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Alicization Uniting 第十二章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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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吉歐所握住的青薔薇之劍,和我握住的黑劍,在昏暗的空間里描繪出鮮豔的淡綠色光跡。

那兩條軌道對稱到極致。或許是由于同一招技能——突進系劍技《Sonic Leap》在同時起跳並發動,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不論是劍尖通過軌道頂點的時機,還是攻擊力到達最大值而使得劍技光效變得更加強烈的時機,抑或是白銀與漆黑的刀身激烈碰撞的時機,都完全相同。

我並非單純使出技能而已。我通過以腳猛蹬地面、扭轉身體還有揮動手臂給予了劍技三重的加速。

但是,優吉歐的《Sonic Leap》比起我的卻是分秒不差。換言之,他也使技能加速至最大限度了。明明我還沒有完全將這項技術傳授給他。

他一定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踏實地、愚直地不斷揮舞著劍吧。每天都重複了好幾百次。直到能夠聽到愛劍的《聲音》。

「…………為什麼啊。」

就在交叉的雙劍激烈地相互爭鋒的同時,我擠出了低沉的聲音。

「為什麼,那樣的你會輸給什麼《合成之秘術》啊。你之所以會修煉劍術……從露莉德啟程前往央都聖托利亞,不是為了奪回你重要的兒時玩伴愛麗絲嗎?」

「………………」

優吉歐依舊寸步不讓地抵住我的劍,正如剛才的『已經無話可說了』這句話一樣,他那緊閉的嘴唇紋絲不動。雖然我察覺到他在聽到愛麗絲的名字的瞬間,有一絲模糊的光芒在他的綠色眼瞳深處搖曳,但是在轉眼間就為黑暗吞噬了。或者說,就連那也不過是兩柄劍的劍身持續釋放出的淺綠色光輝使我產生的錯覺。

再這麼僵持不下的話,數秒後《Sonic Leap》結束時,超高速的近身戰就會開始了吧。若是那樣,我就沒有沉浸在憂慮中的余閑了。在殘余的些許時間中,我拼命地思考起來。

整合騎士是通過被稱為《合成之秘術》的途徑,也就是對靈魂進行直接操作而創造出來的。具體來說,把對象最珍重的記憶的碎片拔出,然後插入《敬神模塊》這一虛假的忠誠心取而代之。

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在聽到母親的名字的瞬間,精神狀態就變得不安定,作為問題所在的敬神模塊還幾乎從額頭上脫出。那也就是說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為了將他變成整合騎士,奪走了有關他母親的記憶。

其他的騎士們恐怕也被奪去了同樣重要的記憶。

迪索魯巴特應該是被奪走了妻子的記憶。雖然關于副長法娜提歐和騎士長貝爾庫利並沒有能用于推測的線索,但家人或愛侶的可能性應該也不低。

那麼,愛麗絲……在稍遠處的牆邊守望著我和優吉歐的決斗的黃金的整合騎士,是被奪去了關于誰的記憶呢。

可能性最高的,估計就是她那現在在露莉德村生活著的親生妹妹賽爾卡了吧。在建于大教堂外壁的陽台上休息時,當我不經大腦地提及賽爾卡的瞬間,愛麗絲表現出了激烈的反應。她為自己擁有妹妹的事實而落淚,甚至以此為契機下定決心反抗公理教會。

可是,哪怕聽到賽爾卡的名字,愛麗絲的敬神模塊也並無不安定化的跡象。那是由于成為整合騎士後已過了六年呢,還是由于被奪去的記憶根本就不是有關賽爾卡的呢,如今也仍未想到答案。

不管怎麼說,如果到這部分為止的推測都是正確的話。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到底從優吉歐身上奪去了和誰有關的記憶呢。

在我們的交戰位置不遠處,元老長丘德爾金逃往上層時使用過,而我再次使其降下的圓形升降盤正靜止著。而正上方的天花板則空出了一個直徑一米的洞。我推測那里面就是最高祭司的居室,但洞內被一片黑暗所遮掩,無法看清。就算Administrator真的在洞的對側,現在就連氣息也無法感知到。

可是就在僅一小時前,在那個洞穴的對側,優吉歐被最高祭司《Synthesize》了——換言之,被奪去了他最珍重的某人的記憶。那會是誰呢。

我得出的答案就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八年前在優吉歐眼前被騎士迪索魯巴特帶走,從那以後他就不斷追尋著其蹤跡的愛麗絲·青貝爾克——現在的愛麗絲·Synthesis·Thirty,除此以外不可能有別的答案。

然而若是如此,現在正和我交鋒的騎士優吉歐又為何在看到站在僅十數米遠的愛麗絲後,也沒有任何反應呢。

艾爾德利耶光是聽到母親的名字,他體內的敬神模塊就幾乎脫落出來了。如果他那不安定性的起因是成為騎士後只經過了很短時間的話,那麼在合成後只經過了一小時的優吉歐在目擊到愛麗絲的瞬間,產生更甚于艾爾德利耶的《症狀》也應該毫不奇怪。

盡管如此,眼前的優吉歐的心卻是完全地緊閉起來了。要是被奪去的並非有關愛麗絲的記憶,那麼Administrator究竟從他的心中消除了誰,抑或是消除了什麼呢——。

當我考慮至此時,交差的兩柄劍上的劍技的光芒消失了。

由于失去了系統輔助所產生的推進力,白與黑的刀刃因反作用力而被猛地彈開。在飛濺的橙色火花之中,緊咬牙關的我和面不改色的優吉歐再次揮起了劍。

「喔喔!」

「……!」

一邊迸發出有聲與無聲的氣勢,一邊以完全同步的動作使出右上段斬擊。刀刃相互碰撞並被彈回,接著從右側面攻去。相互咬合的刀刃滑落,向左斜方砍下。這一擊也被准確地擋下。

【蜂鳴器:你們這不是對決,是秀同步率秀恩愛吧……】

開始第二回合交鋒的同時,我在內心里再次為之咋舌。

雖然劍的規格相同,但是握著它的人的條件並不相同。相對于我僅身著便于活動的衣服,優吉歐可是身披厚重的金屬鎧。明明應該有數倍于我的重量施加于身,在斬擊上卻是毫秒不差。究竟是成為整合騎士後就連體力都得以提升了呢,還是開戰前愛麗絲所說的那個什麼《心意》的效果呢。

我早已清楚在這個世界里存在著我以前體驗過的VRMMO世界的理論所無法解釋的系統。名為意志力和想象力的眼睛看不見的力量,有時候甚至能夠引發超越高位神聖術【System Command】的現象。

優吉歐在成為整合騎士後,盡管記憶和感情被完全封印住,但意志力卻變得冰冷而敏銳。開戰前,他正是宛如使用了念動力一般,將我拿著的青薔薇之劍移動到自己的手中——雖然愛麗絲把那種力量叫做《心意之技》——從這件事中就能看出來了。

如今在優吉歐的心中存在著什麼呢。他以整合騎士為目標的原動力明明是把愛麗絲從教會中奪回這一堅定的決心,而這番決心被奪走後所產生的巨大空虛,被何樣的《思想》填上了呢。

我不認為那全部都是被強行地刻印在靈魂中的致以公理教會和最高祭司的忠誠,我也不願意那麼想。毫不動搖地擋住黑劍的青薔薇之劍沒有理由會為那種虛偽的意志力所支撐著。

冷若冰霜的眼瞳深處,還殘留有燃燒著的熾熱之物。我如此深信著。

如果說存在能將它喚醒手段的話,那就只有一種而已——。

「……優吉歐。」

我一邊竭盡全力抵住劍,一邊低聲說道。

「或許現在的你不記得了……我和你還沒有認認真真地打過一場對吧。」

「…………」

優吉歐那曾經閃耀著明亮的綠色的雙瞳,如今看起來就是失去了光澤的濃紺色。我拼命地狠盯著它的深處,繼續說道。

「不論是在離開露莉德村前往聖托利亞的旅途路上,還是在央都進入修劍學院後,我都考慮過很多次了。和你認真地交起手來的話,哪一方會贏呢,考慮了這種事。……老實說,總有一天我會被你超過的吧,我是這麼想的。」

優吉歐眼也不眨地回視我的視線——不對,是隔絕了。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我不過是個需要驅除的入侵者。只要被發現絲毫破綻,那一瞬間我就會被他砍下吧。可是,我相信只言片語還是能傳遞到他那緊閉的心靈中去的,隨之向他投以收尾的句子。

「……但是,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忘記了我的一切、愛麗絲的一切、緹卓和蘿涅的一切、還有Cardinal的一切的你是贏不了我的。現在,我就來證明這一點。」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我屏住呼吸,聚集全身的力氣置于劍上。

優吉歐的眉間刻上了一絲皺紋,想要把我的劍頂回來。

我看准這個時機,一口氣地把劍抽回。

刀刃隨著「咔呤!」的一聲滑下,微暗之中綻出一直線的火花。我被推向後方,而優吉歐也往前摔倒。

要是想在這里穩住腳的話,會遭到早已重整好體勢的優吉歐的一擊吧。于是我順著慣性,背朝下往地上倒去。在視野的角落中,能看到騎士愛麗絲已經開始把右手伸到左腰間了。她是認定我已落敗,打算拔出金木樨之劍介入這場決斗嗎。

但是,要作出這個判斷還早了三秒。這場勝負的結果取決于我的策略能否奏效——又或者說,取決于優吉歐將艾恩葛朗特流掌握到了哪個地步。

就在背後撞到地面的前一刻,我猛銳地踢起右腳。靴子的腳尖釋出耀眼的光芒,從下方照亮了優吉歐的臉龐。

「喔喔喔!」

簡短地吼叫著,使全身緊湊地回轉。艾恩葛朗特流《體術》,後空翻踢擊技能《弦月》。

這招即便是在往後倒下中途也能發動的技能,在舊SAO時代曾救過我的性命好幾次。雖然在被卷入Under World之後不管是在實戰還是在練習中都沒有使用過,但是動作已深入骨髓。而且最重要的是,優吉歐還沒見過這個招數。

然而另一方面,我教了他使用拳頭和肩膀的《體術》。優吉歐在這一方面也發揮出了他的才能,自不用說單純的突刺技《閃打》,哪怕是用于連接身體沖撞與斬擊的高等技能《Meteor Break》他也已經能使出第三擊了。

如果他通過獨自鑽研發現了踢擊技,又或者是推測出了其存在的話,我的《弦月》就會被躲開了吧。另外,這招踢擊技被回避後所出現的破綻大得令人咋舌。一旦打空,就只能乖乖地任人宰割了。

——來一決勝負吧,優吉歐!

邊在心中如此大喊著,我朝著搭檔的護喉甲一踢到底。

哪怕是在這種狀況下,優吉歐的雙眼中依舊充滿了干涸的寒氣。他面不改色地扭轉上半身,想要回避我的踢擊。然而,方才交鋒後他那往前傾倒的勢頭仍未停下。為光效所包裹的腳尖,被吸向優吉歐那毫無防備的下顎。

「……!」

優吉歐的口中,發出了一陣銳氣。

右手握著青薔薇之劍,響起嗡的一聲向正側面移動。不過,事已至此不論再使出怎樣的斬擊,我的踢擊都絕對會比它快。只要無視它並攻到最後就能命中……

不對。

優吉歐的目的並非反擊。不是以劍的刀身,而是以柄頭去迎擊我的右腳,而不是身體。

反手握持【Backhand】的柄擊。不應存在于以劍技的華麗與雄壯為重的Under World中的實戰型技術。哪怕在舊SAO時代,如果不是相當熟練于對人戰的玩家是使不出這種招數的。

要是右腳側面被擊中,《弦月》的軌道就會被錯開。

既然如此,要瞄准的地方就是。

「————!」

我緊咬著牙,狠命地止住將此刻正要擊出的右腳。然而,在這時收過頭的話技能就會被強制終止【Fumble】了。就感覺上來說,使技能擊出的時機延遲四分之一秒,讓優吉歐的右手率先行動。

————這里了!

嘎鈊!!

一聲硬質的沖擊音轟鳴。

《弦月》擊中的並非優吉歐的喉嚨這一最開始的目標,而是他那握著劍的右手手背。整合騎士都裝備有堅固的手甲,優吉歐也不例外,因此無法指望這一擊會對他的拳頭造成多少傷害。不過也已經產生足以實現我的意圖的沖擊力了。

優吉歐的右手被踢至正上方,手中的青薔薇之劍也被擊飛,一邊打著圈回轉著刺入天花板的大理石中。

把這個狀況捕捉在高速流動的視野一角的同時,我在結束後空翻並著地後就立即重新握緊黑劍准備作出追擊。

帶有光效余韻的右腳靴底接觸到地面。彎起膝蓋,吸收沖擊,在體勢安定後便馬上盡全力一躍而出。左腳毅然地邁出步子,朝著赤手空拳的優吉歐的胸部,使出從左下斬向右上的單發劍技《Slant》——。

「————!?」

一邊以極端前傾的姿勢發動劍技一邊挺起身的我所看見的,是優吉歐向這邊伸出的左手,以及在五根手指的指尖上閃耀著的綠色光點。

在我的劍砍入那燦爛奪目的胸甲的前一刻。

「Burst Element.」

優吉歐的唇中發出了簡短的術式。光點——多達五個的《風元素》同時炸裂,產生的爆發式勁風將我吞噬。只是被單純地釋放出來的風壓本身並沒有對我造成傷害,不過我連站也沒法站穩,就如破布一般被吹飛了。

「咕喔……!」

為之失聲的同時,展開雙手盡力地安定姿勢。要是以這個勢頭一頭撞到牆壁上,估計會損失一成以上的天命吧。盡管為暴風所搖蕩,也姑且算是停下了身體的轉動,我朝著迫近的牆壁伸出雙腳。

著地的瞬間強烈的沖擊直達天靈蓋,我一時間就此貼在牆上,待全身的麻痹感消去之後才落到地面。猛地抬起臉看去,優吉歐也理所當然地被風推至對側的牆邊,不過他似乎由于鎧甲的重量並沒有浮到空中。他悠然地從沉下腰的姿勢直立起來,臉上依舊毫無表情,令人生氣。

過一會兒後我也站了起來,身旁傳來了細小的聲音。

「……那個人,真的是你的搭檔優吉歐嗎。」

遵循了我的要求在牆邊觀戰的愛麗絲如此發問。我僅向身披黃金的女性騎士瞥了一眼,同樣地悄聲答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優吉歐已經被整合化了,這句話不就是你說的嗎?」

「話雖如此……該怎麼說才好呢……」

罕見地支吾了一會兒後,愛麗絲說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話語。

「那個人,就剛成為整合騎士,不對,就剛被騎士化沒多久這一點來說,實在是太熟于戰斗了。不管是開戰前所展示的《心意之技》也好,剛才使用的風元素術式也好,都無法令人想象他是一個新手。」

「……那種技術不是在成為整合騎士後,就能隨意掌握的嗎?」

雖然我只是以防萬一進行確認,但斥責聲卻間不容發地從旁邊飛來,使我即便身處這種情況也反射性地縮起了頭。

「騎士的技能才不是這麼隨隨便便的東西!心意技和武裝完全支配術不用多說,就連秘奧義和神聖術的真諦都是需要經過長時間鑽研才能化為己用的!」

「說,說得也對啊。……不過,既然如此,剛才那又是怎麼回事啊……。明明優吉歐那家伙還沒法單手造出五個元素來著……」

「所以說,我才在問你啊。那個真的是優吉歐嗎?」

「…………」

我合上了嘴,凝視著正開始緩緩地往這邊走來的青銀色騎士。

居住于這個樓層的正上方、中央大教堂第一百層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是一個與大圖書館的賢者Cardinal並駕齊驅的究極的神聖術師。既然這個對手能使用諸如改變人類記憶的可怕術式,那麼就連制作外表一模一樣的假貨,也並不是不可能的。可是——。

「……是優吉歐。」

我以嘶啞的聲音呢喃道。

哪怕雙目無光,面無血色,嘴角毫無笑容,那個整合騎士也是作為我的搭檔兼摯友的露莉德的優吉歐本人。雖然我在這個世界犯下了好幾次過錯,不過唯有這一點我可以確定。

他被騎士化沒多久,卻能夠純熟掌握連排名第三的高手愛麗絲都為之震驚的技能,我還不知道這是為何。在這之前,本應需要花費三天三夜的強制整合,卻在一小時不到就結束的原因也尚未明確。

然而不論是怎樣的異常情況,事已至此,我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把自己的一切灌注于劍上,奮戰到底。僅此而已。

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吐出,重新握緊黑劍。或許是感應到我的斗志,優吉歐也在大廳中央停下腳步,無聲地舉起右手。以目不可視的《心意之技》將插在天花板中的長劍拔出,使其回到主人的掌中。

沒錯——,那柄高傲的青薔薇之劍,是不會服從于冒牌貨的。

優吉歐輕松地使重得不合常理的神器轉動了幾下後,恰到好處地將其架于中段。看著那毫無破綻的站姿,愛麗絲輕聲地囈語道。

「讓我來做他的對手吧。」

「別說蠢話了。」

馬上予以否定後,我把愛劍架在身體的正面。雖然兩人都失去了彼此的記憶,不過優吉歐和愛麗絲可是一同在露莉德村長大的兒時玩伴。沖這一點就不能使這兩個人戰斗,最重要的是,將優吉歐喚醒是我的任務。

【蜂鳴器:少年啊你也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但你和他倆都打了一場你好意思說嗎_(:з」∠)_】

雖然吊在大教堂外壁時,愛麗絲被我的「笨蛋」這句發言所激怒,但現在她卻一言不發地退下一步,把雙手抱于胸前。了解到騎士的意思是哪怕我被砍下她也絕不出手之後,

「……謝謝。」

我輕輕地回應一聲,切換了意識。

從這一瞬間起,把戰斗中所不必要的一切都忘掉。與劍一體化,用盡掌握的所有技能發起挑戰。如果不這麼做,我既無法戰勝整合騎士優吉歐,也無法向理應存在于厚重鎧甲深處的摯友優吉歐的心中傳遞任何東西。

黑劍的劍鋒「凜」地一聲微微顫動。恰如兩年前的啟程之日在遠方天空轟起的雷鳴余響穿越了時間,傳遞過來一般。

——靠你了,搭檔。

——在一切戰斗都結束之後我會給你起個名字的……助我一臂之力吧。

【蜂鳴器:你這樣豎旗沒把自己豎死反而把優吉歐克死了你造不】

向右手中的愛劍默念後,我再一次深吸一口氣,猛地停下。

所有的雜音、背景,就連溫度也都遠去。視界中僅存在著我和黑劍,優吉歐和青薔薇之劍。我從兩年前開始,就一直發自內心地恐懼著,並且等待著這一瞬間的到來。

——上吧,優吉歐!!

邊迸發出無聲的咆哮,我猛然地一蹬地面。

優吉歐依舊把劍架在中段一動不動,等待著我的攻擊。

對于如今能隨心所欲地運用艾恩葛朗特流劍術與高位神聖術的優吉歐來說,小花招是不管用的。我在轉眼間就沖過十五米的距離,借著毫無保留的突進速度釋放出右上段斬擊。

相對的,優吉歐以踏破地面的陣勢邁出一步後,雙手持劍,將其從右下段往上挑起。

漆黑與白銀的刀刃猛烈碰撞,釋出耀眼的閃光並被彈回。我判斷出在這個距離暫時無法以秘奧義【Sword Skill】分出勝負,于是把左手也握到柄頭上,改為雙手握持。順應附于沉重的劍上的慣性力量,描出最短的軌道把劍高舉到頭上後,

「喔喔喔!」

把積存的空氣全部轉化為氣勢並將劍揮下。

劍的規格和劍士的技術都是同水平的話,就不可能依靠橫斬或是斜斬完全把全力的垂直斬擊格擋掉了。能夠作出的對應就只有抱著相互抵消的覺悟使出同樣的技能,又或者是逃開劍的攻擊范圍,從兩者中擇其一。

可是由于剛才的一擊,優吉歐的劍劃到了右邊,無法舉起。而且,他的身體中心也向右歪斜,不能迅速往後跳開。這一次,能打中——!

我把會使技能變得遲鈍的躊躇盡數拋開,將劍一揮而盡。

黑劍的劍鋒,捕捉到優吉歐那為青銀色裝甲所保護的左肩口。

不管整合騎士的鎧甲擁有如何的高優先度,防禦力也不會足以將神器級武器的全力一擊彈回。

劍釋放出尖銳的金屬聲砍入裝甲,帶著刹那間的抵抗感一直砍至正下方。一道光紋呈一直線從優吉歐的左肩處游走至胸口。

緊接著,玻璃質的破碎聲響起,厚重的裝甲碎開了。

飄舞于空中的金屬碎片,摻雜著深紅色的飛沫。從手感來看,雖然不算重傷,但我的劍終于砍中了優吉歐的身體。

在意識到自己傷害了摯友的瞬間,我也在同一個部位感覺到如同被砍中了般的痛楚。雖然不禁為之皺起了臉,但是我也不能在這里停下手。在垂直斬擊到達地面的瞬間拉回手腕,動用全身的彈性使出追擊的上段斬——

伴隨著「嘎」的一聲鈍重的沖擊聲,黑劍被彈向了正側面。

盡管優吉歐的左肩到胸前剛被砍了一刀,但痛楚沒有使他的身體哪怕一瞬的硬直,而我的劍則被他用右腳的脛甲【Greave】踢飛了。

我察覺到他的那個動作是為了反擊而踏出的一步,隨之在戰栗之中拼命地側過身體。同時,青薔薇之劍呼嘯著從左邊襲來。

雖然好不容易才使頭部避過了直擊,但是也沒能完全避開,左肩被橫著切過了一刀。感受著不同于痛楚的如凍結般的寒冷,我毅然地用右腳向地面一蹬而起,以受傷的右肩朝著剛揮下劍的優吉歐用力一撞。

令人頭昏目眩的劇痛就在這時綻開,一滴滴鮮血在空中飄舞。

在紅霧的對側,我看到優吉歐在將要跌倒前用力踏住左腳站穩了。

在那個姿勢下,是不可能馬上作出反擊的。我將愛劍換回單手握持並架至右上方。黑色的刀身隨之為鮮豔的水色光輝所包裹。

秘奧義【Sword Skill】,單發斜斬《Slant》。若是這一擊能命中優吉歐的右肩,那麼兩肩負傷的他就應該無法像剛才那樣靈活揮劍了。

「啦……啊!」

呼喊並准備釋放出技能的那一刹那。

優吉歐的身體內側,迸發出緋色的閃光。

是劍技的光。可是,能在右背朝向對方的姿勢下使出的攻擊,並不存在于艾恩葛朗特流中。

哪怕我驚愕地睜大雙眼,現在也無法把劍停下來了,《Slant》已被發動。

在一瞬間過後,優吉歐的身體呈逆時針猛烈地回轉起來。從左往右的水平斬擊牽引著紅光的軌跡襲來。

那招劍技……是雙手劍單發技能《Backlash》。在被對方占據到背後位置的狀態下,以逆轉一擊為目的的反擊技。

【蜂鳴器:單手直劍用雙手劍的技能…………蛤蛤蛤】

不過,我未曾向優吉歐傳授過這種技能。

強烈的沖擊將這番思考擊得粉碎並吹至四散。我的《Slant》和優吉歐的《Backlash》激烈碰撞,雙方的劍再次被猛地彈開。

鮮血從彼此的肩膀上劃出虛線的同時,我和優吉歐就如被吸起一般,以完全相同的動作把劍高舉到正上方。

兩道刀刃迸發出深藍色的光。

單發垂直上段斬擊,《Vertical》。

說是垂直,其實技能的軌道並沒有嚴密到那個地步。Vertical一般也會往慣用手的那邊傾斜十度左右,所以如果兩人面對面同時使出的話,軌道會相互交叉,沖突後便被彈回後方。

這一次,到中途為止也是如此。黑劍與青薔薇之劍在劍尖往下約三分之一的位置碰撞,濺出眩目的火花。

然而,和舊SAO不同的是,在Under World里劍技和劍技相互沖撞也不被反射回去的情況並不罕見。恐怕,是彼此的斗志——想象,換個說法就是心意——抑制了系統上的斥力吧。

兩柄劍就像相互咬合一般交叉著,迸發出大量橙色火花與藍色光芒。我和優吉歐開始了第三次的交鋒,在最近距離緊挨著臉,劍和右手為了完成各自的劍技而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

我一邊透過飛散的火花凝視著優吉歐的眼睛,一邊從緊咬的牙齒的縫中擠出聲音問道。

「……剛才的招數,有名字嗎。」

保持著如凍結的水面般的表情,優吉歐輕語道。

「……瓦爾提歐流,《逆浪》。」

這是在哪里聽過的流派名呢,我沒能馬上回想起來。皺眉細想後,才終于注意到。

瓦爾提歐流。那是至今年三月前,優吉歐在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里,身為隨侍練士所侍奉的上級修劍士格魯葛洛索·巴魯托的流派。

由于它比起諾爾吉亞流與高等諾爾吉亞流,是個粗陋又毫無修飾的劍技體系,所以它和我所侍奉的索爾緹莉娜學姐的賽璐璐特流一樣,為上級貴族出身的學生們所輕視。

然而反過來說,那也就意味著具有實戰價值。在優吉歐隨侍的一年中,格魯葛洛索學長應該為他作了這個流派的啟蒙吧。

如此一來,這里就又存在一個不能無視的謎了。

「優吉歐……你還記得,教你這招劍技的人嗎。」

我邊往相交的劍中注入渾身的力氣,邊再次問道。

片刻後,傳來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既不知道,也沒有興趣。」

雖然應該和我一樣使盡了全力,但不論聲音還是表情都極度冰冷僵硬。

「我只要記住那個人就行了。為了那個人握起劍,為了驅除那個人的敵人,我才得以生存于此的……」

「………………」

果然,不僅僅是我和愛麗絲,似乎連有關格魯葛洛索學長的一切都忘記了。另一方面,劍技的名字和使用方法卻還記得。

如果成為了整合騎士的人類的全部記憶都被重置的話,就會失去至那時為止所修煉于身的劍技以及習得的神聖術。所以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編寫了名為《整合之儀式》的複雜的處理方法。

並非完全消除對象的記憶,而是通過妨礙記憶的流動使他無法回想起來。雖然不清楚具體邏輯,不過可以說這和現實世界中的逆行性健忘,也就是即便失去自己與周圍的人的記憶,依然保留了有關語言和生活的能力,這一所謂喪失記憶的症狀很相似。

而阻斷了記憶的流動的障礙物【Blocker】正是插入到優吉歐的靈魂——Fluct Light之中的敬神模塊。現在插入了模塊的領域里,原本存在著誰的記憶呢。明明只要搞清楚了這一點,說不定就能讓優吉歐醒過來了…………。

不對。

要打破Administrator的妖術,僅憑話語是絕對不夠的。

從我被囚禁在鋼鐵的浮游城艾恩葛朗特那一天起,我就與許許多多的人以劍交心過了。亞絲娜、直葉、詩濃、絕劍。還有來到這個世界後,索爾緹莉娜學姐、沃羅主席修劍士、艾爾德利耶和迪索魯巴特、法娜提歐等騎士們。以及在背後守望著這場戰斗的愛麗絲。

【蜂鳴器:去你的,優吉歐呢】


假想世界的劍擁有著更勝于多邊形所組成的物

體的意義。正因為將己身的性命托付于其上,注入刀刃中的東西才能夠直達對方的靈魂。從憎恨中解放出來的劍在某些時候能夠超越話語,使人得以心靈相通。我是如此堅信著的。

包裹了咬合著的兩柄劍的Vertical的藍光,就如相互抵消一般逐漸淡薄。

要趁現在,絞盡我剩余的力量的最後一點一滴。

為了把我的一切都傳遞到摯友的心中。

「優……吉歐——————!!」

劍技結束的瞬間,我吶喊著高舉起劍。

使盡渾身解數。被彈開了。優吉歐的斬擊。用劍的根部彈開。兩人一同止住腳步,在最短的距離之間不斷地揮舞著劍。雙劍無休無止地產生出沖擊與火花,周圍的空間為聲與光所盈滿。

「哦……喔,喔喔喔————!!」

我吼叫起來。

「嘿……啊,啊啊啊————!!」

優吉歐也第一次釋放出吼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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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快。要更快。

面對我那既非型亦非技更非戰術而是出于本能的連續攻擊,優吉歐毫不遲疑地緊逼過來。

雙劍每有一回合相交,我就感覺到不可視的殼綻開裂縫。

不知何時,我的唇邊已浮現出粗野的笑容。沒錯,在很久以前,我也應該曾經與優吉歐像這樣亂七八糟地以劍戟交鋒,不對,是如模仿武打戲那樣打鬧著。並非是在修劍學院的修煉場里。也不是在前往央都的旅程途中。對了,是在露莉德村不遠處的草原和森林里……為了鍛煉劍術,而用比玩具強上些許的手制木劍……簡直就像小孩子一般對打起來……

在兩年多一點前,在森林里相遇不久的我和優吉歐,有做過這種事嗎?

正在裂開的……是我的記憶嗎…………?

咔欽——!的一聲強烈的金屬音響起,打破了一瞬之間的出神狀態。

以絕妙的角度碰撞的黑劍與青薔薇之劍抑制住彼此的威力,再次于交叉狀態靜止了下來。

「…………優吉歐……?」

聽到我這一陣零落而出的低語之聲。

優吉歐以微微開闔的嘴唇,作出了回應。

盡管聽不到聲音,但我對此已了然于心。青銀色的整合騎士,輕呼了我的名字。

白皙光滑的額間刻上了銳利的皺紋。稍稍張開的唇間的牙齒被緊咬著,昏暗無神的兩眼中有淡淡的光粒閃爍。

那雙眼越過我的肩膀,捕捉到佇立在後方牆邊的愛麗絲。

嘴唇再次顫動。愛麗絲的名字被無聲地喚出。

「優吉歐……你想起來了嗎,優吉歐!?」

我不顧一切地呼喊起來。但黑劍就在這當兒上一滑,無法承受住青薔薇之劍的壓力而被推開。

體勢嚴重地崩壞,為了不倒下而倒退著踉蹌了好幾步的我應該滿身破綻才對。但是優吉歐並沒有追擊過來,而是將劍舉到途中呆站著。

後退到愛麗絲近旁才站穩的我,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竭盡全身的力氣呼喚摯友的名字。

「優吉歐——!!」

騎士的身體猛地一震,隨即他緩緩地抬起了俯下的臉龐。

盡管臉色依舊蒼白,但那上面確確實實地存在著像是表情的東西。混亂、焦躁、悔恨,還有思慕……為術式所凍結的眾多感情,使厚重的冰之殼略微動搖般的,模糊的笑容。

「…………桐人。」

隔了一小會兒後,

「愛麗絲…………」

這次能夠確實地聽到。優吉歐呼喚我們的名字的聲音。

傳遞到了。我的劍觸及了他的心。

「優吉歐…………」

再一次呼喚後,浮現于摯友的嘴角上的微笑,顯得嚴峻了幾分。

他把右手握著的青薔薇之劍轉過半圈,以反手將其握持。垂下手臂,把劍尖插在大理石地板上。一陣尖銳的聲音「鈊」地作響,纏繞著淡淡霧氣的青白色劍刃陷入了地面約兩厘米。

將此認作為停戰的信號,我也垂下了黑劍。邊將堵住胸口的空氣吐出,邊將右腳往前邁出了一步。

然而。

在下一瞬間,我完全沒有預想過的事情接踵而至。

「桐人!」

身後的愛麗絲尖聲地呼喊了我的名字。不知是在何時靠近的,她用左手從後方環抱我的身體,使勁地將我扶起。

同時,新的聲音從優吉歐的口中零落而出。

「……Release Recollection.」

那個式句是。

【蜂鳴器:窩槽救命……我翻遍一堆日站愣沒找著“式句”這個詞啊川原老師你怎麼這麼厲害】

存在于Under World中的最大最強的斗技,通過喚醒武器的記憶,展現出超常力量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的更進一步的精髓——《記憶解放》。

青薔薇之劍迸發出耀眼的藍白色閃光。

無法回避,也無法防禦。以劍為中心往外蔓延的絕對性寒氣,在一瞬間就將整個寬闊的大廳閉鎖于寒冰之中。不論是在地上一角開出洞口的下層階梯,還是用于升上第一百層的升降盤,就連我和愛麗絲也被深及胸口的厚冰所覆蓋,完全無法動彈。要不是剛才愛麗絲扶起了我,估計連我的頭也會被冰所吞沒吧。

我們在大教堂第九十五層,遇到了同樣被冰凍結至頸部的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

優吉歐的記憶解放術能以連最強最早的整合騎士也無法逃脫的速度,使裝滿了那個幾乎令我錯看成水池的浴槽中的大量熱水結冰,而我絕對沒有小看這招技能。但是,在這第九十九層,根本沒有可以用來結冰的水。如果是生成了大量的冷元素還能說得過去,可這麼多的冰到底從何而來的呢。

不,該驚訝的不是這個。

而是優吉歐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來。他明明已經恢複了記憶,為何還不得不用冰來束縛住我和愛麗絲呢。

我一邊忍受著如刺穿身體般的寒氣,一邊拼命地從好不容易才動起來的口中擠出聲音。

「優吉歐……為什麼…………」

在約十五米開外,優吉歐慢慢地直起身,臉上依舊帶著那個悲哀的笑容,輕聲道出簡短的話語。

「……對不起啊,桐人……愛麗絲。請別再追上來了……」

隨即,作為我的摯友兼愛麗絲的兒時玩伴的少年,從地上把青薔薇之劍拔起,走向大廳中央的升降盤。

盡管大理石制的圓盤,也和我們與下層階梯一樣為厚冰所覆蓋,但乘到其上面的騎士用劍尖輕碰了一下後,它便開始撒落著冰屑往上升起。

直到被天花上的空洞吞沒之前,優吉歐的嘴角依然帶有宛如忍耐著眾多東西般的笑容。

「…………優……吉歐——!!」

我拼死的呼喚聲,也被升降盤與天花合上時的硬質沖擊音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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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Remove Core Protection。

在將未曾聽過的僅由三個式句組成的術式詠唱結束的瞬間,優吉歐就明白了。明白到自己把絕不能打開的門扉的門鎖解開了。

事情要追溯到與桐人展開從未想象過的決斗的一小時前。

優吉歐依靠青薔薇之劍的記憶解放術,將擁有《斬至未來》這一可怕招數的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與自己一同牢牢地凍住,好不容易打成了平手,卻在失神的狀態下被自稱元老長丘德爾金的奇怪矮子帶到了中央大教堂的第一百層。

在那里,優吉歐遇到了長著純銀色長發和鏡色的眼瞳,以及驚為天人的美貌的少女——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在他意識朦朧尚未蘇醒之際,少女對他說道:

——你是一朵無法得到任何人的名為愛的水的盆栽花朵。

——可是,我可不同。唯獨我會給予你愛。

——只要你給予我同等的愛。

少女的話語本身就像某種束縛精神的術式一般。而優吉歐就如被吸入其中,說出了她所要求的三個術式。

【蜂鳴器:剛才不是還說式句麼……你特麼逗我】

恐怕那是個會將守護著人最重要的東西……例如記憶、思考、靈魂這些東西的門扉打開的,禁斷的術式。

Administrator邊露出純潔的微笑,一邊往優吉歐的心中窺視、摸索,然後將比冰還寒冷的《什麼》紮入了其深處。

意識就在那時再次中斷。

當優吉歐聽到仿佛從遠處傳來的某人的呼喚,像是想要將他從昏暗的黑暗之中拽出來的時候,他張開眼睛看到的是——

眩目的火花和銀色的刀刃。還有和自己激烈地交戰的黑發年輕人。

那個瞬間,優吉歐醒悟了。自己身披整合騎士的鎧甲,與

比任何人都更能夠信賴的摯友,以及比任何人都更讓自己思念不已的兒時玩伴兵戎相見了。

即便注意到這件事,紮在頭腦中心的冰冷尖刺也並未消失。從那根尖刺中接連不斷地發出的「為了最高祭司大人,要把眼前的敵人砍于刀下」這一命令幾乎束縛了思考。

出于無奈,優吉歐只好發動青薔薇之劍的記憶解放術,將重要的兩人封閉在冰中。要在抵抗尖刺的命令下中斷戰斗,就只能這麼做了。

……我輸給了Administrator的誘惑,打破了絕對不能打破的東西。

……但是,就算是這樣的我,也還有一件事情是能夠做到的……一件必須去做的事情。

「……對不起啊,桐人……愛麗絲。」

姑且將這一句話說了出口,優吉歐踏上了自動升降機。為了回到大教堂第一百層,Administrator的居室里。

升降盤重重地停下後,優吉歐的鎧甲與右手中的劍反射著從巨大的窗戶照入的月光,使得周圍被灰白色的光粒所籠罩。

時間是五月二十五日的凌晨兩點左右吧。

如果是在三天前,早就到鑽進上級修劍士宿舍的自己房間的被窩里的好時間了。每日都帶著上課和訓練後的疲勞酣睡如泥,不到起床的鍾聲響起就絕對不會睜開雙眼。

仔細想想,二十二日的夜晚是在學院的禁閉室里,二十三日被關進教會的地下牢房,實在是沒能安睡。在二十四日早上越獄後,連番激戰所積累的疲勞也快到達極限,一想到這身體就變得沉甸甸的,諷刺的是,插在頭里的冰刺一跳一跳地生疼,驅散了睡意。

將一切都奉獻予最高祭司大人吧。為了守護公理教會而戰吧。

刺——恐怕和紮在艾爾德利耶額上的紫色水晶柱是相同的東西——伴隨著痛楚傳來的命令,如鋼鐵的鞭般暴烈,另一方面,又如最上等的蜂蜜般甜美。然而,再度舔舐那種蜜的話,就再也無法尋回自我了吧。

現在之所以能夠勉強地維持住自我,一定是多虧了桐人的拼死呼喚和全力的交鋒使得優吉歐蘇醒了過來。

而且,回到這個房間里時身上並未負上重傷,也是因為愛麗絲沒有介入兩人的戰斗,只是守望著他們而已。

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的劍技,以及使神器金木樨之劍變化為黃金飛雪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中,蘊含著連現在的優吉歐也絕對抵抗不了的威力。假如愛麗絲拔劍出鞘,與桐人一同參戰的話,優吉歐會在重拾自我之前就被砍倒的吧。

優吉歐尚未明白,作為騎士的愛麗絲決意反抗公理教會的正確理由。或許她是被桐人說服了,就如他在攀登大教堂的的階梯時想象的那樣,又或者是發生了在那之上的事情。

愛麗絲的右眼上,纏著應該是從桐人的衣服上撕下來所造的繃帶。肯定是發生了和優吉歐在修劍學院里與溫貝爾·吉澤克拔劍相對時一樣的事情吧。由于背負了忤逆教會的大罪,所以右眼破裂了。到學院里把優吉歐他們帶走時也是,在第八十層的《云上庭園》再會時也是冷淡得令人無法接近,而使得這樣的愛麗絲作出了如此重大的決斷的,並不是優吉歐而是桐人……

——不過,現在的我對于這個事實沒有任何發言權。

——要說為何,是因為我輸給了Administrator的甜言蜜語,打開了自己的心之扉。因為我做出了這種事,背叛了桐人和愛麗絲。背叛了緹卓、蘿涅、芙蕾妮卡、格魯葛洛索學長和索爾緹莉娜學姐、舍監亞茲莉卡老師和加工師薩德雷先生、沃爾德農場的各位、露莉德村的賽爾卡和加里塔爺爺、加斯胡特村長、還有圖書室的小賢者Cardinal。

優吉歐緊緊地握住右手中的劍柄,忍耐著一點點地愈發寒冷的疼痛。

估計能夠像這樣保持著原本的意識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吧。在自己消失之前,必須償還自己所犯下的罪過。

其方法僅有一個。

優吉歐抬起臉,緩緩地環視周圍。

是由于第九十九層和第一百層的中心錯開了嗎,優吉歐所乘坐的升降盤在南側的地面上停止了。玻璃窗包圍著房間的四周,而外面是滿天星斗。林立的柱子為巨大的劍所裝飾,在明月與繁星的光芒的照射之下閃閃發光。

突然——。

感覺到似乎被某人呼喚,優吉歐望向上方。

位于高度十Mel以上之處的純白色天花板,和之前看見時一樣,畫有神話的繪圖故事。眾神與巨大的龍,還有小小的水晶被鑲嵌于人類的工筆畫的各處,釋放出清澈的光芒。

……呼喚著我的,是那道,光……?

優吉歐正准備向其中一顆水晶定睛凝視,就在那時。

這次是從不同的方向傳來真正的聲音。他迅速地把臉轉回前方。

在寬廣的房間的正中間,放置著一張直徑約十Mel的圓床。它被封閉于吊在周圍的垂簾之中,無法看到內部。可是靜心聆聽後,便隔著純白的薄布,聽到了些微的聲音。那是既如歌唱,又如細語般的,甘甜的聲響。

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聲音。

看來她正在詠唱著術式,不過並非為攻擊術那凶猛的韻律。如果只是日常所必要的術,那麼現在就是個好機會。

將青薔薇之劍收入鞘中,橫放在地面上後,優吉歐脫下了在與桐人的戰斗中被破壞了的銀色甲胄。把護臂和盔甲以及斗篷都卸掉,變回原來身著襯衣和西褲的樣子後,輕輕地觸碰胸口,確認了#那東西#仍在身上。

往垂簾靠近了一步、兩步時。

有一個矮小的身影,從床的深處輕捷地走了出來。同時,還有令人不快的笑聲。

「嚯嘻,嚯嘻嘻……。原本以為能撐個五分鍾十分鍾就很不錯了,沒想到你居然能活著回來呢。說不定真的是白撿了個大便宜哦。」

一看見走到月光照下的地方來的那個人物,優吉歐就屏住了呼吸。他拼命地堅持著使表情不變得僵硬。

右側深紅,左側深藍的惡趣味的服裝。膨脹得如氣球般的胸部中央,打上了並不好看的補丁。

平板而無表情的白色圓臉上,有著如絲般纖細的雙眼和高高地吊起的嘴巴。盡管頂在禿頭上的金色帽子已經不見了,但是如此奇葩的外形絕不可能讓人認錯。

元老長丘德爾金。在優吉歐與騎士長貝爾庫利的戰斗將要結束的時候出現,以名為《Deep Freeze》的術式將騎士長變成了石塊,然後把在那時失去了意識的優吉歐運到這第一百層的人物。

外表看來就是個矮小且滑稽的小丑,但恐怕他在公理教會里也是實力僅次于最高祭司的神聖術師,也是個冷酷至極的審問者。要是讓他知道了優吉歐暫時地取回了記憶的話,估計他會當場使用那個可怕的石化術的吧。為了完成最後的任務,必須在不被懷疑的情況下闖過這里。

丘德爾金往優吉歐脫在地上的鎧甲一瞥,誇張地吊起幾乎沒有毛的雙眉。

「哎喲喂,難得猊下把鎧甲賜給你,你卻這麼大手大腳地把它們給弄壞了啊。該不會……被那幫叛逆者打敗之後就夾著尾巴逃回來了吧,三十二號?」

猊下是指Administrator,叛逆者是指桐人和愛麗絲,而所謂的三十二號估計就是優吉歐作為整合騎士的《序號》了吧。雖然在這個狀況下不論說什麼都會露出破綻,但既然被問到了那就不得不答。

下定決心,極力地不動聲色地開口道:

「兩個叛逆者已經被封閉在冰之中了,元老長閣下。」

隨之,丘德爾金的雙眼就如露出滿面的笑容般彎成了一雙弧線,但里面的細小瞳孔實際上完全沒有笑意,而是發出了冰冷的光。

「嚯嚯,封在冰里了……?雖然那也不錯,但是你為什麼不確實地給他們致命一擊呢,三十二號?」

「……」

在刹那的沉默之間,優吉歐拼命地思考著應該如何回答。

自己當然沒有向桐人和愛麗絲使出致命一擊。青薔薇之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是以在不給予傷害的前提下,封住敵人的行動為目的而編成的技能。就算被封鎖在厚重的寒冰中,只要把臉露在外面,天命就不會有多少損失。

比起老實地說明這一點,現在更應該告訴他自己作了致命一擊吧。不過要是他降到下層的話,謊言馬上就會被戳穿。如果是桐人,在這種時候他會依靠自己與生俱來的靈機和膽識,迅速地作出適當的回答的吧。

——我不論什麼時候,都淨是藏在桐人的身後。困擾的時候馬上就會去依賴搭檔,重大的決斷也全都交給他。

——但是現在,是必須由我來思考、由我來決定的時候了。就算是桐人,也絕不是僅靠直覺就能闖過難關的。而是要絞盡腦汁去思考,篩選出正確的答案,才能把我帶到這里來的。

——要思考啊。像那個家伙一樣。

僅在一瞬間忘記了霸占著頭腦中心的冰冷痛楚,優吉歐思考起來。隨之張開口,以最小限度的音量回答道:

「不,沒有給予他們致命一擊。因為最高祭司大人是命令我阻礙叛逆者前進。」

他並不清楚自己實際上有沒有接到來自Administrator的命令。

然而,僅根據模糊的記憶來看,最初在這個房間里醒來時,周圍並無元老長的身影。要是優吉歐被變為整合騎士時丘德爾金不在現場的話,他也應該無法判斷是否存在所謂的命令,而且就算是這個男人,也應該無法違抗最高祭司的話語才對。

當然,要是身處約十Mel開外的床中的Administrator本人聽到了這段對話,則萬事休矣。不過她似乎正在重疊了好幾重的帳篷里詠唱著某種術式,這陣輕語聲很有可能傳不過去。

一邊不斷拼命地克制著自己不將內心的緊張顯露在表情上,一邊等待著丘德爾金的反應——

然後,身著小丑服的矮男,使勁地彎起巨大的嘴唇,發出不愉快的聲音:

「這可不行,這可不行呢,三十二號。」

他將右手的食指,指到優吉歐的臉跟前——。

「你叫人家的時候,要加上元老長閣下。是閣下哦閣下,下次忘記加上閣下的話,作為懲罰會把你變成馬哦?讓人家騎在背上,四腳趴在地上『駕!駕!』的喲,嚯嘻嘻嘻。」

發出尖銳的叫聲後又利索地用雙手捂住嘴巴,往床的那邊窺視。確認到最高祭司的術式沒有中斷,仍在繼續著後,以誇張的動作摸了摸胸口,再一次呲牙咧嘴地嗤笑道:

「……這樣的話,人家也要去執行猊下的命令了呢。馬上把反抗教會的破爛騎士們Deep Freeze,這可是猊下的意思哦。哎喲,你就在這里待命吧,三十二號。有人妨礙的話就不好玩啦,嚯,嚯嚯嚯。」

抑制住湧上心頭的厭惡感,優吉歐點了點頭。

丘德爾金如跳舞一般以輕快的步伐走向位于南側一角的升降盤。恐怕他是打算像對待騎士長貝爾庫利那樣,在把桐人和愛麗絲也變成石人偶前盡情地侮辱他們一番吧。

可是,沒有必要去擔心那兩人——應該。畢竟,青薔薇之劍所造出的《冰之牢獄》,在騎士愛麗絲的武裝完全支配術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在第八十層的《云上庭園》里,優吉歐曾把愛麗絲的全身都冰封住了。可是,她持有的金木樨之劍分離為無數的小刀卷起狂風,轉眼間就將寒冰粉碎了。

大概他們現在已經從冰中逃出了,哪怕尚未如此,在丘德爾金出現的時候,愛麗絲也會毫不留情地使出劍的力量的吧。

丘德爾金一邊「嚯嘻嚯嘻」地喘著粗氣一邊跳到升降盤上,前往下層。就在優吉歐屏息以待時,空無一人的升降盤又回到了上層,與地面合為一體恢複了原狀。元老長一定是為了在封閉的空間里獨自享樂才把盤升上來的吧。如此一來,就無法窺探第九十九層的狀況了。

【蜂鳴器:花樣作死……小丑你這是自立戰敗Flag你造嗎】

——沒關系。那兩個人不會被區區元老長干掉。

以一個深呼吸抑制住不安,優吉歐把視線移回到房間中央。

抬起左手,隔著襯衣上端再次按了按胸口。

——我要完成我的任務。

堅定了意志,撿起劍,開始往前邁步。距離床還有三米、兩米,就在靠近到一米之隔時。

至今為止都未曾停息的術式詠唱,如被吞掉一般消失了。優吉歐反射性地停下腳步,思考起來。

是完成了術式嗎,還是說察覺到優吉歐的接近而停止了呢。說到底,最高祭司究竟在詠唱什麼術式呢。

迅速地環視周圍,室內的情況並無變化。圓形的房間比第九十九層還要大出一圈,直徑估計有四十Mel吧,不過能稱之為家具的東西就只有大型的圓床和鋪滿地面的毛毯,還有支撐著四周的玻璃窗的,外形仿制成大劍的十幾根柱子而已。而且黃金色的柱子也只是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靜靜地閃爍著,除此以外沒有任何東西出現的跡象。

優吉歐放棄了探索,再次轉向圓床。突然,頭的中心一陣刺痛。

寒冷的痛楚開始一點點地增強。能像這樣保持著自我的意識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吧。

【蜂鳴器:我還奇怪怎麼覺得剛才譯過一句一模一樣的句子,翻起原文一看還真TM幾乎一字不差……(╯‵□′)╯︵┻━┻】

在身心都成為整合騎士之前,必須要達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再前進幾步,便到達了圓床的跟前,迷惑了片刻後把握于右手中的青薔薇之劍輕輕地橫放在地上。愛劍一離開雙手,不安和膽怯便湧上了心頭,不過為了盡可能減少Administrator的疑心,不能再這麼抱著它。

探起身,做了一次深呼吸後,祈禱著聲音不會顫抖並呼喚道。

「最高祭司大人……」

經過了數秒,但又令人感覺到漫長得數倍于此的沉默後,那陣聲音應答了。

「……歡迎回來,優吉歐。你有好好地完成任務吧。」

「……是的。」

以毫無起伏的語調,低聲地回答。雖然他的演技不好,但在露莉德村里壓抑著感情生活了好幾年。回到那個時候就好。變回在基加斯西達下,與不可思議的黑發少年相遇前的自己就行了。

「真了不起。好啦,我得給優吉歐獎勵才行呢。到床里來吧。」

能令人融化般的溫柔的呼喚聲,從帳篷的深處傳來。

再一次用左手摸了摸胸口後,優吉歐輕輕地撥開包圍著圓床的垂簾的開口。里面沉在紫色的暗影之中,令他無法看清,不過一股令他留有印象的甘甜香氣如引誘著他一般飄了過來。

趴上柔滑的白絹所做的床單後,一點點地往前爬行。明明圓床再怎麼大,邊緣距離中心也應該不過五Mel左右而已,但是不論手腳爬動多少次,都看不見任何東西,指尖也是什麼都摸不著。

但是,在這里大喊大叫發出聲響來的話,就會被她察覺到自己已經恢複意識的了。所以優吉歐只是一心一意地在床單上爬動,往前邁進。

突然——

稍高處,無聲地出現了淡淡的光。

純白色的光芒並不是蠟燭或者油燈。雖然幾乎沒有聽到詠唱,但這是由術式生成的光元素。輕飄飄地浮動著的光粒,使得濃密的黑暗後退了幾分。

優吉歐把視線降下,在約兩米遠的前方看到了《那個人》的微笑,一瞬間瞪大了雙眼。不過他馬上就隱去了表情,撐著雙手低下頭。

少女身披紫色的薄衣,銀色的長發垂于其上。擁有超凡脫俗的美貌和令人無法看透的鏡色雙眸,人界的支配者。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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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衣冠不整地坐在床單上,用她的那雙反射元素的光而閃爍著銀色的雙眼注視著優吉歐,輕語道:

「好了,過來這邊吧,優吉歐。就如約定那樣,我來把你想要的東西交給你。僅屬于你一人的《愛》。」

「…………是。」

以極其輕微的聲音應答道,優吉歐俯著身,慢慢地向少女爬去。

靠近到僅一Mel遠時就飛身跳去,一邊用左手封住她的口使她無法詠唱術式,一邊用右手從胸口拿出《那個》刺到她身上。整個過程大概不需要兩秒鍾,不過以Administrator為對手的話這也是一段令人覺得過于漫長的時間。

當他再次確認要違抗最高祭司時,一陣更為尖銳的痛楚從眉間向頭部中心貫穿。可是並沒有被她察覺到。他盡自己所能地松開全身的力氣,緩緩地、緩緩地靠近——

「……不過,在那之前……」

就在還差十Cen的節骨眼上,Administrator突然這麼低聲說道,優吉歐也猛地停了下來。

「……再讓我好好地看看你的臉吧,優吉歐。」

她察覺到自己的意圖了嗎。可是,事到如今再行動也來不及了。在這里只能服從她的話語。

優吉歐僵住表情,一點一點地撐起身體,看著少女的臉龐。

雖然他想著至少不要對上她的雙眼,可是鏡色的雙目以不由分說的力量吸引著他的視線。無法窺視到它的內部,卻仿佛能看透被窺探著的一切思考的雙眼,在神聖術的光芒下妖豔地閃爍著。

在宛如永遠的數秒的最後,少女微微地動了動嘴唇。

「……雖然記憶里有個無可挑剔的洞,好像能把模塊插到那里去,不過偷懶可不好呢……」

這番細語有一半像是對自己說的,優吉歐一時之間沒能夠理解它的真意。

記憶里有個洞——換言之,她的意思是,在被運到這個房間之前,優吉歐的記憶里已經有欠缺的部分了嗎?但是,優吉歐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去存在著這麼一塊空白。雖然也可能是因為自己不知道才會造成《記憶之洞》,但是賢者Cardinal應該是這麼說過的。

要插入敬神模塊,必須要將對象者最重要的記憶碎片抽出。基本上,就是對最愛的人的記憶。

回想著在被隱藏起來的大圖書室里,猶如久遠

往事般的那一段時間,優吉歐在心中輕聲道。

…………我最愛的人。那是八年前的某天,在我的眼前被整合騎士帶走的愛麗絲·青貝爾克。對于愛麗絲的事情,我是一刻不忘。無論何時,只要閉起眼睛,在太陽公公下閃閃發光的金發、比盛夏的天空還要蔚藍的瞳孔、還有那熠熠生輝的笑臉都會浮現出來。

…………還有,雖然和愛不同,對于現在的我來說也有一位和愛麗絲同樣重要的搭檔。在兩年又兩個月前,在露莉德村南部的森林里邂逅的不可思議的年輕人。有著東方風的黑發和黑眼睛的《貝庫塔的迷路人》。他就是把我從村里拉出來,將我引導至中央大教堂的摯友桐人。他那孩子氣的笑顏,也鮮明地浮現于腦海中。

…………桐人和愛麗絲。說不定,我再也沒法看到他們的笑容了。可是,哪怕在這個地方丟掉性命,直到最後一刻我都絕對不會忘記他們。

…………可以的話,我好想和恢複了記憶的愛麗絲還有桐人一起回到露莉德村……不過,我已經沒有如此希望的權利了。對于敗給Administrator的誘惑迷失了自我,向比任何人都更為重要的兩人舉起利劍的我來說。

念頭再次來到此處時,優吉歐的眼神顫動了些許。

不知道Administrator是怎樣看待這個表情的呢,她輕輕側首後說道。

「看來,果然還有一點不安定呢。沒辦法了,重新整合一次吧。獎勵就留到那之後啰,優吉歐。」

這說不定是個發起行動的好機會,但是當纖細的指尖指向優吉歐的眉間,預想之外的現象就馬上襲向了他。全身如針紮般的麻痹,別說手腳,就連口也動彈不得。

然後,下一瞬間——。

一陣異質的感覺,從優吉歐的眉間一直貫穿到後頭部。

冰冷痛楚的根源,紮在頭部深處的冰刺,被一點點地,但又強硬地往外拔動著。雖然並無痛楚,但是每當尖刺移動,白色的電光便在眼前跳動,能從中窺見到朦朧的光景。

被清風微微搖動的樹梢。從柔和地搖曳著的葉間照下的陽光。

在那下面,相互歡笑著奔走穿梭。

不遠的前方,是閃閃發光的金色頭發。

然後在身旁,是精神抖擻地跳動著的漆黑頭發。

年幼的優吉歐,一邊奔跑著一邊把視線往右轉去。但是,另一位兒時玩伴的笑容,卻在白色閃光的深處逐漸遠去——

格外激烈的沖擊,將優吉歐拉回昏暗的床上。

麻痹的身體猛地往後仰去,一件異樣的東西漸漸從優吉歐的額間浮起。發著紫色的光,通透的三棱柱。

在薔薇園與自己交戰過的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也是一聽到母親的名字,樣子便變得奇怪起來,一個與眼前的很相像的三棱柱從他的額頭上頂出。可是,現在從優吉歐的額間出現的棱柱看起來更加大,雕刻著更為複雜的花紋,發出更加強烈的光。

在優吉歐為自己的頭里刺入了如此巨大的異物而驚訝不已,還有對能將此實現的Administrator的神聖術心生畏懼的同時,他只是無言地注視著這個現象。

「沒錯……就像這樣不要動哦……」

銀發少女溫柔地低語著,進一步把右手伸出,慢慢地把紫色三棱柱從優吉歐的頭里拔出。異物被拆除的瞬間,思考變得一片空白,優吉歐無力地倒在床上。

最高祭司用雙手的指尖如包住一般撐起三棱柱,一邊向它傾注宛若憐憫的視線,一邊說道。

「這個模塊是剛完成不久的改良型哦。不僅僅是對我和教會的忠誠心,就連用于強化想象力的回路也被編入了其中呢。將這個整合的話,就算不去做效率低下的訓練,也會在整合完成的瞬間便能夠使用心意的力量了喲。雖然,如今還只限定在初步的技能里……」

Administrator的話語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優吉歐所不能理解的。

可是,唯有一點可以確認。那個三棱柱就是所謂的《敬神模塊》,會奪取優吉歐的思考,將他變為整合騎士,讓他向桐人他們舉劍。當然,這條道路是他自己選擇的,不過如果是趁模塊被剝除的現在,他就能不被虛偽的忠誠心所妨礙,完成自己最後的任務了。回過神來,便能感覺到占據在頭腦中心的那陣如冰般寒冷的痛楚也已經無影無蹤。

可是。在被Administrator時便馬上襲向全身的麻痹感,哪怕在模塊脫落後也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依舊是令身體無法順從自己的意志活動。

至少,讓右手動起來的話。從胸口抽出那個,朝著Administrator揮下,只要能做到——

優吉歐把後背俯成一團,拼命地想要擠出力氣來,而白色的右手再次向他伸出。

翻起眼睛往上看去,他才發現左手拿著模塊的最高祭司已經接近到四膝相接的位置了。少女露出平穩的微笑,輕輕地把他的頭拉到身旁,就連這些許力量都無法抵抗,優吉歐往前傾倒。

Administrator把優吉歐的頭橫著放在自己彎起的雙腿上,用指尖撫摸著他的發根附近,低聲說道。

「讓我再看一次你的記憶吧。這回就要把這個插在最珍重的地方了。只要這麼做,你就再也不會頭疼了哦。不僅如此……還會永遠地把你從無聊的煩惱和苦楚,饑餓和干渴之中解放出來了喲。」

把白色的纖指從額上拿開,慢慢地向下滑動,輕輕地觸在嘴唇上。隨即,唯獨口邊的麻痹感淡弱了些許。

少女把手指移開,露出令人心蕩神馳的微笑,命令道:

「好了,再次詠唱我剛才教給你的術式吧。」

「…………」

優吉歐那姑且能動的嘴唇稍稍地顫抖起來。

不僅僅是作為整合騎士和桐人交鋒時,就連那之前的記憶都曖昧不清,但惟獨自己所詠唱的三個式句還記得一清二楚。

Remove Core Protection。

雖然無法想象初次聽到的神聖語代表著什麼意思,不過唯有一點可以確信。那就是這個簡短的術式,會將人與生俱來的,守護心靈的門扉般的東西打開。

所以Administrator才能夠自由地窺視優吉歐的記憶,把敬神模塊插到原本就存在的洞里面。可是依她的話來推斷,《Synthesis》並不安定,所以她打算再做一遍同樣的事情。

現在,由優吉歐能好不容易地保持住自我的意識來看,所以心之扉應該處于再次關閉的狀態了。是因為經過一段時間後靠他獨自一人關上的呢,還是Administrator處于某種理由而將它關上的呢,這一點則是無從想起。可是在再次進行整合時,最高祭司就有必要讓優吉歐再一次詠唱那三個式句了。

詠唱了的話,恐怕優吉歐這回會身心皆成為整合騎士,也無法實現取回愛麗絲的記憶這個最後的願望了。

可是,不詠唱的話,Administrator就會察覺到他的叛心。

此刻,這個瞬間。最高祭司裸露出無防備的皮膚的這一瞬間,就是最後的,也是最大的機會。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動起麻痹的右手,把那個刺向她。

最高祭司僅是伸來右手便使優吉歐的身體麻痹了。不僅如此。漂在浮在圓床上空的光元素生成時,也沒有聽到她詠唱術式的聲音。

雖然種類不同,不過優吉歐在不久前也目擊過,同樣在沒有術式的情況下使用不可視的力量的場面。在下層的大浴場交戰的,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開拓了露莉德村的他對于優吉歐來說,這位年代久遠的祖先就相當于古代的英雄,他僅需要舉起手就能把放在遠處的劍拉到身旁。

不只是這樣。回想起來,大圖書室的賢者Cardinal不也僅是一揮手杖便封鎖了道路,還使桌子出現了嗎。如他們那種水平的高手肯定是只靠想象就能發揮出與神聖術同等的力量。

當然,以神聖術師的身份來說,直到僅數天前還在學院里學習神聖術的優吉歐,自然比不過Administrator和Cardinal,就算跟為公理教會服務的見習修道士相比,他也還是遠遠不及。

可是,現在。

唯獨現在,必須要靠心的力量去打破束縛著身體的麻痹術。

桐人曾經說過。在這個世界里,向劍里貫注某種東西是很重要的。這句話的意思,正是要將從心中生出的力量寄托在劍上,強化它的斬擊。

要是心能使劍變得更強,那麼在神聖術里也……不,在人的各種各樣的行為中都應該能產生同樣的現象才對。

————快動啊。

優吉歐張開嘴唇,慢慢地吸著氣,默念道。

————快動起來啊,我的右手。

————我在至今為止的人生里重蹈覆轍,犯下了許多的過錯。沒能救助被整合騎士帶走的愛麗絲,在那之後不知多少年都沒有去救她,幾經波折終于到達了旅途的終點,卻又在這里迷失了方向,為了抵償我的這種軟弱。

「…………快……」

嘶啞的聲音,從優吉歐的口中零落而出。

「……快……動……」

從正上方窺視下來的Administrator的笑容漸薄。銀色的雙眸為了探尋優吉歐的本意而被眯起。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要把從心的每一個角落積聚而來的力量,集中在右手上。

可是,麻痹感完全沒有消去的跡象。無數看不見的針插滿了手指和手掌,就像是在妨礙著它動彈。現在,只要有一瞬間可以動起來的話,哪怕右手因此粉碎四散也好,無法再次揮劍也罷。所以,一次就好——

「……快,動,啊……!」

聲嘶力竭地叫喊的那一瞬間。

淡淡的光芒將優吉歐那被甩在床單上的右手包裹起來。溫暖、柔和,能將所有疼痛和苦楚都溶去般的光輝。貫穿骨肉的冰針,頃刻間便融化潰散。

「……你……?」

Administrator喃喃著,打算抽身退開。

可是就在那時,優吉歐已經把從麻痹中解放出來的右手探進襯衣的胸口處,從中抽出吊著一條纖細鎖鏈的東西。

閃爍著深深的赤銅色的,極小的短劍。

他反手握住它,朝著能從Administrator身穿的薄衣的胸前的深領口中窺見的純白色肌膚刺下。

【蜂鳴器:川原礫你敢寫得再別扭點不……直接說胸口不就好了你非得唧唧歪歪這一堆東西】

必中的距離。雖然短劍的劍身部分僅有五Cen,但是它不可能無法觸及與自己緊挨著的敵人。

可是,如針般的劍鋒就在正要貫穿Administrator的身體的那一刹那,超出想象的現象發生了。

「嘎咣!!」的一聲如雷鳴般的沖擊音轟響,同時,紫色的光膜以短劍為中心呈同心圓狀出現。

形成閃耀著的波紋的,是一串極細微的神聖文字列。雖然薄膜等同于沒有實體,但是它卻阻隔著短劍那銳利的劍鋒。

【蜂鳴器:吃我紫色波紋疾走啦】

「咕……嗚!!」

咬緊牙關,絞盡全部力氣,優吉歐抵抗著巨大的反作用力。

右手所握著的短劍,是賢者Cardinal給予桐人和優吉歐一人一柄的東西。這柄短劍雖然本身幾乎沒有攻擊力,但是只要有人被它刺中,身處被隔離的圖書室的Cardinal便能把神聖術傳到他的身上。

優吉歐的短劍是為了使整合騎士愛麗絲陷入睡眠。

而桐人的短劍,則是為了打倒Administrator而拿到的東西。可是他把自己的短劍,用來拯救在大教堂第五十層與他們交戰的副騎士長法娜提歐·Synthesis·Two的性命了。

那個時候,Cardinal的那陣穿越了空間的聲音說過了。『Administrator現在很有可能處于非覺醒狀態。要是能在那家伙醒來之前到達最上層,那麼即便不使用短劍也能將她排除掉』。

不過,當時還是沒能趕上。既然她已經覺醒,能打倒擁有與Cardinal同等力量的最高祭司的方法,就剩下優吉歐所持有的短劍了。

奪回愛麗絲的記憶,一起回到露莉德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優吉歐都只有這一個願望而已。可是,他一時被最高祭司的話語所迷惑,披上整合騎士的鎧甲,向桐人——還有愛麗絲舉劍相對,優吉歐感覺到如今的自己已經不再被容許抱有這個願望了。

如果說,還留有贖罪的道路的話。

那就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並非出于個人的執著,而是獻身于更為偉大的使命,僅此而已。

從故鄉把年僅十一歲的愛麗絲帶走,封印了她的記憶並把她培養為騎士。

大肆宣揚貴族的特權,使得沒有任何罪過的緹卓和蘿涅為之受辱。

為了粉碎這種扭曲的支配制度,要用盡殘存的全部力量與天命。只要能夠擊倒最高祭司,哪怕葬身于此處,離開村子旅行至央都的日子,還有在學院學習的日子就是有價值的。

【蜂鳴器:斬斷世界的扭曲!】

[聯翻][川原 礫][Sword Art Online][14][Alicization Uniting][第12章] - reekilynn1014 - rkl的格子間

盡管懷著這番決意將短劍揮下,但它卻被紫色的薄膜所阻隔,無法觸及Administrator的皮膚。另一方面,最高祭司似乎也沒有預測到優吉歐的行動,她猛地一喘,把上半身往後仰去。

睜大的白銀色雙眸中,露出包含了怒氣的光芒。

優吉歐承受著這雙視線,把左手疊在右手上,用盡剩余的力氣想要把短劍壓進去。

「嗚……哦,哦哦!」

如針般纖細的劍鋒,將強烈地閃耀著的屏障,貫穿了一Millise——的那個瞬間。

造出屏障的眾多神聖文字,釋放出純白色的光芒後爆炸了,把優吉歐和最高祭司往後吹飛。

「……!!」

哪怕以恰如被巨人的手掌拍開一般的勢頭飛到空中並轉眼間摔到地上,優吉歐還是在同時間出色地做到了兩件事。

先是在千鈞一發之際重新握住差點被彈飛的右手中的短劍的鎖鏈,然後就在後背撞到地板上的瞬間,用左手抓住了橫放于身旁的青薔薇之劍的鞘。

哪怕抱住沉重的愛劍,勢頭還是完全沒有衰減,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了好一會兒,後背猛地撞上了遠處的大窗後才停了下來。

「咕…………」

雖然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呻吟,但優吉歐還是拼命地抬起頭,望向房間的中央。

從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薄布被吹散,使圓形的大床從中露出。在它的深處,有一個安靜地站立著的人影。明明她應該和優吉歐一樣,因屏障的爆炸被吹飛,但她身上並沒有受傷的樣子,僅是長發緩緩地起伏著而已。也能在左手里看見,從優吉歐身上抽出的三棱柱的光芒。

紫色的薄衣終究還是無法抵禦爆風,貌似被撕得粉碎並消失了,但Administrator就像是毫不介意自己一絲不掛的身姿,抬起右手修整被打亂的長長銀發。

然後,宛如空中存在著透明的椅子一般輕輕地坐下,翹起纖細的雙腳。就這樣在空中無聲地移動,于距離趴在大廳南側一角的優吉歐十米左右的位置停止下來。

最高祭司坐在不可視的玉座上,一邊用右手的手指頂著下巴,一邊目不轉睛地向優吉歐傾注視線。對此他無法動彈,也無法開口,隨之銀瞳的少女終于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道。

「我還在想得把那樣的小道具藏在哪里帶過來的來著……是圖書室的小個子干的好事吧,那東西。居然能從我的知覺中滲透過去,一段時間不見,變得會搞些機靈的小動作了嘛。」

她「哧哧」地在喉嚨的深處輕笑道。

「不過,很遺憾。我也並不是光在睡大覺的哦。給予那個玩具以金屬質屬性可是小個子的失分呢。現在,我的皮膚無法為一切金屬物件所傷。不管是食人魔的蠻刀,還是裁縫店的繃針。」

「什…………」

優吉歐倒在地上,低聲地呻吟道。

如果這是事實,那麼包含從Cardinal手上得來的短劍在內的全部劍類的攻擊,不就全都被無效化了嗎。估計在剛才阻礙了短劍的劍鋒的紫色薄膜就是那個防禦術了,不過就算想要用神聖術將它解除,優吉歐也推斷不出它使用了什麼術式,而且也實在難以想象那是能靠他的能力想出來的事情。

優吉歐只能拼命地緊握住小得足以藏在右手中的武器,仰起頭向坐在空中的Adminstrator看去,而裸身的少女也溫柔地輕聲道。

「可憐的孩子。」

「………………」

「明明我都跟你約定好了。只要你向我獻出一切,相應地我也會給予你等量的愛。你一直不斷地追求著的永遠的愛,永遠的支配,明明還差一點就能夠到手了。」

「………………永遠的,愛……」

優吉歐在無意識之中,以嘶啞的聲音重複道。

「永遠的…………支配…………」

最高祭司一邊用右手把玩著剛從優吉歐的額頭中抽出的敬神模塊,一邊頷首。

「沒錯喲,優吉歐。只要將一切都奉獻予我,折磨著你的欲求就會在轉眼間被治愈。你一直背負著的不安和恐懼會隨之消失。……這可是最後的機會哦,優吉歐。用左手的劍把右手的玩具砸碎吧。這麼一來,我就會懷著無比的愛,饒恕你的罪過。」

「………………」

優吉歐伏臥著依次看了看左手抓著的青薔薇之劍和右手握住的赤銅短劍。然後他再一次向Administrator仰望而去,說道:

「愛,就是支配,和被支配……——可憐的是只能說出這種話來的你啊。」

「………………」

這次到最高祭司閉起了雙唇。

只要那纖細的右手一揮,超

高位的神聖術就會傾注到自己身上,在轉瞬間清空天命的吧。即使理解到這一點,優吉歐還是繼續著他的話語。

「……肯定,你也是一樣的。渴望著愛,探索追尋著它……可是沒有人將它給予你。」

一邊敘說著,一邊在胸膛的深處輕語道。

——或許,我是一個連雙親的愛也得不到的孩子。

——可是,即便真的如此,我也的確愛著眾多的人。

前一代伐木手加里塔爺爺。教會的修女阿薩莉亞。見習修女賽爾卡。

告訴了我各種各樣的故事的祖父。照顧年幼的我的斯莉妮婭姐姐。

沃爾德農場的巴諾爺爺和朵麗薩奶奶。雙胞胎的特琳和特露露。

磨煉了我的格魯葛洛索學長。舍監亞茲莉卡老師。

雖然只有很短的一段時光,但每天都向我展露笑容的隨侍緹卓。照顧著搭檔的蘿涅。

還有,桐人。

愛麗絲。

【蜂鳴器:被這一段怒戳淚點……我果然還是不想你死啊,優吉歐】

「你錯了啊,可憐人。」

優吉歐緊盯著Administrator那雙充滿了謎般的彩虹色光芒的瞳孔,如緊咬住每一字每一句般地說道。

「愛並非支配。也不是諸如索求抵押,依靠交易才能得到的東西。而是如同用水去澆灌花朵一般,僅是一心一意地不斷給予……這才是真正的愛啊。」

Administrator聽到這番話語,再次在嘴角處隱約地露出笑容。

可是,那已經不再是如蜜般甘甜的存在了。

「…………可惜啊。明明我對身為忤逆了公理教會的大罪人的小子予以了寬恕,想要拯救你的靈魂,卻沒想到會被這樣反咬一口。」

漂浮在空中的銀發少女,在轉眼間便從《人》變化為《神》的樣子使優吉歐屏住了呼吸,仰視著她。

外表上並無變化。可是,幾近透明的白皙皮膚,被深不見底的威嚴感——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如神氣般的東西,所覆蓋了。那是種讓人聯想到只要揮動一根指頭,不論是怎樣高強的劍士還是術士都會被撕裂得支離破碎的,壓倒性的力量的預兆。

「優吉歐……你該不會產生了我是需要你的……諸如此類的想法吧?因為想把你變成騎士,所以不會奪去你的性命……難道你還這麼想?」

少女那微薄的笑容中,沒有顯示出任何感情。優吉歐牢牢地握住右手的短劍,只能夠忍耐住施加于全身上下的威嚴感。

「嗯哼哼……像你這樣無趣的孩子,我已經不需要了。把天命全部吸干,尸體就轉換成細小的寶石,裝飾在箱子上吧。這麼做的話,哪怕整理了今天的記憶,只要看到那顆寶石就能夠從中感覺到一點點東西啦。」

【蜂鳴器:Admin整理過的記憶會被她自己遺忘麼,那為啥不叫刪除┐( / д \ )┌】

以含有笑意的聲音這麼說完後,Administrator在不可視的椅子上輕輕地換了換翹起的雙腳。

這並非威脅。一旦決定要做,最高祭司就會毫不猶豫地將之實行吧。

事到如今已經不能逃跑了,而且就算想逃也沒有退路。起動用于移動到下層的升降盤所需的時間也過于漫長。哪怕能想辦法打破背後的玻璃窗,它的外面也只有一片距離地面多達好幾百Mel的虛空。

最高祭司被能夠阻隔一切金屬武器的屏障保護著。但是優吉歐已經注意到,那道屏障並非如她所說,是那麼絕對性的東西。剛才,他竭盡全力將短劍紮進去的時候,屏障看起來就像自己爆炸了一樣。雖然他不認為術式會就此消失,但如果是爆炸之後的那一刻,短劍不是就能夠觸及她的身體了嗎。

「哎呀……還想要做點什麼嗎?」

Administrator俯視著趴在地下的優吉歐,輕聲地說道。

「在最後居然還想要讓我再高興一次,真是個勇敢的少年呢。……果然把你殺掉再做成寶石是很無趣的吧?雖然會費點時間,不過還是應該像那個孩子一樣強制整合嗎……?」

盡管身處九死一生的險境,但優吉歐還是被最高祭司話語中的某處引起了注意,下意識地將其重複道。

「……那個孩子……?」

隨即,銀發少女微微地增添了幾分笑意,點點頭。

「是哦。就是你所迷戀的小Thirty。因為那個孩子也討厭詠唱術式,所以自動化元老機關就花費了好幾天強制解除了她的防護【Protect】。雖然我那時進入了睡眠沒有見到,不過想必是很辛苦的吧。……怎麼樣?起碼你也試一下相同的體驗……?」

「…………Thirty……。……愛麗絲……」

優吉歐用不成聲的聲音呼喚那個名字。

最高祭司所說的話語中,有一半以上他依舊無法理解。但是,唯獨明白了這一點。

八年前,年幼的愛麗絲被綁住帶回了中央大教堂,在成為整合騎士的過程中遭到了殘忍的對待。優吉歐屈服于Administrator而詠唱出《Remove Core Protection》的式句,她卻拒絕了將它說出口,結果,她的心之扉就被強行地撬開了。與那種苦楚相比,優吉歐在至今為止的戰斗中所受的傷的疼痛肯定不值一提吧。

果然,不能逃離這里。

也不容許未向Administrator報一箭之仇就丟掉性命。

「………………」

優吉歐狠狠地緊咬牙關,用顫抖的雙手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一邊往笑容逐漸淡薄的最高祭司的雙眼回望而去,一邊把短劍的鎖鏈纏繞在右手腕上,用那只手握住青薔薇之劍的劍柄。確認著白皮革那如吸住手掌一般的感觸並一口氣地將劍拔出,然後把鞘扔在地上。


刀身為從窗口照入的月光所籠罩,反射出青白色的光芒。

少女坐在十米前的空中,像是對那種光感到厭惡似的眯起了雙眼,用增添了幾分寒意的聲音說道。

「這就是你的答案了吧,小子。好啊……既然如此,至少,讓你不帶痛苦地死去吧。」

抬起右手,只伸出食指指向優吉歐。

最高祭司在使用神聖術的時候似乎不需要詠唱術式。但即便如此,只要她想發動攻擊術,就應該存在著兩個無論如何都無法跳過的階段。

也就是,元素的生成和加工。哪怕是熱元素也好冷元素也好或者是其他的屬性也好,要創造元素並賦予它形體再將其擊出,不管是怎麼樣的高手都要耗費兩秒。

因此,優吉歐在最高祭司開始動用右手的瞬間,已經把愛劍架在右肩上了。

Adminstrator的指尖上,出現了水色的光點。

「哦……喔!」

這就是,最後的劍。最後的秘奧義。

艾恩葛朗特流突進技,《Sonic Leap》。

耳畔間再次回響起桐人的聲音。

——聽好了優吉歐,秘奧義會使我們的身體動起來。但是,不能讓身體單純地隨著它動。

——而是要與秘奧義化作一體,依靠踢蹬腿腳和揮動手臂來加速。能做到這一點的話,你的劍就會比風更快地擊中敵人。

究竟,練習了多少次呢。還有失敗了多少次,一臉趴在草地上呢。

還有,聽到過多少次桐人那愉快地大笑著的聲音呢——。

優吉歐的劍閃耀著青草的顏色,拋下破風之音便疾馳于空中。

最高祭司收起嘴邊的笑容,張開了右手。

冷元素在即將化作冰針被射出時,便被觸碰到它的青薔薇之劍啪的一聲彈開了。緊接著,優吉歐那使盡渾身解數的秘奧義與Administrator的手掌——不對,是與在她的手前方五厘米展開的紫色薄膜猛烈碰撞。

遠勝于剛才的沖擊和轟鳴聲襲向優吉歐。

能夠阻隔一切金屬武器的屏障將經過了加速的Sonic Leap也抵擋了下來,不過由細微的神聖文字所組成的薄膜散開了幾重波紋,並激烈地震動著。

就這樣用使出全力往下壓進去的話,屏障應該會和幾分鍾前一樣發生爆炸才對。這次一定要想辦法抵抗住那股壓力,然後把吊在右手腕上的短劍刺向Administrator。只要能夠做到這件事,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無妨。

「破……碎……吧……!!」

優吉歐將所有的力量貫注到依舊留有秘奧義的光輝的青薔薇之劍中,叫喊道。

盡管最高祭司一言不發,但嘴邊的笑容已經消失。彩虹色的光在她眯起的雙眼深處卷起了旋渦,伸出的右手的五指也被可怕地彎曲起來。

之所以沒有用左手發起攻擊,估計是因為掌中還握著敬神模塊吧。嘴上說著要殺了優吉歐卻還沒有把它扔掉的理由,是還沒有放棄將他變為騎士呢,還是有著其他的用途呢。

不過,如今再怎麼想也無濟于事了。眼下要使這最後的攻擊成功——哪怕用盡剩余的全部力氣與體力,也一定要成功,僅此而已



「嗚……喔喔喔喔喔————!!」

優吉歐竭盡全力迸出發自腹底的最後的氣勢,就在這時。

超出預想的現象再次在眼前發生。

青薔薇之劍開始一點點地,陷入到紫色的屏障之中。

屏障本身仍未消失。盡管如此,愛劍的尖端卻確實地,逐漸地割開了那些本應能阻隔一切金屬的神聖文字——不對,是穿了過去。

並不是幻覺。證據就是,最高祭司的銀色雙眼也被睜得渾圓。

突然,狀況有了變動。

在空中抵禦著優吉歐的劍的Administrator突然往後遠遠地跳開。

屏障也在瞬間後退,失去了支撐點的青薔薇之劍在響起「咂咻!」的一陣尖銳的劍戟聲後,便被一下子揮至正下方。刀刃一接觸到地面,厚厚的毛毯就沿著一直線被割開了長達數Mel。

優吉歐並不清楚剛才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就這麼在這里停下行動,會遭到最高祭司的攻擊術。盡管手腳因為先前絞盡了渾身的力氣而變得沉重,但優吉歐還是為了馬上作出反擊而猛蹬地面。

可是,這次是敵人早了一步。最高祭司在後退的同時生成了新的元素,它們向著優吉歐飛了過去。就在他擺出秘奧義的架勢時,綠色的光點已經近在咫尺。

優吉歐出于本能地解除架勢,用青薔薇之劍守護住身體。緊接著,綠色閃光伴隨著風元素爆炸,隨之產生的強烈暴風再次把他吹到南側的牆邊。

幸運的是,最高祭司大概跳過了加工元素的過程。如果她不是單純地釋放元素,而是使用風刃之術的話,說不定優吉歐就會被砍斷一只手或腳了。

然而,這也帶有不幸。這次後背撞上的並非如上次那樣是平坦的玻璃窗,而是連接著窗與窗的巨大柱子。

柱子上附有模仿大型刀劍而制的裝飾,優吉歐是撞到了那柄劍的劍腹後才摔到地上的。如果仿制劍不是側腹朝外,而是劍刃朝外的話,那麼即便那是裝飾品,他也應該會因此受重傷吧。在這層意義上來說大概還是算幸運的,不過那陣足以令人窒息的痛苦,使他無法馬上站起來。

——必須要動起來。這次真的是,貨真價實的神聖術了。

優吉歐一邊這麼說給自己聽,一邊拼命地撐起上半身。

最高祭司似乎後退到了床的另一側,在昏暗的黑影之中只能看到銀發的光芒。這是連Sonic Leap也無法觸及的距離——可是,神聖術當然能夠輕松地攻過來。再這麼趴在地上,絕對會被殺掉。

「嗚……咕……」

呻吟著,姑且是抬起了右膝。但是,沒法往腳里使力。不論怎樣地想要站起來,它都僅是不住地抖動,不聽使喚。

——還不能放棄。還不可以放棄。在這里放棄了的話,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回到這個房間里來的啊。

——不對。是為了什麼,才活到現在的啊。

「咕……哦,喔……!」

優吉歐把後背靠在黃金的仿制劍上,用青薔薇之劍代替拐杖,好歹是支撐住了身體。當背後猛撞到柱子時,自己受到的似乎除了撞傷還有刀傷,而血粒正從其上面滴滴答答地落下。

明明從倒下到站起來花了五秒以上,最高祭司卻不知為何沒有追擊過來。她依舊在二十米的前方為黑暗所籠罩,保持著沉默。

好一會兒後,不在這個充滿了絕對性的寂靜的房間里就無法聽見的細語聲,輕輕地回響開來。

「…………那柄劍……嗯哼,是這麼回事啊……」

優吉歐沒能夠理解這句話語的意思,往垂下的右手邊悄悄一瞥。

正刺在地面上的青薔薇之劍。吊在手腕上的赤銅之短劍。Administrator所說的「那柄劍」,究竟是指哪一邊呢。

優吉歐的直覺輕聲地告訴他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就在他想出答案之前——

滿布于中央大教堂最上層的寂靜,被既非優吉歐亦非Adminstrator的某人的奇怪叫聲所打破了。

「咿,咿,啊咿咿咿咿!!」

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後,便看到約四五米開外處的地板正呈圓形下沉著。那是連向下層的升降盤。增加了些許音量的聲音,再次從升降盤與毛毯之間空出的縫隙間傳出。

「請,請,請幫幫忙啊最高祭司猊下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吵耳的尖叫聲,毫無疑問是方才落到了第九十九層上的元老長丘德爾金所發出的。

聽到混雜著悲鳴的呼喊聲後,Adiministrator無聲地從黑影中走出,站到床的一端自言自語起來。

「……為什麼那個家伙會隨著年月變得像個嬰兒一樣呢。差不多到該重置的時候了嗎。」

優吉歐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雙眼盯著一下一下地輕輕搖頭的最高祭司,一邊逐步向房間的西側退去,與升降盤拉開距離。

雖然圓盤依然在下降,但是它的速度絕不算快。距離到達下層,載上丘德爾金並再次上升重返到這里,還需要花上幾十秒吧。

——他本是這麼想的,然而在地板和圓盤之間空出的,僅二十Cen左右的縫隙所形成的階梯上,有一雙煞白色的手抓在洞穴的邊緣上。

「嚯哦哦哦哦哦!!」

第三次的怪聲響起,圓溜溜的頭部也隨之從縫隙中出現。寸毛不生的禿頭被染得一片通紅,元老長強行將自己的身體拉了出來,伴隨著「砰」的一聲癱倒在地上。

與剛才落到下層前向優吉歐狠狠地擺了一番架子的他相比,裝扮本身並無不同。可是,漲得渾圓的紅與藍的小丑服的各處皆被撕裂,稍稍癟了下來。

向筋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不斷喘著粗氣的丘德爾金瞥了一眼後,

「……你那個樣子是怎麼了?」

Administrator用冰冷的聲音說出這麼一句。

另一方面,優吉歐也產生了某種震驚的感覺。在殘破不堪的小丑服下窺見到的元老長的手腳和胴體,就如枯枝般瘦細。盡管如此,頭還是肥大而渾圓,使得他的身姿簡直就像小孩子塗鴉里的火柴人那樣。

那麼,最初在大浴場里看到他時,是什麼使他的小丑服膨脹起來的呢。就在優吉歐心中生起了這麼一個疑問的時候,丘德爾金對站在他僅數米遠處的優吉歐渾然不覺,站起身來並以直立不動的姿勢開始了辯解。

「稟,稟告最高祭司猊下,想必鄙人的這番模樣令您感到不快了吧,不過這是鄙人為了誅滅叛逆者們,進而守護威名永在的公理教會的激烈戰斗的結果!」

在羅嗦了這麼一通後,或許丘德爾金是因為注意到了最高祭司那一絲不掛的姿態,他的新月形的雙眼睜得如同滿月。緊接著,把雙手啪地蓋在臉上,渾圓的頭部變得通紅滾燙,同時尖聲地叫喚道。

「哈啊!!喔嚯哦哦哦噢!!這萬萬不可,猊下您這寶貴的軀體讓鄙人不敢當啊,鄙人的眼睛要被亮瞎了,要變成石頭了哦哦哦!!」

就在他不勝感激而又誠惶誠恐地說個不停時,卻又大大地張開手指的縫隙,其內的眼珠正閃閃發光。看到丘德爾金的這副模樣,就連最高祭司也不得不用左手遮住胸部。她的聲音包含了如同凍結住的寒氣,被甩到了小丑的耳中。

「再不說正經事,我真的會把你變成石頭哦。」

「嚯喔喔!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邊扭動著細長的身體邊發出怪聲的丘德爾金,一聽到最好祭司的話便馬上停下了動作。紅得發燙的頭部,也轉眼間就變白了。

元老長突然猛地轉過身,以如青蛙般的動作跳動著靠近到剛被自己從中穿過的地上的大洞旁。升降盤依然落在第九十九層,仍未回來。

「得,得快點封鎖住這里!那幫家伙,那幫惡魔要!!」

「……你不是,去收拾叛逆者了嗎?」

「那,那那那是那個,雖然鄙人勇猛果敢地跟叛逆者們展開了一場戰斗以至于變成這副模樣,不過他們實在是一幫既卑鄙又陰險又毒辣的家伙……」

聽著尖聲地大吵大嚷著的元老長的話語的同時,優吉歐動用起半邊的頭腦思考起來。

丘德爾金所說的《叛逆者們》指的自然是被優吉歐凍在第九十九層的桐人和愛麗絲。哪怕元老長身為教會第二位的神聖術師,又哪怕桐人和愛麗絲處于身陷寒冰無法動彈的狀態,優吉歐都完全不認為他們會輸,而且看樣子丘德爾金果然是遭到了凌厲的反擊落敗而歸。

可是——也就是說,換言之。

優吉歐在無意識之中,從升降盤的洞口處,退開了一步,兩步。

恐怕是聽到了衣服摩擦時那些微的聲音而生疑了吧,接連地扯著各種各樣的借口的丘德爾金往優吉歐那邊一瞥。

窄小的吊梢眼被再次睜大。元老長用左手的指尖指向優吉歐,猶如忘記了自己的丑態一般氣勢洶洶地叫喚道。

「嚯啊啊啊!你,你,三十二號!你究竟在做什麼啊!別別別的什麼不好偏偏在猊下所處的《神界之間》拔出劍

來,這是何等的,何等的!現在馬上在這里趴下!」

「……………………」

但是,優吉歐已經幾乎沒再聽到丘德爾金所說的話。

他的雙耳捕捉到的是從樓下傳來的,輕微的振動音。厚重的升降盤正憑借術式的力量升上來的聲音。

元老長抓緊這個難得一見的好機會狠罵了一通後,也終于注意到那陣聲音,迅速閉上了嘴。

轉過身去,四肢趴在地上往地上的洞里窺探。

「嚯啊啊啊啊————!!」

發出了至今為止最大的悲鳴聲後, 他再次看向優吉歐,

「三,三三三三十二號!你在干什麼呀,快點到下面去啊!說到底就是因為你沒好好地教訓他們一頓才會搞成這樣的哦,可不是我的責任喲,猊下,希望您能夠對這一點多加理解…………」

丘德爾金以三寸不爛之舌喋喋不休的同時,正准備以四肢著地的姿勢往床的那邊爬去,但他的右腳卻——

被從地上伸出的一只手,猛地用力捉住。

「嚯咦哎哎哎哎————!」

丘德爾金翻出白眼慘叫起來,慌慌張張地晃動右腳。靴頭尖銳的小丑靴便隨之被脫下,他那短小的身軀也因為勢頭過猛而咕嚕嚕地滾落在地上。但元老長馬上就站起身來,朝著床的那邊一路狂奔,掀起了垂著的床單後便鑽進了床與地板間的暗影之中。

最高祭司站在床的里側,似乎已經對元老長的丑態失去了興趣,她依舊無聲地露出微笑並往地上的大洞俯視而去。原本優吉歐是打算只要發現她有攻擊的舉動就馬上砍過去,不過看來她是想先將新的入室者迎進來。

確認了這一點後,優吉歐也把視線移回到升降盤上。

捉住丘德爾金的鞋子的手依舊伸得筆直。黑色的袖子滑了下來,露出了纖細卻又充滿肌肉的手臂。

優吉歐已經被那只手拉起過多少次了呢。

不對,直到今天的這個瞬間,他都一直是被它牽著自己的手並前進至此的。哪怕優吉歐誤入企圖,與那只手的主人兵戎相見,這一點也未曾改變。

升降盤繼續上升著。

然後出現的是在戰斗中被打亂的漆黑頭發。再接著,是比透過玻璃所看見的夜空還要黑,比繁星釋放出更強的光的兩只眼睛。最後,是透出大膽笑容的嘴唇——。

「…………桐人……」

優吉歐以發顫的聲音輕聲地呼喚了友人的名字。盡管那是無法傳遞到距離十Mel以上的地方的音量,但摯友還是理所當然般的用雙眼看向身處牆邊的優吉歐,保持著笑容點了點頭。

溫暖而強有力的,和相遇時別無二致的舉止。隨即,升降盤響起沉甸甸的厚重聲音便停止了。

——桐人……你……

一種自己也難以名狀的感情在胸口的深處發疼。

可是這陣痛楚絕非令人不快的東西。至少,和敬神模塊插在腦中時的痛苦比起來,現在的疼痛要溫柔、難受、可愛得多。

堅定地凝視著呆站在原處的優吉歐,身為其搭檔兼劍術的師傅的黑衣年輕人,大膽無畏地抿嘴一笑,說道。

「喲,優吉歐。」

「…………明明都說了,讓你別來。」

姑且應了這麼一句後,搭檔一邊將仍抓在手中的丘德爾金的靴子遠遠地丟開,一邊露出更為爽朗的笑容。

「咦,我有老實地遵從過你的囑咐來著?」

「…………也是呢。你總是…………像這樣…………」

【蜂鳴器:看到這台詞總讓我聯想到鎧武里的紘汰和光實…哎呀剛好上星期那集里小葡萄黑化了呢】

心中的想法,卻無法形成後面的話語。

原本他是打算豁出自己的性命,依此來償還向摯友出劍的罪行的。抱著哪怕粉身碎骨也必須將作為最後的希望的Cardinal的短劍,刺進Adminstrator體內的覺悟。可是到最後,還沒有完成使命就與桐人再會了。

不對,錯了。桐人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才現身于此處的。

打破優吉歐的完全支配術,擊退元老長,在優吉歐仍生存的時候登上了第一百層。

——對,我還活著。而且,短劍還吊在右手上。那麼,現在正是應該戰斗的時候。那是,我現在應該做的唯一一件事。

優吉歐把視線從搭檔身上移開,看向房間的中央。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嘴角充滿了謎一般的笑容,靜靜地佇立在巨大的床的深處。鏡色的雙瞳中搖曳著青白色的月光,依舊令人無法從中窺探到任何感情。而優吉歐就只能看出她一邊俯視著新的來訪者,一邊反複思考著某些事情而已。

在再次開戰之前,必須要告訴桐人才行。最高祭司的肉體被能夠阻隔一切金屬的屏障守護著——而且恐怕那道屏障並不是完美無缺的。

優吉歐繼續把視線固定在最高祭司的身上,同時開始慢慢地向搭檔的所在之處移動。

突然。

目標的方向上,傳來了「咔嚓」的一聲輕快的金屬音。隨之把眼往右方一瞥。

然後,便看到在桐人的右側,有另一人從後方的柱子所投下的濃重影子中走了出來。

金色的秀發和鎧甲因青白色月光的照射,而更添上了一分清澈的光輝。左腰上別著帶有仿照花朵而制的護手的神器,金木樨之劍。緩緩地飄舞著的純白長裙。

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在第九十九層,優吉歐就已經目睹了她和桐人一同行動的樣子,可是再次看到並排而立的兩人,卻使得他的胸中又增一番劇痛。正向桐人身旁邁去的雙腳擅自地停了下來。

騎士愛麗絲首先看了看最高祭司,然後再望向優吉歐。

右側的臉上依舊包著繃帶,對于同時兼為高位神聖術士的整合騎士來說,只需一瞬間就能將右眼治好才對,而她使其維持原樣的理由,應該是為了讓自己接受那番痛楚。

愛麗絲那只注視著優吉歐的左眼中,充滿了混有好幾種感情的深藍色。與在第八十層的庭園再會時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完全不同,現在的那只眼睛能讓他強烈地感覺到,在那之中蘊含著她作為一個人的意志。

明明還沒有取回愛麗絲·青貝爾克的記憶,騎士愛麗絲的內心卻似乎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造成了這一點的人,毫無疑問是站在她身旁的黑發劍士。哪怕騎士愛麗絲的心曾如決不會融化的堅冰一般,桐人的話語也能夠傳達到其中。

如果——

Cardinal所說的被最高祭司保管于這個房間某處的《記憶的碎片》,能夠奪回愛麗絲的心的話。

那一瞬間,騎士愛麗絲就會變回優吉歐的兒時玩伴愛麗絲·青貝爾克。

但恐怕與此同時,與桐人彼此交心,收劍入鞘,克服了失去右眼的痛楚,下定決心和他一同向公理教會挑戰的騎士愛麗絲則會消失。

而那正是優吉歐最大的願望,同時也是他一直奮戰至今的理由。然而,現在的愛麗絲本人,是怎樣看待這個事實的呢。另外,桐人……甚至會向與自己拼死相爭了一番的副騎士長法娜提歐伸出援手,而他真的希望騎士愛麗絲消失嗎……

優吉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呼出,然後強行地將這番思考堵截住。

眼下,必須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最後的戰斗中。自己之所以能夠考慮這麼多,是因為Administrator正在靜觀著狀況,但她隨時都有可能再次發起攻擊。

優吉歐把視線從愛麗絲身上移開,再次定睛凝視房間的深處,開始繼續移動。他一邊踏著從背後的窗戶照入的月光,一邊一步步地橫著走動,終于到達了桐人的身旁。

優吉歐再度把出鞘的青薔薇之劍插在地上,用它支撐住自己的體重的同時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而桐人則對他低聲說道。

「受傷了嗎。跟我的攻擊……無關吧?」

「………………」

他打算輕描淡寫地將在樓下的戰斗帶過——聽到帶有搭檔的這番意圖的話語,優吉歐情不自禁地緩了緩嘴角並說道。

「你的劍一次都沒有打中啊。就是一不小心,背後撞到了柱子上而已。」

「所以說先等我們趕上來不就好了嘛。」

「……我說啊桐人,將你們攔下來的人可是我啊。」

「那種程度怎麼可能攔得住我的腳呢。」

低聲地交談了一會兒後,優吉歐感覺到彼此都變回到在八十層分別前……在修劍學院的宿舍里朝夕相處時的兩個人了,心中的疼痛也為之淡薄了些許。

可是,這並不代表發生過的事情就能被一筆勾銷。不管和桐人交談多少話語,敗給最高祭司的誘惑、向摯友拔劍以對的罪行都是不會被減輕的。

優吉歐合上了嘴,用力地握住愛劍的柄部。

桐人也無言地往大廳深處定睛凝視了一會兒後,緊張地低聲問道。

「那就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嗎。」

站在桐人的另一側

的愛麗絲作出了回答。

「說的沒錯。……和六年前相比,沒有絲毫變化……」

或許是聽到了兩人的對話,最高祭司在此時終于打破了漫長的沉默。

「哎呀哎呀……這個房間里還是第一次有這麼多客人到來呢。我說,丘德爾金,你不是說過小愛麗絲和非常規小鬼就交給你來處理的嗎?」

隨即,垂在床側的長布就從內側被掀起,碩大的頭顱砰的一聲從中冒出。元老長丘德爾金一邊朝著預測錯誤的方向使勁地擦拭著額頭,一邊尖聲地叫喚道。

「嚯,嚯咿!這,這是那個,鄙人為了猊下,勇猛果敢、如獅子猛進般地戰斗了……」

「這我已經聽過了。」

「嚯啊!這,這不是鄙人的錯啊!都是三十二號手下留情,僅把那幫叛逆者的半身冰凍住才會變成這樣的……而且,那個三十號,那個下作的金閃閃騎士混賬,什麼好事不干,偏偏敢對我使出記憶解放術!當然,區區金閃閃小丫頭的小把戲,沒能碰到我一根汗毛就是了,嚯嘻嘻嘻!」

「……唯獨那家伙……」

愛麗絲以包含了冰冷殺氣的聲音低語道。而丘德爾金對此渾然不覺,他把身體轉過一圈後,一邊仰望著站立于床上的Administrator,一邊扯著他那尖細的嗓音喋喋不休道。

「說到底,就是因為一號和二號太破舊了啊!肯定是他們的癡呆傳染到三十號身上了!」

「唔嗯。……你啊,給我消停一會兒。」

Administrator的話聲剛落,丘德爾金就閉上了嘴,躺倒在床上一動不動。但是雙眼仍睜得渾圓,毫不客氣地打量起一絲不掛的最高祭司來。

Adminstrator幾乎對元老長的行徑無動于衷,而是用她銀色的瞳孔凝視著愛麗絲,隨之稍稍側首。

「雖說貝爾庫利和法娜提歐都快到該重置的時侯了……不過小愛麗絲才用了六年左右吧?看起來也不像是理論回路發生了錯誤……。果然是那邊的非正規單位【Irregular Unit】造成的影響吧?真有趣呢。」

優吉歐幾乎無法理解最高祭司所說的話語。可是,從銀發少女的語氣聽來,不知怎的讓他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那簡直就像是看待著自己飼養的羊,或者干脆說是如同對待道具一般的聲音。

「我說,小愛麗絲。你有些話想對我說,對吧?我不會生氣哦,盡管說吧。」

Administrator一邊作出模糊的微笑,一邊在床上無聲地走出一步。

而愛麗絲就如被看不見的牆壁所壓迫著一般,往後退下了一步。

優吉歐把視線往她一瞥,便看到騎士的側臉上失去了血氣,變得比月光還要蒼白,薄薄的嘴唇也緊閉著。可是愛麗絲就在這里止住腳步,用不知何時脫去了黃金護臂具的左手指尖,輕輕地觸碰包住右眼的繃帶。仿佛從這粗糙的破布中得到了力量一般,她把收回的右腳再一次往前邁出。

咔。

厚厚的毛毯就如不存在的一般,尖銳的腳步聲作響。面對支配者,黃金的騎士並未屈膝跪下,而是昂首挺胸,凜然地說道。

「最高祭司大人。我等光榮的騎士團,在今日迎來了毀滅。毀滅于站在我身旁的僅兩名叛逆者的劍下。……還有,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毀滅于你連同這座塔一並建立起來的無窮無盡的貪戀和欺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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