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2 第三章

就像從水底浮上來的泡泡「啪」一聲破掉般睜開了眼睛。

看來應該還是晚上。耳朵里只聽見細微的蟲鳴聲。准備睡覺時還能聽見的魯特琴演奏已經停止,士兵們的聲音、腳步聲以及鐵匠的錘子聲也中斷了。

原本想再繼續睡覺而再次閉上眼睛,但幾秒鍾內睡意的余韻就消失了。放棄睡回籠覺的我悄悄撐起上半身。

帳篷的另一側,裹著毛毯的細劍使以極其標准的姿勢沉睡著。但是,原本躺在我和她之間的基滋梅爾卻不見了。

昨天晚上,在暫時的搭檔之後入浴的我,浸到熱水里從一數到一百後就立刻出來了。幸好我和亞絲娜的耳朵都沒有變尖,所以就直接沖進隔壁的食堂帳篷。里面的精靈士兵們出乎意料之外地親切,我和亞絲娜就混在他們之中,吃了稍微烤過的面包、烤雞、蔬菜湯與水果等等菜色的晚餐,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到基滋梅爾的帳篷。

結果帳篷主人已經先一步躺在暖爐旁邊,裹著毛毯發出安穩的鼻息。一看見她的模樣,暫時遺忘的睡意就再次襲來,我和亞絲娜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後就默默走到地板的兩側,各自緩緩躺到毛皮上。攤開疊在附近的毛毯,把它拉到脖子底端的位置後,我的記憶就完全中斷了。

我靜靜地叫出視窗,確認時間是凌晨兩點。算起來已經整整熟睡了七個小時。所以才會有如此輕松的感覺嗎?我一違這麼想一邊把視窗關上,然後在不發出聲音的情況下鑽出被窩。

穿過入口的帷幕來到帳篷外面,發現火把不知道什麼時候全都熄滅,野營地完全沉沒在藍白色月光底下。我環視了一下四周,知道除了在周圍的山壁邊巡邏的兩名步哨外就沒有會動的東西了。

這樣的話,基滋梅爾小姐究竟到哪里去了呢?這時我不禁產生「不會是自己跑去進行接下來的任務了吧」的想法,不過馬上又搖了搖頭否定自己。NPC不可能有如此自由的行動,而且基滋梅爾並排在視界左上方我和亞絲娜旁邊的HP條目前也還是全滿的狀態。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往這座黑暗精靈野營地里目前仍未踏進的區域——也就是最深處的司令部帳篷的更內側走去。

艾恩葛朗特的月光能夠照進上空開闊的區域,所以這些地方都還算明亮,就算沒有照明也能自由走動。當然如果不是在外圍部分就看不見月亮,光線在上層底部反射後雖然會照射下來,不過也會讓整個空間像是自己發出藍光一樣,釀造出一種幻想世界的效果。

穿過大帳篷東邊,後面的空間進入視界的瞬間,我就停下了腳步。

那里是一小片只有一棵小樹立在上面的草地。我記得封測時期的這個地方是除了這些之外就沒有其他東西存在的無用空間。

但是現在伸長的枝楹底下多了三個新的物體。是由木材所削出來的,有著簡樸、美麗外形的——墓碑。

而我下意識中尋找的人就悄悄地坐在左端的墳墓前。這時當然不至于只穿一件內衣,不過、還是沒有任何金屬防具,只穿著女性束腰外衣與緊身褲。她微微低頭,凝視著墓碑的底部。藍紫色的頭發吸收月光後,看起來就像是發出淡紫色的光芒。

我猶豫了幾秒鍾,然後緩緩走了過去,在距離她兩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可能是注意到腳步聲了吧,黑暗精靈騎士抬起頭來看向這邊,像是呢喃般說道:

「……是桐人嗎?不好好休息的話,明天會很辛苦喔。」

「已經睡得比平常好了,謝謝你把帳篷借給我們休息。」

「這沒什麼,我一個人住本來就有點太大了。」

這麼回應完後,基滋梅爾再次把臉轉向墓碑。

我又靠近了兩步,然後眺望著墓碑。依然相當新的白木表面刻著小小的文字。凝睛一看後,發現寫著「Tilnel」。

「蒂爾妮爾……小姐?」

念完後,我才發現這個名字的讀音與基滋梅爾十分相似。騎士隔了一陣子才簡短地回答:

「是我的雙胞胎妹妹,在上個月降到這層來時的首場戰役里喪生了。」

正如「降到這一層」這句話所顯示,他們黑暗精靈——還有敵對的森林精靈應該都知道浮游城艾恩葛朗特是由無數的階層構造所形成。而且還不只是這樣,他們能藉由獨自的魔法,不對,應該說獨自的咒語往來于各層之間,不必使用迷宮區的往返階梯與主街區的轉移門。不過移動范圍似乎就只有從這個第三層到建有城堡的第九層而已。

封測時期完成過這個活動任務的我,對于精靈們大概有這種程度的了解。但是當時我腦袋里想的全是快一點到上一層去,根本沒考慮過森林精靈與黑暗精靈的戰爭與游戲世界本身的設定有關。

我再次產生詢問基滋梅爾關于艾恩葛朗特誕生緣由的強烈沖動,但還是把它跟冰冷的夜間空氣一起吞了回去。在亞絲娜不在的時候詢問這麼重要的消息,她一定會怪我偷跑,而且這也不是現在應該提出的話題。

于是我換成詢問基滋梅爾一個月前過世的妹妹。

「蒂爾妮爾小姐……也是騎士嗎?」

「不是……妹妹她是藥師。工作是治療在戰場上受傷的患者,從來沒有拿過比小刀還要大的武器。但是妹妹隸屬的後方部隊,受到森林精靈的獵鷹師們奇襲……」

「…………」

一聽見她這麼說,我反射性屏住呼吸。森林精靈的獵鷹師是第三層里除了魔王與活動Mob之外最為棘手的敵人。雖然黑暗精靈這邊也有能夠與其對抗的馴狼師,不過以棘手的程度來說,還是能從地面與空中同時攻擊的獵鷹師占上風。

不知如何解釋我的沉默,只見基滋梅爾緊繃的側臉稍微放松並說道:

「別一直站在那里,坐下來吧。不過沒有椅子或墊布就是了。」

「嗯……嗯嗯。」

我點了點頭,在她旁邊坐下。暫時的墳墓上長了許多柔軟的草,它們輕輕地承受我的體重。

騎士拿起放在旁邊的皮革袋子,拔開栓子後喝了一大口。然後直接把袋子遞給我。這時對方是NPC的意識已經消失了八成,我很自然地道謝並接過袋子。

在嘴邊稍微傾斜皮革袋子後,有些濃稠的液體就流進嘴里。一開始有點酸酸甜甜的味道,喝下去後就有強烈酒精焚燒喉嚨的爽快後勁。

把皮革袋子還回去後,基滋梅爾就伸出右手,把里面剩下來的酒全部倒在蒂爾妮爾的墓碑上。

「這是妹妹最喜歡的,月淚草的紅酒。這是我為了給她驚喜,偷偷從城里帶來的……但她連一口都沒喝到……」

空的皮革袋子從她右手上滑落,在草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騎士緩緩把手收回去,雙膝一起立起來,然後用手臂緊緊抱住。

「……昨天志願參加奪回鑰匙的任務時,我已經有了必死的覺悟。不對,應該說我甚至希望能夠失去生命。事實上,我最多也只能和那個森林精靈同歸于盡,不然就是會敗在他手上。但是……在我陷入絕境時,命運帶領你們來到我身邊。雖然說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任何神存在了……」

低聲說完後,基滋梅爾瞄了我一眼。注意到她縞瑪瑙色的眼睛蒙著一層淡淡的淚水後,我終于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了。因為基滋梅爾與妹妹蒂爾妮爾真的是這個世界的居民,她們都為了種族而賭上了唯一的生命,但我說起來只是暫時的來訪者…………

不對。到了現在也不是這樣了。我和亞絲娜被囚禁在無法登出的死亡游戲里,也跟基滋梅爾一樣只有一條命而已。但我在插手她和森林精靈的戰斗時,竟然愚蠢地不把它當一回事。我告訴自己雖然打不過森林精靈,但是HP減半後黑暗精靈就會犧牲自己來救我們,所以沒有關系。

我不應該在那種心態下拔劍。不論知不知道接下來的發展,為了保護我、亞絲娜以及基滋梅爾的性命,我都應該要全力作戰。

內心暗暗感到懊悔的我開口表示:

「……這不是什麼神的引導。我和亞絲娜是因為自己的意志而到那個地方。所以,我們會陪你到最後。一直到基滋梅爾能回家的時候。」

結果騎士輕輕微笑了一下,接著點頭表示:

「這樣的話,在直到分道揚鑣之前,我也會一直守護你們。」

二O二二年十二月十五日,周四。

我,等級14的單手劍使桐人與暫時的小隊成員等級12的細劍使亞絲娜,以及活動Mob等級15的黑暗精靈騎士基滋梅爾,為了開始新的冒險之旅而離開野營地。

嚴格來說,天根本還沒亮。時間是凌晨三點,森林里的樹木都還靜靜沉睡在藍白色月光底下。至于為什麼會在這種時間出發嘛,是因為當深夜外出的我和基滋梅爾回到帳篷時,原本應該熟睡當中的亞絲娜已經做好萬全准備等著要出發了。

細劍使看見身上沒有任何武器與防具的我,隨即像是很受不了般說「你不是去做出發的准備嗎?」下一刻,穿著單薄衣物的基滋梅爾也進入帳篷,注意到這一點的亞絲娜,看著我的眼神馬上變得有些冰冷,于是我只能挺起胸膛表示「我早就准備好了」。



開帳篷走在野營地里頭時,亞絲娜一直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不過離開山谷再次進入「迷霧森林」後,這種情形就消失了。月光下,長了青苔的巨樹以及在低處流動的帶狀霧氣部變成了藍色,這種模樣比白天時更像幻想世界,就連以前應該看過這種景象的我都忍不住發出細微的贊歎聲。首次看見的亞絲娜似乎更加感動,在低聲呢喃了一句「真漂亮」後,就有將近三十秒的時間沒有任何動作。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為黑暗精靈騎士的行為舉止感到驚訝,但這段時間里不只是我,連基滋梅爾也一直默默等待著。從「等待玩家反應的NPC」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反應可以說極為平常,但我認為她是理解亞絲娜的心情,才會默默地在旁邊等待。

最後亞絲娜終于回過神來,騎士等她回過頭時便開口表示:

「看來那個女孩也喜歡夜晚的森林。那麼……我們走吧。」

在「翡翠秘鑰」之後,司令官給予我們的任務是「討伐毒蜘蛛」。

內容是森林里出現了許多毒蜘蛛型的怪物,造成部隊執行任務時的阻礙,所以希望我們找出怪物的巢穴。

當然我也完成過這個任務,很可惜的是巢穴的地點是亂數配置,所以當時的記憶派不上用場。只能一邊和毒蜘蛛戰斗,一邊尋找在森林某處的巢穴了。

當然,任務進行中中毒的次數不是一兩次就能了事。在SAO眾多的異常狀態中,「傷害毒素」是最為常見的項目,雖然等級1的微中毒與等級2的輕中毒都還不算太危險,不過也僅限于確實做好對策的情況下。

我一邊走在森林中,一邊向亞絲娜確認。

「你有幾瓶解毒藥水?」

「嗯……」

細劍使打開的視窗發出了「叮鈴鈴」的效果音。

「腰包里有三瓶,道具欄里有十六瓶。」

「我也差不多,這樣應該就夠了。」

點了點頭後,我忽然想到藥水和水晶道具不同,不能讓其他人使用。這也就表示,基滋梅爾要是中毒,她就得自己飲用解毒藥水——

基于這份擔心,我便對著走在稍微後面一點的精靈騎士問道:

「那個……基滋梅爾,你有多少瓶解毒藥水……」

「為了以防萬一帶了幾瓶,但基本上我不需要藥水。因為我有這個。」

可能是錯覺吧,感覺她有些自豪地這麼說道,然後拾起戴著合身皮手套的右手給我看。她的食指上戴著從手套上看起來相當大的戒指。在朦朧月光下也能發出強烈光芒的寶石,顏色是跟解毒藥水十分相似的綠色——

「……這戒指是?」

「我敘任為近衛騎士時,女王陛下與軍刀一起賜給我的物品。十分鍾就可以使用一次解毒咒語。」

「……太……」

太棒了吧——

我差點就這麼大叫,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正式開始營運後就不用說了,包含封測時期在內,我從沒有聽過或是看過能夠毫無限制地使月解毒技能——雖然需要冷卻時間——的首飾。如果是連等級5的致死毒都能一瞬間解毒的話,那就真的是可以加上三個「超級」來形容的稀有道具了。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基滋梅爾似乎還是從臉部的表情看透了我的超高速思考,只見她乾咳了一聲並且表示:

「就算露出那種表情,我也不能把它讓給你。首先呢,這只戒指是以我們留斯拉人民血液里殘留的些許魔力做為咒語的泉源,所以你們人族大概無法使用吧……」

差點反問「……大概?」的我,急忙搖著頭否認。

「沒……沒有啦,我一點都沒有想要的意思。只要基滋梅爾有解毒的准備就可以了。」

我爽朗地否定了邪惡的物欲後,亞絲娜也帶著滿臉微笑做出了評論:

「就是說啊。再怎麼樣你也是男生,應該不會做出向女生要戒指的行為吧。」

「那……那還用說嗎……等等,你這種說法,好像女生就可以這麼做的樣子……」

聽見我忽然開始抱怨後,亞絲娜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我才沒那種意思呢!我什麼時候跟你要過戒指了!」

「我……我也沒說亞絲娜這麼做啊!」

我和亞絲娜停下腳步,氣沖沖地瞪著對方,騎士大人則是用莫名困擾的表情對我們說:

「桐人、亞絲娜。抱歉在暢談時打擾兩位……」

唔唔唔唔。

「好像有東西靠近了,腳步聲聽起來不是精靈也不是野獸。」

唔唔唔唔唔。

「而且是前面和右邊各來一只。前面的敵人就交給你們了。」

唔唔唔……咦咦?

我和亞絲娜結束互瞪,把視線移往前進的方向。結果看見一道在樹蔭下高速移動的影子。高度雖然只到我們的腰部左右,但幅度相當寬。許多只細長的腳沙沙移動著,像滑行般接近過來。

下一刻,視界里就出現了顏色浮標。顏色大概處于粉紅與紅色之間。HP條下面的名字是「Thicket Spider(灌木叢蜘蛛)」。

「亞絲娜,准備戰斗!」

當我切換思緒,一邊拔劍一邊這麼大叫時,亞絲娜的右手也抽出了腰上的風花劍。亞絲娜已經決定一面進行任務一面收集素材道具,接下來回到野營地時就把它鍛煉成新的劍,所以這徊任務也是從第一層就擔任亞絲娜的伙伴,一路戰斗到現在的綠色細劍最後的活躍舞台。

「直接攻擊的手段就只有用利牙撕咬,要是碰到它從屁眼發射出來的絲,行動就會受到阻礙!」

「了解!」

簡短回答完後,亞絲娜一瞬間瞪了我一下。當浮現「這次又怎麼了?」的念頭時,我才注意到自己用詞遣字的失態。

「抱歉,不是屁眼……呃……」

「算了,什麼都好了啦!」

亞絲娜大叫完就踩著華麗的步伐避開飛撲過來的毒蜘蛛利牙,然後隨著吼叫聲以「線性攻擊」刺進它巨大的單眼。

雖然有毒的利牙與黏性絲絕對不容小覷,但是在第三層之前出現的蟲型怪物里,「灌木叢蜘蛛」已經是比較容易對付的了。它不會飛、不會逃,也沒有堅硬的外殼。而且全部都是單發攻擊,切換的時機也不會太難抓。

亞絲娜馬上利用劍技與通常技減少了毒蜘蛛四成多的HP,這時她為了暫時拉開距離而瞄了我一眼。看見交替的眼神指示後,我便准備插手戰斗。如果這里不是森林而是荒野或草原的話,亞絲娜自己一個人應該也可以在幾乎不受傷的情況下打倒怪物吧,但蜘蛛時常從屁股發射出來的絲會黏在周圍的樹木上幾十秒的時間,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戰斗的話,回避空間就會越來越窄。當然那個時候也可以移動到沒有絲的地方再繼續戰斗,但就會產生又碰上其他Mob的危險。何況這座森林還會湧出很難分辨是真正的枯木還是怪物的樹妖。

發出「嘰沙啊啊!」這種很像蜘蛛(當然是游戲世界里的)的叫聲後,灌木叢蜘蛛就沖了過來。亞絲娜對准它長著巨大毒牙的嘴巴,使出單發下段攻擊「傾斜突刺」。它的攻擊范圍比「線性攻擊」窄,但加上體重後往下砍的威力則比較強。利牙與細劍產生劇烈撞擊,雙方隨著華麗的特效光大大地往後彈。

「切換!」

我叫了一聲後,就從大蜘蛛後方砍向它柔軟的腹部。雖然是普通攻擊,但蜘蛛屁股上的絲疣是它的弱點,在該處遭到痛擊後,它便發出短短的悲鳴並轉了過來。並排在頭部前方的單眼露出憤怒的神色,被毒液濡濕的巨大下顎也急促地動著。

以蜘蛛型怪物來說,它的體型已經算小了,但左右腳前端的距離還是有一公尺半左右的軀體依然充滿魄力。對于討厭昆蟲的人來說,光是這樣的外表就足以造成嚴重的精神壓力了吧。我因為從小就在家里附近的神社境內看過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蜘蛛,所以已經習慣了——甚至還有臉直接沖進人面蜘蛛巢穴里的經驗——在戰斗時也就不會有什麼障礙,不過仔細一想就會覺得喜歡洗澡且看起來像在都市長大的亞絲娜,竟然可以在絲毫不害怕的情況下跟它戰斗。

因為想到了這些事情,所以視線忍不住就看向拉開距離後關注著戰局的細劍使,結果蜘蛛就像是趁著這個空檔般展開了行動。包覆著灰色剛毛的八只腳縮了起來,然後一口氣跳躍。被這飛撲攻擊推倒而陷入翻倒狀態的話,就會被從上方咬中好幾次並且中毒,所以一定得避開這招才行。

「唔……」

一開始的動作已經落後的我,判斷已經來不及用腳步回避或者以重劍技迎擊,于是隨著沒什麼魄力的聲音故意由背部往地面倒去,稍微忍耐了一下才用力把右腳往上踢。靴子尖端產生黃色光芒,然後在空中畫出半圓的弧形。這是特別技能「體術」的踢技「弦月」。本來是由站姿往後空翻時施放的技巧,但只要踢腿的動作符合招式,即使倒在地上也能夠發動。

也就是說,這是能從仰躺狀態出招的便利攻擊技能,不過揮空的話就會陷入翻倒再加上攻擊後硬直這種相當令人困擾的狀態,所以風險相當高。承受著恐懼來

誘敵靠近終于有了成果,蜘蛛降到我右腳上的八只腳根部被我用力踢中了。「滋喀」的爽快聲響過後,蜘蛛一邊回轉一邊飛了出去。

利用踢技的余勢站起來往後看了一眼,發現蜘蛛在稍遠處的樹根處整個翻轉過來,然後腳不停地亂踢。由于沒有翅膀的昆蟲型怪物都要花不少時間才能從翻倒狀態恢複過來,我便一邊告訴自己不要慌張,一邊把韌煉之劍擺在腰間。略黑的劍身包裹著鮮豔的藍色光芒,身體同時開始加速。

「——嘿呀!」

隨著吼叫聲往地面一踢,然後揮出手中長劍。從左邊水平揮出的劍刃,一直線撕裂灌木叢蜘蛛圓滾滾的大肚子。拔出劍的瞬間,手腕就翻轉過來,換成右邊往左的斬擊。這是水平二連擊技「平面連斬」。

腹部弱點被從左到右深深刺入的毒蜘蛛,就這樣一邊噴著綠色體液一邊飛得老遠,然後再次仰躺著滾落到地面,八只腳也縮了起來。緊接著,巨大的軀體就爆散成無數的碎片。

我從把愛劍擺在腰間位置往左前方刺出的姿勢里緩緩站了起來。往左右兩邊甩了一下劍後,就把它收進背後的劍鞘。接著轉過身,和往這邊靠近的亞絲娜四目相對,我立刻反射性地為了與她擊掌而舉起右手。

當然對方並沒有打算這麼做,只見她一瞬間露出微妙的表情,幸好最後還是沒有無視我的右手,啪一聲輕輕跟我擊了一下掌。當我正覺得拿她沒辦法時,馬上就有抱怨傳過來了。

「你剛才在戰斗時心不在焉對吧?」

「……是……是的。」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被狠狠瞪了一眼後,我才開始回想剛才究竟在想些什麼,最後才想起是在思索眼前的細劍使竟然不怕蜘蛛的事。當我又因為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實情而更加煩惱時,從右邊也傳來了聲音:

「不論敵人再怎麼弱,掉以輕心還是會讓自己身陷險境喔,桐人。」

一轉頭往旁邊看,就發現似乎比我跟亞絲娜早許多把另一只灌木叢蜘蛛打倒的基滋梅爾已經雙手抱胸站在那里,而且表情還跟亞絲娜一樣嚴厲。覺得好像同時被班上女同學與女班導指責的我,反射性說出藉口:

「啊,我沒有掉以輕心啦,是因為忍不住想了些事情……」

「所以我才問你在想什麼啊。」

「呃,嗯……這個嘛……」

無法立刻想出把事情蒙混過去的藉口,于是我只能放棄掙紮說出實話:

「……亞絲娜完全不怕蜘蛛和蜜蜂讓我覺得有點意外啦……」

「啥?就在想這種無聊的事情嗎?」

「是……是的。」

點了點頭後,細劍使的柳眉就倒豎了一陣子,最後才唉一聲歎了口氣。

「……軀體那麼龐大,蟲子跟野獸也差不多了。只要用看怪物的眼光來看它們,就不會特別害怕了。」

「這……這樣啊。」

我再次點了點頭,亞絲娜則像要表示真受不了你般搖著頭——這時基滋梅爾發出了簡短的笑聲。嚇了一跳的我把視線移過去,就發現黑暗精靈騎士正用特別溫暖的眼神看著身高比自己矮不少的亞絲娜。

「真是勇敢。那個孩子……我妹妹蒂爾妮爾也一樣,只要是有實體的怪物,不論是蟲還是泥巴怪都不會感到害怕……」

聽見後半像是在呢喃的發言後,不只是我,連亞絲娜都微微伏下視線。亞絲娜雖然沒有看見蒂爾妮爾的墓碑,但我在路途上已經偷偷跟她說過,基滋梅爾有個叫這個名字的妹妹了。

看見我們的表情後,基滋梅爾立刻小聲說出「抱歉,我太多話了」來向我們道歉,接著又像要轉換氣氛般抬起右手。

「對了,你們剛才做的那個動作是什麼意思?」

說完後,隨即輕輕把手往前揮。而我則是再次陷入沉思。思考著告訴黑暗精靈的……應該說SAO世界的NPC基滋梅爾,現實世界的擊掌代表什麼意思真的沒關系嗎?但在我做出結論前,亞絲娜就帶著滿臉笑容說道:

「是人族互相稱贊對方驍勇善戰時打招籲的方式喲。」

說完她也舉起右手,以比跟我擊掌時快了七成的速度拍了基滋梅爾的右手。啪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基滋梅爾便放下手注視著手掌好一陣子,最後又像是要保存感觸般輕輕握拳。

「原來如此。我們精靈不常和其他人有身體接觸……但這是不錯的打招呼方式。」

她認真說完後又再次舉起右手,這次則是把身體面向我。到這個時候也不能再有所顧忌,于是我也用力拍打了她的手掌。輕脆聲響再次響起,我的手掌一瞬間有發燙的感覺。

這時候,我腦袋里重新浮現一個記憶。

甚至覺得已經是遙遠過去的,這款死亡游戲開始當天……不對,那個時候SAO還不是死亡游戲。正確來說是三十九天前的十一月六日周日下午,我和來到這個世界後首次交到的朋友,名為克萊因的曲刀使一起在第一層起始的城鎮郊外,悠閑地狩獵適合初學者的藍色山豬怪物。

看見克萊因不知道該如何發動劍技後,我好不容易教會他擺出起始動作的訣竅,他終于打倒第一只山豬後,我便用力地和他擊掌慶祝。但那也是我最後一次和他接觸了。

因為我在茅場晶彥做完殘酷的說明之後,就比任何人都還要快趕到下一個村莊去了。直接把幾乎是初學者的克萊因留在起始的城鎮。不對——應該說舍棄了他才對。

「……桐人先生?」

「怎麼了嗎,桐人?」

在亞絲娜與基滋梅爾的同時呼喚下,我驚訝地抬起頭來。急忙放下舉在半高不低位置的右手,然後說:

「啊,沒……沒什麼啦。」

擠出僵硬的笑容後,兩個人以疑惑的表情看著我,一陣子後基滋梅爾才緩緩點頭說道:

「這樣啊。那我們快點走吧。那些家伙的巢穴應該就在剛才那兩只蜘蛛出現的方向。」

「好……好吧。也就是說……嗯,咦……」

「是這邊。」

再次露出「真受不了你」表情的細劍使,立刻用手指指著西北方向。

再次開始移動後,走了大概三十秒左右,亞絲娜便把嘴巴靠近我耳朵旁邊低聲說道:

「那個……剛才基滋梅爾說過『只要是有實體的怪物』對吧?」

「咦?嗯……是啊。」

「那也就是說,這里也有沒有實體的怪物啰?」

「啥?你的意思是……像幽靈那樣的嗎?」

反問之後,亞絲娜一瞬間露出相當微妙的表情並點了點頭。

「嗯,就是那樣的。」

「這個嘛……怎麼說呢,至少我在封測時期沒有見過。說起來,沒有實體的怪物能不能用劍打倒也是個謎……」

「這樣啊,那就好。」

不知道哪里好的我雖然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亞絲娜已經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減低速度和後面的基滋梅爾走在一起。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只能持續快步朝著可能是蜘蛛巢穴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又和「灌木叢蜘蛛」以及比它高等的怪物「雜樹林蜘蛛」進行了四次戰斗,然後每次都些微調整前進方向後,我們終于發現前方有一座小山丘。

藍色月光照耀下的山丘側腹,可以看見天然的洞窟張開漆黑的大嘴。蹲在樹林的陰影處凝睛一看,可以發現入口附近有十只左右的小型蜘蛛(不過也有現實世界的狼蛛那麼大)到處亂跑。那一定就是我們在尋找的毒蜘蛛巢穴了。

「……那些小蜘蛛也要一只一只地打倒嗎?」

在我頭部上方看著巢穴的亞絲娜發出覺得很麻煩般的聲音,我聳了聳肩並且回答:


「不用啦,那些是Critter吧。」

「Critter?會發出當啷當啷的聲音嗎?」

「…………?」

這次換成我露出狐疑的表情,于是細劍使便用宛如老師的口氣說:

「『Critter』是英文表示『當啷當啷』的擬聲詞封吧。」

「這……這樣啊……我想不是這個意思。MMO里的Critter呢,是指怪物之外被當成背景的小動物才對……像是在附近飛的蝴蝶,還是在街上的貓之類的。」

「原來如此……——每件事情都問實在太麻煩了,你下次做一張俚語一覽表之類的東西出來嘛。」

「咦咦咦……」

拜托亞魯戈這種情報販子的話一定會被大敲一筆,當我准備這麼說時,站在背後的基滋梅爾已經用帶著笑意的聲音呢喃道:

「你們的語言到現在都還沒統一嗎?古時候發生『大地切斷』時,人族被分成九個國家,所以或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

這樣讓我和亞絲娜只能從上方與下方看著彼此的臉。

如果是「大切斷」的話,那應該就是指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情。許多玩家忽然陷入連線中斷的狀態,大約過了六十分鍾才恢複連線。後來聽說每個玩家都一定會發生一次斷線,讓拚命提升等級的我也只能在遇到之前強迫自己躲在旅館里頭待機。雖然當初有許多

玩家因為這原因不明的斷線而產生混亂,但現在已經推測出現實世界的肉體應該是在那六十分鍾里被從自家送到醫院去了。

但是基滋梅爾所說的「大地切斷」明顯指的是另一件事。因為她是這個世界的居民,不像我和亞絲娜使用NERvGear與網路線潛行到SAO。那應該跟她之前也提過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誕生有關………

想到這里時,我瞬間思考了幾個如何對基滋梅爾提出相關疑問的模式,但正准備開口時黑暗精靈騎士就往前踏出一步。

「走吧,我們去調查那個洞窟。還需要更確定一點的情報,才能向司令報告發現蜘蛛的巢穴了。」

根據我快要無法保值的封測時期記憶,這個「討伐毒蜘蛛」任務分成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在發現的洞窟地下一樓里找到黑暗精靈偵查兵的遺物,然後把它拿回野營地就算成功。第二階段是再次前往洞窟,和棲息在地下二樓深處的女王蜘蛛戰斗。

所以就算確定發現的洞窟是蜘蛛的巢穴,還是沒辦法滿足完成任務的條件。無諭如何都得潛入那個潮濕的洞窟兩次才行。

「…………我不喜歡這種天然系的迷宮……」

亞絲娜一邊很厭惡地用皮靴踩著淺水灘一邊這麼呢喃著。為了表示贊成,我也用力點了點頭。

「至少要亮一點吧……」

如果是以迷宮塔為代表的人工型迷宮,牆壁上就會設置油燈或者螢光石之類的東西,所以在照明上不會感到困擾。不過這座蜘蛛的巢穴只有四處能看見一些發出微光的蘚類,幾乎和一片黑暗沒有兩樣。因此我和亞絲娜左手都握著小小的火把,但它的照明范圍狹窄,而且掉到水灘里就會熄滅,可以說相當不可靠。何況我們平常左手都是空無一物,在發動劍技時也會有不太對勁的感覺。雖然跟必須把盾換成火把的持盾戰士比起來已經好多了,而且在戰斗前得先丟下火把——當然是丟在乾燥的地板上——的雙手武器使用者一定會很想大罵「你們有什麼好抱怨」吧。

在這種情況下再次讓人感到很可靠的,就是擁有黑暗精靈族的特性——暗視能力的基滋梅爾小姐了。和森林里多是蠅虎科蜘蛛不同,洞窟當中是以能夠高速行走的盜蛛科蜘蛛為主,而在這些蜘蛛Mob進入火把的照明范圍前基滋梅爾就會警告我們,所以能有足夠的時間擺出戰斗姿勢。

我們以慎重但確實的步調探索著地下一樓的每一個房間,有時會因為發現寶箱而微笑,有時又會撿到能做為亞絲娜新劍素材的礦石道具,最後當整個樓層都快被我們踏遍時——亞絲娜才提出了一個遲來的問題:

「話說回來,這座迷宮是之前你說的那個……暫時性?沒錯吧?還是……」

「暫時性迷宮的相反詞應該是公開性迷宮吧,然後這里應該是公開性迷宮。」

這樣的對話要是傳進走在前面的基滋梅爾耳里,她又會做出人族語言沒有統一性的評語,所以我就靠近亞絲娜左耳然後輕聲地回答:

「至于為什麼叫公開性嘛,是因為除了我們正在進行的『討伐毒蜘蛛』任務之外,這里也是另外幾個任務的主要地點。」

「這樣啊,比如說有什麼任務?」

「呃~可以在穿越森林後的村莊接受的尋找寵物任務,還有可以在主街區里接受的……」

說到這里,我忽然閉上嘴巴。雖然橘色光線照耀下的亞絲娜臉部露出訝異的表情,我還是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然後凝視著後方。

來處幾乎完全被黑暗吞沒,目前沒有任何人在的氣息……不對,現在好像傳來什麼聲音了?似乎是細微、尖銳的金屬聲?

「喂喂,到底怎麼了?」

「……亞絲娜,我們來到第三層後經過幾個小時了?」

「睡了一覺了,嗯……應該十四小時左右了吧。」

「嗯……不炒,剛好就是這個時候了。」

「到底是什麼剛好啦!」

我再次確認一下後方,才快速呢喃道:

「這里是能在主街區接受的重要任務的主要地點。因為進行路線有好幾種模式,所以不一定會來這里,但進行那個任務的玩家里,應該會有許多人來這里拿主要道具。雖然會依照小隊的規模而有所不同,不過大概是接受任務的十到十五個小時後……」

這時——

我再次聽見細微的金屬聲。走在前面的基滋梅爾也倏然停下腳步,證明我剛才聽見的不是錯覺。可以看見她繃起側臉並且注意了一陣子後方的氣息,然後才看著我們說:

「桐人、亞絲娜。看來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訪客。」

「嗯嗯。一定是玩……不對,是人族的戰士。基滋梅爾,我們因為一些事情,所以不想和那些人碰面。」

「哦?其實我也是一樣。」

笑了一下後,精靈騎士就指著剛好在旁邊的牆壁凹陷處說:

「那我們暫時躲在這里,等他們走過去吧。」

「咦咦?就算躲在這里,只要被火把照到就會被發現……」

亞絲娜一瞪大眼睛,基滋梅爾就再次點頭微笑。

「我們森林居民,可是擁有許多奇術喔。」

基滋梅爾碰著我和亞絲娜的背,把我們推進深一公尺左右的凹陷後,又讓我們緊靠著深處的牆壁,然後自己用身體覆蓋住我們。劃出豐滿曲線的胸甲與緊實的腹部、光滑的大腿肌膚緊貼在我身上各處,讓我一瞬間湧起「不行呀基滋梅爾小姐,這樣下去會觸犯性騷擾防范規則」的想法,不過系統似乎可以允許NPC自己緊貼過來的情況。不知道我內心想些什麼的騎士一臉嚴肅地呢喃道:

「把火把熄掉。」

我們按照指示把左手的火把扔到地板的水灘里。周圍被黑暗籠罩後,基滋梅爾打開背上的披風來整個蓋住三個人。

不可思議的是,從外面看就只是一般紡織品的披風,從內側竟然能看到外面的光景。當然外面幾乎是一片黑暗,不過還是可以看見覆蓋在正面牆壁上的發光蘚類發出綠色微光。

而且讓我驚訝的現象還不只是這樣而已。明明沒有使用「隱蔽」技能,視界下方卻出現了「隱蔽率」指標。而且數字還是驚人的95%。這也就表示,基滋梅爾的披風上施加了能夠發動隱蔽技能的魔法……不對,應該是咒語。她身上還有那個解毒戒指,實在是太讓人羨慕了……

「……對了,桐人先生。關于哪才那件事……」

我的左側是同樣被基滋梅爾推進來的亞絲娜,這時她以極小的音量打斷了我充滿物欲的思考。我想了一下剛才的話題才開口表示:

「啊啊,對了。從後面來的家伙呢,接受的任務就是那個喔。前線組的家伙等待以久的『組織公會任務』。」

「…………!」

細劍使可能想起有這回事了吧,她在黑暗中的栗色眼睛瞪得老大。似乎還想說些什麼時,基滋梅爾就做出簡短的警告:

「安靜。他們馬上要經過了。」

我和亞絲娜同時吞了口口水,然後緊閉起嘴巴。

過了十秒鍾左右,首先可以聽見金屬鎧甲喀嚓喀嚓的聲響。重裝型的戰士至少有兩……不對,三個人。接著就是幾道腳步聲。小隊的預測人數上升為五到六人。

最後——出現了一道即使在迷宮里也毫無顧忌的男性叫聲:

「為什麼!為什麼寶箱全都被打開了!」

那是與其說似曾相識,倒不如說感覺上剛剛才聽過的聲音。實際上,和那個男人分開後已經過了將近十五個小時,不過可能是我們沒有到主街區去,或者他吵雜刺耳的聲音實在太有個性了吧,聽見後總是會讓人忍不住有——「怎麼又是你!」的感覺。亞絲娜應該也有了同樣的感慨吧,只見她在黑暗里依然能稍微看見的白皙臉龐上浮現出微妙的表情。

就這樣屏住呼吸等待了幾秒鍾,第一名玩家終于經過我們伸手可及的地方。

來者穿著略厚的鱗甲,另外還戴著遮住頭部的鎖子頭罩。在陰暗的環境下無法分辨緊身衣與長褲的顏色,不過一定是暗綠色吧。武器是圓盾與在前線比較少見的單手斧。這時還用右手手指靈活地轉動著造型粗獷的武器。

下一個人也拿著類似的盾牌與單手武器,而第三個人則跟我們一樣沒有戴頭盔。相對的,類似某種打擊武器的尖刺狀發形則相當引人注意。他露出銳利的目光嘴角扭曲,身上裝備了鋼鐵胸甲,武器則是單手劍。

男人的名字是「牙王」。從第一層魔王攻略戰前就跟我有過不少爭執的男人。打著反封測玩家主義的他凡事都有視我為敵人的傾向,在這種迷宮里和他碰面,他一定會說個三四句諷刺的話來刺激我。

經過我們前面的瞬間,牙王眼角吊起的眼睛往我們躲藏的凹陷處瞄了一眼,讓隱蔽率下降到90%。幸好還不至于被識破,讓我內心松了一口氣。接著又有三名玩家經過,然後喀嚓喀嚓的吵雜腳步聲漸漸遠去,最後完全消失。

等了幾秒鍾後基滋梅爾就撐起身體,把攤開的披風放回背上。和我同時呼出一口氣的亞絲娜,臉上依然維持著複雜的表情並低聲說道:

「……怎麼覺得比遇上怪物時還緊張啊。」

「同感。其實就算被發現,也不會開始戰斗對吧。」

我一這麼回答,細劍使的脖子就歪到不像點頭也不像搖頭的角度。

「但是可能會要我們把寶箱里的道具拿出來平分喔。」

「哎呀,就算是那家伙也不會……說那種話,我是這麼想的啦……」

可能是聽見我吞吞吐吐的回答了吧,注意著六人小隊離去方向的基滋梅爾回過頭來對我們說:

「剛才的小隊有你們認識的人嗎?」

「啊~嗯,是啊……不過關系稱不上友好就是了……」

「哦?我聽說在這座城堡里生活的人族長久以來都保持著和平。」

「當……當然不至于揮劍相向啦。和巨大怪物作戰時也會互相幫忙……但還稱不上是朋友,大概就是這樣吧。」

由于跟基滋梅爾說明原封測玩家與非封測玩家之間的爭執也沒有用,所以我只能做出極不明瞭的說明,不過黑暗精靈騎士做乎這樣就可以接受了。她輕輕點了點頭,露出些許苦笑。

「原來如此。就像我隸屬的槐樹騎士團與守護王都的檀樹騎士團一樣嗎?」

……懷數是什麼東西啊?

我才剛露出疑惑的表情,亞絲娜就發出開朗的聲音:

「好棒喔,用樹名來做騎士團的名稱啊。還有其他的嗎?」

「還有重裝部隊的枸橘騎士團。我們和他們的關系也不是很好。」

「這樣啊……那如果要加入的話,我也要選槐樹騎士團。」

這時基滋梅爾再次露出苦笑。

「很可惜,我聽說從來沒有人族從留斯拉女王那里接到過成為騎士證明的劍。不過……只要你們立下足夠的功勳,說不定就可以謁見女王……」

「真的嗎?那要更努力一點了!」

亞絲娜一直表現得很積極,但有許多多余知識的我忍不住就到處游移著視線。封測時期挑戰這個活動任務時,雖然到了黑暗精靈在第九層的城堡外市鎮,但任務也在那時候結束,通往城內的大門到最後都沒有…………

「好吧,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不曉得是否馬上就覺得自己變成「槐樹騎士團」的見習生一般,亞絲娜用力往我的背後拍了一下。中斷思考回了一聲「是是是!」後,我就從地上撿起兩根火把,然後把其中一根交給亞絲娜。雖然掉到水里熄滅了,只要還有耐久度就還能使用。在牆上一擦點著火後,基滋梅爾也同樣從凹陷處探出頭來,對著六人小隊消失的方向豎起耳朵。

如果牙王他們是在進行組織公會任務的話,他們的目的就是地下二樓吧。一樓的蜘蛛類怪物已經先被我們清除完畢了,所以他們現在可能已經走下樓梯。地下二樓當然會出現更強力的Mob,但有六個人的話應該就不會陷入危險狀態。

我揮了一下右手叫出視窗來確認一樓的地圖。目前已經標記了八成,只剩下兩個反白部分。其中一個是下樓的樓梯,而另一個就是放有主要道具的房間了。決定先探查遠離牙王等人前進方向的那個地方後,我就把視窗關上。

「那先從這邊開始……」

當我說到這里,就和看著我的基滋梅爾四目相對。想了一下「怎麼回事」後,才注意到身為NPC的她,是怎麼解釋我叫出來的選單視窗呢?還是說會裝成沒看見呢?

「……好久沒看見這個人族的咒語了。」

「咦?咒……咒語?」

「嗯。那是幾乎喪失所有魔法的人類,現在還流傳下來的少數咒語之一,『幻書之術』對吧?不只是知識,連物品都能收藏在幻影之書里……」

——聽她這麼一說,就覺得揮手就能叫出紫光平板的行為的確只能用魔法來解釋了。我一邊想著「原來如此」,一邊點了點頭。

「對……對,就是那個。根據畫在幻書里的地圖,這邊我們好像還沒有調查過……」

聽見我別腳的回答,基滋梅爾身後的亞絲娜隨即露出忍笑般的表情。

我們輕松地打倒剩下來的兩個房間當中,棲息在第一間里頭的蜘蛛後,在深處的牆壁邊發現了閃動的微弱光芒。我靠了過去,把劍收回劍鞘並撿起該樣物品,發現是樹葉模樣的銀制飾品。底部類似珍珠般的白色寶石正發出光輝。

抬起頭的我,看了一下基滋梅爾左肩上閃耀的別針。不論是外型或是色澤都跟我手上的一樣。

「……那是槐樹騎士團的徽章。應該是屬于來調查這個洞窟的偵查兵。至于持有人大概已經過世了……」

我把徽章遞給發出沉痛聲音的基滋梅爾,但騎士卻輕輕搖了搖頭。

「就由桐人交給司令吧,我們先回去報告情況。」

「……知道了,那就先交給我保管吧。」

一把徽章收進腰包里,視界左端就出現宣告任務記錄更新中的訊息。

封測時期進行這個任務時,當花費一番心力找到偵查兵遺物的瞬間,小隊成員全都握拳擺出興奮的姿勢。但是現在實在沒有那種心情。從十幾個小時前在森林里救了基滋梅爾的瞬間,任務與NPC這兩個名詞所代表的意義就一點一點產生變化了,我一邊有了這樣的意識,一邊跟在兩人後面離開房間。

迷宮的Mob再湧出的速度通常都比練功區快,所以入口附近的蜘蛛應該已經複活了吧。依然左手拿火把右手拿劍的我,隨即豎起耳朵傾聽是不是有節足動物的腳步聲。

但是……

數秒鍾後,我聽見的不是Mob喀沙喀沙的奔跑聲,而是男人們的叫聲。

「糟糕……那家伙從樓梯上來了!」

「快跑快跑!直接逃到入口!」

接著就是喀鏘喀鏘的鏡甲金屬聲以及凌亂的腳步聲。再加上——有如枯木摩擦的,大型Mob的咆哮。

「我……我沒聽說有超級大的蜘蛛呀!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隔了十幾分鍾後再次聽見的牙王聲音,已經帶著比剛才的焦躁還要強烈一倍的狼狽。

我重新轉向兩名女性,立刻想開口詢問:

「怎麼……」

「怎麼辦啊,桐人先生?」

「就交給你決定吧!」

「麼……辦……」

——我可不記得自己變成了小隊的陳長啊!

雖然在內心這麼大叫,但明顯已經太遲了。

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只能思考該怎麼解決這種突發狀況。

理想的發展應該是,我們→躲起來,而牙王他們→成功逃到迷宮外,然後超級大蜘蛛→失去目標而回到B2F的固定位置上。但我必須說事情如此發展的機率相當低,迷宮出口附近應該重新湧出不少移動速度相當快的盜蛛科Mob,所以牙王的小隊成員很難直接沖到外面的森林。一個不小心的話,可能前後都會被Mob堵住。而所謂的超級大蜘蛛一定就是這座迷宮的魔王女王蜘蛛了,如果前後都被堵住的話,他們會陷入極危險的狀態中。

這麼一來,次佳的發展就是牙王等人停下腳步和逼近的大蜘蛛戰斗。根據我的記憶,平均等級10左右的六人小隊對上女王蜘蛛,要在不出現死者的情況下將它打倒絕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不過必須在小隊所有人都能冷靜對應女王蜘蛛特殊攻擊的前提下。牙王所率領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隊」打著不依靠封測玩家主義,應該沒有成員知道首次遇見的魔王怪物有什麼樣的攻擊模式。

花了兩秒鍾左右想到這里的我,又再花了O.五秒的時間,看了一下騎士基滋梅爾緊繃的側臉。

先不管自己和牙王他們是否合得來,他們怎麼說都是攻略死亡游戲SAO不可或缺的戰力。雖然沒辦法無視他們的危機,但直接從正面插手也令人感到猶豫。而且也完全看不出戰斗結束後,他們——尤其是牙王注意到身為NPC的基滋梅爾存在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應該不會突然就展開攻擊,但我還是有種強烈拒絕基滋梅爾被他們看見的感覺。因為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不想讓女黑暗精靈騎士聽見「NPC」或者「游戲」之類的名詞了。

「……等小隊經過之後,我們就把從後面來的蜘蛛拖住和它戰斗。把它拖進那邊的大房間里,應該就有足夠的空間應戰。」

我迅速低聲說完後,亞絲娜與基滋梅爾一瞬間直盯著我看。深褐色與黑瑪瑙色的眼睛深處應該存在著各自的想法,但在我理解之前兩個人已經迅速點頭並開口說:

「我知道了。那指揮權就交給你了。」

「如果你決定要作戰……」

基滋梅爾也就算了,連亞絲娜都沒有異議多少讓我有些意外,不過現在沒有時間去追問原因了。我在腦袋里攤開迷宮一樓的地圖,開貽預測牙王等人移動的路線。

「好,往這邊!」

我舉起左手上的火把,朝著傳來腳步聲的方向跑去。

移動短短不到十秒鍾的時間,通道就在前方和一條略寬的橫向通道交錯。牙王等人應該會從這里由左往右跑,而女王蜘蛛則是跟在他們後面。等小隊通過後將女王的目標轉移到我們身上,然後跑回

剛才撿到偵查兵遺物的房間和它戰斗。他們六個人是一口氣沖向出口,應該會在途中碰上雜魚Mob,所以就算後面的大蜘蛛消失了,大概也會覺得是自己把它甩開了吧。

我們貼在牆上淺淺的凹陷處隱藏起身形,只留下亞絲娜的火把而把我手上的熄滅掉。然後在濃度增加的黑暗中,計算著往前沖的時機。本來像這樣的引怪行動,最好是用專門的挑釁技能或者利用飛劍技能進行遠距離攻擊,但根本沒有學會這兩項技能的現在當然不可能這麼做。只能等女王蜘蛛出現在兩條通道交錯空間的瞬間,以右手的劍給予它一擊。而且需要立刻後退,所以不能使用一定會造成技後硬直的劍技。

在我重新握好韌煉之劍時,再次聽見了男人們的叫聲。

「遇到十字路口了!出口在哪邊?」

「剛剛才經過的吧,直走啦,直走!」

六個人的腳步聲與金屬聲越來越大。我把背貼在岩壁上,緊盯著五公尺前方的十字路口。

兩秒鍾後,一整群男性跑過我的視界。最前面的斧頭使依然轉動著斧頭,跟在後面的幾個人則露出拚命的表情。從強敵手里逃跑時,輕裝玩家總是容易和重裝玩家拉開一段距離,這群人之所以能確實配合腳程最慢者的速度,靠的應該是牙王的指揮能力吧。

小隊跑過右側後,這次換成枯樹摩擦般的怪物咆哮聲傳進耳里。雖然幾乎聽不見腳步聲,但大型怪物跑動時特有的震動已經透過靴子底部傳了上來。距離它通過還有三秒……兩秒……

——就是現在!

我默默往地面踢去,以輕巧的姿勢揮出韌煉之劍。雖然不需要給它很大的傷害,還是得賺取足以讓對方轉移目標的憎恨值。開始斬擊的瞬間,就有一團巨大塊狀物從視界左側跳出來。正圓形的單眼拖著紅光橫越我的面前,接著就是跟大樹一樣粗的腳出現,最後則露出圓滾滾的腹部。

「……!」

我隨著無聲的喊叫,將愛劍砍向大蜘蛛的側腹部。由于是稍微留手的普通攻擊,所以沒辦法一口氣撕裂腹部,但劍尖總算是刺進發出些微紫光的外殼,讓它從身體里濺出綠色體液。

「嘰沙嘰沙啊——!」

我把劍收回來的同時,大蜘蛛也發出憤怒的吼叫聲停了下來。我不等待怪物轉換方向就直接往後飛退,一口氣逃向後方亞絲娜她們等待的地方。

當我回過頭時,剛好女王蜘蛛也完成右回旋丸十度,我的視線就和它燃燒著鮮紅火焰般的數只單眼撞在一起。浮在上面的兩條HP條,第一條已經稍微減少了一點。顯示的專有名稱是「Nephila Regina」。Regina是表示「女王」之意的單字,所以應該是「涅菲拉女王」的意思吧。了解字面意思後再看著它,就會覺得從它帶著光澤的紫色身體上浮現的那些銀色圖案醞釀出一股高貴的氣息。

「……看來是成功讓它轉移目標了。」

亞絲娜低聲說完後就離開牆壁。結果八只腳的女王陛下可能是不喜歡亞絲娜手上的火把吧,只見它的單眼里出現怒氣,巨軀也跟著蹲低。下一刻——

「嘰沙啊!」

吼叫了一聲後,它猛然沖了過來。當然我們也不可能默默待在現場看好戲。女王蜘蛛的右邊第一只腳開始行動時,三個人就一起往後跑去。面對擁有阻礙移動系特殊攻擊的對手時,絕對不能在狹窄的通道與其對戰。

再次跑了十秒鍾左右,前進方向右側的牆壁上已經能看見大房間的入口。毫不猶豫地沖進去後,其他兩人便以我為中心大大地散開。在我轉頭再次點著左手的火把時,女王蜘蛛也沖進房間來了。它完全沒有停下腳步,一直線對著我猛沖。

我站在現場抬頭看著它高高舉起的兩根步足。如果跟封測時期一樣的話,女王蜘蛛的攻擊模式有左右腳往下突刺、毒牙噬咬、由尾部噴出黏著網以及垂直跳躍產生的振動波。踩到黏著網的話鞋子就會黏在地板上,如果被從頭罩住的話就有一陣子無法揮劍。振動波是和第二層的牛頭人族同種類的攻擊,腳被波及的話就會踉蹌或者跌倒。

因為已經沒有時間把這些情報傳達給亞絲娜她們,所以只能在戰斗中即時指導。我一邊瞪著女王的腳一邊大叫:

「腳往下突刺的二連擊會先從尖端震動的那只腳開始!一定要跳向外側來躲避,否則第二擊就會被刺中!」

話剛說完蜘蛛的右前腳就開始不停地震動,于是我立刻跳往左邊。巨大鉤爪「滋鏘!」一聲貫穿我剛才站的地方,遲了一會兒後左前腳也跟著揮落,但剛才刺下來的腳形成阻礙,讓它沒辦法追擊我。在它兩只腳插在地上的瞬間,我大聲做出指示:

「來一招劍技!」

兩名女性絲毫不懼怕首次碰見的魔王怪物,剛做出指示就有所回應,兩人的愛劍各自纏著必殺的光輝。我一邊用眼角注意著兩人的情況,一邊也對著女王的腳轟出單發水平攻擊「平面斬」,三重的光芒與聲響包圍蜘蛛的巨大身體,而它的第一條HP也隨著悲鳴減少了三成以上。因為基滋梅爾的一擊帶有強大威力,才能面對魔王還能如此豪邁地減少對方的HP吧。

照這樣的速度,就算重視安全性而只使用單棱劍技,三個人也只要各使出六七招劍技就能打倒女王蜘蛛。不過我沒有因此而掉以輕心,依然瞪著從硬直狀態恢複過來並重新開始行動的涅菲拉女王全身。雖然主宰的迷宮只有地下兩層,但它依然是魔王怪物。只要和樓層魔王一樣,攻擊模式與封測時期有所不同的可能性在,那就不能錯過任何一點小動作。

女王在原地不停地踱步後,八只腳一口氣縮了起來。

「它要跳了!落地之前我們也要跳起來,我會倒數跳躍的時機!」

巨大身軀在讓空氣產生震動的情況下垂直跳起,最後到達天花板附近,在開始降落的瞬間,我接著大叫:

「二、一、零!」

當我們朝著女王跳去,腳邊就有波紋狀的震動特效經過。剛剛落地,我們就又賞給對方一記劍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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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絞盡所有觀察力與判斷力的戰斗當中,我不知不覺就忘記了,身為可靠伙伴的女性騎士、其實不是真正的人類而是NPC的事實。

NPC不是按照給予自己的演算規則,而是依身為玩家的我省略到極限的言語指示來戰斗,這本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但這時候的我,完全不覺得基滋梅爾戰斗的模樣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在VRMMO里,要靠體感來正確計算戰斗時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通常在戰斗之後都會因為「才不到一分鍾嗎!」或者「已經花了一小時啦?」而驚訝。

因此大型蜘蛛型怪物「涅菲拉女王」隨著華麗的特敖爆散開來,視界出現獲得LA獎勵的訊息時,我立刻打開視窗確認現在的時間。

上午四點二十分。反推回去後,就能知道戰斗只進行了短短三分鍾左右,不過這已經足夠讓牙王等人發現魔王的氣息消失並走回來了。就算真是這樣,也可以選擇再次利用基滋梅爾的光學迷彩披風躲起來,但是如果魔王戰的華麗特效音被聽見的話,就很難成功躲過他們的目光。

消除視窗的我,轉向再次准備擊掌的兩名女性劍士,然後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幸好黑暗精靈族似乎也看得懂「安靜」的手勢,兩個人的右手沒有互擊就直接放了下來。我接著又做出「等等」的手勢,然後躡手躡腳地從成為戰場的大房間移動到入口處。我把背貼在牆壁上,豎起耳朵聽外面通道的聲音,不過目前沒有聽見其他聲音與腳步聲。

——話說回來,現在才剛過凌晨四點,那麼那些家伙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城鎮的?等等,也很有可能是熬夜進行公會任務。

我就帶著對「解放隊」的勤奮一半覺得誇張一半覺得佩服的感想等了三秒鍾左右,不過好像真的沒有人靠近這里。應該是碰上洞窟人口附近的雜兵Mob然後開始戰斗了吧。我呼一聲松了口氣,然後回到亞絲娜她們身邊。

「牙王他們好像沒有發現。那些家伙應該會為了進行公會任務而再次回到地下二樓。我們就趁那個機會離開洞窟吧。」

對于我的提案說了聲「也好」並點了點頭的亞絲娜,像是忽然注意到什麼事情般加上了這樣的疑問:

「剛才的魔王蜘蛛,要花幾分鍾才會複活?」

「嗯……」

我正准備搜尋封測時期的記憶,但基滋梅爾已經早一步回答:

「從那種大小來看,至少要花上三個小時,才能藉由洞窟里盈滿的靈力產生新的洞窟主吧。」

看來基滋梅爾他們是這樣解釋Mob的再湧出。雖然也想問問看「靈力」與她說的從艾恩葛朗特消失的「魔力」究竟有什麼不同,但這次又被亞絲娜搶先發言了:

「有這麼多時間的話,牙王先生他們也可以安全地探索地下二樓了。總覺得……好像暗地里幫了他們一把,有點不太能接受呢。」

「哈哈哈,不是有句話說『森林注意善行,蟲子注意惡行』嗎?你們一定會獲得聖大樹的恩惠喔。」

「……說……說得也是。順帶一提,人族的國家是以『善有善報』來形容

這種情形。」

「哦,那我可得把它記住。」

即使看著進行著這種對話的亞絲娜與基滋梅爾,存在我腦袋里的還是「把剛才撿到的遺物送回野營地給司令官讓任務進行下去後,還得再次回來跟魔王蜘蛛作戰真的很浪費時間耶!」這種極為現實的思考。但我馬上就發現腳邊的地板上掉了某樣黝黑又有光澤的物品。撿起來一看,原來是從「涅菲拉女王」嘴里長的巨大利牙。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用手指碰了它一下,結果就浮現「女王蜘蛛的毒牙」這樣的道具名。

順利的話,把遺物交給司令官並接受下一個討伐女王的任務之後,說不定馬上就能用這個道具完成任務了。如果可以這樣就太好了,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把它收進道具欄里,順便又看了一下時間,發現已經超過四點半了。牙王他們也差不多該回到地下二樓了吧。

「那我們先回野營地去吧。」

話剛說完,基滋梅爾與亞絲娜就同時轉向我並同時點了點頭。

兩人的長相完全不同,何況基滋梅爾是有著淺黑色肌膚與長耳朵的黑暗精靈族——最重要的是她根本是NPC,但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卻很不可思議地給了我像是姊妹的印象。

正如我們的期待,在沒有遇見牙王他們的情況下順利回到地上後,我們三個人便極力避免戰斗,然後快步朝向森林南邊的野營地前進。

當可以看見濃霧後幾面飄揚的旗幟時,從浮游城外圍照進來的些許淡堇紫色光芒,讓我們知道早晨已經來臨。如果是在現實世界里,十二月中旬的天亮之前,不穿上毛衣加羽絨外套的話實在提不起勁走到外面去,但異世界早晨的冷空氣卻讓激戰而殘留著熱氣的身體感到舒服。當然,冷熱的感覺都只是NERvGear創造出來的感覺訊號而已。

通過藉由「森林隱形咒」創造出來的魔法濃霧,順利進入山谷之間的野營地後,三個人就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拋開緊張的心情,順便解除了一定程度的重武裝。

和玩家不一樣,無法使用道具欄的基滋梅爾,看著我和亞絲娜叫出——被他們稱為「幻書之術」的視窗,再次做出「真是方便」的評論後,隨即把視線移向野營地深處。

「——桐人、亞絲娜。可以幫我把在洞窟里找到的徽章送去給司令嗎?」

「嗯,嗯嗯……是沒關系啦……」

「那就拜托了。喪命的偵查兵是司令的親戚……我實在不想待在報告的現場。抱歉提出這麼任性的要求。」

說完基滋梅爾便伏下長長的睫毛,這時根本不用再問她是不是想起過世的蒂爾妮爾了。和我同時點了點頭的亞絲娜,像是要安慰精靈騎士般輕碰她的左臂,低聲對著她說道:

「知道了,我們會好好跟司令報告,你放心吧。基滋梅爾……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想回帳篷休息一下。需要我幫忙時,隨時可以來找我。」

帶著淡淡微笑並這麼回答的基滋梅爾往後退一步時,視界左上角的一條HP條就隨著有些寂寞的效果音消失了。同一時間,傳達騎士離開小隊的小小系統訊息也隨之出現。

基滋梅爾振動鎧甲行了一禮,接著便朝野營地右邊深處走去,看著她的背影離開後,我才瞄了旁邊一眼。正如我所預料,亞絲娜的側臉出現有些寂寞又有些不安的表情,于是我忍不住小聲安慰她道:

「別擔心啦,只要再跟她說一次話……她隨時都會再加入我們的小隊……應該啦。」

原本以為她會像以前那樣生氣,結果得到的卻是……

「……嗯。」

這樣簡短的回答。

細劍使像是要轉換心情般,用撥到背後的大兜帽蓋住頭部說:

「那我們去報告任務吧。」

把樹葉的徽章交給黑暗精靈先遣隊司令官後,他的表情也沒有多大的改變。配置在這個野營地里的NPC,果然只有基滋梅爾被賦予特別突出且精良的AI,但和她在一起這麼長一段時間後,很不可思議地就會覺得司令官沒有改變的態度底下似乎藏著深切的悲哀。

遞交偵查兵遺物後任務紀錄就繼續進行,當司令官拜托我們潛入洞窟深處討伐魔王蜘蛛時,我便畏畏縮縮地取出「女王蜘蛛的毒牙」放在司令官前面的大桌上。幸運的是這樣就算滿足了成功的條件,我們不用再次探索洞窟,直接完成了活動任務第二章「討伐毒蜘蛛」的任務。任務今後也會繼續下去,光是第三層就有第一直到第十章的任務,所以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心懷感謝地收下做為報酬的珂爾、經驗值與道具——我和亞絲娜都選擇了擁有讓容量比外觀大許多這種魔法效果的腰包,又接受了第三章的任務後就離開了司令官的大帳篷。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完全亮起,往來于野營地的黑暗精靈人數也增加了,但里面沒有看見基滋梅爾的身影。在大帳篷前的廣場停下腳步的我,對著再次只剩下一個的小隊成員問道:

「……怎麼樣?雖然隨時都可以找基滋梅爾加入小隊……」

「嗯…………」

亞絲娜像在考慮事情般微微低下頭,接著又輕輕搖了搖頭。

「再等一下吧。這麼說好像有點奇怪……不過總覺得,暫時讓她自己一個人比較好……」

「這樣啊。其實不會很奇怪啦,雖然基滋梅爾是NPC……但她早已是我們的伙伴了。」

「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你的伙伴了。」

「…………是我錯了。」

當我們進行著這樣的對話時,稍遠處的食堂帳篷里已經開始傳出某種香味。我漫步准備往那個方向踏出腳步,但亞絲挪忽然用力拉住我的袖子。

「吃飯之前,先陪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里?」

「喂喂,不會才過一個晚上就忘記了吧?已經累積足夠的素材了,不是要去鐵匠那里讓他幫我打造一把新劍嗎!」

存在于SAO的所有武器與防具,入手方式大概可以分成三大種類。

首先是打倒包含魔王在內的Mob所獲得的「怪物掉寶」。和從迷宮內寶箱里獲得的「金庫掉寶」並稱為「掉寶品」。

接下來是完成任務後獲得的「任務報酬」。

最後則是玩家或者NPC鐵匠、皮革工匠利用素材道具制作出來的「店制商品」。

死亡游戲開始到現在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月又一周的時間,但目前這三大種類的物品在性能上還沒有太大的差異。我的愛劍「韌煉之劍+6」是第一層的任務報酬,而亞絲娜的「風花劍+5」則同樣是來自第一層的怪物掉寶。我想等級層上升後任務報酬以及NPC制武器的性能應該就會降低,強力武器將會以掉寶品以及玩家制為主,但SAO不知道到幾個月之後才會出現這種狀況……希望不要耗費好幾年的時間才好。

我茫然轉著這些念頭,微微低著頭走在讓兜帽斗篷隨風飄揚的亞絲娜身後。

可能是天色仍暗時就進行了負擔相當重的任務吧,昨天晚上明明睡了整整七個小時,一照到早晨的陽光,就又有濃厚的睡意襲上心頭。這時細劍使卻與我完全相反,跨出去的腳步顯得相當堅定,不知道是本來就擁有網路游戲玩家不可能出現的完全晨間型能力構成,還是想藉由靴子的鞋跟將從腳邊爬上來的不安踢開呢?

「別擔心啦,一定會很順利的。」

困得眼睛快睜不開的我,幾乎是在無意識中丟出了這樣的話,結果一.五公尺前方的短靴忽然停了下來。差點撞上對方背部而急忙煞車的我,耳朵里聽見帶著七分怒氣以及另外三分莫名感情的聲音:

「……我才沒擔心呢。」

就算腦部處于低電壓模式,這時還是有不能說出「別騙人了~」的判斷力,于是我只有簡短地回答:

「這樣啊。」

「對啊。話說回來,之前的戰斗里應該已經存夠素材了吧。我可不想因為素材不足又要再去收集……」

一邊回頭一邊說到這里的亞絲娜,忽然閉起嘴巴,然後才又用稍微和緩的語氣說道:

「……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呢……」

「啥?你在說什麼?」

「就是……制作武器需要的素材種類、怪物的攻略法等事情不能老是問桐人先生,自己也得想辦法去了解才行。」

「啊~……但……但是在第二層的主街區遇見你時,你不是連素材道具的種類和會掉下這些素材的怪物都很清楚了嗎?」

把一周前的再次相遇,像是陳年往事般從記憶里挖出來的我一這麼說,亞絲娜就在兜帽深處露出有些苦澀的笑容。

「那只是把亞魯戈小姐的攻略冊里自己用得上的地方背下來而已,所以攻略冊里沒寫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了解。跟來到這個世界前的我完全相同。」

「…………」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發言,猶豫了一下後才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點我也一樣啊。只是封測時期的知識目前還派得上用場而已。等有效期限過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錯了,從書上獲得的知識跟

實際經驗獲得的知識果然還是不同。光是要制造一把武器就感到如此不安,就是因為沒有過這種經驗的關系。」

在談話當中好不容易趕走睡意的我,放棄了提出「果然還是在擔心嘛」的指責,維持著認真的表情說:

「那接下來好好體驗各種事情就好啦。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活著繼續往前進……就這麼簡單。為了活下去,能夠利用的東西就盡量利用。不論是亞魯戈的攻略冊還是我的知識。像這樣每多活一天,數字之外的經驗值也會不斷增加啊。」

雖然是真心話,但不符合自己個性的發言還是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我抬頭看向剛才走出來的大帳篷後方。結果就看見開始從附近的外圍部分照射進來的曙光,正染紅了上一層的底部。

「…………說得也是。新的一天會像這樣重新開始呢…………」

感覺亞絲娜的呢喃聲里,剛才那種緊繃的感覺變淡了之後,我才一邊點頭一邊暗暗松了口氣。我再次把視線移回細劍使身上,輕松地加了一句:

「啊,還有一件事我可能忘了說了……」

「咦……?」

「和武器的強化不同,制作時基本上是不會失敗的。所以根本不用感到不安……」

聽到這里的瞬間,亞絲娜就用幾乎快造成傷害的力道戳了一下我的側腹,然後用極為憤怒的聲音低吼:

「為什麼不早點說呢!」

跟用著簡直要踩碎地面般的力道往前進的細劍使保持兩公尺左右的距離走了一陣子後,就看見黑暗精靈野營地里規模不大的商業區域。

沿著道路並列的四張帳篷,從前面開始掛著道具店、裁縫店、皮革工藝店以及打鐵鏽的小旗子。看見店頭擺滿了人類城鎮的商店絕對買不到的各種稀有道具後雖然很興奮,但每一種都是讓剛來到第三層的我無法負擔的價格。拚命壓抑購物欲望經過那些商店後,在打鐵鏽前面停了下來。

NPC鐵匠通常是長著胡須的肌肉壯漢,不過這里真不愧是精靈的村莊,只見對著鐵砧揮動錘子的,是一名把長發綁在後面的高瘦大哥。看起來是鐵匠的外在標記,就只有黑色皮革圍裙以及長度到手肘的手套而已。不過他右手上的高級鐵匠錘子,已經顯示出他武器制作技能的熟練度遠高于第三層主街區的NPCH匠。在第二層認識的,公會「傳說勇者」的涅茲哈已經轉職為圓月輪使的現在,應該不存在打鐵技術超越眼前精靈的玩家了。

不過,唯一的問題就是——

即使我和亞絲娜在帳篷前停下腳步,黑暗精靈鐵匠那淺黑色的精悍臉孔也只是瞥了我們一眼,然後用鼻子發出「哼」一聲後就又埋首于自己的工作了。感覺身旁開始有負面氣息發生的我,忍不住就輕輕拉著她斗篷的下襬。這整個野營地都是在「圈外」,要是做出任何犯罪者的行為,就可能被像鬼一樣強的衛兵圍毆,並淪落被追放的下場。而且眼前的鐵匠看起來也比我們強多了。

幸好亞絲娜沒有因為店主惡劣的態度而回嘴或出手,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真的沒問題嗎?」

我點了點頭回應由細微聲音提出的問題。如果委托的工作是武器強化的話就無法保證絕對成功,但正如剛才對亞絲娜所說的,制造新武器時不可能出現完全失敗的情形。當然,是要在制作者擁有充足技能熟練度的前提下。

我放開斗篷之後,亞絲娜就往前走了一步,以還算客氣的態度對精靈鐵匠搭話道:

「抱歉,想請你幫忙打造武器。」

雖然回答是第二次的「哼」,但亞絲娜面前也出現了NPC商店特有的選單視窗。玩家經營的商店基本上是藉由口頭來做買賣,不過對象是NPC的話,有時候會出現言語無法順利傳達的情況,所以也准備了輔助用的視窗。

我一邊想著「對精靈來說,這視窗也是什麼咒語嗎」,一邊把頭伸過去後,亞絲娜就碰了一下視窗角落把它變成可視狀態。纖細的食指接著准備按下打鐵鏽專用選單上「武器制造」按鍵,但最後一刻又停了下來。

「……對喔,在制造前還有事情要做。」

她以細微的聲音呢喃著,我則是暫停了一下才回答:

「那不是必要的程序,要不要做就看亞絲娜的決定了。」

「嗯……但是——我已經決定了。」

以微小但堅定的聲音這麼宣布後,亞絲娜就停止操作商店選單,用左手將腰上的細劍——收在綠色劍鞘里的「風花劍+5」解下來。

這把造型簡單但相當美麗的武器曆經了第一層的對樓層魔王戰、第二層的堅苦攻略,並且在來到第三層後就一直陪她戰斗到現在,這時亞絲娜用雙手緊緊抱住它。用我聽不見的聲音簡短地對它說了一些話後,就把它交給精靈鐵匠。亞絲娜不使用視窗,特別以聲音拜托對方說:

「請將這把劍熔成鑄塊吧。」

原本以為聽見她這麼說的精靈打鐵匠會再次丟出「哼」一聲,結果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只是默默把右手伸過來而已。

我想他應該不是顧慮到亞絲娜的心情,但還是用相當小心的動作接過風花劍,然後緩緩把它從劍鞘里抽出來。全新時像鏡子般的光輝已經黯淡了一些,不過劍身也纏繞著穩重、深邃的光澤。精靈鐵匠撿查了一下這樣的劍身,點了一下頭後雙手就以獻祭般的手勢捧著劍,然後把它輕放在背後的熔鐵爐上。

那不是涅茲哈所使用的攜帶型熔鐵爐,而是用煉瓦堆疊成四方形的正式熔鐵爐。雖然沒有提升火力用的鼓風器,但冒出來的火焰帶著不可思議的藍綠色,所以應該也是利用精靈擅長的魔法動力吧。火焰立刻讓銀色劍身變得火熱,劍尖到柄頭的部分隨即開始發出炫目光芒。旁邊的亞絲娜則是在胸前緊握住雙手。

不久後,劍綻放出更加強烈的閃光,一口氣收縮成長二十公分左右的立方體。

光線消失後,精靈就用只戴著手套的右手從火焰里拿起立方體,接著迅速遞了出來。在朝陽照射下,鑄塊發出了純淨的銀色光芒。艾恩葛朗特里除了鐵與銅等真實存在的金屬之外,也存在秘銀等虛構的金屬,鑄塊的種類可以說相當繁多,就連我也無法光看外表就辨別出道具名稱。不過還是可以知道由亞絲娜愛劍變成的鑄塊是相當罕見的道具。

「謝謝你。」

向精靈道謝並且用雙手接下銀色塊狀物後,亞絲娜就像要確認重量般持續抱著它好一陣子,最後才打開選單視窗把它收進道具欄里。關上視窗,把剛才打開的商店選單移到身體前面,然後再次開始操作。

她這次終于按下「武器制造」按鈕,在選單里選擇了單手武器+細劍+選擇素材等選項。結果亞絲娜道具欄里的各種道具中,能夠做為素材使用的道具被過濾出後浮現在另一個小視窗,于是她便按照類別來加以選擇。

武器強化時只會使用「基材」與「添加材」,但制造武器時必須再加上「心材」也就是鑄鐵。雖然從蜘蛛的洞窟里收集到的礦石也能夠熔鑄成鑄塊,但這次只把它來當成基材。我根本不用開口,亞絲娜的手指就不斷選擇各種素材,最後指定原本是風花劍——道具名稱是「鍺銀鑄塊」——的心材。需要的道具全部選好了之後,隨著所需工資出現了要求最後確認的YES/NO對話框。

亞絲娜再次看了一下精靈鐵匠,說出「拜托你了」並行了個禮後就按下YES按鈕。

「咻哇哇」的效果音響起,鐵匠身邊的作業台上出現了兩個皮袋與剛才看見的白銀鑄塊。精靈默默伸出手,把裝有基材與添加材的兩個袋子丟進熔鐵爐里。兩個袋子立刻被燒掉,里頭的道具群也開始被燒得火紅。

「……作……作業的手法怎麼有點隨便啊……真的沒問題嗎……」

我小聲地這麼呢喃著,結果亞絲娜像是很受不了般也壓低聲音回答我:

「說制造武器不會失敗的人是你吧?再來就只能相信對方,把一切交給他了。」

——跟在第二層把風花劍交給涅茲哈強化時比起來,這個人的膽子也變得大多了。

我忍不住就這麼想,不過其實還存在一件我故意沒跟亞絲娜說的事情。

制造武器時沒有完全的失敗——也就是不可能出現所有素材道貝消滅,而且劍也沒有完成的情形。但同時也無法確定制造出來的結果。玩家能決定的就只有武器的種類而已,在成果出現之前,都不知道武器的外形與名稱。換句話說,完成品的性能也有幾種不同的幅度。

但以這次的情形來看——完成品應該不會比原來的風花劍還要弱才對。精靈鐵匠的態度雖然超級差,但技能熟練度很高,基材與添加材的質、量也都達系統的上限,最重要的是心材上還灌注了亞絲娜的心意。或許有人會說這樣根本是超自然現象了,但我相信即使是在一切全是數位檔案的這個世界里也有這種力量。

當我一瞬間想了這麼多事情時,火焰里的素材群已經熔解、變形,火焰的顏色也變成亮白色。鐵匠立刻把鑄塊丟進火焰當中。冰冷的金屬塊慢慢開始發出炫目的光芒。

「分我支援效果。」

忽然間聽到這樣

的聲音,接著右手食指、中指與無名指的第二指節以下就被柔軟的手掌緊緊包住。

——她雖然這麼說,但我身上現在也沒有任何支援效果,而且就算握手效果也不會移動。

壓抑住內心這樣的聲音後,我就把姆指放在亞絲娜手背上,接著默默祈禱能打造出一把好劍來。

精靈鐵匠像是專心于作業上一樣,完全不看死命盯著他的我們,當鑄塊充分受熱後就用戴著黑手套的左手抓住它,並將它移動到鐵砧上。鐵匠轉了一下手上的錘子,然後以兩秒一下的速度有節奏地敲打起鑄塊。清澈的錘聲就這樣響徹于早晨的野營地當中。

敲打的次數就越多,制作出來的武器性能越高。像初期裝備的「普通細劍」或是「小劍」就是比強化時還少的五下。與「風花劍」同等級的武器大概是二十下左右。也就是說錘聲持續越久,就能制作出越強的武器,所以數敲打聲是制作武器時最大的樂趣,同時也是最緊張的瞬間。

十下。十五下。錘聲依然持續著。

當超過二十下時,我才悄悄呼出憋在胸口的氣息。這樣幾乎可以確定完成品的性能超過風花劍了。

但是,金屬音超過二十五下時,我的肩膀再次繃緊。甚至沒有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緊握住亞絲娜的手,只是緊盯著爆出橘色火光的鑄塊。

我的愛劍韌煉之劍是只能從任務里獲得的報酬,而跟它同等級的劍大概要錘打三十下左右。鐵匠的錘子輕松地超過了三十下並持續敲打下去,甚至超過了三十五下,數到四十下時才停了下來。

發出純白光輝的鑄塊開始緩緩變形。它變得又細又長,又銳利又美麗。最後再次放射出強烈的閃光,當閃光消失後,可以看見鐵砧上橫躺著一把整體發出白銀光輝的細劍。

在默默看著這一切的我和亞絲娜面前,鐵匠握住上頭有細致雕刻的劍柄,然後把劍拿了起來。他左手的指尖滑過細長劍身,最後驚人地說出一句評語:

「……這是一把好劍。」

他的左手朝後方的架子上伸去,從放在上面的無數劍鞘里拿出亮灰色的劍鞘,啪嘰一聲把細劍收進劍鞘後,就把它遞給亞絲娜。

到這時候我才終于發現自己還緊緊握住亞絲娜的左手,于是急忙把手放開並插進長大衣的口袋里。亞絲娜以非常微妙的表情瞥了我一眼後,隨即從精靈鐵匠那里接過細劍,然後低頭說道:

「謝謝你。」

這次的回答果然又是「哼」了。

亞絲娜露出些許苦笑,准備把新劍掛到腰帶的掛鉤上時,我再一次抓住她的左手。即使她已經納悶地皺起眉頭,我還是不顧一切地拉著她移動到商業區前方的小廣場里。

我才剛停下腳步,亞絲娜就把手抽回去,然後微微鼓著臉頰說道:

「喂喂,你到底想做什麼?新劍不是都順利打造出來了嗎?」

「沒有啦,我不是要雞蛋里挑骨頭。不過,那個……你先把劍給我看一下。」

我一伸出右手,亞絲娜就噘著嘴把新打造出來的劍放在我的手掌上。

一拿到的瞬間,手掌就感受到密度極高的重量。光是這樣就能知道它不是把普通的劍,不過我還是迅速點了它一下叫出屬性視窗,然後和亞絲娜一起觀看內容。

表示在最上面的道具名是「Chivalric Rapier」。Chivalric……應該是「騎士的」這樣的意思吧。強化值當然是+0。而旁邊的強化次數上限有——15次。

「怎咪……」

我的嘴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怪聲。

雖然表現出來的反應就只有這樣而已,但我內心其實受到想一邊大叫「怎麼可能!」一邊奮力跳上天空,等頭撞上上層底部才再次跌落到地上的沖擊。

根本不用看視窗底下寫了一大堆的攻擊力(ATK)還是攻擊速度(SPD)等等詳細性能了。十五次強化次數上限幾乎是韌煉之劍八次的兩倍之多。也就是說,單純一點來看,這把騎士細劍比韌煉之劍強上一倍。用樓層來衡量的話,大概是可以用到第五、六層左右的武器。

當然應該大大地感到高興。武器性能與戰斗的勝率有直接關系——不對,這個世界里勝率已經沒有意義了。在這個無論如何都不能死,也就等于所有戰斗都得獲勝的世界里,就算獲得再怎麼強大的力量都嫌不夠。

但事情當然不可能這麼單純。因為我們不是被關在單機RPG,而是被囚禁在VRMMORPG這種名稱不常出現的游戲里。

握著從劍鍔到劍柄,甚至連護手都是白銀制造的美麗武器,我忽然有某種預感——或者應該說敬畏的感覺,覺得這把細劍說不定會改變亞絲娜這名稀世細劍使的命運,于是我只能暫時默默地站在現場。

「……怎麼了嗎?」

再次被詢問後,我才終于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我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一下亞絲娜的臉,然後才急忙搖頭回答:

「啊,沒什麼事啦……不對不對,不是沒事。這……這把劍超強的喔。」

「哦~?超強?」

「嗯,超強。」

當我們進行著這種類似小學生的對話時,亞絲娜忽然發出了竊笑聲。雖然逗笑她並非我的本意,但這時我的思考才終于恢複正常,乾咳了一聲後把細劍還給她。

等待亞絲娜再次把灰色劍鞘掛到腰帶上,我就開口表示:

「那個……還是要先恭喜你完成主要武器更新。我覺得……風花劍確實活在那把劍當中,不過信不信有這回事就要看個人了……」

這說到最後連自己都沒有自信的別腳發言讓亞絲娜的笑容變成苦笑,不過她不像平常那樣嚴厲地吐嘈我,只是點了點頭說:

「嗯,謝謝。我也是這麼想的……感覺應該可以和這個孩子繼續戰斗下去。」

「這……這樣啊。」

「……桐人先生也還記得吧……」


亞絲娜說到這里就停頓了一下,接著才在嘴角透露出些許哀戚的情況下繼續說:

「……離開起始的城鎮,以迷宮區為目標開始戰斗的時候,我覺得武器是用完就丟的東西。買了好幾把便宜的『鋼鐵細劍』,完全沒有強化與保養,等不再鋒利就把它丟在迷宮的地板上。但是……那同時也是我對自己的想法。我覺得……只要死命一直往前沖,等到氣力放盡就倒下來等死……這樣就可以了……」

她拾起左手,用指尖劃過新細劍的護手。然後像把銀的感觸直接變成言語般,斷斷績續地說著:

「……老實說,我現在還是沒有抱持多大的希望。一百層好遠啊……實在是太遠了。但是……被你指責後,得到風花劍並加以強化,然後從用它來戰斗,我就開始覺得自己一點一點改變了。跟攻略游戲或者回到現實世界無關……而是要抱著希望活過今天這一整天。為了實現這一點,我就有了珍惜自己的劍與防具,學習各種知識,以及……也要好好保養自己的想法。」

「…………保養自己嗎……」

SAO就不用說了,這根本是亞絲娜第一次玩MMORPG游戲,以現狀來說我應該比她多懂了不少東西。但我還是覺得亞絲娜的這番話教會我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就在無意識中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

不去看完全攻略游戲的困難度,而且變得有些自暴自棄。我心中恐怕也有這樣的部分。因此才會自稱「封弊者」,讓自己跟攻略集團的主流派保持距離。抬頭看著遙遠的第一百層,就會覺得牙王率領的「艾恩葛朗特解放隊」以及凜德所率領的「龍騎士」,往該處前進的勇氣應該都比我還要多才對。我之所以會持續戰斗,唯一的理由就是要拚命地強化自己。

三十九天前,降臨到起始的城鎮中央廣場的茅場晶彥宣告死亡游戲開始之後,我就立刻朝著下一個村莊跑去。並不是為了攻略游戲。而是為了搶在聚集在一起的一萬名玩家前,讓自己一個人存活下去。

但是,連這樣的我也在不知不覺間遇見了不少人,構築了與他們的關系與關聯性。

像情報販子「老鼠」亞魯戈、斧戰士艾基爾、鐵匠轉職為圓月輪使的涅茲哈等人,甚至是在第一層魔王戰里殯命的迪亞貝爾以及任務NPC基滋梅爾都和我有了關聯。當然,現在在我眼前的細劍使亞絲娜也一樣——

我可能負有某種責任。某種必須活著為相遇的人們持續戰斗的責任。已經無法覺得麻煩就拋下責任或者拒絕戰斗。因為他們持續在這個世界里生存的模樣,也讓我在不知下覺間受到鼓勵與安慰。

「……對啊。」

當我凝視著自己的手時,亞絲娜忽然用前所未見的,不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說溫柔的聲音對我說:

「要保重你自己啊。痛苦、悲傷的時候,不要只悶在心里,試著向別人傾訴也很重要喔。」

「咦……嗯,嗯……」

稍微抬起頭,眼睛往上看了一下露出平穩微笑的亞絲娜後,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問道:

「那個……說出心里話會怎麼樣呢?」

結果細劍使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隨時都可以請

你吃熱騰騰的『塔蘭包子』喔。」

「……這……這樣啊。」

差點湧出攻勢被對方巧妙躲開的失落感時,我急忙在內心強調著「等等,我可沒有那種期待喔」。而且,我還滿喜歡第二層的名產塔蘭包子的味道,不過要先放涼就是了。

「那等哪一天我強化失敗就拜托你了。然後呢——現在開始才是重點……」

轉換心情的我一這麼說,亞絲娜極為罕見的微笑就像被太陽照到的雪花般消失了。

「啥?剛才的風花劍還活著的話題不是重點嗎?」

「沒錯。」

我乾咳了一聲,用手指著亞絲娜腰間的新伙伴說:

「剛才就說過了,第三層幾乎不可出現像那把『騎士細劍』這麼強的武器。只要稍微強化一下,一擊的攻擊力就會超過我的韌煉之劍+6了吧。這當然是件很好的事,問題是為什麼能制造出如此強力的劍呢?」

「呃……」

亞絲娜微歪著頭,越過圍著廣場的臨時柵欄,看著十幾公尺外的鐵匠帳篷。這時我也跟著她移動視線。從這里雖然看不見鐵匠的身影,但還是經常能聽見悠閑的「鏘、鏘」打鐵聲。

「那個鐵匠雖然態度很惡劣但技術很高超對吧?只要委托他的話,隨時都能制作出這種等級的武器吧?雖然態度很惡劣。」

「等……等等,我覺得不可能。來到第三層後也經過了不少場戰斗,Mob的強度和封測時期幾乎沒有兩樣。如果只有能人手的武器經過加倍的強化,游戲的平衡度就會崩壞啦。」

「這樣的話,會不會主街區的鐵匠沒什麼改變,只有那個黑暗精靈先生被變更成能制造出強力的武器呢?雖然態度很惡劣。」

「嗯…………」

我把視線從帳篷上移開,環視了一下整座野營地。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完全亮了,深邃的山谷籠罩在爽朗的朝陽下。一長串晨靄後方,衛兵、騎士與錙重兵們緩緩地左來右往,食堂帳篷里開始飄出烤面包的香味。這些景象與封測疇期見到的完全一樣。

「……只要在森林里接受『翡翠秘鑰』任務,任何人都可以來到這座野營地。從這一點來看,似乎和主街區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真是的,根本找不出答案嘛。不論理由為何,如果因為制造出強力武器而讓游戲平衡度崩壞的話,那不是求之不得嗎?不過反過來的話就很困擾了。」

「嗯~你說得是沒錯啦……」

亞絲娜的意見完全正確。因為我們不是為了用堂堂正正且紳士的態度玫略游戲而待在這里。不論是Bug還是作弊,只要是能利用的手段我都會高興地去做。

不過其中還是存在一個問題。

如果騎士細劍是因為系統異常才出現的非正規道具,那麼營運者——雖然不知道這個世界除了茅場以外有沒有其他GM——知道它的存在後,就可能采取「對策」。這里所說的對策,指的是把它換成原本應該被制造出來的武器,或者是直接把武器刪除。

不對,可能不只有這個問題而已。我們之後還是會和攻略集團會合,然後挑戰第三層的迷宮區與魔王,那時所有聯合部隊成員都會為了亞絲娜新劍的威力而感到驚訝吧。如果那些驚訝只是純粹的感歎就好了……

「那我們來檢驗吧。」

「咦?」

突然的發言讓我呆呆望著細劍使的臉。

「再次委托他制造一把劍,然後確認這種現象會不會再次出現不就得了?」

「啊~原來如此………………等等!」

點了兩三次頭之後,我用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咦,你說的再委托他制造一把劍,難道指的是我嗎?」

「我制造兩把劍做什麼?又不能雙手拿劍作戰。」

「是……是沒錯啦……嗯……」

我一邊發出沉吟聲一邊無意識地移動右手,准備用伸直的食指撫摸背後愛劍的劍鍔,這時候才想起來已經把它收近道具欄里了。結果無事可做的手只能往上舉來搔了搔頭。

要檢驗能否重現當時的現象,也就是態度惡劣的黑暗精靈鐵匠是否可以每次都制造出高性能的劍,就得湊齊跟亞絲娜當時同樣的條件。除了要大量使用高品質的基材與添加材之外,做為心材的鑄鐵也必須是由經過鍛煉且經常使用的武器熔化而成。那當然就是,死亡游戲開始後就和我一起奮戰一個月以上的韌煉之劍+6了。

老實說,拿它來當主武器也差不多快到極限了。如果剩余的兩次強化次數都能成功,讓它變成+8的話,就還能撐到第四層為止,不過如果同以+0等級來看的話,第三層的NPC商店里甚至已經販賣著比韌煉之劍還要高級的劍了。當然價格不便宜就是了。

韌煉之劍不過是——雖然很不想用這種說法——任何完成任務的人都能獲得的報酬武器。等級無法跟伺服器里只有幾把的稀有武器相提並論。

之所以無視這種情況,想把它用到極限為止,應該是因為我很喜歡這把粗獷的單手直劍吧。不只是因為性能、外型或者方便性。還有只帶著初期裝備的小劍就沖出起始的城鎮到達下一個村莊,然後在那里也沒有更新武器就直接接受任務,曆經千辛萬苦後做為任務成功報酬順利把它拿到手的達成感。以及雙手承受和小劍完全不同的重量時,內心湧現的感覺。和封測時期同樣選擇單手直劍技能的理由之一,就是因為努力一點就能在初期獲得韌煉之劍的緣故。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環繞在我們這些玩家周圍的狀況,已經和封測時期完全不同了。只能在不允許任何死亡的嚴苛規則中,盡可能快速地攻略樓層。這種情況下應該重視的是效率與合理性。對需要不斷替換的道具產生個人的感情可能是最先應該舍棄的行為。我自己不是就在第二層的旅館里這麼對亞絲娜說過了嗎?我說為了攻略死亡游戲而持續在最前線戰斗的話,就一定得不停更換新的武裝。還說MMORPG就是這樣的游戲……

——看來要在這里跟你分別了,伙伴。

我在心里暗暗向道具欄中的愛劍這麼說道。

確實需要檢驗黑暗精靈的技術,而且韌煉之劍的更新時期也的確越來越近了。這樣的話,現在應該就是更換的時機了。下定決心……

「我知道了……」

准備點頭同意的時候。

細劍使卻一邊聳肩,一邊輕松地說:

「不過,你不想換的話就算了吧。」

「什……麼?」

「心情不是會對武器制造有所影響嗎?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況下打造新的武器,好像也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嗚……咿?」

「我雖然也猶豫了一下,但要拜托鐵匠時就已經下定決心了。但你臉上已經寫著,想和現在這把劍一起作戰到最後一刻為止。」

「哦…………」

「那就想別的檢驗方法吧。而且仔細一想就覺得,光試一次也沒辦法檢驗出什麼。真的要檢驗的話,就得准備一大堆材料,最少也得打造一百把劍,然後調查出現超強武器的比例……而且這樣也算是很粗略的資料了……」

一口氣說到這里的亞絲娜,一瞬間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接著就一直把臉對著打鐵鋪帳篷的方向。

「……但是,總覺得不能對那個鐵匠……不對,應該說不能在這座野營地里做出這種事。因為鐵匠和其他士兵都是認真地在進行自己的任務。這樣還委托他打造一百把根本不會使用的劍,根本就是在妨礙人家作生意,而且也是侮辱了工匠的專粱……當然我這麼說好像也有點奇怪……」

淡褐色眼睛從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而伏下的兜帽深處往上凝視著我,這時我思考了一下應該怎麼回答才好。結果,說出口的是……

「嗯,那就算了。」

這種愚蠢的弟弟被聰明的姊姊開導後會說的一句話。

不過這樣就讓事情結束實在很丟臉,于是我硬是提高腦子的運轉速度後又加了一句:

「不過還是有事情要委托鐵匠。想把亞絲娜那把細劍在這里提升到+5左右,而且我的劍要繼續用的話也得再強化一下才行。」

但姊姊馬上就提出了我理論上的缺失:

「想強化是沒關系啦,但基材和添加材都不夠吧?我的細劍也就算了,桐人先生的韌煉之劍+6我記得八次強化次數里還剩下兩次對吧?還是把素材加到上限,把成功率提升到最大值比較……喂喂,為什麼出現奇怪的表情。」

「沒有啦……只是覺得亞絲娜小姐竟然有了這麼大的成長……什麼硬背下來的知識根本無法持久,這在你身上已經不適用啦……」

我自認為只是把內心湧現的感概老實地表現出來而已,但聽見我這麼說的亞絲娜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幾秒鍾後就丟出一聲不輸給打鐵匠的「哼」。

「我的事情不重要啦。倒是你有什麼打算?現在就出發去收集素材嗎?」

「沒有必要,因為有這個。」

我無聲地笑了一下後就打開視窗,迅速卷動道具欄並且將目標物實體化。出現的是外表沒什麼

特別的黑色皮革袋子,不過側面烙了一個徽章。一看見徽章,亞絲娜就像覺得很可疑般繃起了臉。

「那不是第二層牛頭男軍團的徽章嗎?里面不會裝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很可惜,里面的東西一點都不奇怪。」

把視窗消除的我,從左手抱住的袋子里把內容物一一拿出來。那是三公分X十公分左右,黑色且有光澤的金屬板。表面也刻有牛的徽章。

「什麼嘛,只是普通的金屬片啊。不過,沒看過這種顏色耶……不是鐵也不是鋼……」

也難怪亞絲娜會露出疑惑的表情。金屬板主要是將天然系迷宮里采取到的礦石熔解後所做成的素材道具,除了可以直接用來強化或者制造之外,也可以變成大型的鑄塊。我拿出來的雖然是金屬板,但是它絕不普通。我無聲地笑著,然後表明有牛頭男徽章的原因:

「這是在第二層魔王戰里對戰的『公牛上校·那托』的最後一擊獎勵喲。強化未滿+10的武器時,只要使用一塊金屬板,就能讓成功率上升到最大值而且還能自由選擇強化性能,可以說是相當方便的……」

眼睛和嘴巴都張得老大的亞絲娜,所說的第一句話……

「早一點說好嗎!」

就是相當熟悉的發言。

態度惡劣但技術高超的黑暗精靈打鐵匠,在看見我們從廣場回來後依然只會發出「哼」一聲,但是卻讓最高成功率只到95的七次武器強化全都成功了。

結果亞絲娜的騎士刺劍從+0提升到+5。

而我的韌煉之劍則從+6提升到+8。

皮革袋子里裝了十個牛頭徽章金屬板,剩下來的幾個我決定保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把袋子放回道具欄後,我拔出期盼已久的完全強化,銳利度+4、耐久度+4的愛劍。厚實的劍身上多了深邃的光澤,同時有讓人發冷的迫力。這樣的話,不要說第三層了,應該戰斗到第四層終盤都還綽綽有余。

感到滿足的我喀一聲把劍收回劍鞘里,結果旁邊也響起同樣的聲音。互相看著對方後,同時發出「呵」一聲充滿自信的笑聲。會因為武器強化而興奮,可能就是劍士的業障吧。

比我早一些回過神來的亞絲娜,一邊把細劍放回左腰,一邊乾咳了一聲說道:

「使用的五片金屬片,我一定會把錢付給你。」

「啊~反正你有幫忙打倒那托上校,錢就算了吧。何況當時誰都有可能拿下LA啊。」

「是嗎……?那就把下一次的稀有掉寶讓給你好了。」

她這時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輕聲呢喃:

「但是這樣的話鐵匠的技術就還是個謎啊。如果有辦法能查出究竟是不是系統異常就好了……」

「說得也是……嗯…………」

我把劍放到背上後,雙手抱胸低聲沉吟了一陣子。下大量的訂單來取得數據的方法已經被打回票,又不能直接問他本人——

等等。

「啊……對喔,說得也是。」

抬起頭後,我就啪嘰一聲輕輕彈了一下手指。

「直接問熟悉這個野營地的人不就好了。」

黑暗精靈的野營地建構在幾乎是圓形的山谷里,它的東側是食堂等生活與商業設施,西側則聚集了兵舍與倉庫,另外還有一條寬大的道路貫穿中央。規模與作工的精細度也足以匹敵一座小村莊,實在很難相信是有多少支小隊在進行任務就會生成多少數量的暫時性地圖。

我和亞絲娜離開商業區域後,橫越主要道路進入兵舍區域,最後站在靠近南端的某座帳篷前面。接著稍微掀起幾個小時前剛鑽出來的,由黑色毛皮所制成的帷幕,然後對里面搭話道:

「午安,我是桐人,現在可以進去嗎?」

結果馬上有……

「請進,我剛好准備完早餐。」

這樣的聲音傳了出來。和亞絲娜同時說著「打擾了」並進入帳篷里的我,首先就被充斥在帳篷里類似牛奶的香味奪走了心神,接著又因為從深處的坐墊上站起來的女性騎士基滋梅爾那種模樣而心動。

雖然昨天傍晚目擊了五秒左右的黑色緊身內衣模樣已經具有相當大的沖擊性了,但今天早上的基滋梅爾小姐只在淺褐色皮膚上罩了一件薄絹袍子,而且前面的衣襟還相當寬松。

——我記得SAO的確是被分類為適合十二歲以上玩家的游戲。還是說,死亡游戲化之後什麼青少年規范之類的東西就變得模糊了呢?

當腦袋里瞬間浮現這樣的思考時,我就感覺到右斜後方傳來某種壓力,于是我以極自然的動作把視線從騎士外露的肌膚上移開並表示:

「抱歉在吃飯時打擾你,因為有點事情想拜托基滋梅爾……」

「要進行新任務的話,我很樂意跟你們同行。」

「這我們當然很高興,不過還沒有要出發。在那之前,想先請教你一件事。」

「哦?這樣的話就邊吃邊說吧。我准備一下,你們先坐。」

基滋梅爾用右手指了指鋪著毛絨絨毛皮的地板,接著就轉向設置在帳篷中央的火爐。由于這時候要是說「不用麻煩」的客套話,對方很可能會當真,所以我老實地說了聲「謝謝」並且低下頭來。看見亞絲娜也一邊拉下兜帽一邊說著「那就不客氣了」,就知道她似乎跟我一樣在意火爐上的鍋子所發出來的香味。

一起在毛皮上坐下來後,我茫然盯著基滋梅爾拿起鍋蓋攪動內容物的模樣,結果旁邊就傳來低沉的呢喃聲:

「再繼續看的話,性騷擾防范規則就要發動啰。」

「咦,那不是接觸才會發動嗎?」

低聲回答完後,我才發現剛才的情況應該要回答「我沒看」才對,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性騷擾防范規則是對NPC或者坑家持續一定時間的「不適切」接觸後就會發動,算是和禁止犯罪指令有些類似的系統。一開始只是會隨著警告出現反彈的力量,重複好幾次犯行的話最後就會被強制轉移到第一層起始的城鎮「黑鐵宮」里頭的牢獄區。

攻略集團之間曾經認為這個系統可以用在陷入危機狀況時的緊急避難,于是便研究了一陣子。因為要從練功區或者迷宮瞬間移動的話,原本只有靠極為稀少的「轉移水晶」才有可能實現。只不過下層根本就無法獲得水晶道具。

——但是研究好像完全失敗了,喵哈哈哈。把情報賣給我的情報販子亞魯戈說到這里就愉快地笑了起來。

要讓系統發動強制轉移處置,除了必須承受類似電擊的不舒服反彈力——可惜我到現在仍未體驗過——並重複許多次的不適切接觸之外,對方還得是異性玩家才行。戰斗中有時間悠閑地觸摸對方,倒不如直接逃走就好了,而且SAO里男女比例的不平衡早已是眾所皆知的事實。雖然對象也可以是NPC,但危險的迷宮深處不可能那麼剛好有道具店的大姊姊存在。

再加上有人說被轉移到牢房後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出來,而且轉移時還會發生遺失道具的情況,最後想善加利用性騷擾防范規則的想法就這樣被擊潰了。我之所以向亞魯戈購買這個情報純粹是出于興趣,絕對不是想找出系統的缺陪成為什麼技術高超的性騷擾魔人,不論如何我記得光是視線——應該不會發動規則才對。

但是正坐在旁邊的亞絲娜還是繼續呢喃:

「唉!要發動了。倒數五秒、四、三……」

「咦……咦?咦咦?」

當感到有些驚慌的我,視線在基滋梅爾從短袍下襬露出來腿部與冒出熱氣的鍋子間往返時,倒數依然無情地繼續著。

「二、一、規則發動。」

喀滋。

亞絲娜的龍頭拳已經刺進我的右側腹。

心里一邊想著為什麼這樣真正的規則還不發動,一邊把身體轉回來後,基滋梅爾也轉過來微笑著表示:

「你們的感情還是這麼好。」

精靈騎士招待我們的,是用牛奶熬煮介于米與麥之間的谷類,然後以鹽調味並加了堅果與乾燥水果的食物。我非常喜歡這明明是西式,或許應該說艾恩葛朗特式,卻帶有某種懷念滋味的食物,可惜的是份量實在太少了。當我用木制湯匙,珍惜地吃著裝在同樣是木制小盤子里的食物時,亞絲娜就用感慨良多的口氣說道: ,

「真好吃……沒想到能在這里吃到燕麥粥。」

「燕……燕麥粥……是這種東西嗎?」

只聽過名字的我這麼問完後,細劍使便輕輕點了點頭。

「嗯。口感有點不同,但風味完全一樣。」

「這樣啊……」

這時基滋梅爾也對覺得感動的我說道:

「哦……人族的城市里,早餐也是吃奶粥嗎?這我倒不知道……哪一天……」

騎士說到這里就閉上嘴巴,我和亞絛娜則同時看向她的臉,不過還是無法解讀出浮現在她美麗臉龐上的表情。

騎士像是要轉換心情般快速吃完奶粥,或者可以稱為燕麥粥的食物後,隨即回看著我們說道:

「話說回來,桐人、亞絲娜,你們不是有事情要問我嗎?」

「咦……啊,對喔。嗯

……那個……」

考慮了一下應該怎麼說才好後,我就單刀直入地詢問她,對于在野營地里開店的鐵匠技術有什麼樣的評價。

基滋梅爾表現出來的,是參雜著苦笑與贊賞的複雜表情。她表示,鐵匠的技術雖然很好但個性相當隨性,偶爾會打造出相當優秀的武器,不過對于不客氣的命令或是輕率的委托,就只會打造出一點都不鋒利的武器——

聽她這麼說完後,我和亞絲娜就稍微看了一下對方,暫且用視線點了點頭。

現在掛在亞絲娜腰上的騎士細劍就是基滋梅爾所說的「非常優秀的武器」吧。也就是說,那不是系統的Bug,而是機率雖然不高,但還是基于正常手段所出現的道具。

這雖然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令人擔心的是「輕率的委托」這句話。無論怎麼想,為了檢驗鐵匠的能力而只用低品質的素材訂下幾百把劍絕對是輕率的委托。那時候只能打造出低品質武器的話,根本就不可能進行實質的檢驗了。

這時亞絲娜已經委托對方打造出有點強過頭的劍,而我的劍也成功地完全強化了。對我們來說,應該不需要再繼續檢驗下去了才對,但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身為攻略集團的一員,我們有義務向其他領先集團的玩家提供獲得的情報。像是有可能在精靈的野營地里,獲得第六層等級的強力武器。以及在「翡翠秘鑰」任務里,讓某一方的精靈騎士存活下來的可能性——

一邊這麼想一邊動著湯匙的我,這時候才注意到盤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空了,于足我帶著「糟糕,應該更用心一點品嘗才對」的心情向基滋梅爾道謝:

「謝謝招待,基滋梅爾。粥真的很好吃,你的情報也給我們很多幫助。」

接著亞絲娜也低頭表示:

「我也覺得很好吃,真的很謝謝你。」

「那真是太好了,明天早上我多做一點吧。」

隨著微笑這麼說道的基滋梅爾,把我和亞絲娜的木制盤子收回去後,隨即正色道:

「那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可以繼續在野營地里准備,當然立刻出發去進行任務也沒關系。」

「……等等。」

我靜靜地搖了搖頭,甩開猶豫後這麼回答:

「我和亞絲娜得先回人族的城鎮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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