐皺起眉頭,試著去理解這段不可思議的話。雖然思緒仍被包覆在迷霧當中,但少女的話卻能夠引起某種錐心之痛。

「你也很清楚自己有多麼饑渴吧。」

「……對什麼感到饑渴……?」

嘴巴自己動了起來,接著就有沙啞的聲音這麼問道。

少女鏡子般的眼睛凝視著尤吉歐,然後在依然帶著微笑的情況下回答:

「當然是愛啦。」

她說……愛?

簡直就好像……我……不知道什麼是愛一樣……

「沒錯,你是個不知道什麼是被愛的可憐孩子。」

沒這回事。

媽媽她是……愛著我的。作惡夢而睡不著時……她會抱著我,唱搖籃曲給我聽。

「但她的愛真的只屬于你一個人嗎?不是吧?其實那是分給你其他兄弟後剩下來的愛吧……?」

不是的。媽媽她……她只愛我一個人……」

「希望她能只愛你一個,但她卻沒有這麼做。所以你才會怨恨奪走母愛的爸爸以及哥哥們。」

不是的。我……我沒有怨恨爸爸和哥哥們。

「是這樣嗎……?因為,你不是砍了人嗎?」

…………

砍了誰……?

「可能是第一個只愛自己的紅發女孩……你砍了那個想用強硬手段侮辱紅發女孩的男人。因為你恨他奪走只屬于你的東西。」

不是的…

…我不是因為這種理由而對溫貝爾揮劍。

「但是你的饑渴還是沒有得到舒緩。沒有任何人愛你。每個人都忘記你了。他們不需要,而且也拋棄你了。」

不是的……不是那樣。我……我沒有被拋棄。

沒錯……不是那樣的。我還有愛麗絲。

一想起這個名字,感覺整個覆蓋在意識上的霧氣就稍微變淡了一點,于是尤吉歐立刻用力閉上眼睛。這樣下去不行,得立刻采取行動啊——湧上來的危機感這麼對他呢喃著。

但是在他實際采取行動前,蠱惑的聲音又快一步從他雙耳滑進腦袋當中。

「真的是那樣嗎……?那個孩子真的只愛著你嗎……?」

那是憐憫當中又藏著一些笑意的聲音。

「看來你已經忘記了。那我就幫忙讓你想起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真正記憶吧。」

結果尤吉歐的視界立刻產生傾斜。

使用了大量羽毛的床鋪消失,整個人就像是掉進又黑又深的洞穴。

下一刻,他的鼻子忽然就聞到了清晰的青草味道。

視界的角落有從綠色樹葉間透下來的日光正在閃爍,踩著草皮的腳步聲與交互響起的烏鳴聲重疊在一起。

回過神來之後,尤吉歐才發現自己獨自走在蒼郁的森林當中。

他感覺視點變低,步伐也變小了。低頭一看之下才發現露在麻布短褲外的,是小孩子又細又軟弱的腿。但是胸口的不適應感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壓倒性的焦躁感與寂寥感。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從早上就沒看到愛麗絲了。

結束上午照顧牛只與拔除菜園雜草的工作後,尤吉歐立刻跑到平常的集合地點——村外的老樹下。但是等了許久愛麗絲還是沒有來,而且另一右兒時玩伴黑發少年也沒有出現。

等待兩個人直到太陽升上天空最高點後,尤吉歐才在帶著難以言喻的不安下垂頭喪氣地走到愛麗絲家。一定是做了什麼惡作劇被發現,所以被禁足了。心里雖然這麼想,但是出來迎接尤吉歐的滋貝魯庫大嬸卻歪著頭說:

「奇怪了,今天很早就出門啦。因為小桐來接她,我還以為小尤一定也跟他們在一起呢。」

含糊道完謝後就離開村長家的尤吉歐,一邊感覺不安已經變成焦躁一邊在村里到處尋找。但侍衛長的兒子吉克和他手下所占領的中央廣場就不用說了,就連其他游戲場地與秘密基地都找不到桐人與愛麗絲的身影。

目前就只剩下一個地方有可能了。那是他們在其他孩子不會接近的東方森林深處所找到的正圓形草地。大人們通常把這種地方稱為「妖精之圓」,而那個擁有許多花草與甘甜樹果的地方,正是只屬于他們三人的秘密地點。

在寂寞與訝異,以及另一種不知名感情的驅使下,快要流出眼淚的尤吉歐就這樣拚命往該處跑去。

穿越曲折的小道,靠近由粗大老樹圍成圓形的秘密空地時,前方的兩棵樹干之間忽然可以看見金色光芒晃動,嚇了一跳的尤吉歐立刻停下了腳步。

尤吉歐確定光芒是來自于愛麗絲的金發,因為他早已相當熟悉了。不知道為什麼,尤吉歐反射性屏住呼吸並豎起耳朵傾聽。結果壓低的對話聲就這樣斷斷續續地乘著風傳到他耳里。

為什麼……為什麼呢?

尤吉歐的腦海里不停重複這句話,然後躡手躡腳地走向空地。他抱持著快承受不住的悲慘心情,隱身在長滿青苔的樹干後,朝著洋溢索魯斯光線的秘密地點看去。

四處綻放的各色花朵中央,愛麗絲正背對著尤吉歐坐在地上。雖然看不見她的臉,但尤吉歐絕對不會認錯那柔順的筆直金發、深藍色洋裝以及白色圍裙。

而她的旁邊還有一顆長著堅硬黑發的頭。那是自己無可取代的好友,桐人。

緊握的雙手滲出了大量冷汗。

恰巧吹起的風,直接把桐人的聲音帶到茫然站在現場的尤吉歐耳里。

「我說啊……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吧。會被發現的。」

接著就是愛麗絲回答的聲音。

「還不要緊啦。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可以吧?」

不行。

我不想再待在這里了。

但是尤吉歐的腳卻像被樹根纏住般完全無法動彈。

用盡辦法都無法移開的視線前方,愛麗絲的頭正靜靜地往桐人靠去。

接著又是斷斷續續的呢喃聲。

明亮的陽光下,在盛開花朵中央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幅畫一樣。

不會的。

不可能。這一切全都是幻覺。

尤吉歐在暗處大叫著。但無論他再怎麼否定,還是逐漸了解這個景像正是從自己記憶最深處喚醒的真實,于是胸口頓時充滿了苦水。

「看……我就說吧?」

嘻嘻……

混雜著竊笑的呢喃聲將森林的光景完全消除掉。

即使回到中央聖堂最上層,最高司祭寢室的巨大床鋪上,烙印在尤吉歐眼瞼里頭的金色光輝還是久久沒有散去。而且愛麗絲與桐人的耳語也一直回蕩在他耳朵深處。

在森林里遇見桐人是兩年前的事情,應該距離愛麗絲被教會帶走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連這樣的理性聲音也無法打消累積在尤吉歐胸口的黑色感情。近處的銀發少女對著瞪大雙眼且呼吸急促的尤吉歐露出憐憫的表情。

「這下應該知道了吧……?連那個孩子的愛都不是只屬于你一個人的。不對……真要說起來,一開始就不知道有沒有你的份了呢。」

甘甜的聲音不斷滑進尤吉歐身體當中,而且每次都讓他的思考產生極大的混亂。這時他內心浮現出無盡的饑渴與孤獨。感覺心靈表面也出現裂痕,接著開始一片片地掉落。

「但我就不同了,尤吉歐。」

至今為止最具誘惑力的聲音,就像合了大量蜜汁的果實所散發出來的芳香般直接流進尤吉歐耳里。

「我會給你我的愛。我全部的愛將只交給你一個人。」

茫然瞪大暗沉眼睛的尤吉歐,視線前方那名銀發與眼睛都發出豔麗光輝的少女——公理教會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臉上露出了令人融化的微笑。

她動著沉在柔軟床單里的腳,將上半身筆直挺起。

接著緩緩抬起雙手,以誘人的態度玩弄著綁在淡紫色睡衣胸前的緞帶。

纖細的指尖抓住由銀線編成的緞帶前端,然後一點一點往下拉。

已經有一半露在寬廣衣領外的柔嫩雪白隆起像在誘惑尤吉歐般搖晃著。

「到這里來吧,尤吉歐。」

那這呢喃聲就像在夢中聽見的母親的聲音,也像是幻影中愛麗絲傳到自己耳里的聲音。

意識遭受阻礙的尤吉歐,就這樣凝視著紫色布料像花瓣般擴散,並掉落到極為纖細的腰部附近。

那種模樣簡直就像一朵花——而且是以強烈芳香與滴落的蜜汁來幻惑、捕捉昆蟲與小鳥的魔性之花。

尤吉歐心里雖然還殘留著這樣的感覺,但是紫色花瓣中央那楚楚可憐的純白花蕊所散發出來的誘惑實在過于強烈,讓思緒已經因為剛才的幻覺碎成無數碎片的尤吉歐直接被充滿黏性的液體拖了進去。

從來沒有人給過你,能夠讓你真正滿足的愛意。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這麼說。而尤吉歐也已經慢慢同意這句話具有一部分的事實了。

尤吉歐本身從小就全心全意地愛著父母、兄弟以及好友。看見母親因為自己摘來的花朵而高興,父親與哥哥津津有味地吃著自己抓來的魚時,尤吉歐自己也會感到相當開心。就連聽到壞心眼的吉克與他的同伙有人感冒,尤吉歐也會到森林里收集藥草並送到他們家里去。

但是那群人回報了你什麼?那些人給過什麼東西來回報你的愛嗎?

沒錯……他想不出來。

眼前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微笑再次扭曲,過去的場景也重新複蘇。

那是自己滿十歲的春天……在村子的廣場和一大群孩子一起接受村長授予「天職」的日子。緊張的尤吉歐不停瞄著台下,而從卡斯弗特村長口中說出的,竟然是「基家斯西達的伐木手」這意想不到的天職。

但還是有一部分孩子發出羨慕的聲音。伐木手是從盧利特開村時期就一直傳承下來的名譽天職,雖然沒有劍但是能拿到真正的斧頭。尤吉歐在這個時候也絕對沒有感到任何不滿。

握緊綁著紅緞帶的羊皮紙任命狀,沖回村子外圍的自宅後,尤吉歐便以有些驕傲的心情向家人宣布自己的天職。

一陣沉默之後,最先有反應的是最小的哥哥。他咂了一下舌頭,恨恨地丟出一句「還以為令天起就不用掃牛糞了。」大哥跟著向父親表示今年插秧的計劃有變了,而父親也低聲向尤吉歐詢問這個工作幾點結束,回家後還能幫忙田里的工作嗎?至于母親則像是害怕不高興的男人們一樣,一言不發地消失在廚房當中。

之後的八年里,尤吉歐在家里就經常感到無地自容。但他作為伐木手賺來的工資也全部交給父親管理,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家里的羊只不知不覺中增加,

而且農具也更新了。被任命為侍衛見習生的吉克就能把工資全花在自己身上,大白天就吃著夾了一大堆肉的面包,而且經常炫耀帶著鉚釘的靴子,以及收在光亮皮制劍鞘里的長劍。而尤吉歐就只能穿著破爛的鞋子走在這樣的吉克面前,然後身上的麻袋里也只裝著賣剩下來的堅硬面包。

「看吧?你心愛的人們,曾經為了你做過什麼事情嗎?他們因為你的悲慘而感到喜悅,甚至還嘲笑你對吧?」

沒錯……正是如此。

十一歲的夏天,愛麗絲被整合騎士帶走之後又過了兩年左右,吉克就跟尤吉歐這麼說了。他說村長家的女兒不在之後,這個村子里就沒有女生願意理你啦。

那個時候,吉克的眼睛很明顯帶著「你活該」的意思。尤吉歐原本跟村子里最可愛,同時也是神聖術天才的愛麗絲最為熟稔,而吉克就為他失去這個特權而感到高興。

結果盧利特村里沒有一個能報答尤吉歐心意的村民。付出這麼多的尤吉歐明明有權利可以取回等價的報答,但是卻被用不當的手段奪走了。

「這樣的話,你應該可以把悲慘與悔恨的感情還給他們吧?你也想這麼做吧?成為整合騎士之後,乘著銀色飛龍凱旋回到故鄉的話……一定很威風吧。讓那些瞧不起你的家伙全都趴在地上,然後把閃閃發亮的靴子踩在他們頭上。當你這樣做之後,才算把被奪走的東西連本帶利地討回來。而且不只是這樣……」

銀發美少女像是要吊人胃口般緩緩移開覆蓋在胸口的兩條手臂。失去支撐的兩處隆起,馬上像成熟的果實般柔軟地彈跳著。

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把雙臂筆直伸向尤吉歐,臉上露出動人的微笑並低聲說道:

「你將會首次嘗到被人所愛的喜悅,並且擁有從頭到腳都如同酥麻一樣的真正滿足。我和那些只會掠奪你的家伙不同。如果你愛我的話,我也會回報你等價的愛。愛我愛得愈深,我就會讓你嘗到從未想像過的無上喜樂。」

尤吉歐的思考能力似乎已經快被魔性之花吸得連一滴都不剩了,但他殘留在內心的一小部分理性還是做出了些許抵抗。

——愛……真的是這樣嗎?

——它是和錢一樣……可以用價值來衡量的東西嗎……?

不是的,尤吉歐學長!

尤吉歐聽到這個聲音後就把視線移了過去,結果發現身上穿著灰色制服的紅發少女正在黑暗的另一端拚命朝自己伸出手來。

但是就在尤吉歐也對她伸出手之前,好幾層厚重的漆黑綢緞布幕就降了下來,而紅發少女在露出悲傷的眼神後就消失了。

結果這次換成另一個方向傳出其他人的聲音。

不是的,尤吉歐。愛絕對不是需要回報才能獲得的東西。

回過頭之後便看見黑暗中出現一小塊草原,有一名穿著藍色洋裝的少女站在那里。少女的藍色眼睛像是這個無底泥沼的唯一出口一樣發出炫目光芒,讓尤吉歐鞭策著無力的雙腳准備往該處前行。

但是黑色布幕又再次降下,綠色原野也跟著消失無蹤。失去光線的尤吉歐頓時不知所措而只能蹲在現場。他再也承受不住滾燙的饑渴感。想到自己從小就遭受不當的虐待、榨取,應該獲得的東西也一直被人奪走後,悲慘與悔恨的感情隨即變化成濃濃的鹽水折磨著他的喉嚨。

尤吉歐終于垂下頭,一點一點朝著散發出濃烈甘甜香味的蜜之泉爬去。

撥開光滑的絲絹床單往前伸去的指尖碰到了冰冷的肌膚。尤吉歐一抬起臉,便看見擁有女神般美貌的銀發少女一邊露出超然的微笑,一邊握住自己的手。

右手被溫柔地往前拉之後,無法抵抗的尤吉歐便往前倒去。一絲不掛的身體撐住尤吉歐,然後就有足以讓人融化的溫柔聲音包覆著他。

他的耳邊響起帶著甘甜氣息的呢喃聲。

「你很想要我吧,尤吉歐?想要忘記一切悲傷,盡情地享受我吧?但是還不行喔。我說過了,你必須先給我你的愛。來吧,帶著只相信我一個人,把一切全奉獻給我的意念,詠唱我告訴你的術式吧。那麼……首先是神聖術的起句。」

對尤吉歐來說,只有重重包圍住自己的甘甜柔嫩感覺才是唯一的現實了。

處于茫然狀態的尤吉歐感覺自己開口並且發出沙啞的聲音:

「System……call。」

「沒錯……接下去是……『Remove Core Protection』。」


8ВOОк.Сοm

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聲音首次因為參雜某種感情而產生些許震動。

尤吉歐則壓低聲音詠唱出第一句未曾聽過的術式:

「Remove……」

按照對方賦予的命令行事後,尤吉歐便感覺自身的存在感愈來愈輕,也愈來愈淡。長時間以來一直折磨著尤吉歐的饑餓與口渴感,全都溶化在甘甜的蜜汁里消失了。同一時間,至今為止一直存在他心靈中央的重要感情也開始崩毀並失去形跡。

——這樣做真的好嗎……

雖然逐漸變得空虛的心底深處爆出小小的火花如此自問,但在得到答案前,嘴里就已經丟出下一句術式:

「Core……」

——因為我不想再承受悲傷與痛苦了。

這個世上根本沒有絕對能獲得的愛。如果……如果奪回愛麗絲的記憶後,她也沒注意到尤吉歐呢?如果愛麗絲害怕、鄙視違反禁忌目錄砍下溫貝爾的手臂,然後反叛公理教會又與數名騎士交手的尤吉歐呢……?

如果要承受那種痛苦,倒不如現在就停下腳步。

詠唱第三句術式時,尤吉歐便蒙蒙朧朧地理解到兩年來的旅程將在這里完全結束。但是,他心里也確實存在如果這樣就能忘記痛苦又悲傷的過去——而且又能沉浸在銀發少女給予自己的愛當中,那就這檬子吧的心情。

「沒錯……來吧,尤吉歐,到我身體里來。」

帶著無比甘甜的呢喃聲就這樣流進尤吉歐耳里。

「歡迎來到永遠的停滯當中……」

尤吉歐隨著一滴眼淚說出了最後的術式。

3

「嘿……呀……啊啊啊啊!」

我隨著豁出一切的吼叫聲,用不知道已經是第幾十次的吊單杠動作抬起身體,在把右腳勾住大理石邊角爬上去後,直接就趴到水平的地面上。

早已被濫用到超越極限的關節與肌肉像是直接遭到火烤般陣陣發疼。雖然大顆汗水不停沿著額頭與脖子流下,但根本沒辦法提起指頭來把它們擦掉,我就只能不停地急促喘息。這時極為真實且沉重的疲勞感,已經快讓我無法相信這里是由STL所生成的假想世界這個大前提。

等到月亮出來後我便再次開始攀爬牆壁,經過大約兩個小時的苦戰才終于到達中央聖堂的第九十五層,但現在已經連環視周圍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伸長四肢閉上眼睛,等待天命稍微回複一些。

雖然配置了「米尼翁」的露台距離目的地第九十五層只有七樓而已,但我卻花了龐大時間與體力才能爬上這麼點距離,原因就是我背上還背著一個用纖細鏈子固定住的黃金整合騎士。

數小時前,騎士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雖然以自身意志力超越了所有地底世界人民應該都被施加了的「右眼封印」——也就是充滿謎團的SYSTEM ALERT,但自身也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如碧玉般的右眼已經因為爆炸而消失,愛麗絲就是因為它造成的沖擊與疼痛而昏了過去。

雖然不確定是不是適個原因,但靈魂保存在人工記憶媒體LightCube的地底世界人似乎比較無法承受心理沖擊。在過于強烈的悲傷、恐懼或者憤怒的侵襲下——因為是不存在犯罪的世界,所以很少出現這樣的感情——似乎就會為了防止搖光發生致命性的錯誤而陷入一段時間的心神喪失狀態。就像兩年前,在北方山脈洞窟里被哥布林集團抓走的愛麗絲的妹妹賽魯卡一樣。

所以我推測愛麗絲也只是為了緩和突破封印時的沖擊才會昏過去,一段時間後應該就會醒過來了。因為如果搖光出現致命性的錯誤,就會像主席上級修劍士萊歐斯·安提諾斯一樣當場死亡才對。

一想到這里,就覺得兩天前在萊歐斯房間里遭受同樣沖擊的尤吉歐沒失去意識而且還能揮劍實在太令人驚訝了。雖然和我一起被關進懲罰房後就暫時陷入茫然狀態,但只要和他說話,他還是能正確地回答。

雖然還不清楚地底世界人精神的脆弱性與對于命令的絕對服從性究竟從何而來,但是至少可以知道這些不是無法克服的問題。因為尤吉歐與愛麗絲已經親自證明了這一點。地底世界人雖然是人工智慧——也就是AI,但是他們靈魂擁有的力量與現實世界的人類沒有兩樣……

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在配置了米尼翁的露台上等待愛麗絲恢複,但一個小時後騎士大人還是沒有醒過來。雖然右眼已經用神聖術止住了血,但憑我神聖術的能力與目前的空間神聖力根本無法完全治愈傷勢。即使待機當中月亮已經升起,也再次開始供應空間神聖力,但是這些資源得用在生成岩石

錐才行。覺得至少應該做些處理的我撕下上衣的下擺,以這即席的繃帶纏住愛麗絲的臉後,便下定決心直接背著昏過去的整合騎士往上爬。

解開綁住兩人身體的鏈子,接著把愛麗絲瘦削但快把我壓死的沉重身體背到背上時,我真的認真考慮起把占了大半重量的黃金鎧甲與金木樨之劍放在這里。但愛麗絲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和我共同戰斗,把她的武裝丟掉只能說是相當愚蠢的策略。

再次下定決心,把背上的騎士用鏈子仔細固定住之後,我便繼續攀爬絕壁,朝著溶入夜色當中的中央聖堂上部前進。經過長達兩個小時的苦戰,終于看見新的露台時,甚至還因為過于松懈而把一根岩石錐弄掉。不過現在也只能祈求底下不要有人了。

不論如何,像現在這樣攀爬了九十公尺垂直的絕壁,成功來到目的地第九十五層之後,稍微趴著休息一下應該也是無可厚菲吧。其實就算有人說不行,我也打算再趴個三分鍾左右。

下定決心之後,我便暫時沉浸在全身放松的快樂當中,但背上傳過來的細微聲音卻妨礙了我的享受。

「嗚……嗚嗚……」

騎士開始蠕動,呼出來的氣息搔著我的脖子。

「……這里是……我……怎麼了……」

發出這樣的呢喃聲後,愛麗絲便准備爬起來,但馬上就被鏈子所限制,而我暫時變輕的背部也再次感覺到重量。

「這條鏈子是……桐人……你不會是背著我……爬到這里來了吧……?」

沒錯,稍微感謝一下我吧。不過我能如此自言自語的時間也馬上就結束了。

「討厭啦,你渾身都是汗耶!會沾到我的衣服!快點放開我!」

我的後腦勺就隨著這樣的叫聲被人抓住,然後整個額頭被用力壓到大理石地板上。

「過分……實在太過分了……」

在催促下急忙解開鏈子把背上行李放下來的我,這時只能靠在附近的圓柱上發出歎息。

但是騎士大人卻完全不把我奉獻的大量勞力當一回事,只是繃著一張臉拍著自己的白裙子。而且手一停下來,馬上又抓起被我背在背上時一直緊貼著我脖子的袖子,然後皺起眉間。看見她那種樣子,我也忍不住稍微諷刺了她一下。

「那麼在意的話,要不要干脆去洗個澡啊,騎士大人?」

原本是想調侃愛麗絲的潔癖,但聽見我這麼說後她卻真的歪起脖子認真考慮起可行性,于是我急忙又加了一句:

「沒有啦,開玩笑的!我可不想再從這里走回中層去羅。」

「你錯了,不用到那麼下面,僅僅五層底下……第九十層就有整合騎士專用的大浴場。」

「什麼……」

這次換成我有點猶豫起來了。脫離地下監牢後又經曆數場激戰,再加上出乎意料之外的攀牆行程後我已經是又髒又臭,老實說我也很想把髒掉的衣服與身體弄乾淨。

其實不用說浴室了,只要旁邊有水龍頭的話——我一邊這麼想,一邊確認周圍的狀況。

中央聖堂第九十五層被稱為「曉星望樓」,正如它的名字一樣,這里是被設計成巨大了望台的場所。正四角形的樓層外圍沒有任何牆壁——所以我們才會以這里為目標——只有約三公尺間隔設置的圓柱支撐著天花板。看見這種鏤空構造之後,就能夠知道為什麼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會為了不太可能出現的入侵者,在略為下方的露台上配置米尼翁了。

我和愛麗絲所站的地方是環繞最外圍的露台,各處都有通往內側的短階梯。稍高的內部樓面擺放了大理石雕刻、翠綠的植樹以及幾張設計相當華麗的桌椅。除了深夜之外,白天只要坐在這里的椅子上,應該就能享受四方無盡延伸的地底世界美景了吧。

這時可以看見連捿上下樓層的大樓梯就設置在北側。雖然已經來到此地這麼久了,但除了我們之外似乎就沒有別的人影。

不知道尤吉歐是不是已經通過第九十五層了呢?

在第八十層和他分開之後,已經過了七個小時以上。正常情況下,費盡千辛萬苦攀爬外壁的我,和在內部使用樓梯的尤吉歐比起來,他應該老早就已經來到這里了才對。

但問題是,比我們對戰的米尼翁還要強上不知道幾倍的敵人——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辛賽西斯·汪應該會阻擋在尤吉歐面前。這名傳說中的英雄比經過一場激戰後差點和我同歸于盡的副騎士長法那提歐,以及輕松打敗我的愛麗絲還要強。

當然尤吉歐也相當有實力。光看劍技的話,他可能早已經超越我了。但是對上能夠稱為超人的整合騎士,光靠技術並沒有辦法取勝。必須要出乎對方的意料,並且利用周圍所有的狀況,也就是所謂的「不擇手段」戰術。個性嚴謹的尤吉歐真的能做到這一點嗎……

當我正感到煩惱時,同樣環視著四周的愛麗絲忽然對我搭話:

「我現在說的跟浴室什麼的沒有關系……但你那個叫作尤吉歐的同伴,應該還沒有上到這里來吧。」

「咦?你怎麼知道?」

「因為第九十五層是被吸到中央聖堂外部的我們唯一能夠再次回到內部的場所。一看到這里應該就能夠了解了……這也就表示,如果他先來到這里的話,應該就會待在此地等你。」

「……原來如此,這倒是真的……」

我一邊把雙手環抱在胸前一邊點了點頭。聽到她這麼說後便覺得相當理所當然,如果尤吉歐先通過這里的話,就代表他可能已經被抓——不然就是已經變成尸體了。雖然和剛才的推測有些抵觸,但我還是甯願相信尤吉歐他不是這麼容易被抓或是被殺死的人。

「而且尤吉歐他……」

自己可能沒有這樣的自覺,但極其自然就說出這個名字的愛麗絲露出沉思的表情並且低聲表示:

「……從云上庭園爬大階梯上來的話,在到達這座曉星望樓前,應該就會先遭遇到最強的對手,也就是叔叔……騎士長貝爾庫利閣下了。」

先不管她為何用了「叔叔」這樣的稱呼,對另一件事情產生興趣的我開口詢問:

「那個騎士長閣下……真的很強嗎?」

結果愛麗絲纏著臨時繃帶的臉直接露出微笑並且點了點頭。

「我和他比試從來沒有贏過。這樣的話,不論是輸給我的你,或者實力與你差不多的尤吉歐當然更不可能贏過他了。」

「……理論上是這樣沒錯啦。但繼續戰斗下去的話,我也不見得就會輸給你吧……」

忽視我不服輸的發言後,黃金騎士又繼續說道:

「雖然叔叔他已經擁有超一流的劍技,但是武裝完全支配術真的只能用神技來稱呼了。那位騎士的神器『時穿劍』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擁有貫穿時間的力量.具體來說呢,就是叔叔砍出去的斬擊,威力會直接殘留在砍過的空間當中……就算持續躲過他的攻擊,也會在不知不覺間被看不見的刀刃牢籠關住。隨便亂動的話,手腳甚至是頭顱都有可能被砍下來,但是不動的話又會變成沙包。和叔叔對戰的人,最後都只能像人偶一樣承受他必殺的一擊。」

「……斬擊會留下來……」

光是聽她這麼形容還是很難想像出實際的情況,但大概就是斬擊在某個時間點擁有的攻擊范圍能夠延續到未來吧。如果是這樣,那的確是相當恐怖的力量。我和尤吉歐拿手的艾恩葛朗特流連續劍技是放棄了一擊的威力來擴展攻擊在空間與時間上的范圍,但對方的技能卻可以瞬間讓這樣的本質無效化。

與那樣的敵人對峙,尤吉歐應該怎麼辦才好呢。雖然確信他不會喪命,但不安的預感還是冷冷爬上我的背部。

看來還是應該先往下尋找伙伴比較好。但是,如果他已經被抓住……然後帶到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所住的中央聖堂最上層了呢?如果熟知所有指令的最高司祭,已經在對他施加什麼危險的術式了呢……?

在疲勞感終于減輕了一些的雙腳上灌注力量後,我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瞪著樓層北端的大階梯並緊咬嘴唇。

這個時候如果能用神聖術來尋找尤吉歐就好了,但所有神聖術原則上都只能指定「在場的人類」作為術式的對象。如果不是這樣,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與卡迪娜爾之間的死斗應該早就結束了。如果對象不是人類而是物體就還有辦法……

想到這里後,我才終于發現還有一個單純的辦法存在,于是便開口低聲說道:

「對喔……還有這個辦法。」

對面露訝異之色的愛麗絲輕輕點了點頭,然後舉起右手,壓低聲音叫著:

「system call!」

爬牆壁時大量使用的空間神聖力似乎已經再次獲得補充,只見我伸出去的手指上出現一丁點紫色光芒。我壓抑焦急的心情,慎重地詠唱指令內容:

「Generate umbra element. Adhere possession. Object ID,WLSS703.Discharge。」

多記一些情報果然還是能派上用場。我指定為搜尋對象的,當然是尤吉歐的愛劍藍薔薇之

劍的固有ID。雖然這完全是我的推測,但ID前半的「WLSS」文字列說不定是「雙刃(Double edged)·長劍(Long sword)·單手(Single hand)」的略稱,後半段數字則是這類別的劍所擁有的編號。我的黑劍ID是「WLSS102382」,所以藍薔薇之劍生成時地底世界全體的單手直劍僅有七百把而己,但兩年前就已經超過十萬把了,當然我也不確定自己的推論是否正確就是了……

當我這麼想時,我指尖施放出來的一粒暗素已經輕飄飄地飄起然後落下,它在碰到稍遠處的地面後就啪一聲爆裂並消失了。

「……在下面。」

「看來是這樣。」

我和露出「原來如此」表情的愛麗絲簡短交換了一下意見。

重新握緊幾次放下的右手後,發現因為疲勞而減少的天命已經恢複到一定程度,但愛麗絲受的傷比我還重多了。這時我再次看向騎士,短短問了聲:

「右眼,能治好嗎……?」

結果愛麗絲用指尖輕按了一下被我用上衣制成的繃帶纏住的右眼,然後反問:

「是你幫我做的處置嗎……?」

「是啊……雖然止住了血,但我的神聖術最多也只能做到這樣。不過,你的話……」

「我的術式行使權限當然不是你能比得上的……」

隨口丟出依然辛辣的發言後,愛麗絲便用剩下來的左眼看向天空並緊緊盯著藍白色滿月。

「現在的空間神聖力太少了,根本沒辦法生成足夠數量的光素來讓眼睛複原。我看在索魯斯升上來前應該都沒辦法吧。」

「那就把某種高優先度的物……不對,應該說把有高優先度的個人物品轉變成神聖力……比如說那身鎧甲之類的……」

「把器物還原成神聖力的術式本身就要花費不少神聖力了。這在學院里應該學過了吧。」

露出有點難以置信的表情後,愛麗絲又正色道:

「雖然還是會感到疼痛,而且右側的視界也稍微受到限制,但都不是讓人無法戰斗的問題。暫時維持這種狀態也沒關系。」

「但……但是……」

「——而且我也想繼續感受一下這種痛楚。因為它是我決心與長年堅信的公理教會對抗的證明……」

聽到她這麼說,我也只能先點頭同意了。因為接下來的戰斗,同時也是騎士愛麗絲為了開拓自己命運的戰役。

「……我知道了。一旦發生戰斗,你的右側就交給我來守護吧。」

回答完後,我隨即把視線朝著大階梯看去。

「那抱歉,我想趕路了,從剛才那粒暗素的模樣看起來,尤吉歐似乎是在相當下面的樓層。」

正確來說,我搜尋的不是尤吉歐本人而是藍薔薇之劍的現在位置,不過若不是遇上什麼緊急情況的話,他應該不會丟下自己的愛劍才對。聽完我說的話,愛麗絲也同樣看著階梯並點了點頭。

「我打頭陣吧,因為路我相當熟了……說是這樣說,其實也只有下樓梯而已。」

一這麼宣布完,愛麗絲就不給我插嘴的機會,直接用力踏響靴子往前走。而我也急忙追了上去。

樓層北端通往下方的大階梯這時只有冷空氣吹上來麗已,陰暗的前方感覺不到有任何人存在。連下層都感覺不到有人居住的中央聖堂,到了最上層附近,已經飄散著一股讓人想把它稱為美麗廢墟的濃厚寂寥感。很難相信統治人界全土的組織中樞部位就在這個地方。

我記得公理教會的上部除了整合騎士團之外,應該還有被稱為元老的家伙存在,但即使已經來到這麼高的地方,還是沒有看見任何所謂的元老,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來到先走下樓梯的愛麗絲右側,我便小聲地說出自己的疑問。結果騎士輕輕地皺起眉頭,同樣壓低了聲音來回答我:

「其實……連我們整合騎士也不知道元老們的所有面貌。只聽說第九十六層以上就是屬于元老院的區域,而且我們騎士也不准進入該處……」

「這樣啊……話說回來——那些叫元老的家伙究竟負責什麼工作?」

「…………他們負責禁忌目錄。」

愛麗絲的聲音變得更低了。

「確認與監視生活在人界的所有居民是否遵守禁忌目錄……這就是元老的工作。等出現了觸犯禁忌者時,便派遣整合騎士來收拾整件事情。兩天前就是接到元老院的指令,我才會前往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逮捕你和尤吉歐。」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元老院代替最高司祭做事羅。但是那麼小心謹慎的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竟然會給他們那麼高的權限。還是說元老們也跟整合騎士一樣記憶受到了控制……」

聽見我的話之後,愛麗絲便一邊繃起臉一邊搖了搖頭。

「請不要再提記憶的事情了。這次換成左眼痛的話我會很困擾。」

「抱……抱歉。不過我想應該沒問題才對……尤吉歐自從打破過封印後,就再也沒發生什麼事了……」

「……那就好。」

我一邊側眼看著輕輕摸了一下右眼繃帶的愛麗絲,一邊想起在外圍露台上發生的事情。

在決定反抗教會,並且與最高司祭戰斗之前,愛麗絲曾有過好幾次劇烈的動搖,在這樣的過程中,應該插在搖光里的「擬砰鼷組」也沒有出現不安定的情形。雖然推測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從愛麗絲身上奪走的「記憶碎片」一定是關于妹妹賽魯卡以及青梅竹馬尤吉歐的回憶,但在修劍學院和尤吉歐見面與聽見賽魯卡的名字時,她都跟艾爾多利耶不同,完全沒有從額頭冒出紫色水晶柱的模樣。

這樣的話,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從愛麗絲身上奪走並加以保管的記憶,內容究竟是什麼呢?

不過目前就算在意這件事情也沒有用。只要藉由卡迪娜爾進行所謂的「逆合成秘儀」,愛麗絲就能取回過去的記憶,現在走在我旁邊的整合騎士的人格就會消滅了……

再次感覺胸口深處有些刺痛的我,只能機械性地催動自己的腳。這時靜到極點的深夜大階梯上,只有兩道硬質腳步聲不停響起。

通過五次鋪了鮮紅色絨毯的樓梯平台之後,往下的樓梯就此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巨大的門。雖然直接經過九十四層到九十一層,不過到目前為止地板和牆壁上都沒有任何戰斗過的痕跡。

我用視線向停下腳步的愛麗絲詢問:「就是這里嗎?」

「嗯……門後面就是第九十層的大浴場了。雖然覺得叔叔他應該不會選擇這種地方做為迎擊地點……但那個人總是讓人猜不……」

愛麗絲一邊把語尾吞回去,一邊舉起右手放到雙面開的門上。只是輕輕用力,一整片厚厚的大理石板便無聲地開始回轉。

瞬間有白色靄氣從內部湧出,我忍不住就把臉別開了去。

「嗚哇……好多蒸氣。這浴室到底有多大啊,完全看不見前面了。」

雖然絕對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但把滿是汗水的衣服脫掉跳進熱水里面的話一定很舒服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往里頭踏了一步。這時我才終于發現纏繞在全身的白色霧氣不是從熱水散發出來的水蒸氣,而是極度低溫所發出的冷氣。

似乎連愛麗絲也沒有預想到會出現這種情形,于是便哈啾一聲打了小小的——而我則是爆出極為盛大的噴嚏。我想應該不是被我的鼻息推開,但白紗就這樣分成了左右兩邊。出現在眼前的大浴場全景讓我嚇得只能呆立在現場。

它應該使用了中央聖堂一整層樓的空間吧,對面的牆壁已經因為距離太遠而陷在白霧當中。地板的面積幾乎都拿來做成浴池,雖然被一條從我和愛麗絲所站的地方筆直往前延伸的通道分為左右兩邊,但是一邊都至少有一座五十公尺泳池左右的尺寸。

但是真正讓人感到驚訝的,是面向我們的左邊浴池原本應該要盈滿熱水才對,但這時卻已經全部凍成白色的冰塊了。

浴池角落設置了動物頭部形狀的噴水口,而從該處流下的瀑布也變成了彎曲的冰柱,所以可以知道這是瞬間發生的凍結現象。而且這當然不是什麼自然現象,而是行使大規模神聖術後造成的結果。

但是要讓這麼大量的熱水結凍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如果是使用冰素的一般凍結術,至少也需要十名高級術者才能憲成。

我朝左前方前進,走下階梯狀的浴池邊緣後,隨即把腳放在白色凝固的水面上。即使佩帶黑劍的我整個人站了上去,冰塊也沒發出什麼奇怪的聲音。看來一定是連最底部都結凍了。

「……到底是什麼人,又為了什麼而這麼做呢……」

茫然這麼呢喃著並且撥開霧氣前進了幾步後,我的腳忽然踩到某種硬物。該物體先是發出脆弱的聲音,然後一瞬間就破碎了。皺起眉頭往下一看,發現冰層表面其他還有許多圓形的塊狀物。我伸出手來折下其中一個,把它拿到自己面前。

結果那是——打開好幾重藍色透明花瓣的冰薔薇。

「…………!」

我已經看過好幾次同樣的東西。在中央聖堂第五十層

「靈光大回廊」里,與副騎士長法那提歐·辛賽西斯·滋對戰時——以及在第八十層的「云上庭園」跟整合騎士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戰斗時。尤吉歐為了封住她們的行動而發動的武裝完全支配術就產生過與這完全一樣的冰薔薇。

也就是說,讓這座巨大浴池整個結凍的不是神聖術……

「…………尤吉歐……」

當我這麼呢喃時,愛麗絲也發出「鏘」一聲走了下來。驚訝的她瞪大了左眼,然後以沙啞的聲音低聲表示:

「太誇張了……這都是尤吉歐造成的嗎……?」

「嗯,不會錯的。這是他的藍薔薇之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老實說……我也沒想到它擁有這麼大的威力。」

尤吉歐曾經說過自己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是用來封住別人的行動,但他實在是太小覷自己了。光是被這冰之地獄抓到,就有可能把全部的天命消耗殆盡。

說不定那家伙真的打敗傳說的騎士貝爾庫利了……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拚命地環視周圍。搜索藍薔薇之劍的暗秦應該落在這邊附近才對,這樣的話,尤吉歐應該也會在劍的不遠處。

就在這個時候。身邊的愛麗絲發出細微的「啊」一聲。

「…………!」

接著我也迅速吸了一大口氣。騎士視線前方大約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可以看見一道相當大的剪影。那無疑是一個人從肩膀到頭部的線條。看來應該是有人被埋在冰里了。

我和愛麗絲先是面面相覷,然後兩人同時踢碎腳邊的冰薔薇往前跑去。但我馬上就發現埋在冰里的人影明顯不是尤吉歐。那個人肩膀的寬度、脖子的粗細都比尤吉歐強壯了一倍。

我因為失望與警戒心而減低了速度,但愛麗絲輕叫了一聲,隨即一口氣快步往前猛沖。

「叔叔……!」

還來不及阻止,她就已經跑向凍結的人影。

——那就是騎士長貝爾庫利?這樣的話,尤吉歐到哪里去了呢……?

即使已經陷入混亂狀熊,我依然再次加快腳步。幾秒鍾後,當我追上去時,愛麗絲已經跪在一半埋在冰層底下的巨漢面前,緊握住雙手並且發出混雜著悲鳴的聲音。

「叔叔……!騎士長閣下!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愛麗絲在第八十層也親身接受過尤吉歐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所以應該了解藍薔薇之劍的力量才對啊。但我的疑問馬上就消失了。

胸口以下全埋在厚重冰層下方的巨漢並不只是被凍住而已。他滿是肌肉的肩膀、如同木樁一樣粗的脖子以及上方宛如斬馬刀般剛毅的相貌都已經染上無機質的灰色。

「……這……這不是尤吉歐的武裝完全支配術……」

聽見我茫然的呢喃聲後,背對著我跪在地上的愛麗絲也輕輕點了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我曾經從叔叔那里聽過,元老長擁有能把所有人變成石像的權限……而整合騎士也在這樣的對象之內。我記得術式的名稱應該是叫作……『Deep freeze』。」

「Deep……freeze。那麼對這位大叔……不對,騎士長閣下施術的,不就是原本應該是同伴的元老長?但是,為什麼呢……現在他應該是討伐侵略者的貴重戰力吧。」

「……叔叔好像本來就暗自對元老院下達的指示感到懷疑了……但是,他跟過去的我一樣,相信唯有公理教會的統治能維持人界的和平,所以才能撐過每天都茌戰斗的日子。就算元老長擁有再高的權限,也絕對不能……不能對他做出這麼過分的事情!」

愛麗絲低著頭這麼大叫,這時從左眼溢出的眼淚已經不停滴在她膝蓋旁邊。完全不擦拭臉頰的愛麗絲伸出雙手,抱住了變成石像的貝爾庫利。滴落在空中的淚滴碰到騎士長的額頭並且四散成光粒。就在下一刻……

我的耳朵聽見了「啪嘰!」的聲音。

愛麗絲像彈起來般撐起身子,然後盯著貝爾庫利的脖子看。那個地方就像愛麗絲眼淚的些許溫度熔化了石像一樣,出現了極其微小的裂痕。龜裂的數量不斷增加,最後更有細微的碎片彈了開來。

我和愛麗絲只能茫然看著灰色石像一邊自動灑落碎片,一邊慢慢、慢慢地改變脖子的角度。

當石像的臉孔終于變成仰望上空的姿勢後,這次又換成嘴部周圍出現裂痕。數個小時前應該還是活生生血肉的碎片就這樣不斷地落下。

從Deep freeze這個名稱來判斷,這個指令不只能停止地底世界人民的肉體活動,甚至還能讓思考能力完全停頓下來。這和現實世界里身體被打上石膏時完全不同。是藉由身為絕對之神的系統發出命令來禁止所有行動。但這個男人現在正准備用意志力打破這種限制。

「叔叔……快住手,快住手啊!叔叔,您的身體會壞掉的!」

愛麗絲以混雜著淚水的聲音大叫著。但是騎士長貝爾庫利合完全沒有停下對神明的反抗,最後終于在巨大的破碎聲過後抬起雙眼的眼瞼。露出來的瞳孔雖然也跟皮膚一樣是灰色,但是虹膜就像是水面一樣開始晃動,最後取回了一點淡藍色。我立刻感受到男人雙眸里放射出來的強韌意志力。

他一邊灑落無數碎片,嘴角一邊露出粗獷的笑容,然後才用非常沙啞——但是極為有力的聲音說道:

「……嗨,大小姐。別哭成這樣嘛……漂亮的臉都變丑了。」

「叔叔……!」

「別擔心……這種術式怎麼可能打倒我呢。倒是……」

貝爾庫利瞬間停止說話,凝視著眼前愛麗絲哭泣的臉龐與覆蓋右臉的臨時繃帶,接著臉上露出宛如父親般充滿慈愛的微笑。

「原來如此……大小姐,你終于……突破我花了三百年……都無法超越的……右眼的……封印……」

「叔……叔叔…………我……我……」

「別露出那種表情嘛……我……覺得很高興喔……這樣,我就沒什麼……能夠教大小姐的了……」

「沒……沒這回事!我還想請叔叔教我更多、更多事情……!」

愛麗絲完全不掩飾宛如孩子般的嗚咽聲,接著再次用雙臂抱緊騎士長的脖子。貝爾庫利依然帶著溫柔的微笑,在愛麗絲耳邊呢喃著:

「如果是大小姐,就一定能成功……糾正公理教會的錯誤……把這個扭曲的世界……導回正途……」

我注意到他的聲音正急速失去力量。騎士長的搖光所產生的驚人意志力似乎快要耗盡了。

貝爾庫利失去光芒並且逐漸變回灰色的眼睛忽然轉向筆直看著我。接著從已經無法再動的嘴唇里發出乾枯、沙啞的聲音。

「喂,小鬼……愛麗絲大小姐……就拜托你羅……」

「……我知道了。」

我簡短地回答並點了點頭,而這名古老的英雄也在脖子上出現新裂痕的情況下向我點頭。然後他的最後一句話便乘著白色凍氣傳到我耳里。

「你的伙伴……被元老長裘迪魯金帶走了……應該是被帶到……最高司祭大人的寢室……快一點……在那個小子被記憶的迷宮……迷惑之前…………」

在聲音中斷的同時,騎士長貝爾庫利也再次變成沒有生命的石像。

他胸口之下全部覆蓋在雪白冰霜之下,從脖子到眼角出現無數裂痕的模樣,依然飄蕩著一股符合古代英雄勇壯之名的氣氛。

「…………叔叔……」

我一邊聽著緊抱騎士長肩膀的愛麗絲擠出悲痛的聲音,一邊拚命思索著他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元老長裘迪魯金這個人對騎士長貝爾庫利施行了「Deep freeze」指令,然後從這里把尤吉歐帶走。到這里為止都是事實。看了一下周圍,發現距離冰凍的貝爾庫利稍遠處,有一個宛若被電鋸切開,直接到達浴池底部的正方形洞穴。

尤吉歐一定是帶著與騎士長同歸于盡的覺悟發動冰薔薇之術。而沖進戰局的元老長就切割冰塊把尤吉歐救出來,然後運到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寢室。但騎士長所說的記憶的迷宮還是很讓人在意。雖然不願意相信尤吉歐會那麼容易被洗腦,但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擁有直接操縱搖光的力量,所以我很難想像她會使出何種手段。

一邊這麼想一邊往四角形洞穴看去的我,馬上發現平滑切斷面的深處有某樣反射出閃亮光芒的物體。走到洞穴旁邊,蹲下來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把插在浴池地板上的長劍。即使透過幾公尺的冰層,我還是能一眼認出它流麗的外表。那正是尤吉歐的愛劍,藍薔薇之劍。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把美麗的神器算是尤吉歐的分身。所以它現在被留在厚重冰層里的光景又加深了我不安的感覺。瞄了一眼依然抱緊貝爾庫利的愛龎絲之後,我隨即拔出左腰的黑劍,輕輕把劍尖插進埋著藍薔薇之劍的冰層上方。接著反手握住劍柄,一瞬間加強了力道。

堅硬的「啪嘰!」聲過後,冰塊便垂直地裂開,接著掉進旁邊筆直的洞穴里。我在冰上跪了下來,用左手包裹住大部分露在外面的藍薔薇之劍的劍柄,雖然瞬間有不知道零下幾度的低溫刺激著我的皮膚,但我還是

忍耐著慢慢把它拉上來。劍稍微抵抗了一下,不久後就灑著細微的碎冰無聲地被拔了出來。

右手拿著黑劍,左手握著藍薔薇之劍的我直接站起身子,結果身體各處的關節就像在抗議沉重的負荷般發出了摩擦聲。雖說同時拿著兩把高優先度的神器本來就會造成身體相當大的負擔,但我絕對不能把它丟在此地。因為這兩把劍是當我們快被帶到中央聖堂時,隨侍練士羅妮耶與緹潔忍受手掌流血的痛楚幫我們送過來的武器。

這次輪到我把藍薔薇之劍送去給尤吉歐了。

再次環顧了四周之後,發現熟悉的白色劍鞘就放在結霜的冰面上。我把黑劍收回左腰,然後撿起地上的劍鞘並且也將藍薔薇之劍收了進去。稍微考慮了一下,才把第二把劍掛在皮帶的右側,結果竟然達成了不影響行動的平衡。

呼一聲吐出一口氣的我轉過頭去,隨即發現前方的愛麗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起來了。她用袖子擦了擦左眼的淚水,有些像是要隱藏害臊的心情般以冷冷的口氣說:

「……通常只有想要帥的上級貴族,才會像瘋子一樣帶兩把劍……不過你看起來倒是滿適合的嘛。」

「嗯?會嗎……」

聽見她這麼說,我就忍不住露出了苦笑。SAO時代的我,確實把兩手裝備長劍戰斗的二刀流技能當成獨行玩家的生命線,但不知道是不是長時間一直隱藏該技能的緣故,現在被人看見二刀裝備狀態還是有些不安。

不對——說不定原因不只是這樣,其實是我內心深處對攻略了死亡游戲SAO的二刀流桐人等等誇大的綽號感到恐懼……或者是嫌惡吧。不論誰來勸我,我都不願意再次扮演那樣的角色了。

「……不過還是沒辦法同時使用兩把劍啦。」

我聳了聳肩並這麼說道,結果愛麗絲也露出那還用說的表情並點了點頭。

「握兩把劍的話,就沒辦法使用最重要的秘奧義了。就算不管奧義之類的,裝備兩把劍也完全沒有意義。倒是……既然那把劍被留在這里,就能知道尤吉歐已經被最高司祭大人抓走了……我們還是快一點比較好,因為司祭大人的行為,不是一般人所能猜測得出來的……」

「……你有和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說過話嗎?」

「只有一次而已。」

愛麗絲一邊露出嚴肅的表情一邊點頭回答我的問題。

「那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我以整合騎士見習生的身分,在失去過去所有回憶的狀態下醒了過來,接著就和『召喚主』,同時也是人界代替神明行使職權的最高司祭大人見面了。她看起來就是一值溫柔美麗的女性,不要說是劍了,根本什麼重物都沒拿過的樣子……但是,那雙眼睛是……」

愛麗絲以雙臂抱住自己的身體,接著繼續低聲說道:

「能夠反射所有光線,像鏡子一樣的銀色眼睛……沒錯,我現在終于知道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深深地畏懼著最高司祭大人。一定是因為那種壓倒性的恐懼感……才會讓我覺得絕對不能違背她,要對她所有的話深信不疑,然後把一切都奉獻給她才行。」

「愛麗絲……」

有點擔心的我立刻凝視著騎士下垂的臉龐。

但是愛麗絲像是查覺到我的內心般,大大吸了口氣後便拉起視線來點了點頭。

「別擔心,我已經決定了。為了在遙遠北方生活的妹妹……仍未見面的家人,以及眾多的人民,我要貫徹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叔叔他——原來也知道施加在我們右眼上的封印。這也就表示,率領所有整合騎士的貝爾庫利,辛賽西斯·汪絕對不是只盲從于公理教會的支配。雖然都往下走到這里來了,卻沒能解救你的伙伴尤吉歐,但能見到叔叔我已經很滿足了……這下子我的決心就更加堅定了。」

愛麗絲彎下腰,溫柔地撫摸貝爾庫利石像的臉頰。但是一瞬間就結束這個動作,迅速轉身之後,隨即用力踩著冰塊往來處走去。

「快點走吧。說不定在和最高司祭大人見面前,還得先跟元老長一戰呢。」

「喂……喂,可以把騎士長丟在那里不管嗎?」

小跑步來到她身邊的我剛這麼問,整合騎士愛麗絲左眼便浮現銳利的光芒,若無其事地說道:

「只要把元老長裘迪魯金抓起來逼他解除術式……不然直接把他干掉就可以了。」

我承受著兩把劍的重量往前走,一邊在內心想著再也不要和這名騎士處于敵對立場了。

這次換成抵抗重力沖上五層樓梯的我與愛麗絲,回到第九十五層的「曉星望樓」後就停下腳步。

相對于因為右腰上的藍薔薇之劍而氣喘籲籲的我,在裝備重量上應該和我差不多的整合騎士大人竟然還是一臉輕松。她甚至會讓人感覺到凍氣的雪白肌膚以及藍色眼睛都浮現出堅強的決心,然後抬頭看著通往下一層樓的階梯。

「……你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聽我說。元老們在使用武器的近身戰上,能力應該與一般民眾差不多,但是神聖術的行使權限甚至超越我們整合騎士。即使在目前空間神聖力稀薄的狀態下,他們應該也會使用從薔薇園里獲得的觸媒結晶,施放近乎無限的遠距離攻擊來攻擊我們吧。」

「面對這種對手時……通帶是要發動突襲展開近身戰吧……」

我一邊喘氣一邊插嘴這麼表示,而愛麗絲則是點了點頭並接著說:

「現在不是在意什麼面子的時候了。最好是能在不被注意到的情況下接近他們,但事情並不一定會這麼順利。如果突襲失敗的話,你就趁我用佩劍的完全支配術防禦他們的神聖術時沖過去。」

「……由我負責沖鋒嗎……」

當不擅長對付魔法型敵人的我露出郁悶的表情時,愛麗絲馬上抬起左邊的眉毛,丟出一句她最擅長的諷刺:

「互換負責的工作也沒關系喔。但到時候就得由你來防禦神聖術了。」

「好啦,我做就是了。」

我的黑劍目前的確仍在恢複天命當中,也還不確定能不能使用完全支配術。如果可以的話,我的確是想保存戰力到對上最高司祭時才使用。何況我的必殺技是召喚來自于基家斯西達的暗屬性大槍,老實說那實在太過單調。就算擁有改變戰況的破壞力,也沒有像愛麗絲那把劍的「花嵐」那樣的應用能力。

這時愛麗絲又一臉嚴肅地對不停點頭的我說道:

「心情好的話,我還會從後面對你施展個回複術。你可以盡量破壞沒有關系,但是請先饒元老長裘迪魯金一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一個穿著鮮豔藍紅色小丑服的矮小男人。」

「……感覺……好像是完全沒有威嚴的服裝耶。」

「但他是絕對不容小覷的人物。除了恐怖的『Deep freeze』術之外,他還會許多高速且威力強大的術式……因為他應該是教會內能力僅次于最高司祭的術者。」

「嗯,我知道了。通常在任務里面呢,像那種乍看之下毫不起眼的家伙,才是最難纏的敵人。」

才剛因為我的發言露出訝異的表情,愛麗絲馬上又以銳利的視線看向通往上方的樓梯,接著以充滿力量的聲音說:

「——那我們走吧。」

即使著急,我們還是盡可能在不發出腳步聲的情況下沖過通往下一層樓的大階梯,結果在前方等待著我們的,是異常狹小的微暗通路,以及矗立在盡頭的一扇黑門。

在惡心的綠色油燈照耀下的通路,幅度大概只有一公尺半左右。有人要擦身而過時必須小心翼翼才能不撞上對方,而且深處那扇單方向的門也相當小。雖然通道的高度還能讓我和愛麗絲在不撞到頭的情況下直接通過,但要是像騎士長貝爾庫利那樣的魁梧大漢,身體可能就得彎下相當的高度方能通過了。

眼前的光景總讓人覺得提不起勁來。通常最強敵人的根據地——也就是所謂的「最後迷宮」應該都是愈往里頭走,房間的隔間與外表就愈豪華絢爛才對吧。實際上,到僅有一層之隔的「曉星望樓」為止,不論是裝飾或者面積就都是相當奢華的設計。

但是來到接近最上層的地點後,竟然就變成這麼狹窄。

「……這里就是你剛才說的『元老院』嗎……?」

我的呢喃讓愛麗絲露出些許猶豫的表情,但她還是點頭回答:

「應該沒錯……——等進去就知道了。」

她像是要趕跑迷惑般,拖著輕飄飄的金發踏上了通路。

由于我開始考慮起可能是設有某種陷阱才讓通道變得如此狹窄,所以反射性地想阻止她,但馬上就打消念頭追了上去。因為公理教會的中樞部分里,不可能會有為了防止入侵者而設下的危險陷阱。就算是有,應該也會像排在外壁上的米尼翁一樣,光明正大地展示出來吧。

長達二十公尺左右的狹路就這樣容許入侵者通過,最後我們終于來到那扇小門面前。

稍微瞄了對方一眼,同時點了點頭後,擔任打手的我便伸出右手握住跟門同樣小的門把。門並沒有上鎖,我輕松地轉開門把,一拉之下門就流暢地打開了。

下一個瞬間,從微暗內部吹出來的冷

空氣帶著還有別人在的濃密氣息——要比喻的話,就像艾恩葛朗特迷宮區里魔王房間的門打開時出現的沉重氣氛一樣,讓人背部冒出一堆雞皮疙瘩。

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要愛麗絲代替我擔任前衛了。經過一番思考後我還是把門拉開,稍微彎著頭往內部看去。

狹窄的通道繼續往前延伸一小段距離,接著似乎是幾乎沒有照明,呈現一片黑暗的大廳。雖然有微微的紫色光芒不停閃爍,但光源不知從何而來。

當我畏畏縮縮地鑽過門的瞬間,立刻聽見類似詛咒般的喃喃自語在耳邊響起。我馬上停下腳步,豎起耳朵傾聽。聲音不是來自一個人。而是有數個——甚至是數十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身後的愛麗絲低聲說道:「是神聖術。」知道確實是如此的我只能屏住呼吸。

我原本認為是對准我們的多重攻擊而擺出迎擊姿勢,但好像又不是這樣,斷斷續續聽見的指令里,並沒有攻擊術幾乎一定會出現的「Generate」句。

當我准備側耳傾聽究竟是什麼句子時,愛麗絲已經壓低聲音催促著我。

「進去吧。元老們如果在詠唱跟我們無關的大型術式,反倒是我們的好機會。這麼暗的話,說不定可以混在聲音當中接近到劍的攻擊范圍。」

「……嗯,說得也是。那就按照預定由我打頭陣。援護就拜托你了。」

低聲回答她後,我便緩緩抽出左腰的黑劍。雖然覺得戰斗時右腰的藍薔薇之劍會變成累贅,但我還是沒辦法把它放在這種地方。確認愛麗絲也拔出金木樨之劍後,我便再次往前走去。

這時我注意到隨著愈來愈靠近微暗的大廳,冰冷的空氣就開始帶著某種討厭的氣味。那不是什麼動物的體臭或是血腥味,而是類似食物餿掉之後的味道。把它從意識里趕走之後,我便一邊把背靠在牆壁上,一邊朝應該是「元老院」的黑暗空間看去。

第一印象與其說寬廣——倒不如說相當高。

地板是直徑約二十公尺左右的圓形。往上延伸的彎曲牆壁高度恐怕有中央聖堂的三層樓那麼高,天花板則因為被黑暗覆蓋而看不清楚。構造上來說,大概和卡迪娜爾居住的大圖書館有點類似。

里面完全沒有油燈類的物品,光源只有牆壁上到處閃爍的些微紫色光束。其他還有某種圓形物體等間隔並排在一起,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這個時候,距離我們相當近的地點產生了新的光線。那是一塊發出淡紫色光芒的四角形板子——「史提西亞之窗」。而存在它深處的球體……

是一顆人類的頭。

也就是說,排在這個圓筒形大廳里的圓形物體全都是……

「……人……人頭……?」

當我發出沙啞的聲音時,左後方的愛麗絲也用最細微的聲音呢喃道:

「不是,應該還是有身體……不過好像是從牆壁里生出來一樣……」

她的話讓我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結果頭部下方確實有脖子與肩膀存在,但就只能看見這麼多了。因為他們的身體完全收納在設置于牆壁上的四角形箱子內。

從箱子並不算大的尺寸來看,里面的身體應該都把手腳彎成極限了。雖然這絕對不是什麼舒服的環境,但還是不清楚這些箱子人到底能不能感覺到自己處身于何種狀況當中。因為從箱子里伸出來的臉上不存在任何表情。

沒有頭發、胡子甚至是眉毛,只有嵌在蒼白臉上的兩顆類玻璃球狀眼珠茫然盯著眼前的史提西亞之窗看。不斷有文字列出現在窗子上,等到告一段落之後,箱子人們就用沒有顏色的嘴唇發出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

「system call……Display levelling index……」

一聽見那不像活人的聲音,我的全身立刻緊繃了起來。

「這……這些家伙……是那個時候的……!」

「你知道他們嗎!」

愛麗絲立刻對我的呻吟聲有所反應。我瞄了一下騎士的臉並且快速點了點頭。

「嗯……兩天前,在修劍學院結束與萊歐斯等人的戰斗之後,房間角落就出現類似窗戶的東西。從里面看若我和尤吉歐的白色臉龐……無疑就是這些家伙了……」

結果愛麗絲便再次對箱子人豎起耳朵,然後皺起眉頭說道:

「雖然……我完全沒有聽過他們詠唱的術式,但好像是把人界細分為許多區域,然後讓某種數值顯示出來的樣子。但是我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數值。」

「數值……」


當我像鸚鵡般重複說了一遍的瞬間,腦袋里忽然再次出現某個聲音。

——這些看不見的參數里,存在名為「違反指數」的數值。

——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馬上就發現到,可以利用這個違反指數參數來找出對自己訂定的禁忌目錄抱持懷疑態度的人……

對我說這些話的,正是大圖書館的年幼賢者卡迪娜爾。看來不會錯了。箱子人嘴里所說的神聖語「levelling index」,指的正是卡迪娜爾所說的違反指數,也就是存在大廳里的數十名箱子人,正在檢查所有人界人民的違反指數。

只要檢測出異常數值,箱子人就會觀察現場,找出違反禁忌者並且提出報告。而接到報告的某個人就會對整合騎士發出逮捕罪人的指令。我和尤吉歐以及愛麗絲,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帶到中央聖堂……

當我茫然站在現場時,忽然傳來「嗶嗶——」的警鈴聲。愛麗絲和我同一時間反射性重新握好長劍,但看來不是因為我們被發現了。一起停止詠唱術式的箱子人們根本沒有低頭,而是把頭朝正上方仰起。

剛才一直沒有注意到,他們頭上的牆壁上還伸出一根類似水龍頭的物體。箱子人一起開口之後,忽然就從水龍頭流下濃稠的茶色液體。他們用嘴巴接住這些液體並且機械式地吞下。這時有一部分液體從嘴里溢出,弄髒了他們的脖子與胸口。餿臭味的來源大概就是那個。

不久之後警鈴再次響起,流質食物的供給也停止了。箱子人迅速把臉移回前方,再次開始詠唱術式。System call……System call……

——這根本不是對待人類的處置了。

不對,就算是圈養牛羊等家畜,也不能用如此殘酷的方式。

在我因為無法壓抑從腹部深處湧上來的憤怒而咬緊牙根時,愛麗絲也用低沉緊繃的聲音說道:

「他們就是……治理人界的公理教會元老嗎?」

把視線移過去後,發現整合騎士僅剩的藍色眼睛正發出炫目光芒瞪著大廳。沒聽到她這麼說之前還真的沒意識到,不過她所說的應該沒錯。數十名箱子人正是公理教會的上級文官,也就是元老了。

「眼前這副景象……是最高司祭大人制造出來的嗎?」

「嗯……應該是吧。」

我輕輕點頭來回應愛麗絲的問題。

「她一定是從人界各地綁架過來的人里面,挑選出戰斗能力不佳但是神聖術實力雄厚的人,然後把他們的記憶封住並且改造成名為元老的監視裝置……」

沒錯,他們在這里就單純只是裝置而已。為了監視人界全土在公理教會的統治下,是不是還維持著完美的和平……或者可以說是完美的停滯。整合騎士確實是被奪走了重要的親人或朋友的回憶,但元老們的命運甚至比他們還要悲慘。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數百年來的和平盛世,全是建立在這些人的犧牲之上。

愛麗絲的臉漸漸伏了下去,而垂落的金發也擋住了她的表情。

「……無法饒恕。」

緊握在右手上的金木樨之劍似乎因為反應出主人的憤怒而發出細微的聲響。

「不論犯了什麼罪,他們也是其他人的孩子。但是她……不但像對待騎士一樣奪走他們的記憶,還消除了代表他們是人類的智慧與感情,然後關在小箱子里吃著比動物還糟糕的伙食……這里已經不存在任何名譽與正義了。」

話才剛說完,下定決心的愛麗絲便迅速抬起頭來,然後毫不猶豫地走進大廳當中。我也急忙跟了上去。

即使黑暗的下方出現了閃爍美麗光輝的女性騎士,元老們的視線還是緊盯著史提西亞之窗看。愛麗絲繼續往左邊前進,最後站在一個箱子前面。而我則在她斜後方凝視著元老們蒼白的臉孔。

即使靠近觀看,也無法特定他們的年齡與性別。可能是被關在無光的大廳,不對,應該說監牢里的無盡歲月,已經把他們像人類的部分消磨殆盡了。

這個時候,愛麗絲以流暢的動作舉起右手的金木樨之劍。原本以為她是要破壞箱子,但是黃金劍的劍尖卻對准了元老心髒的位置。我屏住呼吸,簡短地對她呢喃了一句:

「愛麗絲……!」

「你不覺得中止他們的生命……反而是一種慈悲嗎?」

我沒辦法馬上回答她的問題。

看見這種慘狀之後,忍不住就會覺得——就算「記憶碎片」仍然被保存著——再統合之後他們可能也沒辦法回歸社會……元老們的搖光已經被破壞到無法複原,根本不可能修複的

地步了。

但就算是這樣,如果是卡迪娜爾,甚至是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話,說不定還是能給予他們除了死之外的希望。想到這里,我便認為應該阻止愛麗絲而准備把手放到她的黃金護肩上。

但是一道響徹在大廳深處的奇怪聲音已經先一步停止我和愛麗絲的動作。

「啊啊……啊啊——!」

那是某個人所發出的尖銳聲音。

「啊啊,怎麼可似這樣,啊啊,最高司祭大人,太可惜了,啊啊,不行啊,啊啊,喔喔喔——!」

一連串意義不明的感歎詞讓我和愛麗絲以訝異的表情面面相覦。

我沒聽過這道聲音。雖然聽起來不像年輕人,但好像也不是什麼老人。可以確定的是,聲音的主人處于興奮到快要失去自我的狀態。

怒火像被水澆熄的愛麗絲把劍收起來,然後一直凝視著聲音的來源。而我也跟著她把視線移了過去。

圓筒形大廳深處,還有另一條看來跟我們剛走過來那條完全相同的通路。尖銳的聲音就是從里面斷斷續績地傳出來。

「…………」

愛麗絲像是要表示「我們走吧」般,用劍尖指著該條通路。對著她點了點頭後,我們便壓低腳步聲開始移動。

大廳里完全沒有能夠藏身的柱子或家具,所以需要一點勇氣才能直接從地板中間穿越,但配置在牆壁上的數十名元老根本不看向我們,或許應該說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們的存在。對他們來說,眼前的系統視窗和從水龍頭里流出來的流質食物就是所有的世界了。當我得知地下監牢的獄吏與負責升降的少女遭遇的境遇時,我忍不住就對他們湧出深刻的憐憫之心,但元老們的境遇已經不是能用悲慘兩個字就能形容了。

而我同時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能夠在這種恐怖的地方附近發出這麼大音量的興奮聲音。至少我絕對不會認為那個人是同伴。

愛麗絲似乎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只見她鐵青的側臉已經浮現跟剛才完全不同的怒氣。一邊壓低腳步聲一邊直線穿越大廳的愛麗絲,來到深處的通道入口處便朝里面望去。而我也從她身後窺視著里面的情形。

跟入口同樣異常狹窄的通路前方,是一間雖然比不上大廳但也相當寬敞的房間。里面點著些微燈光,讓人可以清楚看見內部。

乍看之下,真的是相當奇怪的房間。

所有的擺設全都閃爍著粗俗的金色光芒。從衣櫥、床鋪等大型家具,到小圓椅子、收納箱等物品都反射出閃亮的光線,即使在這樣的距離下也感覺相當刺眼。

而且還有無數大小不一的玩具從金色家具里露出來或是擺放在上頭。

其中大部分都是有著刺眼原色的布偶。房間內的地板和床鋪等地方全都堆滿了有鈕扣眼睛與乇線頭發的人偶、貓狗牛馬等動物,以及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丑惡怪物。其他還有積木、木馬與樂器等等,簡直就像把聖托利亞五區的玩具店整間搬過來了一樣。

而身體有一半埋在玩具里的聲音主人正背對著我們坐在地上。

「呵喔喔喔喔!呵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名持續發出無意義大叫的人物,外表也是相當詭異。

只能用渾圓來形容了。幾乎是正圓形的身體上又加了一顆圓滾滾的頭顱,看起來就跟雪人一樣。但身體的顏色並不是雪白,而是穿著右半身紅,左半身藍的鮮豔小丑服。包裹短短手臂的袖子也有紅藍色直條紋,一直盯著看的話眼睛就會開始發疼。

雪白的圓形頭部上沒有一根頭發的確與身後那些元老沒有兩樣,但和他們不同的是這個人皮膚相當有光澤。另外頭頂部分還戴著一頂與家具同樣粗俗的金色帽子。

我把嘴巴靠近站在前面的愛麗絲耳朵旁,然後以最小的聲音問道:

「那家伙就是元老長……?」

「是的,他就是裘迪魯金。」

騎士回答我的聲音也相當細微,但是卻帶著難以抹滅的厭惡感。這時我再次看向穿著小丑服的背部。

元老長應該是和騎士長貝爾庫利有同等地位,同屬公理教會的重要人物,而且也是最高等的神聖術師。但這樣的一個人,背影看起來卻是毫無防備。意識似乎完全被雙臂抱住的某樣東西奪走了。

雖然被他渾圓的背部遮住而看不清楚,但裘迪魯金專心觀看的,似乎是一顆很大的玻璃球。每當內部發出閃爍的色彩時,他便不停踢動伸直的雙腿,然後重複著「哈啊啊」「呵喔喔」的叫聲。

原本以為應該會經過比面對迪索爾巴德與法那提歐還要緊張的開場,然後展開大決戰,但現在這種狀況還真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當我正猶豫該采取什麼行動時,像是再也無法忍耐的愛麗絲忽然就動了起來。而且還是完全不隱藏腳步聲的全力沖刺。

只不過,她實際上也只跑了五步左右。我雖然急忙追了上去,但像一陣黃金疾風般掠過玩具房的愛麗絲還是輕松拋開了我,在裘迪魯金轉動渾圓頭部時,她已經用力抓住他小丑服輕飄飄的衣領。

「呵喔喔喔喔啊?」

愛麗絲迅速把發出驚訝聲音的圓形物體從玩偶堆里拖出來,然後高舉到半空中。這時終于追上來的我,首先環視了一下內部的環境。雖然也尋找應該被裘迪魯金從大浴場里帶走的尤吉歐,但還是沒看見伙伴的身影。感到失望的我再次看了一下房屋中央,結果裘迪魯金專心觀看的玻璃球立刻映入我的眼簾。

直徑應該有五十公分的玻璃球中央出現旋轉的光芒,並且映照出半立體的影像。可以看見發出光澤的床單上,一名少女以放松的姿勢側坐著。雖然銀色長發遮住了臉龐,但可以確定她是一絲不掛。

原來這就是裘迪魯金發出怪聲的原因嗎?當我隨著無力感了解究竟是怎麼回事時,感覺坐著的少女前面好像出現了另一道人影。就在我為了看個仔細而把臉靠過去時,可能是術式已經結束了吧,影像忽然變成白色閃光然後消失了。

愛麗絲則是對影像完全沒有興趣,只是把劍尖對准了半空中小丑男的嘴並且說道:

「要是詠唱術式的起句,我馬上把你的舌頭整個砍掉。」

以冰冷聲音說出來的警告讓想要叫些什麼的男人迅速閉起嘴巴。

從地底世界使用神聖術之前必須要喊出「system call」的原則來看,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術師已經是占有絕對優勢了。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一邊注意著兩條短短的手臂,一邊再次看著男人——元老長裘迪魯金的臉。

「讓人摸不著頭腦」,沒有比這更能形容他長相的詞了。除了占滿渾圓臉孔下半部的鮮紅嘴唇之外,上方還冒出一顆巨大的圓鼻子,眼睛和眉毛則是像微笑圖案般的圓弧形。

但細長的眼睛現在已經睜開到極限,小小的黑色眼珠一邊顫抖一邊凝視著愛麗絲。

不久之後,裘迪魯金便將厚厚的嘴唇像喇叭一樣噘起,然後發出生鏽金屬互相摩擦般的聲音。

「你這家伙……三十號……為什麼會在這里呢!你不是和另一名反叛者一起掉到塔外摔死了嗎!」

「別用號碼來叫我!我的名字是愛麗絲,還有我已經不是三十號了。」

聽見愛麗絲帶著極寒凍氣的回答後,裘迪魯金流滿汗水的臉便開始抽搐,接著首次把視線移到我身上。他弦月形的雙眼再次瞪成半月形,然後喉嚨里發出「嗚咕、嗚咕」的喘息聲。

「你……你這家伙怎麼會!三十……騎士愛麗絲,你為什麼沒有干掉這個小鬼?我不是說過這家伙是教會的反叛者……是黑暗領域的爪牙了嗎——!」

「他的確是反叛者。但並非暗之國的尖兵。他就和現在的我一樣。」

「什……什麼……」

吊在半空中的裘迪魯金那短短的雙手雙腳,就像填滿屋子的其中一種玩具般不停地動著。

「你……你想背叛嗎——這個臭騎士————!」

可能忘記自己嘴巴前面有一把劍了吧,只見裘迪魯金雪白的頭部瞬間漲紅,接著屋里便充滿他更加尖銳且沙啞的高頻率怒吼。

「你們這些整合騎士只不過是木偶!只不過是照我命令行動的木偶啊——!現在竟然敢反叛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猊下——!」

聽見這種侮蔑發言的愛麗絲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別開臉去躲過從裘迪魯金嘴里噴出來的口水,然後以冰冷的聲音回答:

「把我們變成木偶的就是公理教會吧。利用『合成秘儀』封印記憶,然後埋入強制性的忠誠心,讓我們相信自己是從天界召喚而來的騎士。」

「你…………」

裘迪魯金的臉再度由紅變成白色,然後不停開合著大大的嘴。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

「雖然被封印住了,但似乎還殘留著一些記憶。踏進隔壁的元老院時,我一瞬間看見了……一名充滿不安與恐懼的少女被綁在大廳中央,然後元老們詠唱三天三夜的多重術式強行把她心房打開。那就是合成秘儀的真實情況……那間大廳的地板上,應該染有我還是年幼少女時流下的悲痛與絕望的眼淚。」



聽著愛麗絲經過壓抑,但還是像鋼鐵刀刃般銳利的發言時,裘迪魯金的臉色就這樣不停地變紅變白。

但恐怕是元老院里唯一有自己意志的裘迪魯金最後就像豁出去了一樣,臉上浮現出極為卑鄙的笑容。

「是啊……你說得沒錯喲!我現在也還記得很清楚喲!年幼、純潔又可愛的你,一邊痛哭一邊不停懇求的模樣……你當時說著『拜托你……請不要讓我忘記重要的人們……』,呵呵呵。」

看見裘迪魯金以丑惡的沙啞聲音模仿少女說話的口氣,愛麗絲的眼里立刻出現宛如高溫烈火的光芒。但是裘迪魯金還是沒有停止挑釁,依然繼續說著下流的獨自:

「呵呵、呵呵~我想起來了!我當時還把那種光景當成菜肴享受了一整個晚上呢!從某個狗屁鄉下地方被帶到這里來的你,首先被以修道女見習生的身分培養了兩年。期間你這個野孩子還找到生活規則的漏洞跑去參觀了聖托利亞的夏至祭典,不過依然相信只要認真學習,總有一天能夠回到故鄉,所以也一直都很努力~但是呢,我們怎麼可能讓你回去!等你把神聖術使用權限提升到一定程度後,當然就要強制進行合成秘儀啦!知道再也不能回家時,你那哭泣的臉……真的讓我很想直接把你變成石像,永遠擺在我房間里當成裝飾品呢!呵、呵、呵!」

裘迪魯金惡辣至極的發言,讓我也無法制止握住長劍的右手開始震動。這時愛麗絲似乎也咬緊了牙關,不過還不至于喪失自制力,只見她直接就質問元老長說:

「你這家伙剛才說了『強制進行合成秘儀』這種奇怪的發言。難道說還有非強制的合成儀式嗎?」

結果元老長把雙眼眯成跟絲線一樣細並且不停地笑著。

「呵,呵,想不到你耳朵還滿敏銳的嘛。你說得沒錯喲~六年前的你,一直抗拒詠唱通常的合成秘儀必要的秘密術式~竟然還對我說出『故鄉的村子還有我未盡的天職,所以不用聽你的命令!』這樣的話來~!」

的確很像小孩子時的愛麗絲會說的話——我明明不認識當時的她,卻完全不懷疑裘迪魯金的描述。這時元老長可能也想起當時的事情了吧,只見他恨恨地扭曲嘴唇並丟出這麼一句話來:

「完全是個任性的臭小鬼~原本我已經要請最高司祭猊下醒過來了,但一定要做好儀式的准備才能夠喚醒猊下~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只能暫時停止自動化元老們的任務,利用術式強行把你那守護最重要事物的障壁打開來~不過我也因為這樣欣賞到難得一見的光景羅~!哦嘻呵呵——!」

尖銳的哄笑聲在金木樨之劍的劍尖往前移動了一公分時倏然停止。但是浮現在雙眼以及嘴唇上的笑容則沒有消失。

裘迪魯金喋喋不休說出來的話里包含了幾則重要的情報。如果愛麗絲還能抑制怒氣的話,我想趁機套出更多的情報,但心里還是覺得有點奇怪。這個小丑男為什麼會主動說出關于教會中樞的秘密呢。如果是希望愛麗絲饒過自己性命,就不應該一直說出挑釁她的話,而且看起來也沒有伺機反擊的模樣。

像是完全不把沉默不語且陷入沉思的我放在眼里一樣,裘迪魯金繼續談起往事。

「結束強制合成秘儀的第一階段後,就是本人把失去意識的你帶到最高司祭猊下的身邊~很可惜地,我也沒辦法目睹接下來的儀式,但是完成儀式,以整合騎士的身分醒過來的你,就已經深信自己是從天界被派遣下來的神之使徒羅~就跟其他的騎士一樣~我只要聽到你們這乸騎士在說什麼天界等等的事情,就會覺得真是要笑破我的肚皮了……」

吊在半空中的裘迪魯金連珠炮似的說出一大串話,這時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正不停晃動。看起來就像在等待什麼一樣。也就是說,這家伙的長篇大論,是為了拖延我們待在這個房間里的時間……?

我一想到這里,便想要對愛麗絲搭話,但騎士已經快一步打開嘴巴。接著比充斥大浴場的凍氣還要寒冷的聲音就響徹在這間金光閃閃的房間里。

「元老長裘迪魯金,你可能也跟整合騎士一樣,是人生遭受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津操縱的可憐小丑。但就算是這樣,你似乎也充分享受過自己的境遇了。我想你應該了無遺憾了吧。你的話我已經聽膩了。」

金木樨之劍的劍尖一動,直接抵在膨脹的小丑服中央——也就是心髒的正上方。充滿光涅的布料完全沒有抵抗就凹陷下去。

如果裘迪魯金的目的是拖延時間,這時候應該還會提供一些新的情報才對。說不定也包含了尤吉歐的所在之處。

但我的預想一秒鍾後就落空了。

因為黃金劍刃已經深深陷入嘴巴張開一半但持續保持沉默的元老長胸口。細長的雙眼瞪得斗大,紅藍小丑服也因為更加膨脹而緊繃。可能是為了避開濺出來的血吧,只見愛麗絲整個把臉別開,但就在這個瞬間……

「磅!」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過後,裘迪魯金的正圓形身體就像汽球一樣飛走了。飛濺的大量血液也把愛麗絲的鎧甲染成鮮紅——結果根本沒有這種情形出現。

「什麼……」

「咦……!」

我和愛麗絲同時發出驚訝的聲音。這時噴出來的不是液體而是氣體——是帶著鮮紅色的煙霧。它們馬上擴散到周圍,覆蓋了整個玩具房。

艾恩葛朗特里也有身具這種特殊能力的怪物。它會把全身的皮膚膨脹到極限,只要用打擊屬性之外的武器加以攻擊,它就會彈開並且撒下大量的煙霧,接著本體便趁機逃亡。

當過往記憶再次蘇醒的我,在視界角落發現一道迅速橫越的細長人影時,立刻反射性拔出右手上的劍。雖然除了「喀!」一聲之外還有些許砍中物體的手感,但從煙霧里滾到腳邊的就只有那頂剛才看過的金色帽子。

雖然為了繼續追擊而踏出一步,但一吸進顏色鮮豔的煙霧就有種喉嚨被針刺中的疼痛感,忍不住就咳嗽了起來。

「裘迪魯金……!」

愛麗絲一邊以左手掩住嘴巴一邊這麼大叫,然後追著彩子沖了出去。裘迪魯金沒有逃向通往元老院的門,而是選擇往房間深處狂奔。腦袋里想著那邊應該沒有出口的我立刻屏住呼吸,然後壓低身子往該處沖刺。

但是穿越煙幕之後所看見的,是已經往右邊移動的金色衣櫥,以及出現在後方的秘密通道。往里面一看之下,馬上發現一道人影正以靈敏的動作逃走,而且那個人的圓形頭顱下方還有著驚人的細長身體與手腳。

「呵嘻!呵嘻——嘻嘻嘻嘻——」

依然在咳嗽的我立刻聽見尖銳的笑聲。

「我可不是只會術式而已喲,笨~蛋!笨蛋——!要追就盡量追吧,下一次我一定會好好地、仔細地招待你們,呵——呵呵————!」

像壞掉玩具一樣的笑聲與他迅速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

4

我和愛麗絲只停下腳步不到五秒鍾的時間。

稍微交換一下視線後,我便率先沖進狹窄的通路當中。幸好稍微吸了一點的紅色煙霧似乎沒有毒性——如果有毒的話,衣服里充滿這種東西的裘迪魯金應該也不會平安無事——咳嗽也在不知不覺中停下來了。

秘密通道的尺寸似乎是為了配合裘迪魯金,要是不低頭的話就會撞到天花板。身後時常傳來的喀哩喀哩聲,應該是愛麗絲的肩甲削過牆壁的聲音吧。右腰上的藍薔薇之劍也不時碰到牆壁的我,就這樣以難受的姿勢持續往前跑。

不久後正面就出現了往上爬的階梯,在前面稍微停頓了一下,確認沒有伏擊的徵兆後隨即沖了上去。裘迪魯金的腳步聲已經消失,只有不斷從前方黑暗處流下來的冰冷空氣。

樓梯比想像中還要長得多,大概有中央聖堂三層樓的份量。從天花板的高度來看,收容了裘迪魯金所說的「自動化元老」的元老院應該占了九十六層到九十八層的空間,那麼這個樓梯上方應該就是第九十九層了。

從地下監牢開始的公理教會之戰——或者也可以說,我和尤吉歐從盧利特村開始的兩年旅程也終于要在兩層樓之後結束了。現在伙伴雖然不在我身邊,但如果騎士長貝爾庫利所言不假,應該能在最高司祭的房間里和他相遇才對。到時候我要先把藍薔薇之劍還給尤吉歐,再和飽與愛麗絲一起打倒裘迪魯金與最高司祭。在那之後…………

我輕輕搖了搖頭,凝視著出現在樓梯前方的細微燈光。之後的事情等一切結束再來考慮就可以了。現在應該集中精神在最後的戰役上。

當我把快被過去與未來吸引的意識集中到現在時,前方忽然傳來些微元老長尖銳的聲音。

「system call————!Generate……」

是素因系術式的詠唱。雖然立刻提升了警戒心,但還是不能在此停下腳步。前方的燈光不斷朝我靠近。

「……樓梯馬上要結束了!」

提醒身後的愛麗絲後,馬上傳來簡短的回答。

「小心神聖術的突襲!」

「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一邊跑一邊把黑劍架在前方。在這個能夠讓素因保持一段時間的世界里

,很容易就能發動魔法的奇襲。比如說也有先生成熟素,讓它變形後就維持待機狀態,等看見敵人的瞬間再進行發射這種類似槍炮的使用方法。

但是術式本身的威力也受到消費的素因數量所限制。如果只使用一種素因,那麼不論是剛學習神聖術的學生,還是經過漫長修練的最高等術師,原則上攻擊力都是一樣的。雖然愈熟練就能操縱愈多的素因,但每根手指只能維持一種素因,所以同時生成的上限是十個。如果是手上這把能吸收能源的黑劍,就算是集中十粒熱素或凍素的攻擊術應該也能抵擋下來才對。

如果裘迪魯金真的想發動奇襲,那麼一口氣從樓梯口沖出去會比悄悄出現安全多了。做出這種判斷的我,隨即提升速度沖過最後的幾公尺,然後踩在最後的樓梯上高高跳了起來。

但是沒有任何肆虐的火焰,或者是從天而降的冰柱。在空中讓身體水平回轉,從四面八方觀察了一下內部,但里面沒有裘迪魯金或是任何人的身影。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之後,立刻單膝跪地並豎起耳朵來傾聽。結果只能聽見愛麗絲追上來的腳步聲。

在我撐起身體的同時,愛麗絲也出現在樓梯口。騎士和我一樣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後皺著眉頭說道:

「剛才好像聽見詠唱了,但是沒有任何人在耶……看來裘迪魯金可能放棄了奇襲……直接逃到第一百層去了……」

我一邊學愛麗絲瞄了天花板一眼,一邊低聲表示:

「但是,上面已經是最高司祭的房間了嗯?就算是元老長,也不能隨便進去吧?」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通往上層的樓梯又在哪里呢?」

聽見她這麼問,我便再次環視了一下圓形房間。

這里確實相當寬廣。直徑應該有三十公尺左右。不論地板、天花板還是彎曲的牆壁都是相當熟悉的白色大理石,但裝飾品卻意外地少。最多也只有設置在牆壁上的一圈大型油燈而已,不過目前只有四盞發出光芒,所以整個空間略顯陰暗。如果油燈全點著了,這間到處是純白色的房間一定會變得相當刺眼吧。

我們一路爬上來的那條通往裘迪魯金房間的樓梯,開口是設置在牆壁邊的地板上。另外還設有上推式大理石門,只要把它關上應該就會完全跟地板同化。

這樣的話,天花板上說不定也存在隱藏著樓梯的下拉式大理石門。這麼想的我馬上搜尋起繩子或者是把手,但完全沒有看見這樣的物體。這樣的話,干脆就試著朝天花板轟一記劍技看看吧,就在我重新握緊右手的劍時……

「…………這個房間……」

愛麗絲忽然低聲呢喃著。回過頭去之後,發現騎士稍微瞪大了藍色左眼。

「怎麼了?」

「…………我知道這個房間。這里是……六年前,我以整合騎士見習生的身分醒過來時的地方…………」

「咦……你……你確定嗎?」

「嗯……那個時候,牆壁上的油燈全點著了……房間里充滿炫目的光輝……最高司祭大人就站在房間中央,對著躺在地上的我說……『醒來吧,神之子啊……』」

愛麗絲應該也注意到自己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間變得相當恭敬吧。只見她稍微繃起臉來,增強一些語氣後繼續表示:

「……最高司祭大人告訴失去所有記憶的我虛假的過去與身為騎士的使命後,便把我交給叔叔……騎士長貝爾庫利了。那個時候,地板的一部分像是設置在中層的升降盤那樣往下沉,直接把我和叔叔送到第九十五層去。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來過這里。」

「地板下沉……?」

我歪著脖子,嘗試以靴子底部用力踏著大理石地板,但是只能感覺到厚重石材傳上來的硬度。看來必須得耗費一番工夫才能從這廣大的房間里找出隱藏的電梯,而且我們現在也不需要往下層的移動手段。

「愛麗絲,你還記得那個時候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是怎麼回到自己房間的嗎?」

我的問題讓騎士把左手指尖放在嘴角然後陷入沉思。

「我記得……我和叔叔乘坐的升降盤快要沉下地板前……最高司祭大人正抬頭看著天花板……然後上面也降下了小小的升降盤……」

「就是那個了!」

大叫完之後,我立刻再次緊盯著純白天花板看。結果上面藏的不是下拉式的門而是電梯。但不論我再怎麼找,也沒辦法發現類似按鈕的東西。和連接五十層到八十層的電梯不同,這里沒有升降員存在,所以一定是利用某種裝置來自動上下移動。但究竟是什麼……

「啊……說不定剛才元老長的詠唱……」

我的呢喃也讓愛麗絲產生了反應。

「不是要用攻擊術展開奇襲,而是為了移動升降盤……?這樣的話……桐人,你還記得裘迪魯金在『Generate』之後詠唱了什麼嗎?」

「這……這個嘛……」

感覺這時候不能回答「我沒有聽見」,于是我便拚命回想著數分鍾前的記憶。元老長尖銳的聲音在Generate之後的確說了——

「好像是lu……lu什麼的……」

當我拚命想擠出接下來的音階時,愛麗絲已經用更加冰冷的視線看著我說:

「這樣就夠了。因為以lu開始的就只有光素而已。」

我為了表示的確如此而點著頭,但愛麗絲卻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先是把右手的長劍收回劍鞘里,然後用十根纖細的指頭對准天花板。

「System call! Generate luminous element!」

她竟然一次就生成理論上是最大限度的十粒光素。愛麗絲在沒有任何加工的情況下,以放射狀施放出浮游在指尖的白色光點。光素們無聲地碰撞天花板的各個地方並且彈開。然後其中一粒忽然發出比其他光素更強的光輝——當我注意到這一點時,天花板上已經浮現出直徑大約一公尺左右的圓形光芒。它的位置不在中央,而是在相當靠近牆壁的地方。

我移動到放下雙手的愛麗絲身邊,一邊保持警戒一邊注視著眼前的現象。圓形光芒雖然馬上變淡,但是沒有完全消失,不久後大理石天花板的一部分就從境界線流暢地突出來,然後直接緩緩下降。厚度達五十公分以上的石盤應該相當重才對,但它移動的模樣卻完全讓人感覺不到重量。光素只不過是開關,應該還有其他讓石盤移動的能源吧,不過我還是無法理解個中巧妙。簡直就跟賢者卡迪娜爾在大圖書館里展現的各種奇跡差不多……不對,應該說就是相同的奇跡了。以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深不可測的實力來看,要移動這座電梯應該只需要一小部分力量吧。

電梯——愛麗絲所說的升降盤隨著些許震動停在地板上。不是純粹的大理石,而是鋪著鮮紅絨毯的盤面,在受到從天花板圓形洞穴降下的藍白色光線照射後發出微弱的光芒。

這下子,通往中央聖堂最上層的道路就打開了。

我和愛麗絲站上那塊升降盤並且到達一百層時,最後且最大的戰爭就要開始了。

當初的計劃是要趁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還在沉睡時,用秘密武器短劍刺中她,接下來的事情只要交給卡迪娜爾就可以了。但是裘迪魯金既然已經逃到一百層,那麼最高司祭應該也已經醒過來了吧,何況我的短劍已經用來解救副騎士長法那提歐了。

不過,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幸運,騎士愛麗絲已經承諾要把自己的人格恢複成本來的愛麗絲了,所以尤吉歐的短劍不需要用在愛麗絲身上。由于尤吉歐已經先被帶到一百層去了,所以我們必須先救出應該還處于凍結狀態的他,然後在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還沒使出全力前找機會用短劍刺中她。這恐怕是我們唯一可以獲勝的方法了。

這時候愛麗絲似乎也跟我一樣下定了決心。

我們面面相覷,同時點了點頭,然後開口說話。

「……走吧。」

「上去吧。」

于是我,上級修劍士桐人與整合騎士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便朝著降落在十五公尺前方的升降盤走去。

一步、兩步,當我們走到第三步的時候——

從天花板洞穴照射下來的,應該是月光的淡藍色光芒忽然變暗了。

我立刻停下腳步,抬頭往洞穴看去,結果馬上有幾道炫目的光線照射我的眼睛。那是由流麗造型的鎧甲所反射的月光。全身包裹著重裝鎧甲的某個人,直接從六公尺高的天花板洞穴上拖著長斗篷緩緩降了下來。

從身高來看就知道絕對不是裘迪魯金。原本以為是最高司祭親自下到第九十九層來了,但從身材來看應該是男性。目前還因為逆光而看不見臉孔。

「還有整合騎士在嗎……?」

我這麼呢喃著。

「那套鎧甲應該是……等一下,但是……」

愛麗絲剛低聲說完的下個瞬間,新出現的騎士已經發出細微的金屬聲降落在升降盤上了。他彎曲膝蓋吸收了沖擊力,接著緩緩撐起身體。

他身穿銀中帶藍的鎧甲。那帶點透明感的裝甲表面,吸收了降下的月光後發出炫目光芒。至于斗篷

則是深藍色,看起來腰間沒有佩劍。低垂的臉雖然被大型的頸甲遮住而看不見,但略呈波浪狀的頭發……是相當柔軟的亞麻色。

我的全身霎時被電擊般的戰栗貫穿。

那頭發的顏色。正是我在地底世界生活的兩年里,總是出現在身邊的顏色。

不會吧。但是,為什麼……

在極度混亂的襲擊下,我只能呆立在現場,這時視線前方的騎士終于緩緩抬起臉來。綠色眼睛從半閉的眼瞼深處筆直回望著我。已經沒有懷疑的余地了。穿著整合騎士鎧甲的那個青年正是…………

「………………尤吉歐…………」

我用幾不成聲的喘息聲叫著他的名字。

他是我唯一不可能認錯的人。因為自從在盧利特村南方森林相遇以來,他就是一起行動的伙伴兼獨一無二的好友。突然被丟到異世界的我,之所以能夠一直努力到現在,就是因為有尤吉歐在身邊的緣故。所以他的長相我絕對不可能認錯。

但是無言站在那里的尤吉歐,眼睛以及嘴角卻浮現出我從未見過的表情。不對,上面根本沒有能稱為表情的存在。甚至看起來比在修劍學院大講堂里首次遭遇的愛麗絲更加冰冷,就像是沒有生命的冰塊一樣。

「尤吉歐……」

這時終于可以擠出聲音的我再次叫了伙伴的名字,但是充滿雙眼的冰冷光芒卻沒有任何動搖。不過他並不是無視我的存在,他目前正觀察著我。說不定……他心里想著我是應該殺掉的敵人。

「……怎麼可能……實在太快了……」

身邊的愛麗絲忽然這麼呢喃,而我則是用求救的心情反問她:

「太快……什麼太快了……」

「完成儀式的速度。」

瞄了我一眼之後,黃金騎士便猶豫了一下,然後才說出決定性的一句話:

「你的伙伴……尤吉歐,已經被施加合成秘儀了。」

合成秘儀——只有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能夠行使這種直接操縱搖光的術式。它能夠奪走記憶,插入忠誠心……然後把人變成整合騎士。

「……騙人,這怎麼可能……因為你不是花了三天三夜才……」

我像個小孩子一樣搖著頭並且提出反駁,而愛麗絲則冷靜地回答:

「元老長說那是因為我拒絕詠唱必要的術式。也就是說,只要詠唱術式,就不需要三天三夜的儀式……不過還是太快了。尤吉歐和叔叔戰斗之後也才經過幾小時而已……」

「就是啊……不可能的,尤吉歐才不會那麼容易…………這一定是什麼障眼法…………」

我就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的情況下,搖搖晃晃地准備往前走去。

但愛麗絲忽然以左手用力抓住我下垂的右臂,同時在我耳邊說道:

「振作一點!你要是在這時候產生動搖,原本能獲救的他可能就沒救了!」

「獲……救……?」

「沒錯!你不是說過有恢複整合騎士原本記憶的方法嗎!這樣的話,尤吉歐應該也能複原才對!因此我們一定得先度過眼前的難關才行!」

嚴厲的斥責之後,感覺愛麗絲抓住我手腕的手掌傳來加火焰般的意志力,讓我冰冷又麻痹的身體再次活絡了起來。接著我便重新緊握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拿不住的黑劍。

愛麗絲說得沒錯——尤吉歐的記憶與人格絕對不會消失。只不過是搖光的某個部位被動了手腳,所以沒辦法浮現出來而已。

只要從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那里奪回他的「記憶碎片」,然後請卡迪娜爾進行再統合,尤吉歐就能恢複成我熟悉的那個溫柔又溫吞的劍士了。因此我必須先和他對話並且收集情報,說服尤吉歐目前的人格,使他讓出路來……甚至是幫助我們都不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就連那個冷若冰霜的騎士愛麗絲,最後都能夠經由溝通來獲得她的協助了。

「……這里就交給我吧。」

對著抓住我右手的愛麗絲低聲這麼表示之後,騎士先是露出了猶豫的表情,但馬上就點了點頭。她放開手,往後退了一步並且快速地說道:

「我知道了。但千萬不要大意,那個騎士……已經不是你認識的尤吉歐了。」

「嗯。」

我一回答完,愛麗絲便默默地拉開與我的距離。

老實說,不論整合騎士化的尤吉歐有多麼強的力量,只要用愛麗絲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也就是把金木樨之劍變成無數花瓣,讓敵人籠罩在致死暴風當中的技巧,應該很容易就能奪走他的戰斗力吧。愛麗絲的技能就是擁有讓我如此深信的壓倒性威力。但我想把它當成真正無計可施時的選項。除了不想傷害尤吉歐的身體之外,讓兩個記憶都被封住的青梅竹馬對戰也實在太過于殘酷了。

我往前走出一步,從正面凝視著尤吉歐依然帶著冰冷光芒的雙眼。

「尤吉歐……」

第三次的呼叫聲,已經沒有顫抖或沙啞了。

「你記得我嗎?我是桐人……是你的伙伴。離開盧利特村之後的兩年里,我們兩個人一直在一起對吧?」

身上包裹藍銀色鎧甲的青年又沉默了數秒鍾,最後終于開口:

「……抱歉,我不認識你。」

這是騎士尤吉歐說的第一句話。柔軟的聲音跟記憶當中的一模一樣,但表情還是帶著冰霜般的質感。

看來他遭到合成以前的記憶確實已經被封印了,不過應該還沒有足夠的時間灌輸他太多「從天界被召喚過來」之類的虛假記憶才對。目前尤吉歐對自己的認識應該有一大部分是空白。只要從這里下手的話……

「不過謝謝你。」

尤吉歐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讓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這突然的友好發書,讓我帶著很大的期待反問他:

「……謝我什麼?」

但尤吉歐的回答卻是——

「幫我把劍拿過來。」

「咦…………」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一陣子後才低頭看著自己的右邊腰部。上面掛著收在白色皮革劍鞘里的神器藍薔薇之劍。我抬起臉來,再次詢問:

「你要用這把劍做什麼……?」

綠色眼睛眨了一下後,尤吉歐才用理所當然般的態度說道:

「當然是和你們戰斗了。因為這是那個人的願望。」

「………………」

果然——他是因為「那個人」,也就是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命令,才會來到這里准備擊退我和愛麗絲。

感到希望愈來愈渺茫的我,不死心地繼續說道:

「尤吉歐。只是因為受到命令……你就要在不知道自己是誰,同時也不知道這場戰斗有什麼意義的情況下與我們戰斗嗎?我們不是你的敵人。你為了奪回重要的青梅竹馬而與最高司祭作戰,已經一路努力到這里了……」

「戰斗的意義根本不重要。」

打斷我說的話時,尤吉歐臉上首次像是出現表情一樣,但馬上就消失了。

「那個人給了我想要的東西。我只要這樣就滿足了。」

「你想要的東西……?那是比愛麗絲還要重要的東西嗎?」

聽見對他來說應該具有最重大意義的名字時,他白皙的臉上似乎再次出現了些許感情。但這次也同樣又被寒冷的冰霜覆蓋了過去。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並不想知道。不論是你……還是其他人。已經夠了…………我…………了。」

用難以聽見的細微聲音說了些什麼後,尤吉歐緩緩從升降盤上走下來,然後對我伸出右手。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了。戰斗吧……你們也是為此而來到這里的吧?」

「…………不是為了和你戰斗啊,尤吉歐。所以這把劍我不能還你。」

我一邊壓低聲音這麼說,一邊換成左手拿著黑劍,然後用右手從劍帶上取下藍薔薇之劍。就在視線依然放在尤吉歐身上的我,准備把劍交給身後的愛麗絲時——

「不需要你親手交給我。」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白色劍鞘已經從我手上被奪走了。但實行者並非愛麗絲。劍就像被透明的絲線拉走般滑過空中,朝著離我十公尺以上的尤吉歐手邊移動。

——這是神聖術?我沒注意到術式詠唱嗎……?

當我屏住呼吸的瞬間,背後立刻傳來尖銳的呢喃聲。

「心念之臂……!」

「那是什麼……」

依然看著前方的我一這麼問,愛麗絲便迅速做出說明:

「這是整合騎士自古流傳下來的秘術。它不是神聖術也不是完全支配術,只靠意志力就能移動物體……我聽說只有叔叔和少數幾名騎士能使用這種秘術。」

「也就是說,愛麗絲也沒辦法使用羅?」

「……我正在修行。目前別說是神器了,就連小石頭都動不了。剛成為騎士的尤吉歐應該不可能學會這種秘術才對……」

當我和愛麗絲在對話的時候,藍薔薇之劍已經被尤吉歐的右手握住,然後他把劍鞘吊到左腰上。接著更握住劍柄,毫不猶豫地把劍拔出來。略顯透明的劍身立刻因為凍氣而發出白色

的煙霧。

無可奈何之下,我也只能再次用右手持劍,並架在身前擺出戰斗姿勢。

這兩年里,我和尤吉歐已經有過無數次面對面的經驗。但我們手里握的都是練習用的木劍,從來沒有讓藍薔薇之劍與黑劍像這樣對峙過。

即使如此——

我心里還是充滿了這一天終于到來的感慨。沒錯,我從離開盧利特村開始旅行的那一天,就預感會有這一刻來臨了。

但也只預想到以成為彼此分身的劍互相攻擊而已。腦袋里還沒有浮現戰斗究竟會出現什麼樣的結果。而且我也不打算讓除了我們之外的人——連最高司祭也一樣——來決定這個結局。

「尤吉歐……」

認為這應該是最後對話的我開口表示:

「你應該不記得了吧,不過教你劍技的人就是我。身為師父,我可還沒有打算輸給自己的弟子。」

但是尤吉歐已經不再開口。只是直接用流暢的動作揮了一下藍薔薇之劍,然後擺出發動劍技的姿勢。那是單手直劍突進技「音速沖擊」。

雖然對他就算忘記我的名字,也沒有遺忘艾恩葛朗特流劍技感到有些高興,但我也擺出同樣的動作。

兩把劍開始發出鮮豔的淺綠色光芒。

一秒鍾後——

我和尤吉歐同時踢擊大理石地板往前奔去。

(Alicization dividing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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