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Alicization Exploding 第十八章 地底世界大戰 人界曆三八〇年十一月七日 午後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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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魯斯的殘光將分隔兩個世界的門染成血一般的紅色。

「東大門」。

這座由神所建立,三百多年來一直阻隔人界與黑暗界的巨大建築物現在就要崩塌了。

在五千名人界守備軍與五萬名侵略軍無聲的注視當中,原本等同于無限的天命耗盡的那一瞬間,大門就像巨獸發出瀕死前的吼叫一樣,讓整個世界因為轟鳴聲而震動。最後聲音成為不祥的遠雷,甚至以西傳到人界的央都聖托利亞,以東到達暗之國的帝宮黑曜岩城,讓全地底世界的居民都抬頭仰望天空。

數秒後──

高達三百梅爾的大門中央出現了一條裂縫。接著由內側迸發出白色光芒,在東西兩側布陣的士兵眼里留下了烙印。

裂縫隨即分散出無數分枝並延伸到大門每個角落,白光也追隨著裂縫呈網狀擴散開來。緊接著,門兩側就出現被燃燒著的火焰包圍的巨大神聖文字。

廣大的戰場里,只有兩個人理解「Final Tolerance Experiment(最終負荷試驗)」這串文字列代表什麼意義。

幾乎在文字燃燒殆盡的同時。

東大門就放射出直達天際的閃光,從上部開始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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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喔……」

從指揮車扶手上探出身子的瓦沙克‧卡薩魯斯忍不住發出興奮的聲音。

「『最終負荷實驗』嗎?這連好萊塢電影都相形遜色了啊。跟AI比起來,還是奪走這種影像技術比較好吧,兄弟?開一家VFX(注:視覺特效)工作室的話,馬上就能變成億萬富翁了喲。」

聽見他這麼說的加百列‧米勒,目光雖然被這一大壯觀畫面所吸引,但還是冷靜地指責對方:

「很可惜,影像無法保存到媒體里面。因為這個世界的所有物體都不是由多邊形構成。是只有連結到STL者才能看到的豪華秀。」

東大門已經有一半變成無數的瓦礫崩落了。雖然發出猛烈的轟聲與震動,但是所有巨大岩塊在快撞上地面之前就發出光芒融化消失。照那個樣子看起來,門的殘骸並不會成為障礙物。加百列翻動漆黑的毛皮披風從擺設在指揮車屋頂上的寶座上站起來,接著走向十侯之一的暗黑術師公會總長蒂伊‧艾‧耶爾所設置的大型骷髏頭。

放在小桌子上的骷髏頭,似乎是具有聲音傳達能力的魔法小道具。只要向這個母骷髏說話,聲音就會傳遞到將軍們帶在身上的子骷髏。雖然比不上史崔克裝甲指揮車的多通道複頻通訊系統,但是效率比每次都得派出傳令兵要好多了。

加百列低頭看著骷髏空虛的眼窩,然後以符合「暗黑界皇帝兼暗神貝庫達」身分的冷峻聲音說道:

「暗之國的將兵們!你們引頸期盼的時刻來了!殺盡所有生物!搶光所有的財物吧!蹂躪他們────!」

從陣形的各處都湧出了大于大門崩壞聲的「喔~喔~」吼叫。往上舉起的無數蠻刀與長槍,反射夕陽光後發出血色光輝。

黑暗領域軍的第一陣是由五千名山地哥布林族、五千名平地哥布林族、兩千半獸人族、一千巨人族,總計一萬三千名兵員所構成。戰略是先讓他們展開突擊,觀察敵軍的對應。

加百列一邊迅速往前方揮落舉起的右手,一邊發出作為這場戰爭游戲玩家的第一道命令:

「第一陣──開始突擊!」

***

構成五萬侵略軍第一陣的哥布林部隊右翼,指揮著五千名山地哥布林族的是名為柯索吉的新任首領。被卷進暗黑將軍夏斯達叛亂騷動而喪生的前任首領哈卡西,總共有多達十七名的兒子,而柯索吉就是其中之一。

哈卡西在曆代首領當中向來是以最為殘忍與貪心著稱。柯索吉雖然也繼承了它大部分的資質,但是又更青出于藍,在丑陋的相貌下同時也隱藏著哥布林族罕見的高度智慧。

今年二十歲的柯索吉,已經對暗之國的五個種族──也就是人族、巨人族、食人鬼族、半獸人族以及哥布林族中,哥布林族為何被歸類為最底層這個問題思考了五年以上的時間。

哥布林在五族當中確實是最為矮小,力量也最弱。但是過去它們可以靠數量彌補這些不利的要素,事實上在古老的「鐵血時代」,它們就和半獸人與人族(黑伊武姆)進行了對等的戰斗。

最後戰亂隨著所有種族的疲憊而終結,締結了五族和平條約,哥布林族的首領也在暗之國的最高機關十侯會議里獲得一席之地。但是實際上條約並不是完全公平。山地哥布林與平地哥布林分配到的領土都是北方貧瘠的荒地,所以無法獲得保有所有族人溫飽所需的作物與獵物,小孩子也因此經常挨餓,老年哥布林更是不斷地死去。

也就是說,哥布林被其他種族的首領擺了一道。

其他種族為了壓抑成為哥布林族最大優勢的數量,把遼闊但是貧瘠的土地推給它們。因此哥布林族到現在都為了要生存下去而耗盡心力,根本無法發展文明。不要說像黑伊武姆那樣以設備完善的教育機構來訓練小孩子了,它們甚至得為了減少吃飯的嘴而把小孩放在船上流走。它們當然也知道漂流到其他種族領土的小孩子們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只要有肥沃的土地與充分的資源,現在士兵手上握著的就不會是由劣鐵所鑄造的蠻刀與板金鎧甲,而是能給予它們精心鍛造出來的鋼鐵制裝備。也可以讓它們好好填飽肚子儲備天命,學習劍技與戰術。將來甚至可能習得由黑伊武姆獨占的暗黑術。

這樣的話,就沒有人敢再稱哥布林是下等種族了。

柯索吉的亡父哈卡西也經常為對于黑伊武姆的憤怒、忌妒與劣等感所煎熬,但是卻沒有思考該怎麼辦才好的智慧。最多就只知道在這場大戰里立下戰功,好獲得皇帝貝庫達的寵愛。

老實說那實在太愚蠢了。怎麼可能立下戰功呢?光是看全軍的配置就能知道了。

應該是暗黑術師總長教唆皇帝這麼做的吧。那個女人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犧牲兩支哥布林族,才會把「打前鋒的榮譽」推到它們身上。她企圖趁打前鋒突襲的哥布林被傳說的惡鬼,也就是人界的眾整合騎士像砍蘿蔔般擊倒時,從安全的後方發動暗黑術將他們全燒死,然後獨占所有的功勞。

──怎麼可能讓你稱心如意。

但是,當然還是無法違背命令。降臨到黑暗界的皇帝貝庫達,即使承受暗黑將軍夏斯達一瞬間干掉兩名哥布林首領與暗殺公會頭領的攻擊也毫發無傷。皇帝是絕對的強者,而暗之國的鐵則就是必須得遵從強者的命令。

但那個黑伊武姆的女人就另當別論了。現在柯索吉也是十侯之一,所以立場算是對等。沒有必要乖乖遵從那種壞心眼的奸計。

對哥布林族下達的命令其實相當單純,就是打頭陣展開突擊並殲滅敵軍。

就這麼簡單。沒有提到在術師們從後方降下火焰前必須撐住戰線。所以有機會從這里找到那個女人的盲點。

柯索吉在大門崩塌之前,就偷偷對心腹的隊長們下達了指令。

當子骷髏喀噠喀噠地震動下顎來傳達皇帝的突擊命令時,它就把手伸進鎧甲底下,取出事先准備好的小小球體。現在隊長們應該也有同樣的舉動。

過去是東大門的岩塊隨著轟然巨響完全崩落,變成光後消失無蹤。

在眼前展開的筆直山谷深處,可以看見許多火把以及武器、防具發出閃亮的光芒。

那是白伊武姆的守備部隊。

他們身後充滿了足以讓山地哥布林族取回光榮時代的豐饒土地、無限的資源以及勞動力。

怎麼能在這里被當成墊腳石呢?就讓再次迎接一名無能首領的可悲平地哥布林族,以及比它們更加愚蠢的半獸人們負起這個責任吧。

柯索吉用左手緊握住球體,右手高舉起厚厚的開山刀,以渾厚的聲音大叫:

「你們這些家伙,緊緊跟著我!突擊────!」

***

「第一部隊,拔劍,准備戰斗!修道士隊,准備詠唱治愈術!」

擔任人界守備軍副司令的整合騎士法那提歐‧辛賽西斯‧滋充滿張力的聲音貫穿了夜色。

「鏘鈴──!」的武器出鞘重唱響徹于山谷之間。限制過數量的火把讓鋼鐵劍身發出紅色光芒。

從終于崩塌的東大門後方,可以聽見地鳴般的轟然巨響逐漸逼近。

哥布林急促的腳步聲、半獸人緩慢的腳步聲,以及巨人宛如以大槌敲打地面的腳步混雜在一起,與無數的吼叫互相重疊。那是人類過去從未聽過的,名為戰爭的巨獸所發出的咆哮。

距離大門兩百梅爾的防衛線上,僅有的三百名衛士光是要停留在現場就已經相當不容易。稍有一點差錯,隊伍就算在尚未交戰的情況下瓦解

、分散也不奇怪。對所有的衛士來說,不要說戰爭了,這根本是他們首次經曆賭上性命的實戰。

之所以還能堅守崗位,完全是因為三名整合騎士的背影。他們就站在比防衛線最前列還要前面的地方。

負責左翼的是「霜鱗鞭」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

中央是身兼部隊指揮官的「天穿劍」法那提歐‧辛賽西斯‧滋。

而右翼則是「熾焰弓」迪索爾巴德‧辛賽西斯‧賽門。

三名騎士身穿在黑暗中依然綻放美麗光芒的全身鎧甲,雙腳穩穩踏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著敵軍。

騎士們心中也存在恐懼與膽怯。雖然和衛士不同,他們都擁有實戰經驗,但幾乎都是和暗黑騎士的一對一戰斗。連副騎士長法那提歐,甚至是後方指揮第二部隊的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辛賽西斯‧汪都沒有跟如此大規模的軍隊戰斗過。

而且身為人界支配者的公理教會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教會也喪失了其象徵的絕對正義很長一段時間。

很諷刺的是,站在這個戰場的騎士們,最後的依靠竟然是過去應該被「合成秘儀」破壞掉的唯一一種感情。

迪索爾巴德‧辛賽西斯‧賽門毅然挺起胸膛等待著敵軍,並以右手指尖默默地撫摸握著熾焰弓的左手無名指上那只戒指。

屬于最古老整合騎士一員的他,耗費了超過百年的歲月在守護人界北方的秩序上。

像是擊退黑暗領域想越過盡頭山脈的入侵者、驅逐領地內出現的大型魔獸、逮捕偶爾會出現的犯了禁忌的罪人。從很久之前,他就放棄思考自己為什麼會被賦予這些任務。他對自己是從神界被召喚而來的騎士這一點深信不疑,于是對于地面上的人類生活沒有一絲興趣。

經常讓這樣的迪索爾巴德產生困惑的,是經常會在天亮之際降臨的不可思議夢境。

那是一只晶瑩白皙的小手。小手的無名指上那只簡樸的銀色戒指正發出光芒。

那只手撫摸他的頭發並碰了碰他的臉頰,接著輕搖他的肩膀。

然後可以聽見溫柔的呢喃聲。

──親愛的,快起床。天亮嘍……

迪索爾巴德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個夢。因為他認為事情要是傳進元老長的耳朵,就會被用術式消除掉。而他不想失去那個夢。因為自從他以騎士的身分醒過來時,左手無名指上就帶著一只戒指,而這只戒指的設計感就跟夢中那只小手上的發光戒指一模一樣。

那個夢是自己在神界時的記憶嗎?如果在這個下界完成身為騎士的使命,獲得回歸天上的允許,是否能夠再次與那道聲音的主人重逢呢?

迪索爾巴德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把這個疑問──或者可以說是願望隱藏在心底深處。

但是半年前,讓中央聖堂產生劇震的大事件當中──

迪索爾巴德與反叛教會的兩名年輕人戰斗,即使用上了武裝完全支配術也還是被打敗。以未曾見過的劍術擊破熾焰弓之火的黑發年輕人,在戰爭結束不久後說出令人難以相信的話。

整合騎士並非從神界被召喚過來。他們跟生在人界的一般民眾一樣,只是被封印記憶並塑造成騎士而已。

實在無法相信應該代表至高之善、絕對秩序、完美正義的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會做出這樣的惡行,欺騙了所有騎士。但是那兩個年輕人擊退了副騎士長法那提歐、騎士長貝爾庫利、元老長裘迪魯金,最後到達中央聖堂的最上層,甚至從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手中獲得了勝利。如果他們只是一般的反叛者,劍上面不可能寄宿著如此的力量。

其實一開始與他們戰斗時就知道了。從他們直率的劍招里,感覺不到一絲的虛偽與欺瞞。

這樣的話,夢里那只小手的主人就不是在神界,而是出生在地上的人類了。

了解這才是真實的時候,迪索爾巴德有了成為騎士以來首次出現的舉動。他把左手的戒指抱在胸前,從雙眼里流下淚水。

因為人界的人民和整合騎士不同,天命最長也只有七十年左右。這就表示,迪索爾巴德知道再也無法和稱呼自己為「親愛的」的那個人碰面了。

但他還是決定回應騎士長貝爾庫利的要求前往決戰之地。

即使是遙遠過去的事情,他還是決定守護那只小手的主人與他共同生活的這個世界。

也就是說,讓整合騎士迪索爾巴德‧辛賽西斯‧賽門在面對暗之國的龐大軍勢還能不退半步的力量,就是應該已經被刪除的一種感情──亦即「愛」的力量。

雖然不知道他的這些心事,但是站在同一個地方的騎士法那提歐、騎士艾爾多利耶也都各自為了心愛的人而戰。

迪索爾巴德的右手從戒指上移開後,就從擺設在旁邊地面上的巨大箭筒里同時抓出四枝鋼箭來。

然後把它們一起架在水平舉著的神器──熾焰弓上。

武裝完全支配術的詠唱已經幾乎完成。法那提歐他們似乎打算儲備戰力,但是迪索爾巴德的奧義在混戰中無法發揮力量。在消費愛弓一半天命的覺悟下,整合騎士用力吸了口氣,接著叫出最後一句術式:

「Enfance armament!」

紅蓮。

從銅之大弓上迸發的巨大火焰,火紅地照耀出靠近到兩百梅爾前方的眾侵略者身影。

架在弓弦上的四枝箭也都纏繞著鮮紅火焰並發出光芒。

「──吾是整合騎士迪索爾巴德‧辛賽西斯‧賽門!站在吾面前者,將遭火焰燒至尸骨無存!」

雖然本人沒有記憶了,但是八年前從北部邊境的小村莊里帶走一名少女時,他也同樣如此自報姓名。但是解開厚重鋼制頭盔的現在,他的聲音在帶有豐富抑揚頓挫的情況下高聲響起。

騎士的手指解放被拉到極限的弓弦。

隨著「滋咚!」的轟然巨響,四條火線呈放射狀被發射了出去。

這場之後被稱為「地底世界大戰」的戰爭,最初的犧牲者正是從山谷左側往前突進的平地哥布林族士兵們。

平地哥布林族的新首領西勃利沒有像山地哥布林族的新族長柯索吉那樣的智慧與謀略,只是體格與臂力相當突出的年輕人。因此面對即使單人也擁有壓倒性戰斗力的整合騎士也沒有任何策略,只是魯直地命令五千名士兵進行突擊而已。

迪索爾巴德的四枝火箭從正面貫穿了密集跑在一起的平地哥布林軍,發揮出最大的效果。第一擊就有四十二名哥布林步兵瞬間被燒成灰燼,它們周圍的士兵也因此產生動搖。但是它們的突擊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秩序,絕大部分嗜血的蠻兵直接踏過同族被燒焦的尸體、撞飛膽怯的伙伴後繼續著毫無秩序的疾驅。

迎擊的迪索爾巴德再次把四枝箭架到熾焰弓上。

他這次不再放寬瞄准的目標,直接把整束箭發射出去。

纏繞著烈焰的大槍命中隊伍正中央,引發了猛烈的爆炸。許多士兵發出尖銳的悲鳴,一邊被高高地轟飛了出去。雖然造成超過五十名的犧牲者,但平地哥布林的突進依然沒有停止。

當然不可能停下來。並進的兩哥布林族後面還有兩千名半獸人族與一千名巨人族緊追著,一旦停下來就會被軀體大出數倍的他們踩扁。

即使眾平地哥布林沒有像山地哥布林族新首領柯索吉那樣具體的想法,還是對被輕視為最低層種族以及遭受虐待懷有憤怒與怨恨。而哥布林認為人界人民,以它們的話來說是「白伊武姆」將會變成地位比它們低下的奴隸,于是就把這些感情轉變成對于人界人的憎惡。

首領西勃利那以哥布林來說異常強壯的雙臂緊握著粗獷的戰斧,這時它高舉起斧頭發出猙獰的吼叫聲:

「你們幾個!先把那個弓箭手干掉!包圍起來後把他砍成碎片!」

「喔啦啦啦──!干掉他!干掉他!干掉他!」

戰斗的吼叫聲在五千名士兵中擴散開來。

迪索爾巴德默默承受著龐大的憤怒與殺意,接著第三次發射火箭。雖然又有五十只以上的哥布林變成木炭,但敵人部隊依然沒有停止突進。

當敵我雙方的距離不到五十梅爾,迪索爾巴德就收起熾焰弓的火焰,切換成一般的射擊。他以猛烈的速度從箭筒里抓出鋼箭,進行沒有瞄准目標的亂射。他的一枝箭最少可以貫穿兩只甚至是三只哥布林。

可以看見拔劍的衛士迅速跑到這樣的迪索爾巴德兩側。

「保護騎士大人!別讓那些家伙的刀刃傷害到他!」

如此大叫的是一名才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衛士長。他雖然將藉由不斷練習所熟悉的兩手用大劍擺在身體前方。但是劍尖卻微微發抖。

迪索爾巴德很想表示「退下吧,不要逞強了」。因為他認為年輕衛士們雖然受到眾騎士嚴格的指導,但心理與技術都尚未到達能承受血戰的領域。

但他還是吸了一大口氣才低聲叫道:

「抱歉。左右拜托你們了。」

「交給我們吧!」

衛士長咧嘴豪爽地笑了起來。

數秒後──

平地哥布林士兵殺過來的蠻刀,與衛士隊迎擊的長劍就發出了首道尖銳的碰撞聲。

***

在這數秒之前。

峽谷的中央,副騎士長法那提歐‧辛賽西斯‧滋正用以這個世界的常識來判斷的話相當奇妙的姿勢來迎擊敵軍。

站立的她雙腳大大地張開,並且呈現往左側身的姿勢。舉到肩膀高度的右手上緊握著神器──天穿劍的劍柄。但是拳頭卻是朝上,水平倒著的劍柄底部則是用鎧甲的護肩支撐著。

另一方面左手則伸向前方,以手掌撐著天穿劍的劍身。如果加百列與瓦沙克看見這副光景,應該會浮現同樣的感想吧。也就是──她看起來就像架著來福槍的狙擊手一樣。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確可以算是狙擊手。法那提歐一面讓往這邊殺到的敵軍靠到極限的距離,一面尋找著最有效果的狙擊點。

迪索爾巴德的熾焰弓能夠以射箭方式來放寬或者縮小攻擊范圍,不過天穿劍就只能夠朝著單點發射極細的光線。因此就算對著龐大的敵軍發射效果也不大。

應該瞄准的是身在敵陣某處的指揮官──也就是某名暗黑界十侯。

黑暗領域的軍隊是被力量與恐懼所控制。一般士兵絕對服從指揮官,不論面臨什麼狀況都會遵照命令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為止。但反過來看,這就代表只要擊斃指揮官,全體就會瞬間喪失統率。

──我們過去也是這樣。

法那提歐霎時有這樣的感概。

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死亡的消息,差點讓整合騎士團在一夜之間崩壞。是靠著貝爾庫利的話才讓陷入極端混亂的騎士們振作起來。

──我們的使命與存在的意義是遵從最高司祭與元老院的命令嗎?

──錯了。是要保護在人界里生活的民眾。

──只要有保護他們的意志,我們到死為止就一直是騎士。

事實上也不是所有騎士都理解這些話並且遵從騎士長。因為來到這個戰場的騎士甚至不到二十個人。

但是他們所有人都有戰到最後一人也要贏得戰爭的意志。而共赴死地的五千名衛士應該也是一樣。這就是他們與黑暗領域軍隊的決定性差異了。

法那提歐把愛劍的劍鍔靠近脫掉銀色面罩後的素顏,瞪大了雙眼仔細觀察敵軍。

發出震地聲響往前突進的哥布林部隊,這個時候已經逼近到一百梅爾的距離。右翼的迪索爾巴德開始用武裝完全支配術來攻擊,鮮紅的爆炸火焰兩三次照亮了夜晚的天空。

這剎那間的光輝──

終于讓法那提歐發現了尋找的目標。

像是在驅趕打前鋒的哥布林部隊一樣,從後方中央不斷往前進的眾多巨大影子。他們是體格超出人類兩倍以上的巨人族。站在最前面,而且身材比周圍巨人高出一個頭的雄偉身軀,正是屬于過去曾經見過一次的首領,也就是十侯之一的西古羅西古。

巨人是自尊心強到甚至可以說極為高傲的一族。只以身體大小作為優劣判定尺度的他們,內心甚至瞧不起暗之國實質上的支配階級,也就是有著淺黑色皮膚的人類。

這樣的話,只要在戰端開始前一擊打倒族長,他們應該就會產生很大的動搖吧。

法那提歐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屏住呼吸並呢喃:

「Enhance armament!」

傳出低沉震動般的聲音後,天穿劍的劍身就包裹在宛如太陽(索魯斯)的白光當中。

法那提歐將銳利劍尖射出的直線對准西古羅西古跑在遙遠彼方的巨大身軀,接著尖聲大叫:

「光線啊──貫穿他吧!」

震動的空氣發出「滋啪──!」的聲音,凝縮了索魯斯力量的眩目熱線貫穿了戰場。

***

「……開始了……」

整合騎士連利‧辛賽西斯‧推尼賽門邊聽著遠方連續的爆炸聲,邊丟出這麼一句呢喃。

連利是志願防衛人界的七名上位騎士之一。也就是說,他是能夠獨自擔下不少守備軍戰力比率的主力中的主力。

但是他現在抱住膝蓋所蹲著的地點,卻不是本來應該站的位置,也就是守備軍第二部隊的左翼最前列。此處是遙遠後方某座儲備物資用的微暗帳篷里的一個角落。

他忍不住逃走了。

十幾分鍾前,他趁著開戰前的混亂跑開,找到無人的帳篷躲進去後,就只是屏住呼吸並豎起耳朵。

連利之所以做出這樣的舉動,理由跟他參加守備軍的動機可以說完全一樣。

失敗作。

被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做出這種判斷的連利,根本沒有盡到什麼整合騎士的責任,就被冷凍了長達五年的時間。原本是為了洗刷這個汙名而投身戰場,但是在最後的最後卻承受不住恐懼。

雖然已經從連利的記憶里頭刪除,但他過去在薩查庫羅伊斯南帝國里是被稱為難得一見的天才劍士。稚齡十三歲就來到央都聖托利亞,隔年便完成在四帝國統一大會里獲得優勝的壯舉,被封為整合騎士。

因為「合成秘儀」而喪失至今為止的所有記憶,以騎士的身分醒過來之後,他依然顯示出優秀的劍術天分。以特異的速度被任命為整合騎士,最高司祭也親手賜予他神器。

當要下賜秘藏在中央聖堂里的神器時,並非由最高司祭或者騎士選擇武器。實際上是完全相反,是由神器來選擇自己的使用者。選擇的依據是騎士的靈魂與神器記憶之間產生的某種共鳴現象。

連利與他的神器,兩片一組的飛刀「雙翼刃」確實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但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一直沒辦法發動上位騎士的證明,也就是武裝完全支配術。

光是這樣,就足以讓最高司祭對連利失去興趣了。而在他之後成為整合騎士的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所具有的壓倒性才能,也讓連利的存在意義變得更加薄弱。

理論上來說,這件事情的責任算到連利身上也未免太殘酷。因為愛麗絲的才能可是足以讓她一下子就躍升為騎士團第三名,甚至還被賜予最強、最古老的神器「金木樨之劍」。但實際上連利就因此被蓋上失敗品的烙印,也被強制進入漫長的睡眠狀態。

遭到元老長用「Deep freeze」術式變成冰雕的瞬間,他所感覺到的是巨大的缺陷感。

自己欠缺了某種重要的東西……所以才會即使和雙翼刃產生共鳴也無法支配它。

經過漫長的時間,連利再次醒了過來。

當時正處于讓中央聖堂產生激蕩的反叛事件當中。常駐的騎士們甚至是騎士團長貝爾庫利都被擊敗,身為王牌的愛麗絲也陷入生死不明的狀態,在元老長裘迪魯金的判斷下連利才得以被解凍。

但是連利還是沒辦法盡到自己的責任。在完全覺醒前裘迪魯金與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就被擊斃,好不容易能夠動彈的他所看見的是整合騎士團陷入極端混亂的狼狽模樣。

代替最高司祭肩執掌指揮權的貝爾庫利,要求他參加對抗暗之國大規模侵略的絕望任務。

法那提歐、迪索爾巴德、愛麗絲等上位騎士雖然曆經了敗北,但是回應要求而奮起的他們在連利眼里看起來卻是比之前更加耀眼。

只要和他們共同行動,說不定就能了解自己到底欠缺了什麼,以及為什麼神器不願意回應自己。

原本蹲在大廳角落的連利畏畏縮縮地站起來並舉起自己的手。貝爾庫利用力點了點頭並把大手放在連利肩上,然後只說了一句「拜托你了」。

但是──

初次的戰場,甚至是初次面臨實戰的沉重壓力卻遠超過他的想像。遠在一千梅爾外的龐大黑暗軍勢所散發出的殺意與欲望,形成揮之不去的金屬味如浪潮般襲來,當連利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逃走了。

──站起來。得回到自己擔綱的位置去才行。現在不戰斗的話,我就永遠是失敗作了。

在躲進去的帳篷當中,他數次這麼激勵著自己。

但是在連抱住膝蓋的雙手都還沒松開時,沉重的地鳴與凶猛的吼叫聲就宣告已經開戰。

「…………開始了…………」

連利再次這麼呢喃。

感覺裝備在腰部兩側的一對飛刀就像在指責主人般微微震動了起來。

但已經回不去了,現在還有什麼臉回去站在相信自己的騎士長與眾衛士面前。

──有沒有我在都是一樣。無法使用武裝完全支配術的上位騎士,待在那里反而礙事。當他一邊浮現藉口般的思緒,一邊准備把兩膝之間的臉埋得更深一點時──

帳篷入口處傳來細微的聲音,連利嚇得全身震動了一下。

「緹潔,這里怎麼樣?」

「難道是來找我的嗎?」當連利

不像個騎士而怕到整個人僵住時,就又聽見另一道聲音。兩道聲音似乎都來自于年輕女性。

「嗯,這座帳篷應該沒問題。羅妮耶。把學長藏在深處,我們就守在入口吧。」

***

巨人族的首領西古羅西古,是一名相貌堂堂,下巴長著銅色胡須,有著一頭蓬發而且小山般身軀上有無數傷痕縱橫的傳說級斗士。

以最純粹的方式實現黑暗領域「有實力者可以支配一切」這條唯一法律的,應該就是他們這些巨人了吧。從他們快要懂事的時期開始,就不斷進行比賽力量、技術、膽量的篩選,藉此決定出比暗黑騎士團還要嚴密的地位順序。巨人族的領地位于黑暗領域西方的高原地帶,原本應該會大量湧出的巨獸與魔獸卻陷入經常性枯竭的狀態。這是因為巨人們各種的成長儀式都以它們為目標,所以這些動物也就被狩獵殆盡了。

巨人族為什麼如此嚴格要求自己維持強者的身分呢?

因為不這麼做的話,他們的靈魂,也就是「人工搖光」將會崩壞。

黑暗領域的亞人四種族,是將人類的「精神原型」封進非人肉體的極扭曲存在。為了防止意識崩壞,就需要精神的安全閥。

比如說哥布林族,就是藉著將因為矮小身軀產生對人類的劣等感轉變成怨恨與憎惡等能源來保持自我。

巨人族反而是靠著獲得對人類的優越感來壓抑是人且非人的扭曲靈魂。

所有巨人都認為,至少在一對一的時候絕對不會輸給人類。這就是他們的精神依靠,也是絕對的鐵則。所以才會對年輕人們施加已經是過量的成長儀式,即使因此而刪減了種族的總數也要提升個體的優先度。

所以──

被召集到這個戰場的千名巨人族戰士,個性雖然沉默寡言,但是都燃燒著強烈的斗志。對于他們這些在古老「鐵血時代」後才出生的世代來說,這是首次經驗的大規模戰爭。

族長西古羅西古認真地想著:

要在首次的突進就把敵人全軍屠殺殆盡並結束戰爭。

不給皇帝貝庫達當成軍隊主力的暗黑騎士團、暗黑術士團以及拳斗士團出場的機會。藉由不用他們也能獲勝來證明巨人族才是最優秀的種族。

拿到的子骷髏喀噠喀噠地震動下顎傳達皇帝的突擊命令時,西古羅西古就感覺到刻劃在全身的舊傷痕瞬間帶著熱度。他認為這是至今為止空手撕裂的無數大型魔獸力量轉移到自己身上的證明。

「──踩扁他們!」

以轟雷般聲音所發出的,就只有這麼一句命令。

光是這樣就夠了。和周圍可靠的勇士們同時舉起右手的巨大戰錘,西古羅西古接著就震撼著大地開始突進。

前方的谷底擠滿了人界的士兵。

對于身高達三梅爾半的巨人來說,那脆弱到幾乎和哥布林矮小的身軀沒有兩樣。裝備著的劍甚至比剛出生的岩鱗龍嘴里的牙齒還要小。

要徹底擊潰、踢飛、撕裂他們。

刻劃在西古羅西古靈魂里的優越意識電路開始變得火熱,爆出快感的火光。他四角形的下巴扭曲,露出了凶暴的微笑。

剎那間──

異樣但並非首次體驗到的感覺從脊椎下方往上閃過。

寒冷且令人麻痹。就像是被冰針貫穿一樣。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嘗過這樣的感覺。那是在村子不遠的「雛鳥山谷」深處,進行最初的試練。當他去拿噬咬鳥的蛋,而母鳥從頭上飛降下來時……

西古羅西古一邊持續突進一邊瞪大雙眼,尋找著感覺的來源。

眾人界人的隊伍前面,谷底正中央的地方可以看見一個小小的人類。對方有著長發與纖細的身軀。女人──是身穿閃亮銀色鎧甲的騎士。

過去曾經看見過一次在盡頭山脈上面飛舞的人界龍騎士。雖然想著降下來的話就要把他打扁,但對方只是在上空盤旋了兩三次後就直接飛到山脈內側離開了。

那種家伙算得了什麼。

但是,那個女騎士的黑眼睛。

明明距離三百梅爾以上,西古羅西古卻能明確地感受到從騎士身上發出來的視線。那里面沒有任何一絲絲原本應該存在的恐懼與膽怯。

相對的,眼神里存在的是選定、瞄准獵物後的冷靜透徹。

…………我變成獵物了?

我這個巨人族的首領,也就是暗黑界五族中最強戰士的西古羅西古?

「咿咕……」

從他喉嚨深出發出不符合嚴厲外表的沙啞悲鳴。

力量從雙腳流失,右手的大錘也變得異常沉重。西古羅西古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前傾倒。

下一刻──

發出「滋啪!」一聲至今為止從未聽過的低吼,女騎士架起的劍上就有一道刺眼的閃光一直線發射出來。閃光輕易地貫穿跑在西古羅西古前面的巨人右胸。

如果西古羅西古沒有跌倒,光線接下來就會貫穿他的心髒了吧。

不過白光還是把巨人族首領紅色蓬松長發的一部分,以及獵物牙齒所制成的耳環還有右耳一起蒸發掉了。

接著又貫穿兩名跑在後面的友軍頭部,奪走他們的性命後才終于化成細微光粒消失無蹤。

一瞬間喪失所有天命的三名巨人,就像圓木一樣整個倒了下去,而西古羅西古則幾乎沒有意識到他們的死亡。就連頭部右側被燒焦的劇烈疼痛,在侵襲他的巨大感情面前都像是被小蟲刺到一樣。

那種感情,也就是恐懼。

西古羅西古狼狽地癱坐在地上,下巴不停地抖動著。

當他目擊暗黑將軍夏斯達引發的叛變騷動時,雖然驚訝但還是沒有感覺到恐懼。幻化成黑色龍卷風的夏斯達所殺死的,不過就是虛弱的暗殺者與兩只哥布林而已。雖然不得不承認皇帝貝庫達的實力,但他不是人類而是遠古的神明,所以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那麼小的一個女騎士,為什麼可以讓自己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恐懼?

對方不過是人類,這個西古羅西古怎麼可能會嚇得腳軟。

「不可能……不可能。騙人,騙人的!」

巨人族首領在燒焦的頭發冒煙的情況下如此呻吟著。

這絕對不可能。自己不可能會害怕。越是這麼想,腦袋深處就出現越多白色火花,產生強烈的疼痛。他的嘴與舌頭高速產生痙攣,開始不停地流出變成奇妙聲音的發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殺了殺了殺了殺了……」

這個瞬間,建構在西古羅西古搖光中心的堅固「主體」──身為最強者的自我形象,與腳軟而無法站立的「狀況」造成了無法回避的沖突,讓Lightcube里的光量子電路開始崩壞。

從巨人的雙眼迸發出鮮紅光芒。

「殺了,殺了,殺────────────」

在呆立于周圍的巨人族戰士茫然注視下,西古羅西古忽然跳了起來。

他把巨大戰錘像是小樹枝般呼呼揮舞著,然後以凶猛的速度再次開始突擊。

他將待在前方的同族往左右兩邊撞開,轉眼間就趕上打前鋒的哥布林部隊。毫不減慢速度就沖進部隊當中的他,腳下立刻傳來許多濕濡的聲音與尖銳的悲鳴,不過意識逐漸崩壞的巨人根本無法認知到這一點。

只有「殺掉那個女騎士」這個命令像鬧鍾一樣不停在腦袋里響著。

***

總而言之,平地哥布林族的首領西勃利與巨人族的首領西古羅西古都太看輕整合騎士這個存在了。

不過只有率領侵略軍前鋒右翼的山地哥布林族首領柯索吉不一樣。它從重大的犧牲當中,學習到整合騎士擁有壓倒性武力的事實。

哥布林與半獸人的大部隊挖開盡頭山脈北邊堵塞的洞窟,並且入侵盧利特村的行動就是由柯索吉所策劃。雖然它本身在黑曜岩城里走不開,不過它派了兵員給自己的三名親兄弟,並唆使半獸人族一起實行入侵作戰。

但是卻只獲得慘澹的結果。在接到部隊全滅,兄弟也全都陣亡的報告而感到愕然的柯索吉面前,好不容易才拖著一條命逃回來的少數士兵們,嘴里叫喚著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

它們說,總數超過兩百頭的哥布林與半獸人聯合侵略部隊,只因為一名騎士與一只飛龍就落敗了。

雖然是很難相信的一件事,但柯索吉沒有愚蠢到會浪費付出這麼大代價才學會的教訓。他下定決心,再也不做出正面挑戰人界整合騎士的愚蠢行為。

但這次的大舉侵略行動,皇帝貝庫達對山地哥布林下達的正是這樣的命令。

暗黑術師的首領蒂伊‧艾‧耶爾應該相當清楚整合騎士的恐怖之處吧。所以才會對皇帝獻上這個作戰計畫。把哥布林、半獸人與巨人族當成棄子,在山谷里制造出無秩序的混戰狀態,然後用暗黑術把他們和所有整合騎士一起燒死。

既然皇帝認可了蒂伊的作戰,自己也只能遵從命令。柯索吉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來思考對策。該怎麼樣才能實行這魯直的突擊命令,又能夠從前方

整合騎士以及後方暗黑術師的死亡夾擊下逃走。

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奇策,正是他發給屬下的那些灰色小球。

一接到皇帝的命令就往谷底突進的柯索吉,在遙遠前方發現了一名身穿閃亮鎧甲的高大整合騎士。

雖然那不是在盧利特村里毀滅侵略部隊的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而是她的弟子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但柯索吉根本無從判斷。不論如何,對于哥布林族來說,他就是散布無情死亡的惡魔。

「好……丟出去吧!」

距離騎士不到五十梅爾時,柯索吉發出了新的命令。

同時也用力捏碎握在自己左手里的小球。

裂開的小球隨著啪嘰一聲冒出小小的火花。當然那並不是火藥之類的東西。現在的Underworld里,不存在這種文明等級的物體。

另外也不是由術式所生成的熱素。被裝進球體中央的,是只棲息在山地哥布林族的聖地,也就是暗之國最北邊火山的「火打蟲」這種小型甲蟲。不小心把它壓扁的話就會噴灑高溫火焰,讓手受到燒傷。

包裹住火打蟲的灰色球體,這也是將產在北方的一種苔類以索魯斯曬乾,磨成粉末後精制並且再次烘乾所制成。只要一點火就會冒出大量煙霧,本來是用來制造狼煙。但是柯索吉卻利用跟暗殺公會同樣的濃縮技術,把該物體的效果增強了數十倍。

結果──

柯索吉與手下一起丟出去的苔球,就變成了強力的煙霧彈。被火打蟲點著的球體,不斷冒出讓人看不到眼前的煙霧,覆蓋住東西向峽谷的左半部。

即使哥布林的眼睛再怎麼好,在這樣的煙霧中也很難進行作戰。

但是柯索吉的計策並不是趁著煙霧打倒敵人。在沖進濃密的煙霧之前,它喊出了第三個命令:

「小子們,快跑啊────!」

它迅速把開山刀收回背上的刀鞘,雙手撐到地上。身材本來就相當矮小的哥布林,趴下來的話就只有人類膝蓋以上左右的高度。而地面附近的煙霧比較淡,還算可以看見敵兵的位置。

族長柯索吉與五千山地哥布林兵完全無視艾爾多利耶與衛士隊就穿越他們,持續往山谷深處跑去。

皇帝的命令就只有突擊敵軍。並沒有指定敵軍的什麼地方。柯索吉訂下的計畫是錯開敵方主力,尤其是整合騎士,直接襲擊應該待在後面的補給部隊。

躲到前線部隊後面去的話,就能回避暗黑術師與食人鬼弓兵之後一定會從後方降下來的同時攻擊。等到整合騎士與衛士隊受到火焰與箭的毀滅性打擊後,再回過頭來給他們致命的一擊,如果敵軍依然強大的話,只要逃進無限寬廣的人界就可以了。

就這樣,在寬百梅爾的山谷內同時展開的三處戰端,就只有北側在沒有流血的情況當中進行了一陣子。

這時候在艾爾多利耶背後布陣的人界守備軍第二部隊的衛士們,終于開始發現身為指揮官的上位整合騎士,連利‧辛賽西斯‧推尼賽門在不知不覺間就消失了。

***

守備軍的第一名犧牲者,是第一部隊前線右翼一名剛步入老年的衛士。他當時正在迪索爾巴德身邊奮斗著。

原因是來不及用盾牌擋下哥布林投擲過來的手斧。

他原本是長年在威斯達拉斯西帝國禁衛軍里擔任小隊長的下級貴族。劍術雖然相當不錯,但天命已經快要接近降下線前端也是不爭的事實,斧頭陷進他滿是皺紋的脖子後已經造成了致命傷。即使在後方待機的修道士隊緊急詠唱治愈術,也來不及彌補他受到的傷害。

迪索爾巴德立刻停止弓箭的亂射,准備對倒地的老衛士施行高等治愈術。但是衛士卻搖了搖頭,一邊吐出大量鮮血一邊大叫:

「不行!這是我這個老頭的天職與天命……騎士大人,我們的國家,就拜托……你……了…………」

下一刻,生命力放射出一定程度的空間神聖力,然後老衛士就死亡了。

迪索爾巴德咬緊牙根,把老衛士的生命轉變成熾焰弓的火焰,射穿了投出手斧的哥布林士兵。

之後守備軍的衛士也零散但是不斷地出現陣亡者。而數十倍于他們的亞人們同樣唯唯諾諾地遵從毫無慈悲心的突擊命令,然後命喪于戰場之上。

在戰場上分散開來的大量天命神聖力,幾乎都變成光粒朝天空升去──

峽谷的遙遠上空。

一只飛龍趁著夜色滯留在空中。

天命就旋轉並濃縮到身穿黃金鎧甲,穩穩站在龍背上的整合騎士身邊。

***

根本沒有可以藏身的時間與地點。

連利只能在物資帳篷深處陰暗地點縮起背部,維持抱膝的姿勢等待靠近的人影。

采光用圓洞透下來的些微光線所照出來的,是兩名年紀看起來大概十五六歲的少女。其中一個有著漂亮的紅發,另一個的頭發則是深茶色。在看來像學院制服的灰色束腰外衣與裙子上又加了輕裝鎧甲,左腰上掛了細長的直劍。連利不認得她們,而且從裝備的等級來看,應該不是騎士而是一般民眾擔任的衛士吧。

奇妙的是深茶色頭發的少女所推著的金屬制椅子。這張以四個輪子代替椅腳的椅子上,坐著一名深深垂著頭的黑發年輕人。連利的視線被他的臉給吸引了過去。

大概是二十歲左右吧。對方除了瘦得驚人之外,右臂也欠缺了肩頭以下的部分。乍看之下,只有他比兩名少女還要柔弱的印象。但是青年左臂緊緊抱住的兩把長劍──即使收在劍鞘里依然散發出壓倒性存在感的兩把武器,讓連利一看就知道是優先度高于雙翼刃的高等神器。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獲得正式所有權就不用說了,其實光是像那樣放在膝蓋上,應該就需要等同于整合騎士的臂力。但茫然凝視著空中的青年看起來實在不像有那種力量。

當他想到這里時,少女們似乎也注意到蹲在暗處的連利,于是迅速吸了口氣並停下腳步。

紅發少女以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速度將右手伸向劍柄。

在她拔劍之前,連利就用沙啞的聲音說:

「我不是敵人……抱歉嚇到你們了。我可以站起來嗎?會讓你們看見我的雙手。」

「……好的。」

等待少女以僵硬的聲音回應,連利才緩緩站起身子。在保持高舉雙手的狀態往前走了一兩步之後,從屋頂洞穴照射進來的殘光就讓最高級的鎧甲與兩邊腰部的神器發出閃亮光芒。少女們猛然屏住呼吸,急忙挺直了背杆。離開劍柄與椅子的右手,放到左胸前做出敬禮的動作。

「騎……騎士大人!失禮了!」

連利搖了搖頭來制止鐵青著臉准備繼續道歉的紅發少女。

「沒有啦……是嚇到你們的我不好。而且我已經……不是整合騎士了……」

雖然後半部已經變成幾乎快聽不見的呢喃聲,但兩名少女還是露出驚訝的表情來眨著眼睛。也難怪她們會覺得困惑。因為從連利背上垂下來的鑲邊白色披風,以及胸甲中央那個閃閃發亮的十字加上圓形的公理教會紋章,正是他身為整合騎士的證明。

連利邊像是想用右手指尖遮住公理教會紋章,邊從他自嘲般扭曲起來的嘴里說出真相:

「我剛才丟下自己擔綱的區域逃到這里來了。最前線已經開始戰斗。現在由我負責指揮的部隊應該產生了很大的騷動。甚至已經出現犧牲者了。即使是這樣還躲在這里無法動彈的我,哪還有資格當什麼騎士呢?」

他咬緊了嘴唇,然後稍微抬起視線。

可以看見紅發少女瞪大的楓葉色眼睛里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額頭上垂了短短的灰色頭發。圓滾滾的臉頰輪廓。以及看不出一絲騎士剛毅印象,宛如女孩般有著長睫毛的雙眼──這就是被封在十五歲稚齡當中的失敗品騎士。

當連利馬上要把眼神從最討厭的己身容貌上移開時──

紅發少女就像又被其他事情嚇到了一樣以一只手遮住嘴角。

「…………?」

連利一疑惑地皺起眉頭,就換成少女伏下視線輕輕搖了搖頭。

「抱……抱歉。沒什麼事……」

代替就這樣低下頭的紅發少女,至今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深茶色頭發少女往前走,以細微但堅定的聲音自報姓名。

「請恕我們怠慢了。我們是隸屬于補給部隊的羅妮耶‧阿拉貝魯初等練士以及緹潔‧休特里涅初等練士。而這位是……桐人上級修劍士。」

「桐人」。

一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連利就因為過于驚愕而發出小小的叫聲。

他聽過這個名字。那不就是半年前,只靠兩個人就攻進中央聖堂的反叛者其中之一嗎?連利就是為了迎擊他們而被解凍,但是因為來不及覺醒而無法與其對戰。

那麼就是這名瘦削的劍士打倒了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嗎?他欠缺的右臂就是那場戰斗留下來的傷痕嗎?

連利不知道為什

麼就是感覺被這名露出空虛表情的青年壓迫,于是右腳就退了一步。名為羅妮耶的嬌小少女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以極認真的口氣繼續表示:

「那個……我無法對騎士大人您的狀況有任何的評論。因為我們雖然是守備軍的一員,但是也沒有到前線作戰,而是像現在這樣退到了後方。但是……現在絕對要守護騎士愛麗絲大人托付給我們這個人……就是我們的任務。」

愛麗絲──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

在各方面都與連利完全相反的年輕天才騎士。現在這個瞬間應該也單獨留在前線,准備著守備軍的秘策,也就是發動大規模的術式。

連利因此而承受了更加強烈的自卑感,這時露出認真表情的阿拉貝魯初等練士像是要把他逼入絕境般繼續表示:

「騎士大人,我知道這是任性的要求……但可否請您助我們一臂之力呢?老實說,光靠我們兩個人,可能連對付一只哥布林都有問題。但我們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得保護桐人學長!」

羅妮耶眼睛里的眩目光芒,讓連利眯起眼睛。

他認為那是把自己的使命確實刻劃在心里,下定決心即使損失所有天命也要完成使命的人才擁有這樣的光芒。

──既然是初等練士,那就表示還沒有從學校畢業,連這樣的女孩子都有的東西,我到底是忘在哪里了呢?還是說,當我以整合騎士的身分從這個人界醒過來時就已經欠缺了呢……

連利聽著從自己嘴里傳出的沙啞聲音。

「我想……待在這里就沒問題了。指揮守備軍第二部隊的是騎士長貝爾庫利閣下,如果可以突破那位大人的防守,那麼人界也等于是完蛋了。那時逃到任何地方下場都是一樣。我在戰爭結束前都打算坐在這里。要待在附近的話,就不要打擾我……」

把語尾融化在無聲的歎息中,連利再次回到帳篷深處重重坐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

山地哥布林族首領柯索吉投出去的煙霧彈也不斷在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所負責的最前線左翼炸裂。趁著現場布滿濃煙的機會,大量的山地哥布林就像從大網目的布料流下的水一般鑽過了防衛線。

連利與兩名少女衛士都無從得知,它們的目標正是殲滅人界守備軍最後方的補給部隊。

***

構成巨人族首領西古羅西古靈魂的光量子聚合體,也就是搖光的崩壞正急遽進行著。

但是崩壞並非全體性,而是不斷在局部造成重大傷害,所以在搖光完全停止機能前還有一陣短暫的時間。而這種現象也產生了某種「副作用」。

由于西古羅西古數十年來不斷累積的對人族的憎惡與殺意一口氣解放出來,這些情感就從他的搖光溢出,經由控制LightCube Cluster的「Main Visualizer」,傳達到收納著副騎士長法那提歐靈魂的LightCube。

藉由想像力來直接控制事象。整合騎士們稱為「心念」的這股力量,暫時從身經百戰的騎士法那提歐身上奪走了行動的自由。

巨人族首領身高將近丈四梅爾的巨大身軀以恐怖的速度往前突進,並高高舉起右手上的大錘。

──為什麼不能動?

法那提歐雖然想毆打不聽話的雙腳,但是她甚至連握拳都辦不到。

就算對方是巨人族的首領,身為整合騎士圑副騎士長,怎麼可以因為被瞪一下就嚇得無法動彈。

雖然這麼對自己說道,但凍住的身體還是只能保持右膝跪地的狙擊姿勢。

和騎士長貝爾庫利比試時,雖然舉起長劍卻一直無法踏出腳步──她曾經有這樣的經驗。但是那時感覺到的,是被騎士長沉重但是帶有某種溫柔的氣息包圍住,而現在卻完全不同。全身都承受著宛如被帶有鐵刺的皮帶層層綁住一般的疼痛。

巨人族首領西古羅西古一邊發出異樣的叫聲,一邊撞開應該是友軍的哥布林與半獸人往這邊沖過來。這時距離已經不到五十梅爾。

一對一的話,他應該不是自己的敵手才對。

暗黑界的十侯里,法那提歐只承認暗黑騎士團長夏斯達的實力。以前和他對戰時,曆經超過三十分鍾的激斗才一個不小心被對方砍破面罩,看見法那提歐的素顏後夏斯達就收起劍來,這對法那提歐來說是相當屈辱的經曆。

但就連那個時候,她都不認為自己落敗了。因為貝爾庫利的嚴格命令,與暗黑騎士戰斗時禁止使用武裝完全支配術。這樣的話,自己就不可能會輸給夏斯達以外的對手。光是被瞪住就嚇得無法動彈更是難以想像的事。

但是超越法那提歐理解力的現實,已經一刻一刻逼近到眼前。

距離巨大鐵錘完全落下已經剩不到十秒鍾的時間了。得立刻站起來重新舉出長劍迎擊才行。只要能夠互砍,屬于稀有神器的天穿劍不可能會輸給西古羅西古那把粗陋的鐵錘。

但就是站不起來。逼近到被無形枷鎖束縛的法那提歐眼前後,雙眼發出紅黑色光芒的巨人族首領……

「殺了人類殺了殺了殺了──────」

一邊迸發出已經不像一句話的吼叫一邊轟然揮落鐵錘。

────閣下。

法那提歐以無法動彈的嘴輕聲如此呢喃。

下位整合騎士達基拉‧辛賽西斯‧推尼滋自從以騎士身分醒過來後,就一直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一個人。

並非身為支配者的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也不是騎士團長貝爾庫利。

副騎士長法那提歐才是達基拉盡忠的對象。達基拉深深被她近乎酷烈的激情,以及隱藏在這種感情背後的苦惱所吸引。

根據人界的基准來看,這種感情絕對屬于戀愛。

但是因為各種理由,達基拉完全封鎖了己身的感情。身為法那提歐直屬部隊「四旋劍」的其中一員,達基拉甚至舍棄了自己的容貌與姓名。只要能待在她的身邊,對達基拉來說就是喜出望外的幸福了。

四旋劍絕算不上下位騎士里的精銳部隊。法那提歐判斷某些實力不足的騎士單身前往進行前線任務會有危險,于是便聚集他們,藉由讓他們學習連攜技來提高生存率,這些人也就是所謂的「吊車尾部隊」。

因此最高司祭與元老長對他們的評價不高,事實上半年前的反叛事件里,就發生了四旋劍所有人都被兩名身為一般平民的學生打成重傷的丟臉失態。但是達基拉認為,無法好好保護法那提歐比自己的失態痛苦好幾倍。躺在醫院病床上時,達基拉有好幾次都覺得乾脆那時候就陣亡算了。

但法那提歐沒有斥責傷愈的達基拉等人,反而慰勞了他們辛苦。

脫下從沒有在公眾面前拿下來的銀面罩,美麗臉龐上露出微笑的副騎士長依序拍著他們四個人的肩膀並且這麼表示:

──我自己也差點喪命,還被反叛者們救了性命。你們沒有什麼好丟臉的。甚至可以說打了一場漂亮的仗。那個時候的「環刃旋舞」連攜技,是我見過的里面最為精彩的一次。

那個時候,在頭盔底下含著眼淚的達基拉暗暗下定決心。

下一次絕對不再讓敬愛的副騎士長受傷了。

而所謂的「下一次」就是這個瞬間。

雖然接到有指示之前都待在自己負責的區域不要亂動的命令,但是一感覺到法那提歐的模樣有異常,達基拉就單獨從隊伍里沖了出去。

距離單膝跪地的法那提歐,以及准備從她頭上揮落鐵錘的巨人族首領長達二十梅爾以上。

就下位騎士的身體能力來看,這不是能趕到的距離。但是達基拉以全身拖著光線,讓人幾乎看不清楚的速度疾奔,沖到法那提歐面前後,以兩手拿著的大劍抵擋轟然落下的鐵錘。

除了震動大地的沖擊聲之外,還有帶著紅色的閃光往外擴散。

達基拉的大劍和衛士們的劍比起來雖然算是神兵利器,但是優先度與上位騎士的神器之間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相對的,西古羅西古手中鐵錘的優先度則是因為灌注了「殺之心念」而提升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抗衡狀態僅僅半秒鍾就崩壞,大劍劍身上出現數條龜裂。下一個瞬間,劍就灑出脆弱的光芒並碎裂。達基拉立刻丟下劍柄,空手抵抗往下落的巨大鐵錘。

幾道鈍重的聲音透過身體傳出來。

雙手從手腕到上臂的骨頭全都出現了複雜的碎裂。

接著是令視界幾乎變成雪白的劇痛。從鎧甲縫隙噴出來的鮮血也飛散到頭盔表面。

「咕……嗚……喔喔喔!」

達基拉咬緊牙關,把快發出來的悲鳴轉換成振奮自己的吼叫,然後以頭盔的額頭阻擋雙手無法完全支撐的鐵錘。

鋼鐵的十字頭盔很輕易就被擊碎,從達基拉的脖子、背骨以及雙膝傳出刺耳的聲音。疼痛化為灼熱的火焰竄遍全身,視界也變成一片鮮紅。

但下位騎士達基拉‧辛賽西斯‧推尼滋還是沒有倒下。

法那提歐就在身後。不能讓這把丑陋的武器整個揮

落。

──這次一定要保護大人。

「咿……咿啊啊啊啊啊啊!」

從十字頭盔的變聲機能解放出來,尖銳的叫聲立刻從達基拉的喉嚨迸發。

由全身傷口滴落的血液,幻化成藍白色火焰包裹住達基拉。

火焰聚集在粉碎的雙手上,產生了眩目的爆炸。鐵錘立刻被反彈回去,連同西古羅西古巨大的身軀也被轟飛到十梅爾以外的後方。

達基拉聽著巨人倒地的沉重地鳴,自己也跟著緩緩擁到地上。

「……達基拉!」

耳邊聽見了類似悲鳴般的叫聲。

──啊,法那提歐大人叫了我的名字。

──到底隔了多少年呢?

失去頭盔,露出小麥色綁成短辮子的頭發與帶有雀斑的臉頰,達基拉就倒在副騎士長伸出的手臂里露出些許微笑。


達基拉是在薩查庫羅伊斯南帝國海邊的小村莊出生長大。雙親都是沒有姓氏的貧窮漁民,天生體力就不輸給男性的她,一邊幫忙雙親工作一邊健康地成長著。

這樣的她,在十六歲時犯下了禁忌。也就是喜歡上了大自己一歲的同性好友。

當然她不可能做出告白這樣的舉動。因為太過于痛苦,達基拉在深夜時到無人教會的祭壇上進行懺悔,並乞求史提西亞神的原諒。但是那座祭壇直接連結了中央聖堂的自動化元老機關,被認定為違反禁忌者的達基拉就被帶到公理教會,奪走所有記憶後變成了整合騎士。

雖然現在連名字都想不起來,但達基拉戀上的那名年長的少女,與副騎士長法那提歐有些相似。

在朦朧的視界當中,法那提歐的美貌嚴重扭曲,而達基拉則以平穩的心情凝視著從她長長睫毛滴下來的眼淚。

──副騎士長大人正為了我而哭泣。

沒有比這個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事了。經過漫長痛苦的日子,最後終于完成應該做的事情,現在內心只有死得其所的充實感。

「達基拉……不要死!我馬上幫你治療!」

悲痛的聲音再次于耳邊響起。

達基拉擠出最後的力氣抬起碎裂的左手,以發抖的指尖靜靜地擦掉從法那提歐臉頰滑落的淚滴。

先是露出燦爛的笑容,達基拉接著又把一直藏在內心深處的心意轉變成呢喃。

「法那提歐……大人……我會一直……喜歡……您…………」

這個瞬間,整合騎士達基拉‧辛賽西斯‧推尼滋的天命完全耗盡了。

騎士圑最初的犧牲者就這樣永遠閉上了眼睛。

我────我到底在做什麼!

法那提歐抱緊滿是傷痕的嬌小身軀,在內心這麼大叫著。

因為眼淚而扭曲的視界里,可以看見准備站起的巨人族首領西古羅西古,以及對著他猛然突進的其他三名「四旋劍」成員。

達基拉、傑伊斯、何布雷恩、吉羅。讓他們直屬于自己,是為了鍛煉、保護他們。雖然對他們說的話一直相當嚴厲,但他們全都是自己心愛的弟妹。但現在卻反而被他們保護,甚至還讓他們為了自己而喪命──

「…………不可饒恕!」

那不但是對西古羅西古,也是對她自己所說的一句話。

絕對不能再出現任何犧牲者了。為了達基拉,無論如何都要守護那三個人。

這樣的決心成為強度遠超過西古羅西古滾燙異常殺意的「愛之心念」,從法那提歐的靈魂里迸發出來。

綁住她全身的冰凍荊棘立刻就被融化了。

放下達基拉的遺骸,迅速站起身的法那提歐,右手已經握住無聲由地面浮上來的天穿劍劍柄。

這時前方揮舞著大劍沖過去的傑伊斯、何布雷恩、吉羅等三個人,正被西古羅西古左臂的一記橫掃一起轟落到地面。

寄宿在巨人雙眼里的紅光,就像大地遙遠底部的魔界之火一樣。連周圍的哥布林與半獸人士兵,都因為恐懼而停下了腳步。

「殺了……殺了……殺了────!」

茫然起身的巨人,嘴里發出異樣的巨大咆哮聲。但法那提歐內心已經沒有一絲恐懼。

她右手上筆直指向天空的天穿劍──

隨著低沉的震動聲纏繞著白色光芒。這道眩目的光輝,從劍尖往外延伸了五梅爾以上並保持這樣的狀態。

「殺了人類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

西古羅西古一邊以雙手舉起鐵錘,一邊朝著法那提歐跳去。

「……回到地底去吧。」

法那提歐如此呢喃,隨手揮下天穿劍。長度加倍的光刃,在空中留下白色殘像與鐵槌的打擊面接觸。

「滋啪」一聲清脆的聲音過後,巨大的武器就被砍成兩半。熔化的鐵屑從燒得火紅的切斷面往外飛濺。

又長又大的光劍直接碰到西古羅西古的頭──絲毫沒有減慢速度就一口氣往下砍到地面。以世界最大軀體為傲的傳說級斗士,在空中被砍成左右兩半的光景,讓後方的巨人族以及人界的眾衛士都說不出話來。

過去是西古羅西古的肉塊發出濕濡的聲音往下掉落,從兩塊肉塊的中央可以看見法那提歐舉起光刃發出輕快的嗡一聲,接著高聲叫著:

「第一部隊中央,前進!把敵人趕回去!」

***

迪索爾巴德的焦躁感因為平地哥布林族永無止盡的波狀攻擊而加深。

一對一戰斗的話,像哥布林兵卒這種對手,不論連續對付多少只對他來說都不成問題。事實上,前方被箭射穿以及被火焰燒死的尸骸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但是要獨自迎擊這廣范圍橫向排列,宛如波浪般推過來的敵兵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事。左右兩邊遠方的大部分敵人,就只能交給守備軍的衛士了。

如果比較個體的戰技熟練度,那麼衛士們應該高出敵兵許多才對。經過半年嚴格訓練鍛煉出來的劍技,確實比哥布林們任由力量揮舞的蠻刀還要迅速與銳利。但是如果要和整合騎士與眾哥布林之間的壓倒性差異比起來,衛士與哥布林之間的實力差距當然具有強烈的不確定性。光靠熟練度實在很難顛覆多達數倍的兵力差。

想把身上的強大力量分給所有衛士,迪索爾巴德這時就有這種痛切的想法。但是當然不存在這樣的術式。

屬下的衛士有的被複數的哥布林撲上去攻擊,有的因為疲勞到達界限而一個接一個失去生命。每當他們的悲鳴在戰場上響起,迪索爾巴德就會有自己的天命遭到急劇削除的感覺。

這就是所謂的「戰爭」,嗎?

和至今為止只是跨坐在飛龍上掃蕩入侵者,或者與暗黑騎士進行一對一決斗的戰斗方式完全不同。現在連隨著時間一刻一刻經過而不斷增加的死亡者人數都已經被算進戰略當中,可以說是丑陋的消耗戰。

這座戰場里,整合騎士的自傲根本沒有用處。

還沒嗎?還沒下達部隊退後的命令嗎?

早已經不知道開戰到現在已經過了多少時間。迪索爾巴德以右手的長劍砍翻逼進的敵兵,只要有點距離就用左手上的熾焰弓展開亂射。不知不覺已經失去冷靜的他,沒有注意到一部分敵兵開始做出奇妙的行動。

和山地哥布林的首領柯索吉比起來,平地哥布林族的新首領西勃利要愚鈍且殘忍多了。

當初西勃利只認為率領敵軍的整合騎士不過是跟大型魔獸差不多的存在。它內心認為對方不論再怎麼強也不過是一只白伊武姆,只要將其包圍並且擊斃就可以了。

但是一旦開戰之後才發現整合騎士比魔獸還要棘手許多,不論讓多少部下展開突擊都無法包圍他。會造成大爆炸的火箭一箭就能轟飛十名手下,就連一般的箭都能准確地瞄准腦門與心髒。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呢?

思考了一陣子後,西勃利做出了極為簡單且毫無慈悲心的結論。

就是讓士兵持續突擊,一直到敵人騎士的箭射完為止。

但是在毫無對策的情況下被命令進行突擊的士兵們當然也有「誰要白白送死」的想法。它們當中也有一些像西勃利那樣頭腦靈光的家伙在,雖然不至于抗命但還是盡可能做出保命的措施。

它們開始拿起倒地的同伴尸骸躲在後方,然後在距離騎士不近也不遠的地方左右移動來讓騎士當成箭靶。

如果是平常的迪索爾巴德,一定立刻就能識破這極為單純的計策。但是,筋疲力竭的衛士們持續發出的悲鳴,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削除他的冷靜。另外傍晚時分才開戰也對哥布林這一方較為有利。

敵人被擊斃的速度變得極為緩慢。

當迪索爾巴德注意到這一點時,就連准備得極為充分的鋼鐵箭矢也已經快要耗盡了。

「很好很好,箭終于射完了嗎?」

西勃利用扛在肩上的兩把蠻刀刀背用力搔著脖子露出奸笑。

無數同族橫尸沙場的殘忍光景,對它的精神也沒有太大的影響。父親與祖父曆經了過去令人鼻酸的「鐵血時代」,而西勃利就是從它們身上繼承了對于戰爭的強韌忍耐力。

就算有三分之一的伙伴

被干掉了,自己也還殘留著三千名以上的兵力。只要攻進白伊武姆們的國家,獲得充分的肉品與土地,就能夠再次増加部族的數量。

但是要獲得寬廣的領土,就必須得立下一定的功勞。首先就收拾掉這名穿著紅色鎧甲的整合騎士吧。

「很好,你們這些家伙,准備上陣了。把那個弓箭手包圍起來拖倒到地上。接著就讓本西勃利大人來取他的首級吧。」

對在周圍保持警戒的強壯且粗暴的心腹們做出指示,柯索吉就開始緩緩地往前走。

「……太大意了……」

迪索爾巴德低聲呻吟著。

他終于注意到黑暗中四處亂動的敵兵,不過是舉起尸骸來即席制成的稻草人。

不再瞄准心髒而是對准腳邊來解決操縱稻草人的哥布林後,再次往背後大箭筒伸去的右手卻只是抓了個空。

沒有箭的話,神器熾焰弓就跟一般的長弓沒有兩樣。雖然也能利用神聖術從鋼素當中制造出箭來,但那是只能在有時間詠唱術式的一對一戰斗才能使用的技巧。而且這座戰場上的空間神聖力幾乎全被在上空待機的整合騎士吸收,大氣應該變得相當乾枯才對。

迪索爾巴德邊咬緊牙根邊把熾焰弓的弦掛在左肩,然後再次從腰間拔出長劍。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有一群以哥布林來說算是高大的敵軍沖破黑暗急速往這邊靠近。它們的打扮也與之前對戰的那些雜兵不同。從胸口到腰間都覆蓋著厚厚的板金鎧甲,強壯的雙臂上則纏著打了鉚釘的皮帶。右手上握著甚至可以把牛一刀兩斷的厚重大柴刀。

迪索爾巴德又看見從這七只後面,有更加巨大──光看身高的話甚至超過半獸人的哥布林也往這邊逼近。

對方身穿鑄鐵制的烏亮鎧甲,雙手各垂著一把大斧頭,從晃動的頭上那色彩極為鮮豔的裝飾羽毛來看,它絕對就是一軍的將領了。

當哥布林隆起的額頭底下發出紅光的雙眼與迪索爾巴德的雙眸產生沖突的瞬間,周圍的空氣也宛如產生摩擦一般。在前線不停互擊的劍與蠻刀,發出的金屬碰撞聲逐漸遠去,最後完全中斷。眾衛士與哥布林默默地拉開距離,大口吞著口水來注視著雙方將領的對峙。

迪索爾巴德以左手制止想跑過來的數名衛士。小心翼翼地擺出右手的劍,然後以低沉又沙啞,但能聽得相當清楚的聲音問道:

「你這家伙就是暗黑界十侯之一……哥布林族的首領嗎?」

「沒錯。」

高大的哥布林露出泛黃的牙齒這麼回應。

「我就是平地哥布林族的族長,西勃利大人。」

迪索爾巴德一邊調整因為漫長激戰而紊亂的呼吸,一邊由正面注視著敵將。

──只要打倒這個敵將與它的眾心腹,就算只有暫時,哥布林軍也會失去戰意吧。只要趁那個機會推進戰線,就能完成前鋒的任務了。

即使無法使用熾焰弓。

就算是八對一,事到如今也只能取勝了。在這個地方就要證明,整合騎士是真的擁有一騎當千的實力。

「吾是整合騎士迪索爾巴德‧辛賽西斯……」

西勃利粗鄙的叫聲打斷了高聲自報姓名的騎士。

「哎呀,我對白伊武姆的名字沒有興趣!你不過就是一塊肉,是連在本大爺要取下的首級上面的一塊礙事的肉!喂……上吧,你們幾個!」

嗚────啦啊啊啊啊啊!

迪索爾巴德單獨對付發出凶暴吼聲沖過來的七只精銳哥布林。

對于沒有劍士尊嚴的卑鄙家伙來說,其實只要繼續進行剛才那種混戰就可以了。而自己剛才竟然做出那種想和對方決斗般的行為──

「笑死人了!」

所有的整合騎士不論是使鞭、槍還是弓,基本上都還是一個干練的劍士。

迪索爾巴德將右手的長劍舉到上段往下揮落,而在場的所有人都無法確實看見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帶著些許白光的神速斬擊。細微的「嗶嘰」聲響起,帶頭的哥布林舉起的大柴刀已經斷成一半。

下一刻,那只哥布林就從頭頂被一路砍到腹部,裂成兩半後噴出大量鮮血。但是騎士已經不在會被血沫噴到的范圍之內。

在第一只哥布林注意到自己死亡之前,迪索爾巴德已經迅速來到第二只哥布林面前,使出了接下來的攻擊。

那不是騎士法那提歐或者過去曾對戰過的反叛者所使用的連續劍技。而是傳統的先擺出姿勢才揮出單發斬擊的古式劍技。但是迪索爾巴德的技巧經過等同于無限的歲月粹煉之後,早已到達神技的領域。應該只有上位的暗黑騎士與拳斗士能夠對這一擊做出反應。

事實上,幾乎和第一只同一時間從左側砍過來的第二只哥布林,在好不容易揮落大柴刀的時候,板金鎧已經連同心髒一起被砍斷,就此失去了性命。

任何人一看都能夠了解雙方實力有壓倒性差距。

但是哥布林的精銳們不知道什麼叫作恐懼。族長西勃利對它們來說也是恐怖的上位者,所以它們原本就不存在抗命這樣的想法。

在同族噴出血霧的情況中,繞到迪索爾巴德側面的兩只哥布林同時從左右兩邊展開襲擊。

身經百戰的騎士不慌不忙地先從正下方往上砍死左邊的哥布林,長劍畫出大大的弧形後從右邊哥布林的正上方結束了它的生命。一眨眼間的動作就干掉左右兩邊的敵人,真可以說是神一般的劍技。

目前還剩下三只,不對,加上大將還有四只哥布林。

是要同時撲過來,還是連續攻擊呢?

迪索爾巴德一邊往後跳避開紅黑色血沫,一邊准備應付接下來的攻擊。

第五只魯直地從視界左邊砍了過來。其他方向則沒有刀光。

「呼嗯!」

他隨著短暫的吼叫將擺在左側的劍水平砍出。帶著銀光畫出弧形的劍尖,直接被敵人的右腹吸了進去。

瞬間,迪索爾巴德瞪大了雙眼。

他的斬擊停住的同時,從敵人哥布林背後貫穿其胸口的大柴刀就直接朝他刺了過來。

厚厚的刀刃讓還活著的同伴鮮血飛濺,逼近迪索爾巴德的喉頭。

這時已經不可能回避或者用劍防禦。

藉由即時判斷抬起的左前臂部分,和發出暗沉光芒的大柴刀產生劇烈撞擊。

一陣麻痹一般的劇痛。赤銅的護手雖然好不容易擋下這一擊,但沖擊還是從肉身傳達到了骨頭。

「咕……喔喔!」

隨著喊叫聲把驚愕趕跑,迪索爾巴德強行把敵刃往左邊架開。身體內傳出「嗶嘰」的聲音,宣告他左臂的骨頭已經龜裂。

不過是一只手臂!

強打起精神來擋住斬擊的迪索爾巴德,直接把劍往前刺去。長劍原本就貫穿成為棄子的第五只哥布林腹部,這時又刺中疊在後面的第六只哥布林身體。

但是感覺對方受的傷不深。

得快點把劍拔出來,拉開距離准備下一次的攻擊。

不知道什麼時候額頭已經滲出汗水的迪索爾巴德,一口氣把劍拉回來。

在喪命而癱倒的第五只哥布林後面所見到的是──

丟下大柴刀,以像在地面爬行般的高度張開雙臂撲過來的第六與第七只哥布林。

而迪索爾巴德所屬的流派,沒有劍招可以攻擊采取這種姿勢的敵人。

剎那間陷入僵硬狀態的騎士,雙腳同時被兩只哥布林抱住。迪索爾巴德無法抵抗它們強大的臂力,整個人倒了下去。

瞪大的雙眼,看見敵將西勃利邊露出殘忍的喜色邊舉起兩把戰斧飛撲過來的巨大身軀。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死在哥布林手上。

──身為整合騎士的迪索爾巴德,絕對不可能犯下這種錯誤。

「絕對不可能」。

意志越是頑強的人,越會讓這樣的思考變成侵蝕精神的危險猛毒。雖然不至于像西古羅西古那樣陷入失控狀態,但凍結的意識完全封住了迪索爾巴德的動作。

騎士只能往上看著致死的刀刃往自己迫近,這時他的耳邊──

傳來了雖然因為疲勞而沙啞,但是依然雄壯的叫聲。

「騎士大人────!」

一名衛士朝著露出凶惡面相的敵將猛沖。那正是該名年輕的衛士長。連名字都還沒問的年輕人,高高舉起雙手握住的大劍,准備施放用盡全身力氣的上段斬。

相對的敵將則像是感到很厭煩般掃出左手的戰斧。

傳出「喀鏘!」一聲沉重又劇烈的金屬碰撞聲。

雖然比不上敵將,但高大又穿著重裝鎧甲的衛士長就像紙人一樣被轟飛了出去。然後在地面滾了兩三圈。那是輕易就能顛覆技術、速度與裝備差距的壓倒性膂力。

亞人發出紅光的雙眼迅速眯了起來。它一邊散發出野獸般的殺氣一邊跳躍,為了給還站不起來的衛士長致命一擊而舉起右手的斧頭。

──不行啊。

──身為騎士,身為指揮官,我絕不容許繼續出現犧牲者了!

這一瞬間的思考,如電光般貫穿了迪索爾巴德僵硬的

精神。

已經沒有甩開拘束雙腳的兩只精銳哥布林站起身子,然後移動到衛士長面前的時間了。就算擲出右手上的劍,也只能讓年輕衛士長多活幾秒鍾而已。

在思考該怎麼辦之前,右手與左手就幾乎是自己動了起來──做出從未想過的行動。

以右手的長劍來代替箭矢,把它架在水平舉起的熾焰弓弓弦上並用力拉弓。

沉重的手感感覺像拉著連結在大地上的繩子一樣。接著是幾乎讓人喪失意識的劇痛。

但迪索爾巴德從咬緊的牙關發出低吼,並把弓弦完全拉開。一完成發射的姿勢,就立刻大叫:

「火焰啊!」

雖然沒有詠唱術式,神器還是回應了主人的意志。

從整把弓上冒出的火焰,勢頭遠遠凌駕于過去發動的任何一次武裝完全支配術。

架在弓上的長劍雖然算不上神器,但也是最高司祭親手生成的名劍。所以擁有遠超過量產品鋼箭的優先度。迪索爾巴德把隱含在劍身里的神聖力全變成了火焰。

迪索爾巴德應該具有火焰耐性的全身鎧立刻開始變得赤熱。

抱住他雙腿的兩只哥布林甚至來不及發出悲鳴,就從眼睛與嘴巴噴出火焰開始燃燒起來。感覺不對勁而回過頭來的敵將,因為驚訝與憤怒而瞪大了雙眼,並准備把右手的斧頭丟過來。

但是搶在它之前──

「──燒光它吧!」

迪索爾巴德邊大叫邊放開弓弦。隨著轟然巨響被發射出去的長劍,把鮮紅火焰像是翅膀一樣拍動著,一直線往前飛翔。那簡直就像熾焰弓過去的模樣──棲息在南帝國最大、最古老火山中的不死鳥一樣。

「咕啦啊!」

敵將發出低吼,在身體前方交叉兩把大斧。纏繞著火焰的不死鳥接觸到兩把斧頭中心點的下一個瞬間──

鋼鐵制大斧頭就發出「咻」的聲音,輕輕松松被蒸發掉了。

而斧頭的主人,平地哥布林族首領西勃利根本沒有經過燃燒的過程,一瞬間就變成了黑炭──接著變成粉末崩壞並消失無蹤。

目擊大將恐怖死狀的眾哥布林士兵,立刻轉身開始往後方遁逃。但是根本逃不過不死鳥的火焰,總共有三百名的士兵變成灰燼後消失在戰場上。

***

第一部隊中央的法那提歐與右翼的迪索爾巴德陷入苦戰。

另外艾爾多利耶指揮的左翼則是因為冒出的煙霧而產生混亂,在後方指揮第二部隊的人界守備軍總司令,同時也是整合騎士長的貝爾庫利‧辛賽西斯‧汪將一切看得相當清楚。

但他無法有所行動。

第一個理由是,他相信自己親手教育出來的眾騎士以及衛士。第二個理由是,在敵人地面部隊的主力──暗黑騎士團與拳斗士團尚未行動前,人界方也不能夠投入第二部隊。

而第三個理由則是比任何人都了解黑暗領域的他不得不擔心的,奇襲的可能性。

也就是敵人的飛行戰力。

不存在空中飛行術──正確來說,那記錄在只有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才能叫出來的術式總覽里,而術式也隨著她的死亡而永遠消失了──的這個世界里,只存在于整合騎士團與暗黑騎士團的少數「龍騎士」屬于規格外的戰力。他們能自由飛翔在劍無法攻擊到的空中,以騎士的術式或者龍的熱線來掃蕩敵人。

但就因為太過于貴重,所以無法輕易投入戰線。搶在敵人前面出擊,萬一要是被從地上發出的術式或者箭矢擊落的話,從那個瞬間開始己方就會大大地落居下風。

因此貝爾庫利將除了愛麗絲所騎乘的「雨緣」之外的飛龍都保留在戰場後方,也確信敵人同樣會這麼做。所以他所擔心的奇襲,並非來自于對方的龍騎士。

暗之軍隊除了龍騎士之外,尚有只屬于他們的飛行兵力。

亦即稱為「米尼翁」的丑惡有翅怪物。那是由暗黑術師利用黏土與其他材料所生成,雖然沒有智力,但可以了解幾個簡單的命令。

貝爾庫利從愛麗絲那里聽說過,最高司祭似乎也暗地里制作、研究了與米尼翁完全相同的怪物。但就算是最高司祭,似乎也對公然把丑惡的米尼翁直接配置在公理教會里感到猶豫。現在這個時候,就只能對她還來不及將其改變為適切的外表就先行離世感到可惜了,但既然木已成舟,再多說些什麼也沒有用。

基于以上的原因,貝爾庫利必須戒備米尼翁從上空的奇襲。而在無法放出飛龍,修道士隊也為了治愈傷患而分身乏術的狀況下,就只有他一個人能夠進行廣范圍的對空防衛。

正確來說,是只有貝爾庫利的神器「時穿劍」有辦法。

貝爾庫利像門神般站在第二部隊中央,雙手放于收在劍鞘里的愛劍柄頭,持續集中精神。

三名整合騎士與第一部隊的眾衛士陷入苦戰的光景,毫不間斷地刺激著他的知覺。他也很容易就察覺到左翼的大混亂與哥布林部隊的入侵。

但他連一步都無法移動。

因為貝爾庫利已經發動愛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了。

遠古時代就被設置在中央聖堂牆壁上,以它來告訴央都聖托利亞居民時間的超大型時鍾。利用它的長短針重新鍛造而成的神器就是時穿劍。它隱藏的力量是「斬斷未來」。劍揮過的軌道將保留斬擊的威力,碰到該處的人將受到傷害,這也可以算是規格外的技能。

東大門崩塌之前,貝爾庫利就跨上騎龍「星咬」,來到大門前的空間,在該處制造出長一百梅爾,寬兩百梅爾,高一百五十梅爾的巨大「斬擊空間」。他不停重複細微的垂直動作與後退並揮舞著長劍,在虛空中畫下了密布的網。斬擊的總數多達三百道以上。

就連活了三百年以上,幾乎可以算不死之人的貝爾庫利,也是首次像這樣持續保持如此規模的「心念之刃」長達數十分鍾以上。這是意識離開肉體,只能專心集中精神才可能辦到的絕技。之所以把第一部隊的指揮交給法那提歐,就是因為他還有這個任務。

──快點……要來的話就快點來吧。

即使是已經到達不會產生無謂焦躁的境界,貝爾庫利還是忍不住一直這麼在內心祈求著。精神上的消耗也就算了,時穿劍的神聖力目前已經消耗了一半以上。完全支配術是一旦解除就無法一直重複使用的招術。如果無法順利殲滅敵人的米尼翁,讓那些家伙襲擊在第一部隊上空准備大規模術式的愛麗絲,那麼唯一的希望就要破滅了。

──快點來吧。

***

聚集在東大門的七名上位整合騎士當中,陷入最悲觀心理狀態的是放棄負責地點的連利‧辛賽西斯‧推尼賽門,但這時候實戰經驗應該比他多的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也被逼入絕境。

艾爾多利耶是騎士愛麗絲的弟子,同時也是她的崇拜者。

那種感情和「四旋劍」的達基拉對法那提歐所抱持的直率愛戀不一樣。那是想奉獻自己的一切來侍奉愛麗絲,但同時也想以年長者身分庇護她的,兩者間完全相反的感情。

自從以整合騎士身分覺醒之後,愛麗絲就已經被謳歌為教會史上最優秀的天才。除了遠超過眾修道士與司祭的神聖術才能之外,還被至今為止拒絕與所有騎士產生共鳴的最古老神器,擁有永劫不朽外號的「金木樨之劍」選為主人,再加上她還有完全吸收騎士長貝爾庫利絕技的武術才能。

外表看起來雖然是名年輕少女,但是愛麗絲對大多數騎士而言,根本是像北方天空的孤星般難以接近的存在。而她是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繼承人的傳聞也更加深了這種狀況。

因此艾爾多利耶以騎士身分覺醒後,就不曾想過要接近愛麗絲。甚至可以說在躲著她。

雖然因為「合成秘儀」而被奪走了人界所有的記憶,但艾爾多利耶是諾蘭卡魯斯北帝國數一數二的大將軍兼一等爵士艾修鐸爾‧威魯茲布魯克的長子。而且也是人界曆三八〇年次的北帝國第一代表劍士,同時是四帝國統一大會的優勝者。即使變成整合騎士,他生為貴族的高傲與自負還是沒有消失。

對于這樣的他來說,雖然是年紀比自己輕的少女,騎士身分卻遠高于自己,同時還是騎士長貝爾庫利唯一弟子的愛麗絲根本是令人不愉快的存在,當然也就不會對她有任何親近感。

但是成為騎士後過了一陣子,某天深夜。

艾爾多利耶偶然目擊了愛麗絲令人意外的模樣。

想偷偷進行劍術練習的他,來到薔薇園深處,就看到穿著簡樸睡衣的愛麗絲趴在粗糙的墓碑前啜泣著。只是砍下白木後組成十字狀的墓碑上刻著的名字,是數天前天命告罄的老飛龍──生下愛麗絲的騎龍「雨緣」與艾爾多利耶的騎龍「瀧刳」的母龍。

就算是貴重的戰力,也不過是只龍而已。怎麼說也是下等的使役獸。為什麼要幫它造墓,又為什麼要感到悲傷呢?

這時艾爾多利耶是這麼想的。

但用鼻子冷哼一聲就想轉身離開的他,就注意到自

己眼頭也一陣發熱,並因此感到驚訝。

愛麗絲因為悼念死去母龍而哭泣的模樣。到現在艾爾多利耶都還不清楚為什麼會讓自己受到心髒彷佛被撕裂般的震動。但艾爾多利耶無法擦拭淚水,只是一直站在那里並領悟了一件事。這種優美且脆弱的模樣才是真正的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

從那天之後,原本是孤傲騎士的愛麗絲在艾爾多利耶眼里已經完全變了一種模樣。她就像是即使承受所有逆風也毅然抬起頭來,但可能隨時會折斷般的水晶花朵──

我想保護她,想要阻擋摧殘那名少女的寒風。

艾爾多利耶這樣的想法與日俱增。但想保護她這樣的發想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因為愛麗絲不論是在神聖術還是劍術上的才能,都遠遠凌駕于艾爾多利耶之上。

唯一可能的是,成為愛麗絲的弟子來接受她的指導。

之後,艾爾多利耶的人生就只抱持著一個願望。也就是讓師父愛麗絲承認自己是能獨當一面的劍士與男人。

這可以說是難上加難的目標。天才騎士愛麗絲的實力已經到達騎士長貝爾庫利都認可的境界,艾爾多利耶與其說是要趕上她,倒不如說是為了不讓她嫌棄自己而拚命地進行修煉。

他同時也不斷對愛麗絲搭話,與她一起用餐,然後以不知不覺間學會的耍帥話術──其實只是恢複為變成整合騎士前的性格而已──來盡可能讓師父露出笑容。

這樣的日子慢慢地開花結果,當他的劍術水准提升,也極其偶爾地會讓師父的嘴唇出現些許笑容時──

教會史上最大的事件就襲擊了中央聖堂。

一開始只是很單純的通常任務。那應該是有兩名修劍士犯下了「殺人」這種恐怖的大罪,不過在廣大人界的紛爭當中,有時候確實會因為偶發性的不幸而造成流血事件。實際上,當剛看見被帶到中央聖堂來的兩名學生時,完全不覺得他們有任何危險或者凶惡感。只不過是相當沮喪的一般年輕民眾罷了。

所以把他們關進中央聖堂的地下監獄後,師父愛麗絲默默思考了一陣子……

「為了慎重起見,你就在地下監獄的入口處戒備一個晚上吧。」

並命令艾爾多利耶這麼做時,他多少覺得有點驚訝。而認為偶爾在薔薇園過夜也不錯的艾爾多利耶就接下任務,當東方天空開始出現魚肚白時,看見兩名罪人真的逃獄來到面前的他真是感到非常錯愕。

艾爾多利耶一方面佩服師父的慧眼,一方面為了盡自己的責任而擋在兩人前面──想不到竟然被對方徹徹底底地擊敗。面對只拿著扯下來的鐵煉當作武器的一般民眾,甚至用上了神器「霜鱗鞭」的記憶解放術。

不對,他也只能接受自己敗北的事實。因為那兩個人接著還突破了上位騎士迪索爾巴德、副騎士長法那提歐,甚至是師父愛麗絲與騎士長貝爾庫利,最後連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都被他們擊斃。愛麗絲在不知名北方寒村的圓木小屋里,確實在其中一名罪人面前這麼說了。她說這個人是凌駕于整合騎士的最強劍士。

艾爾多利耶不是對于劍術輸給那名黑發年輕人一事感到懊悔。

真的不是這樣,只是在想到「不是自己」的時候總是會感到很痛苦。

把師父愛麗絲的心從封閉的冰凍庭院里解放出來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個年輕人。這樣的認知讓艾爾多利耶的心產生了劇烈的動搖。

東大門崩塌的幾個小時前,師父愛麗絲隨著自今為止從未見過的平穩微笑這麼說了。

她說……「正因為有你的支持,我才能在險路上一路走到今天。謝謝你,艾爾多利耶。」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艾爾多利耶就隨著感動的淚水下定了決心。至少得在這個戰場上,傳達出愛麗絲的指導讓自己有了多少的成長──

堅強的決心在成為心念提升艾爾多利耶自身力量的同時,也把他逼到了絕境。

如果山地哥布林軍對他所率領的第一部隊左翼發動一般的攻擊,他應該就會展現出與右翼迪索爾巴德不相上下的奮戰模樣吧。

但是山地哥布林卻采取以濃密煙霧完全奪走左翼部隊的視界,然後鑽過他們腳邊來襲擊後面部隊這種出乎意料之外的作戰。

竟然被區區哥布林擺了一道。在天空注視著一切的愛麗絲面前露出這樣的丑態。

這份焦躁感從艾爾多利耶身上奪走了冷靜的判斷力。他一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煙里像無頭蒼蠅般環視周圍,一邊想對衛士們做出指示。但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就只有在這種情況下隨便做出攻擊命令的話,將會造成自相殘殺,根本無法想出去除煙霧的辦法。

胡亂甩著淡紫色頭發的艾爾多利耶,只能把嘴唇咬到快滲出血來呆立在現場。

2

「那個~左邊好像有點危險耶。」

由于搭檔費賽爾以過于悠閑的聲音向指揮官如此上報,里涅爾也輕輕晃著綁辮子的頭發點了點頭。但是指揮官沒有任何回答。于是她只能一邊想著「真是沉默寡言的人」一邊把視線移到前方。

騎士見習生費賽爾‧辛賽西斯‧推尼奈與里涅爾‧辛賽西斯‧推尼耶特被配置的地點,是在人界守備軍第二部隊右翼的最前方。防守一百梅爾前方的第一部隊右翼雖然陷入混戰,但沒有敵人穿過防衛線。老牌的上位騎士迪索爾巴德似乎相當努力。

副騎士長法那提歐率領的第一部隊中央,目前也還撐得住。雖然對于里涅爾與費賽爾來說,她是像天敵般的大姊姊,但實力倒是無庸置疑。以前那種過于緊繃的感覺,在脫下鐵面具露出素顏後也幾乎消失了。

令人擔心的果然是第一部隊的左翼。

負責指揮的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是短短七個月前才覺醒的菜鳥,最近實力雖然有很大的成長,但忽然就擔此重任對他來說可能真的太辛苦了。雖說在前線指揮是他本人的願望,但現在看來還是交給其他老資格的騎士比較好──

里涅爾一邊這麼想,一邊在腦袋里畫出各個騎士的配置狀況。

聚集在這個戰場的上位騎士僅僅只有七個人。

第一部隊左翼是艾爾多利耶,中央是法那提歐副騎士長,右翼是迪索爾巴德。

第二部隊左翼是連利少年,中央是貝爾庫利騎士長,右翼則是寡言的女性騎士。

而上空則配置了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

「……怎麼看左翼都讓人感到不安……」

這次換成費賽爾對里涅爾的呢喃輕輕點點頭。事實上,從幾分鍾前開始左翼的情形就有點奇怪了。雖然不像是受到損害的樣子,但無數混亂的叫聲已經越過中央隊上方傳過來。定眼凝神仔細一看,就能發現該處籠罩著比谷底的黑暗還要濃厚的煙霧。

萬一第一部隊的艾爾多利耶被突破,也還有連利少年指揮的第二部隊才對──只不過……

「那個孩子,真的不要緊嗎?」

對費賽爾的話點了點頭後,里涅爾才靠到搭檔頭旁邊對她呢喃:

「我是認為貝爾庫利大叔應該有他的考量才沒多說些什麼,但是第二部隊的左邊和右邊應該互換才對吧。小艾與小連這樣的排列順序,怎麼看都太過令人不安了。」

結果費賽爾就把聲音壓得更低並回答:

「我是這麼想的啦,大叔應該是盡量不想讓我們的隊長戰斗吧……」

「…………啊~……」

同意這種看法的里涅爾看向悄立在那里的纖細身影。

單薄的鎧甲是以整合騎士來說相當少見的霧面灰色。同樣是濃灰色的頭發在雪白額頭中央確實地分為兩邊,然後在脖子後面綁起來。外表看起來大概是二十歲左右,細長雙眼是明顯的單眼皮,嘴唇上也沒有塗口紅。

她的名字是謝達‧辛賽西斯‧推魯弗。似乎擁有「無聲」的綽號,但是由來就不清楚了。不過費賽爾她們一看就能夠清楚地知道,她絕對不像外表那樣是人畜無害的角色。這名騎士很危險。兩人甚至會覺得如果她拔出左腰上的細劍,自己就絕對不想待在她身邊。

騎士長貝爾庫利恐怕是想避免謝達參與戰斗的情形,才會排除年輕的艾爾多利耶,把她配置在資深騎士迪索爾巴德身後。也就是說,只要弓箭手繼續奮戰下去,就輪不到里涅爾她們出場。

當然,也不一定就是因為這種原因──

「那個,謝達大人……」

里涅爾再次對寡言的指揮官搭話。由于對方稍微把視線移過來了,她就繼續說道:

「我們可以去後面看看嗎?」

結果騎士纖細的右眉就微動了兩米厘賽左右。感覺到她應該是在問「為何」,里涅爾急忙回答:

「嗯,因為有點不安……」

眉毛再次動了一下。一定是在問「何事不安」吧。里涅爾費盡千辛萬苦,才把很難說出口的答案擠出來。

「嗯……就是應該和補給部隊在一起的那個家伙。

反叛者……桐人。」

結果旁邊的費賽爾也不停點頭。

七個月前的大騷動時,費賽爾與里涅爾在中央聖堂的大階梯與反叛者桐人以及尤吉歐戰斗過。正確來說,是以藏起來的毒劍偷襲讓他們麻痹,然後把他們拖到副騎士長法那提歐面前准備將他們斬首。

原本應該是相當簡單的工作。但是反叛者桐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詠唱了解毒的術式,最後不但奪走毒劍,還反而讓她們陷入麻痹狀態。

當桐人准備對著倒在地板上的里涅爾她們揮落毒劍時,兩個人其實沒有覺得太害怕。大概只是覺得有點可惜地想著「唉~差一點就能從見習生升為真正的整合騎士了」。里涅爾一邊想著「如果桐人可以順利──也就是漂亮地,在不太感覺到痛的情況下殺了自己就好了」,一邊等待著自己天命歸零的瞬間。

但是桐人卻沒有殺害兩個人。把毒劍插到地板上後他就背對里涅爾她們,開始挑戰副騎士長法那提歐。最後渾身是傷的他,在不可能獲勝的戰斗中贏得了勝利。

即使到了現在,費賽爾與里涅爾還是清楚記得他們在離開之前,桐人的搭檔對自己說了些什麼。

──……依你們兩個人的個性,一定會認為法那提歐小姐和桐人都是因為有神器與武裝完全支配術才會那麼強吧……不過並不是這樣。跟武器或劍技無關……那兩個人本來就很強了,因為他們都有顆堅強的心,所以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是能繼續戰斗。

老實說即使過了七個月的現在,也還是不太懂那句話的意思。

但是就事實來說,反叛者桐人與尤吉歐甚至擊斃了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而代價就是尤吉歐殞命,桐人失去心神與一只手臂。

兩名反叛者到底是為了追求什麼而戰?什麼才叫作堅強的心呢?

就是想知道這些答案,費賽爾與里涅爾才會參加人界守備軍,遠路迢迢來到東大門。

目前還沒找到答案。但是,看見桐人坐在騎士愛麗絲推的輪椅上出現在戰場時,里涅爾胸口就閃過一絲不熟悉的感覺。她還是第一次無法分析自己感覺到什麼,以及現在正想些什麼。

騎士見習生里涅爾‧辛賽西斯‧推尼耶特與費賽爾‧辛賽西斯‧推尼奈是在中央聖堂里出生。據說兩人的雙親是公理教會的修道士與修道女,但不清楚他們的名字,也不記得他們的長相。

雙親是在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的命令下結婚生子,並把她們交給塔內的某個設施。那個設施里總共有三十名境遇相同的小孩子,而現在還活著的就只有里涅爾她們了。其他的二十八個人都無法承受最高司祭進行的「複活儀式」實驗而死亡。

費賽爾與里涅爾之所以能活下來,全是因為拚命研究對肉體與精神負擔比較少的「輕松的死亡方法」。兩人遵從命令互刺對方的心髒,死亡後再被用術式複活。當最高司祭放棄實驗的時候,她們已經能在幾乎無痛的情況下殺掉搭檔了。

對兩個人來說,強大的實力就是輕松殺人的技術。對方比自己厲害的話就迅速逃走。逃走後繼續練習,比對方厲害的話下次就能殺掉對方了。那個時候她們一直認為,面對比自己強的對手時,即使滿身傷痕也要與其對抗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光看戰斗技術的話,反叛者桐人與尤吉歐應該只有下位騎士程度的實力。但是兩人舍棄了一只手臂甚至是生命來與那個最高司祭戰斗並獲得了勝利。

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樣他們究竟得到了什麼?

雖然很想詢問再次相遇的桐人,但整合騎士愛麗絲經常緊隨在他身邊,根本找不到與他接觸的機會。雖然不知道能否跟現在的桐人對話,但在嘗試之前就讓他死掉的話自己會很困擾。雖說只要第二部隊不被突破,在後方的補給部隊就能保持安全,但左翼的混亂終究讓人在意。

──這些事情實在沒辦法在這里向指揮官謝達做詳細的說明,所以兩個人只能心驚膽跳地等著她的裁決。

「無聲」的騎士以灰色眼睛瞄了一下左翼,考慮了兩秒鍾才用左手指了一下後方。

「咦……那個,可……可以移動嗎?」

由于謝達默默點了點頭,里涅爾急忙和費賽爾同時行了簡略騎士禮。

「謝謝您,確認對方安全後會立刻趕回來!」

說完便轉身從隊列旁邊開始往前跑。

──竟然說了謝謝您。甚至沒有對最高司祭大人說過這種話啊。

和搭檔面面相覷,一瞬間交換了一下苦笑後,里涅爾就提升了奔跑的速度。

***

准備到物資帳篷深處再次蹲下來抱住膝蓋的整合騎士連利‧辛賽西斯‧推尼賽門,就因為耳朵聽見出乎意料的近距離傳來複數的叫聲而猛烈吸了口氣。

不會吧。敵人不可能如此快就突破山谷間的防衛線來到這里。距離開戰到現在只過了十幾分鍾的時間。

連利告訴自己,一定是因為太過于亢奮了,遠處的聲音才會聽起來如此清晰。

但是在同一座帳篷里避難的兩名少女產生的反應,就告訴他逐漸接近的士兵聲音並不是自己聽錯了。

「怎麼會……已經到這麼後面來了?」

名為緹潔‧休特里涅的紅發練士迅速抬起頭,快步跑到帳篷的入□。她拉起垂下的布幕確認外頭的狀況。結果立刻就發出更加緊張的呢喃聲。

「……有煙……!」

這道聲音讓名為羅妮耶‧阿拉貝魯的練士也繃緊身體。

「咦……緹潔,也能看見火嗎?」

「沒有,只有奇怪顏色的煙飄過來……不對──等等。從煙里面……出現許多人……」

由布幕縫隙往外窺視的緹潔,所說的話就像是被厚重的棉布吸進去而消失。

緊繃的沉默當中,連利稍微起身再次豎起耳朵。

不知道什麼時候,叫聲已經消失了。但是寂靜當中傳來有人靠近的氣息。可以聽見嗶噠嗶噠、嗶噠嗶噠的潮濕腳步聲。

突然間,緹潔以僵硬的腳步退到帳篷正中央。然後將不停顫抖的右手往左腰伸去。

幾乎是在連利注意到她想拔劍的同一時刻──

入口垂下來的布幕就「啪嗶」一聲被粗暴地撕裂。

外面曾幾何時已經籠罩在夜色當中,只有火把的淡淡紅光在搖晃著。一道默默無言的人影以火光為背景站在那里。對方雖然矮小、駝背但雙臂異常強壯,握在手上的是像從板金上切下來的粗雜蠻刀。

入口處吹進來的空氣中夾雜的臭味刺激著連利的鼻子。

休特里涅練士邊發抖邊拔出佩劍,輪椅旁邊的阿拉貝魯練士則低聲叫著:

「──哥布林?」

這道聲音讓有著異相的闖入者以混雜著咻咻摩擦聲的沙啞聲音回應:

「喔喔……白伊武姆的小女孩……是我的獵物啦……」

過于鮮明的欲望之聲,讓緹潔慢慢往後退。

雖然是上位整合騎士,但連利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黑暗領域的亞人。因為在被賜予飛到盡頭山脈的飛龍之前,他就遭到凍結處分了。

完全……不一樣。

連利茫然這麼想著。

他自認透過資深騎士的講座與中央聖堂的書籍學到不少關于黑暗領域亞人四種族的知識了。但是他原本把哥布林想像成那種童話故事里喜歡惡作劇的妖精,結果目前站在僅僅八梅爾前方的丑惡生物與自己的想像可以說完全不同。

開始從指尖往上麻痹,身體連動都不能動的連利視線前方,哥布林緩緩往前走了一步。骯髒的板金鎧甲發出鱗片般暗沉的光芒。

緹潔雙手握住的劍雖然對准哥布林,但因為膝蓋強烈發抖,劍尖根本穩定不下來。細微的喀喀聲是來自于她牙齒的碰撞。

「緹……緹潔……」

羅妮耶從喉嚨發出微弱的聲音。雖然把桐人所坐的輪椅擋在身後,右手也握住劍柄,但她的腳也同樣在發抖。

得站起來才行。

站起來拔出「雙翼刃」和哥布林士兵作戰。

心里雖然這麼想,連利的身體卻像變成石頭一樣完全不聽使喚。敵人不過是一只亞人的士兵。一騎當千的上位整合騎士,應該擁有即使一次面對一千只這種對手也能獲得勝利的力量才對。

「咕呼……看起來很美味啊……」

哥布林士兵舔著嘴唇,流下黏稠的唾液。

「給……給我退下!不然的話……!」

緹潔拚命擠出來的警告,也只是煽動哥布林的欲望而已。咧嘴笑起來的亞人,在連蠻刀都沒有擺出來的情況下繼續往前走了一步。這個時候──

嘶咚。

帳篷里響起輕脆的聲音。

哥布林士兵黃色雙眼像感到不可思議般瞪大並往下看著自己的胸口。

有尖銳光滑的金屬從粗雜的板金鎧上面長出來。那件帶著血滴的物體正是劍尖。某個人從背後正確地貫穿了亞人的心髒。

「……怎麼回事……?」

這就是哥布林士兵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力量從強壯的身體上流失,哥布林整個癱到帳篷的地板上。

站在它後面的是比兩名少女練士還要矮半個頭的嬌小劍士,或者該說是修道女。茶褐色的頭發編成辮子,黑色修道服上裝備著銀色護胸。右手上握著的劍雖然配合體格而比較短,不過是相當鋒利的兵器。明明是仍屬于小孩子的年齡──而且明明才剛殺了恐怖的亞人士兵,可愛的臉龐上卻沒有浮現一絲害怕的神情。

連利茫然看著這一切,然後才終于注意到……

這名女孩子不是劍士也不是修道女。

她是騎士。算是整合騎士的見習生,名字應該是里涅爾‧辛賽西斯‧推尼耶特。在比試當中殺了她之前的二十八號騎士並奪走了對方的號碼,是「恐怖雙胞胎」其中之一。

即使看見以狼狽模樣癱坐在地上的連利,里涅爾的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確認兩名練士與輪椅上的桐人平安無事後就立刻轉過身子。

下一刻,另一名騎士見習生的身影就出現在帳篷入口。將色澤與里涅爾相同的頭發剪短的費賽爾‧辛賽西斯‧推尼奈,小聲對搭檔呢喃:

「涅爾,這附近的哥布林全部都我收拾掉了,不過還會再來。我看還是移動比較好。」

「嗯,我知道了。賽爾。」

點點頭的里涅爾,隨即用右腳腳尖把擋在入口附近地板上的哥布林尸體滾到不礙事的地方。之所以沒有濺出什麼血,完全是因為從背後的一擊太過快速與精密了。

里涅爾這時轉身向無法出聲的練士們搭話道:

「我是里涅爾,她是費賽爾,兩個都是騎士見習生。」

「是……是的,曾經在訓練中見過兩位。我們是緹潔‧休特里涅練士與羅妮耶‧阿拉貝魯練士。謝……謝謝您救了我們。」

緹潔以仍在發抖的聲音報上姓名,羅妮耶則是低下頭來。結果里涅爾以成熟的動作聳了聳肩。

「能不能得救還不知道呢。因為第一部隊與第二部隊的左翼被煙幕籠罩的期間,好像有超過一百只以上的哥布林穿越防衛線了。」

這時暫時閉上嘴巴的里涅爾才終于筆直地看向連利。

紫中帶灰的眼睛瞬時眯了起來。

「應該指揮第二部隊左翼的上位騎士大人,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呢?你的部下正在煙幕當中不知所措喲。」

連利像是要避開騎士見習生的視線般把臉別開,低聲回答:

「……和你們無關。把那兩個人和病人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一瞬間,連利強烈感覺到里涅爾的氣息改變了。

讓人無法相信對方是小孩子的冷冽殺氣撫摸著他的臉頰。被哥布林血液弄濕的劍,反射火把後發出橙色光芒。

想像以前對付二十八號那樣殺了我嗎?

那樣也好,就殺了我吧。說起來屬于失敗品騎士而應該被永久凍結起來的自己,投身于真正的戰場本來就是一個錯誤。事到如今也無法回第二部隊去,就算逃回中央聖堂也沒有容身之處。就算是見習生,能夠被擁有騎士地位的里涅爾處刑,也算符合膽小鬼的末路了。

依然把臉別開的連利,等待著對方斷罪的劍刃。

但是聽見的不是靠近的腳步聲而是細微的呢喃。

「……真是個沒用的家伙,既然身為上位騎士,總該有些實力吧。你要感謝那位被你稱為病人的劍士喲。」

──這是什麼意思?當連利這麼想並且不由得抬起頭來時,里涅爾已經翻動修道衣的衣角准備離開。

「兩名練士,和桐人一起跟過來吧。」

里涅爾這樣的指示……

「涅爾,來了喲!有八……不對,是十只!」

和費賽爾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這時確實可以聽見複數的腳步聲從東側靠近。

轉身的里涅爾迅速對呆站在現場的緹潔與羅妮耶做出指示:

「收回命令,暫時在這里待機。我先去把那些哥布林收拾掉。」

「好……好的,騎士大人。」

緹潔剛點頭,里涅爾就像滑行般離開帳篷,和費賽爾一起消失了。立刻就聽見哥布林「出現了!伊武姆的小鬼!」的叫聲,腳步聲也隨之遠去。看來她們是打算引開敵人。

毫不膽怯的面對十只哥布林,大膽的程度讓人很難相信她們只是見習生。但那兩個人就是擁有能辦到這一點的強大實力。

實力。

里涅爾雖然批評連利是沒用的家伙,但她同時也說了「總該有些實力吧」。她們還要連利感謝過去應該是敵人的反叛者桐人。

不但不了解她們這麼說的意思,連利也不認為自己有任何一丁點實力。因為光是看見敵兵,他就連站都無法站起來了。

連利甚至無法鼓起勇氣確認羅妮耶與緹潔現在有什麼樣的表情,只能深深垂著頭。

但他能這麼做的時間也只有短短幾秒鍾。連利的左側,分隔帳篷內外的厚厚麻布突然被一直線撕裂。這時就連他也無法繼續蹲著,只能起身整個人往後飛退。

站在撕裂的麻布後面的,是雖然比剛才的士兵矮了一點,但是身上的鎧甲看起來高級了一些的哥布林士兵。雖然是皮鎧但作工相當仔細,而且還染成黑色。從里涅爾她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來看,應該是擅長隱密行動的偵察兵。

連利下意識把手朝著腰間的飛刀伸去。但還是沒辦法把它拔出來。跟看見最初的哥布林時一樣,從腹部底端滲出來的恐懼,讓他的指尖變得冰冷又麻痹。

雖說連利本身沒有明確的自覺,但他恐懼的源頭並非來自于首次近距離見到的亞人士兵。

而是對于戰斗這件事情本身。更正確來說,是只要和哥布林戰斗的話,就會變成互相殘殺這樣的認知所帶來的恐懼。

雖然害怕被殺。但是更害怕殺生。

僵在現場的連利耳朵里又聽見數道腳步聲。應該和里涅爾與費賽爾帶走的是不一樣的部隊吧。看來穿越防衛線的哥布林確實不只有一二十只而已。

可能是識破呆立在那里的連利內心的恐懼了吧,偵察兵咧嘴一笑後就轉向緹潔她們。兩名少女練士把坐在輪椅上的桐人擋在身後,再次勇敢地舉起長劍。但下一刻她們的臉上就閃過絕望的氣息。有幾道影子從蔓延在偵察兵後方的煙幕里往這邊靠近。

偵察兵擺出右手上類似鐮刀的武器,慢慢地靠近緹潔她們。

「站……站住!繼續靠近的話,就干掉你!」

紅發少女毅然如此叫著。但她的聲音卻細微、沙啞而且還發著抖。

「…………」

哥布林默默地縮短距離。剛才的一般兵不同,絕不多說廢話的舉動,也顯示出它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上級士兵。但是緹潔也一步都不後退,帶著必死的決心准備揮出手里的劍。

──沒用的,快逃吧。

連利很想這麼說。但是嘴巴卻沒有動靜。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身體還是,不對,應該說靈魂還是拒絕戰斗這個選擇。

就在此時──

連利的耳朵了聽見了某道細微的摩擦聲。

稍微只把視線往右邊移動。

帳篷深處的陰暗處,無力坐在輪椅上,以空虛表情低著頭的黑發年輕人。聲音來源是他的左手。抱著兩把劍的手上浮現血管,關節整個隆起,顯示出正灌注著強大的力道。

簡直就像對沒有能拔劍的右手感到憤怒一樣。

「你…………」

連利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呢喃著。

你想要救那兩個女孩子嗎?不要說站起來還是拔劍了,明明連說話都辦不到了。

這時他忽然注意到……

里涅爾與費賽爾剛才所說的「實力」。那一定不是劍技也不是神聖術力,甚至也不是神器或者武裝完全支配術。

而是不論整合騎士還是一般民眾,每個人都打從一開始就擁有,但是很容易就會喪失的小小力量。

也就是勇氣。

連利的右手開始緩緩動了起來。依然麻痹的指尖碰到了腰間的「雙翼刃」。接下來的瞬間,手的感覺恢複了。神器似乎對自己說了些什麼。

哥布林面對緹潔,隨手舉起凶惡的鐮刀。

剎那間──

傳出「咻」一聲撕裂空氣的銳利聲音,藍白色光芒在帳篷內部閃爍。

光芒在連利手邊畫出弧形並往上彈起,掠過帳篷屋頂後急速降下。穿透哥布林的身體才再次改變角度,准確地回到連利筆直伸出的右手食指與中指之間。

「……咕,咿……?」

哥布林像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一樣發出低吼,它的臉中央無聲出現一條淡紅色橫線。

接下來,哥布林的頭顱上半部就滑了下來,掉到地面上發出潮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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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器「雙翼刃」是中央彎曲,而且極為單薄的鋼鐵飛刀。

長四十限左右的刀刃不存在能握住的刀柄。兩端都是銳利的刀尖,就是用指尖夾住這個地方進行投擲。一邊高速回轉一邊飛翔的刀刃,能夠自在地

變換軌道並回到主人身邊,屆時再次用兩根手指將它接住。

也就是說,連平常使用它時,都需要跟用劍時完全無法比擬的集中力。只要精神稍有紊亂,就無法接住飛回來的刀刃,手指很容易就會被切落。

光是能輕松使用這樣的武器,就能證明連利擁有超乎常人的技術。但是他本人卻完全沒有這樣的自覺。因為無法發動武裝完全支配術這個巨大的自卑感,讓他的精神產生了萎縮。

因此,即使一擊就立刻讓哥布林死亡,也不代表連利已經取回戰意。

一邊感受伸出去的右手前端,傳來冰冷鋼鐵「鏗……」的微微震動,連利一邊重複著急促的呼吸。「殺生,我殺生了」這樣一句話不停在他腦袋里出現。

「……騎士大人。」

打破寂靜的人是緹潔。練士紅葉色的眼睛里含著淚水,像呢喃般這麼說著:

「謝謝……您。是您救了我們吧。」

這句話讓因為恐懼而全身僵硬的連利胸口感到一陣溫暖。但是他沒有多余的心思來回應。從煙幕後面有複數的影子筆直地往這里靠近。數量恐怕超過十道。

──不行,我無法繼續戰斗了。光一只哥布林就讓我怕成那樣了。

從全身聚集起來的所有勇氣開始煙消云散。

呼吸變得更急促,腳也開始脫力。

游移著視線來尋找逃走路線的眼睛,再次被黑發年輕人單臂抱住的兩把長劍吸引過去。

其中一把劍柄上有著精致薔薇浮雕的劍,這時在微暗中發出淡淡光芒。那淡藍色,但是帶有某種溫暖的微光,簡直就像心髒一樣怦通、怦通跳動著。包裹連利全身的冰冷恐懼,也慢慢地被融化掉。

連利將滿滿的空氣吸進胸口,然後說道:

「……你們在這里守護桐人先生。」

「是……是的!」

緹潔與羅妮耶以充滿活力的聲音這麼回答。向她們輕輕點點頭,連利就從哥布林偵察兵撕裂的地點離開帳篷。蜂擁而至的敵兵里,站在前面的兩只哥布林發現連利後就露出了獠牙。

右手一閃,藍白色光芒飛過空中。

飛刀回到指尖的同時,兩顆頭顱也掉了下來。但是連利沒有確認結果就移動視線,對准新的目標射出左腰上的刀刃。又有兩只哥布林瞬時天命全損重重癱倒在地。

這時有新的敵人包圍短短四秒里就干掉四只哥布林的連利。

「是騎士……」

「可以立大功了!」

「殺了他!殺了他!」

籠罩在這樣猙獰的聲音當中,連利為了把敵人帶離背後的帳篷而往前線的方向跑。眾哥布林也喀嚓喀嚓響著鎧甲追了上去。

最後整齊並排在一起的物資帳篷隊列終于中斷了。左手邊是垂直矗立的岩石,前方籠罩在濃密的煙霧下,從煙霧後方不斷有哥布林湧出。他的身後則有追上來的十幾只敵人。

自己沖進死地的連利,一停下腳步就左右張開夾住兩枚飛刀的雙手並大叫:

「──我的名字是連利!整合騎士連利‧辛賽西斯‧推尼賽門!想要我的人頭就抱著喪命的覺悟放馬過來!」

聽見他擠出所有勇氣說出的挑釁,哥布林們也以凶暴的吼叫聲來回應。

連利朝著一起舉起蠻刀,從前後飛撲過來的敵兵群同時丟出兩枚飛刀。

右手上的刀往右邊。左手上的刀往左邊。兩片畫出圓弧形飛翔的刀刃開始迎擊最前列的眾哥布林。

依序有幾顆頭顱與身體分離滾落到地面。遲了一會兒,身體就噴出濃黑的鮮血並往前倒。

連利沒有用手指夾住回來的兩片刀刃,而是像掛在手指上一樣把它們擋下來。在不減弱威力的情況下讓它們高速地旋轉,沒有絲毫停留就再度把它們投擲出去。

幾乎完全相同的光景就這樣又重複了一遍。如果單純比較普通攻擊的威力,應該超越迪索爾巴德的「熾焰弓」與法那提歐的「天穿劍」吧。「雙翼刃」的刀刃比紙還薄,而這樣的刀刃又以超高速旋轉著,所以可以發揮出半吊子的防具根本無法抵擋的鋒利度。

連續兩次的投擲就擊斃十只以上的哥布林,這時就連這些不知道害怕為何物的怪物,可能也因為同伴輕松就被干掉的模樣而膽怯了吧,只見突進的速度開始變慢了。

沒問題──只要再撐一下,煙幕變淡的前線應該就會有援軍過來了。

連利一邊壓抑對自己進行大量殺戮的恐懼心,一邊開始第三次投擲。

但是耳朵聽見的,卻不是跟之前相同的以柴刀砍斷小樹枝般的切斷聲。

而是「喀鏗──!」的尖銳沖擊聲。

連利以全力伸長的雙手,接下了即使軌道產生劇烈偏離也還是回到身邊的兩枚刀片。這時已經沒有多余的心思展現掛在指尖的技術,好不容易才讓致命的刀刃靜止下來。

瞪大的雙眼捕捉到的,是從煙幕深處緩緩現出身影的一只哥布林。

好大。

身高應該和肉體年齡十五歲的連利差不了多少。但是那包裹全身的強壯肌肉,以及從黃色雙眼放射出來的火焰般殺氣,可以說和其他哥布林完全不同。可能是以方便行動為優先吧,它穿著在皮革上打了鉚釘,看起來相當輕便的鎧甲,右手上垂著一把厚厚的開山刀。

「……你是大將嗎?」

連利低聲這麼問道。

「嗯。我是山地哥布林族的首領,柯索吉。」

坦然如此回答的哥布林,緩慢地看了一下周圍。

「唉~你倒是殺了我一大堆部下嘛。沒想到還有整合騎士留在這麼後面的地方。真是出乎我意料。」

不只是體格,連說話的用詞遣字都和其他哥布林不一樣。即使燃燒著強烈的殺氣,似乎還是用高度的理智把它壓抑了下來。

──不用擔心,沒問題的。只不過碰巧把雙翼刃彈回來一次,不可能連續彈開。

連利把雙臂在身前交叉,然後大叫:

「你們的戰爭將在此結束!」

他用全力丟出最快的投射。

右邊的刀刃從斜上方下降,左邊的刀刃掠過地面後往上彈起,它們全准確地飛向柯索吉的脖子。但是……

這次依然傳出尖銳、清澈的金屬聲。

敵將柯索吉以讓刀身變成朦朧灰色的速度揮動開山刀,漂亮地擋開來自左右兩邊的同時攻擊。

連利好不容易才抓下被彈回來的飛刀。

──為什麼?雙翼刃應該能斬斷哥布林的武器才對……!

驚愕的連利,視線被柯索吉的開山刀吸引過去。

作工雖然和眾哥布林士兵裝備的蠻刀一樣粗糙,但刀身的色澤卻不一樣。那不是原始的鑄造品。而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鍛造精煉過後的鋼鐵所制成的高優先度利器。

可能是看透連利的驚訝了吧,柯索吉一邊把開山刀拿到眼前一邊咧嘴笑著說:

「這個家伙嗎?它雖然是試作品,但品質很不錯吧?為了從暗黑騎士團那里偷取素材與制法,可是流了很多血喲。但是……騎士小鬼,我可不是光靠它才擋下你的攻擊。」

「…………那這招如何!」

連利將雙手往正上方揮盡。朝著黑暗夜空飛舞的飛刀從敵人視界里消失,畫出大大的弧形後襲擊它的背部。這不可能被彈──

「…………!」

連利的確信立刻遭到背叛。名為柯索吉的哥布林領袖,竟然把開山刀移到背後,看都不看就把超高速的刀刃彈開。

連利在接下呈不規則晃動回到手邊的刀刃時有些失手,左手的中指立刻遭到割傷。但他甚至沒有多余的心思感到疼痛。

「小鬼,你的攻擊太輕了。而且還有聲音。」

柯索吉簡短一句話就完全指出了雙翼刃的弱點。

一枚飛刃的重量,可以說輕到讓人很難相信它是被稱為神器的武器。雖說是因為盡可能強化銳利度與回轉力所無法避免的情形,但也因此在遇上能跟得上它的速度且擁有充分優先度裝備的敵人時,就無法強行突破對方的防禦。

另外,一邊高速回轉一邊飛翔的刀刃,會發出具特徵的破風聲。如果是確實鍛煉過耳力的敵人,就可能預測出它的軌道。

連利對柯索吉只是看過幾次攻擊,就能完全識破雙翼刃缺點的智力感到戰栗。哥布林應該是粗野且下等的亞人,想不到竟然有如此的──

「小鬼……你就是一臉瞧不起哥布林的表情。」

柯索吉咧嘴露出藏有某種悲愴感的笑容,然後呢喃著:

「但是,我才想這麼對你說呢。偉大的騎士竟然這麼沒用啊。我聽說……整合騎士擁有一騎當千的實力,看來你並非如此嘛。所以才會躲在這麼後面,我沒說錯吧?」

「……嗯,沒錯。」

說起來,因為眼前的敵人是哥布林便看輕對方本來就是一種錯誤。了解這一點的連利,隨即不再虛張聲勢而點了點頭。

「我是屬于失敗品的騎士。但是呢……你可別搞錯了。沒用的是我,不是這個家伙。」

他把用雙手指尖夾住的銀色刀刃拿到臉前



雙翼刃的弱點。要消除它的唯一一個辦法,就只有整合騎士的奧義武裝完全支配術了。

據說這把神器過去是失去左翼以及右翼的一對神鳥。只有一只的話就無法飛翔的它們,藉由連結對方的身體,飛上了其他鳥類都無法到達的高度,前往了等同于無限的距離。

這個傳說在連利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心底深處,造成了一個銳利的小傷口。

因為合成秘儀而從他記憶里被奪走的喜愛對象。

那是在四帝國統一大會的決勝戰里交手,經過超越極限的戰斗後因為事故而奪走其性命的兒時玩伴好友。

連利和他就如同一對鳥兒。兩個人從剛懂事開始就互相競爭彼此的技術,即使離開故鄉來到央都,也把彼此的存在當成心靈支柱來突破各種試煉,並且到達最高境界的舞台。

但是兩個人的翅膀就在那里折斷了。

即使記憶被封印然後成為整合騎士,連利也無法填補心里由喪失感造成的大洞。拿起劍來戰斗的勇氣,與某個人心靈互通的欣喜,失去這兩樣東西的連利,不可能喚醒各用一片翅膀來飛翔的神鳥。

但是──

在這個戰場上遇見的那名受的傷比誰都重的黑發年輕人,以及抱在他懷里的兩把劍。其中那把發出微弱光芒的劍,以聽不見的聲音對連利搭話。

它說這個世界里還有即使失去生命,也絕對不會遺失的東西。

那就是記憶。回憶。

某個人的性命將由與其心靈相通的人所繼承,然後再傳承到接下來的生命。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就會永遠持續下去。

哥布林將領露出確定獲得勝利的表情逐漸靠近,連利則是把視線從它身上移開並靜靜閉上眼睛。

從看起來像是放棄一切的少年身體上,突然間放射出熱風般的劍氣。他隨即啪一聲張大雙眼。夾住兩片鋼刃的雙手,像是要遮住臉的下半部般互相交叉。

「────飛吧,雙翼!」

雙手隨著叫聲往旁邊揮盡。飛舞上天空的兩條光線畫出高高的弧線,從左右兩邊朝著柯索吉襲去。

「重複幾次……都沒用啦!」

哥布林首領擺出開山刀,全力將飛刀彈回去。

尖銳的金屬聲與鮮紅的火花過後,兩片刀刃雖然輕松地被彈了回去,但是沒有落到地面而是再次飛向天空。簡直就像兩只鳥兒倚靠在一起般,畫出螺旋軌道互相纏繞並逐漸靠近。

當兩片刀刃觸碰的瞬間──

「Release……recollection!」

連利高聲詠唱的不是武裝完全支配術,而是上位的真正秘奧義,「記憶解放術」的式句。

純白的光輝照亮整座山谷。

互相朝著對方的兩片鋼刃在光芒中連結頂點並合而為一。

變成十字形緩緩旋轉的刀刃,看起來就像遙遠夜空里的星星般綻放出藍色光芒。這就是神器雙翼刃解放之後的模樣。

連利靜靜對在遙遠高度持續綻放光芒的自己分身伸出右手。

──真是美麗。

──簡直就像我和……──一樣。

他用力握緊高舉的右手。

十字刀刃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回轉。破風聲急遽升高,最後超越聽覺的極限消失了。

連利以流暢的動作將右手往下揮落。

幻化成光之圓盤的雙翼刃無聲地滑過空中,朝著哥布林前進。

「沒用啦……!」

柯索吉這麼怒吼,接著想用開山刀擊落從上空襲來的雙翼刃。

但是在厚重的鋼板快要捕捉到極薄的鋼刃前。神器的軌道卻產生了劇烈的變化,先是垂直彈跳起來讓開山刀揮空,才再次往正下方加速。

喀。

細微又輕脆的聲音響起。

下一個瞬間,柯索吉經過嚴格鍛煉的身體正中線出現一條藍白色光芒。

「嘎啊啊啊啊!」

柯索吉迸出猙獰的吼叫,想要朝著連利撲過去。但是左半身的動作比右半身慢了一步。走了一兩步後身體完全分離,各自往左右兩邊倒下。

死亡的瞬間,柯索吉依然以傑出的智力思考著自己為什麼會落敗。

如果要按照它的認知,貧弱的小鬼騎士應該藏著比自己還要強大的殺意與欲望。但是即使在逐漸分離的視界中再怎麼凝視,都找不出騎士那小孩子般的臉上有任何殺氣。

──這樣的話,我到底是為什麼落敗呢?

雖然很想知道原因,但是下一刻,視界就完全籠罩在黑暗當中了。

用雙手接下飛回來的雙翼刃後,它便無聲地分離,變回原來的模樣。

連利默默地凝視著沒有沾到一滴血的兩片鋼刃。

他被封印的記憶並沒有恢複。說起來,連利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記憶被封印了。

但他還是確信身體里還殘留了一些過去曾和自己心靈相通者的回憶,也覺得現在光是這樣就足夠了。

一瞬間閉上眼睛的他,忽然注意到某件事般抬起頭來。敵人大將柯索吉身後,應該還有許多哥布林士兵才對。但是周圍卻靜得出奇。

連利凝眼看向好不容易變淡的煙幕後方,才發現有無數尸體堆疊在那里。全都是幾分鍾前應該還活著的敵兵。當連利對不知道是誰,又是在什麼時候解決它們而感到驚訝時──

「……稍微變得像個騎士了嘛。」

聽見這道聲音的他急忙轉身。從右側踩著輕快步伐走過來的是騎士見習生費賽爾‧辛賽西斯‧推尼奈。她的旁邊也能看到里涅爾‧辛賽西斯‧推尼耶特。把殘存敵兵收拾乾淨的,無疑就是她們兩個人了。

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連利只能呆立在現場,綁著辮子的里涅爾則是用鼻子哼了一聲後,才故意行了一個騎士禮。

「上位騎士大人,請您做出指示吧。」

雖然有一半是在調侃他,但總比侮辱好多了。連利乾咳了幾聲後,才對兩人問道:

「……緹潔她們和他都沒事嗎?」

「嗯,剛才讓他們和補給部隊會合了。」

由于費賽爾給了肯定的答案,連利也松了口氣並點了點頭。

「入侵的敵兵呢?」

「全部解決掉了。」

這次換成里涅爾來回答。

「那麼……我要回部隊去了,你們也回去比較好喔。」

「好的~」「了解了。」

兩名騎士見習生以完全感覺不到戰斗後疲憊的動作轉身快步跑走,連利目送她們離開後,再次把視線移到後方的一大群帳篷上。

…………謝謝。

在心中對兩名少女練士與一名青年劍士道謝後,上位騎士連利‧辛賽西斯‧推尼賽門就為了與第二部隊左翼會合而開始往東邊跑去。

3

距離持續進行激戰的峽谷大約五百梅爾處,布陣在此地的黑暗領域第二軍最後方。

雖然比不上皇帝貝庫達的地龍戰車,但也相當奢華的四輪馬車二樓座位上,一名露出不少肌膚的高挑女性以雙手抱胸的姿勢站在那里。她是暗黑界十侯其中一人,暗黑術師公會總長蒂伊‧艾‧耶爾。

站在旁邊的黑衣傳令術師,目前正抬頭看著主人並低聲宣告:

「西古羅西古大人、西勃利大人、柯索吉大人全都陣亡了。」

蒂伊立刻歪著嘴唇丟出一句:

「哼,真沒用……終究是一群沒腦袋的亞人嗎?」

她瞥了一眼垂在光滑胸口上的項煉。在銀制圓環上配置了十二顆珍貴寶石的項煉,是能夠以色澤變化來告知時間的秘藏神器。代表六點的寶石發出橙色光芒,而表示七點的寶石還是一片黑暗。也就是說,從午後六點開戰到現在,才經過短短的二十分鍾左右。

「掌握那些整合騎士的所在位置了嗎?」

以難掩焦躁的聲音如此詢問,傳令術師便詠唱簡短術式,傾聽潛伏在戰場的術師回應後才回答:

「最前線可以目視的三名已經完成瞄准。後方另外又發現了兩名,但還要一陣子才能固定位置。」

「還只有五個人嗎?還是說,本來數量就這麼少了呢……不過,不論如何都要確實解決掉那五個人才行……」

蒂伊以跟面對皇帝時表現出的媚態差距相當大的冷酷表情自言自語後,又稍微思考了一下才下令:

「好吧,放出米尼翁。指令是……」

她眯起眼睛,目測崩塌的大門到遙遠彼方的戰線有多少距離後,繼續說道:

「……『飛行七百梅爾』、『降落到地上』、『無限制殲滅』。」

「那個距離的話,會把最前線的亞人部隊也卷進去啊。」

「無所謂。」

蒂伊毫無感情地這麼說著。

傳令的女術師也沒有展現任何感情,點頭說了聲「是」後就又繼續問:

「那麼數量又如何呢?目前已經把孵化的八百只全都帶到現場了。」

「唔,這個嘛……」

蒂伊又繼續思

考了一陣子。

必須花相當多黑暗力與漫長時間才能制作出來的米尼翁,對于她來說是比哥布林等亞人還要貴重的戰力。雖然很想保存一些數量,但如果「藉由從後方進行術式集中齊射來殲滅敵人主力」的獻策失敗的話,絕對會引起皇帝的不高興。

「……八百只,全部投入。」

下令的嘴唇浮現殘酷薄情的笑容。

蒂伊心里藏著一個野心。就是在這場戰爭中獲勝,從入手那個叫什麼「光之巫女」的之後就再度回到地底的暗神貝庫達那里繼承皇位,然後支配地底世界所有的國土。

當登上帝位時,像米尼翁這種東西要做幾萬只都沒問題。原本是最大阻礙的暗黑將軍夏斯達已經死亡,殘留下來還有實力的人就只有守財奴商人和只對戰斗有興趣的拳斗士。實現遠大願望的時刻可以說馬上就要到來。

自己要完成連那個半神人,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都辦不到的征服全世界大業,然後入手據說藏匿在公理教會根據地里的天命無限化術式。

不老不死。永遠的美。

蒂伊因為從背肌爬上來的甜美戰栗而全身發抖。接著又用紅色舌尖舔了一下塗成藍色的嘴唇。

在這個時候,傳令術師的指令也在前方的暗黑術師團里傳開了,于是簡直像黑暗獲得翅膀般的人造怪物就這樣一起往天空飛去。

光滑的皮膚反射火把的光芒,八百只米尼翁就遵守著命令直接上升,筆直地朝峽谷飛行。

***

──來了。

騎士長貝爾庫利從開戰起就一直抿成一條線的嘴角,終于出現了粗獷的笑容。

他察覺有許多飛行部隊入侵保留在大門前方上空的武裝完全支配術圈內了。

那不是暗黑騎士騎乘的飛龍。可以感覺到米尼翁們宛如泥土一般冰冷且毫無靈魂的氣息。

但現在還不能發動。必須等待敵人放出來的所有米尼翁都被「斬擊圈」吞沒才行。

貝爾庫利提升到極限的知覺,早已經捕捉到法那提歐與迪索爾巴德的奮戰,以及暫時逃亡的連利覺醒了等情報。

既然侵略軍前鋒的三名將領都被擊斃,在這種局面下戰線就不會屈居劣勢。再來就只要按照計畫讓在上空待機的第七名上位整合騎士用光所有空間神聖力把敵人的遠距離術式無力化,就能以毫發無傷的守備軍第二部隊來迎擊身為敵人主力的暗黑騎士團與拳斗士團了。

貝爾庫利推測應該在這些都結束後才真正輪到自己出場。

不是與長年的好對手──暗黑將軍夏斯達進行單挑。

貝爾庫利早已察覺到敵人大本營里沒有夏斯達的氣息。數天前感覺到遙遠東方有強大的劍氣消滅──恐怕那就是該名劍豪辭世的時刻了。

貝爾庫利身為最古老的騎士,活過幾乎等同于無限的歲月,所以他已經不再為天命有限者的死而感歎或哀傷。但就算是這樣,曾經期待過夏斯達將來能夠為暗之國與人界帶來無血融和的貝爾庫利,還是只能對夏斯達的死亡感到遺憾。

事到如今,就只能手刃奪走夏斯達性命的敵人來幫他報仇了。而那個對象,應該就是擁有冰凍且虛無的氣息──雖然不清楚是什麼人,但大概是統率黑暗領域軍隊的敵方司令官。

貝爾庫利感覺自己說不定也會在那個時候喪命。

但是他的心中已經沒有一絲對生命的執著。

能夠死得其所的話,自己很願意獻出生命。

隸屬于法那提歐的下位騎士,在臨死前放射出來的心念,除了讓貝爾庫利感到贊歎之外,同時也有點羨慕。

不過,當然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候。

撕裂上空的黑暗入侵的米尼翁群終于全都被斬擊圈吞沒了。

貝爾庫利睜開燦爛發光的雙眼,以緩慢的動作將豎立在地面的愛劍「時穿劍」高舉過頭。

「────斬!」

白刃隨著吼叫聲撕裂虛空。

同一時間,前方上空就有無數白色光條畫出立體格子狀發出眩目光輝。

先是傳出由詭異的臨死悲鳴所形成的大合唱,接著就有一陣黑雨宛如瀑布般降落到敵方亞人部隊頭上。米尼翁的血液帶有微弱毒性,而這也讓失去將領的部隊陷入更嚴重的混亂當中。

***

當傳令術師至今為止一直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里,稍微可以聽出一絲膽怯的時候,蒂伊就籠罩在不祥的預感當中了。而預感一秒鍾後就變成現實。

「閣下,很遺憾的……八百只米尼翁,似乎在降落之前就全滅了。」

「什…………」

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的破碎聲,是來自于被砸到馬車地板上的高價水晶杯所發出的悲鳴。

「為什麼!我沒聽說敵方有大規模的術師部隊啊!」

而且在那之前,光是靠術式要屠盡八百只米尼翁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主要的素材是黏土,所以對于火焰術與凍結術擁有很高的耐性。雖說最為有效的是由銳利刀刃所使出的斬擊,但是地上士兵們的劍不可能擊中在空中的米尼翁。

「……敵人的飛龍還沒出動吧?」

好不容易壓抑下怒火的蒂伊這麼問道。傳令術師維持低頭的姿勢說出肯定的答案。

「是的。戰場上空現在這個時間點還沒確認到任何一只飛龍。」

「這樣的話……是那個吧。眾整合騎士的王牌……『武裝完全支配術』。但是……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的威力……」

蒂伊一邊把語尾吞下去,一邊用力摩擦著露出的犬齒。

和暗黑將軍夏斯達一樣,蒂伊也試著收集與整合騎士暗地里持有的這個秘術相關的情報。但是到目前為止,連要目擊使用的實例都相當困難了。大概就只知道應該是神器與騎士本人力量的相乘效果。

「但是,像那樣使用武器的話,應該會大量損耗它的天命才對。我想不太可能連續施放這種技術……」

當蒂伊絞盡腦汁這麼呢喃時──

傾聽著前線報告的傳令術師迅速抬起頭來,以有些恢複活力的聲音傳達:

「總長閣下,已經掌握後方兩名整合騎士的位置了。加起來總共有五個目標,目前都在瞄准當中。」

「……很好。」

蒂伊點了點頭,接著繼續思考。

為了讓敵人繼續消費成為最大不確定要素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是不是要投入第二軍的主力暗黑騎士團和拳斗士團呢?還是在這個時候讓己方王牌暗黑術師團展開行動,一口氣決定勝負呢?

按照蒂伊警戒心相當強的個性,本來是得經過深思熟慮,排除所有問題後才會展開行動。

但是,瞬時失去珍貴的八百只米尼翁這種意料之外的發展,讓她在不自覺當中被逼入了焦躁的狀況。

蒂伊一面在新的水晶杯里注滿了黑紫色的酒,一面對著自己這麼說。

──我很冷靜。現在正是抓住光榮的時機。

高舉起一口氣喝乾的酒杯,蒂伊‧艾‧耶爾高聲下達了命令:

「食人鬼弩弓兵團以及暗黑術師團,全員前進!進入峽谷後就開始『廣域燒滅彈』術的詠唱!」

***

咕嚕嚕嚕……

尖銳又感到不安般的喉嚨聲

飛龍「雨緣」正在擔心自己的主人。

整合騎士愛麗絲嘴唇擠出近似笑容的模樣,然後呢喃著:

「沒問題的,不用擔心。」

但是,實際上絕對不是沒問題。她的視界產生奇妙的扭曲,呼吸變得急促,手腳也像冰塊一樣冰冷。即使下一個瞬間就昏倒也一點都不奇怪。

讓愛麗絲產生如此嚴重損耗的,不是開戰後就持續詠唱,現在內部壓力已經提升到隨時都可能爆炸一樣的巨大術式。

而是這個術式所消費的神聖力來源,亦即無數的死亡。

騎士、衛士、修道士。以及身為敵人的哥布林、半獸人、巨人。以驚人速度不斷消耗的生命,在消失前一瞬間的恐怖、悲哀與絕望持續折磨著愛麗絲。

過去的愛麗絲從未在意過人界的一般民眾,甚至是黑暗領域人民的死活。

經過半年來在盧利特村的生活,雖然了解村民們卑微但是努力營生的行為有多麼尊貴,也認知到應該要守護這樣的生活,但是沒辦法去顧慮到生活在暗黑界的人們。事實上,短短十天前左右愛麗絲才毫不猶豫地殲滅了襲擊盧利特村的哥布林與半獸人集團。

黑暗軍隊是無血無淚的侵略者,也是要將其趕盡殺絕的敵人。

在她接下貝爾庫利托付的任務前,一直都是這麼深信不疑。

但是。

怎麼會這樣──

眼睛下方的戰場上不斷有雙方的士兵倒下,而從他們天命里產生的神聖力,不論是人界人還是亞人,性質都完全相同。全都一樣溫暖、清澈,完全不可能去分辨它是由哪一支軍隊的士兵所產生出來。

想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的愛麗絲產生強烈的動搖。如果說人界的人民,以及暗之國的怪物在本質上擁有同樣的靈魂,只不過是剛好出生的

地點有山脈這一邊與另一邊的差異……

那他們和我們到底為什麼要戰斗呢?

「…………桐人。如果你平安無事的話……」

說不定就能找出一條完全不同的路了,愛麗絲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而是把它壓回心里。現在必須集中精神在術式上才行。

開戰前的軍事會議里,愛麗絲對副騎士長法那提歐提出了質疑。她說到底是什麼人有能力行使用盡廣大峽谷里所有空間神聖力的巨大術式呢?

結果法那提歐筆直地看著愛麗絲回答:

──就是你啊,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

──你自己或許沒有注意到,但你現在的力量已經超越整合騎士的范疇。現在的你應該可以行使撕裂天地的真正神之力才對。

那個時候覺得對方太看得起自己了。但同時也感覺就算失去性命也要完成這個任務。這是對最高司祭兵刃相向,讓公理教會的統治體制產生巨大變化的自己應該負起的責任。

愛麗絲在這個時候中斷思考,試著把精神集中在收集峽谷放射出來的神聖力並將其轉換為術式上。

但是悲鳴毫不間斷地在峽谷里響起,不顧愛麗絲的意願就揪緊她的心。

死了。不斷有某個人的父親、兄長、姊妹以及小孩子喪命。

……快一點。

愛麗絲在心里這麼呢喃著。

這樣的話,就算是一秒也好,希望「那個時刻」快點來到。也就是藉由數倍于目前的龐大死亡來結束這個慘劇的時刻──

***

構成侵略軍前鋒部隊的山地哥布林、平地哥布林以及巨人族的亞人混合部隊在快要完全崩壞前撐了下來。

三名首領全部戰死。這也就表示,率領敵軍的騎士比亞人部隊的任何成員都要強。「有實力者可以支配一切」──這就是刻劃在黑暗領域所有居民靈魂里的唯一鐵則。

如果這場戰爭只有這些亞人的話,士兵們在指揮官被擊斃後就會全面投降了吧。

好不容易才阻止這種事態發生的,是降臨到黑暗領域的暗之神,皇帝貝庫達的存在。皇帝比任何一名十侯都要強,而目前仍未確定祂和人界的騎士究竟是哪一邊比較強大。

所以亞人們只能固守最初的命令,持續揮動武器攻擊目前占上風的人界守備軍。

利用亞人們奮戰所爭取到的幾分鍾時間,身為黑暗領域軍王牌的遠距離戰力,也就是食人鬼族的弓兵部隊與蒂伊麾下的暗黑術師部隊已經前進到快靠近崩塌大門的位置。

作戰是三千名食人鬼部隊在前方架上巨大弩弓,後方同樣由三千名暗黑術師來詠唱攻擊術。執掌全體指揮權的不是食人鬼族首領弗魯咕魯,而是蒂伊心腹的某個干練高位術師。

該名術師豎耳傾聽從後方傳來的命令,點了一下頭後大喊:

「食人鬼隊,准備發射弩弓!術師隊,開始詠唱『廣域燒滅彈』術式!瞄准人員,開始詠唱對准整合騎士座標的誘導術式!」

廣域燒滅彈是蒂伊‧艾‧耶爾為了這個作戰而設計出來的大規模殲滅術式。把充滿戰場的空間黑暗力全都轉換成熱素,然後將其放到食人鬼箭矢上來實現長距離的射程。由于不會因為「bird shape」與「arrow shape」等變形式句而消費黑暗力,所以應該會帶有超乎想像的威力。是所有種族都在皇帝貝庫達麾下共同戰斗才能夠實現的,連「鐵血時代」都不存在的史上最大最強的攻擊術。

蒂伊又采用擅長風素術的術師擔任瞄准人員,為了准確擊中敵軍主力整合騎士而制作出「風之路」,策略可以說准備得相當周到。如果所有燒滅彈都集中降落在同一個地方,就連那個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都不可能毫發無傷,它就是擁有這種超高優先度的攻擊。

而過去賢者卡迪娜爾所擔心的正是這種「個人力量無法對抗的數量之力」。

***

雨緣再次發出低吼。

但這次是帶著尖銳磨牙聲的警戒音。

愛麗絲擠出渾身力氣重新提振開始朦朧的意識,一直凝視著遙遠前方的夜色。

──來了!

在與守備軍持續混戰著的亞人部隊後方,新的軍隊以整齊劃一的動作迅速接近。他們身上看不見金屬鎧甲的光芒。應該是遠距離攻擊部隊──黑暗領域的暗黑術師團。

他們正是騎士長貝爾庫利最為警戒的,秘藏著足以一舉掃蕩人類守備軍這種強大破壞力的部隊。

但騎士愛麗絲也具有同樣的力量。

愛麗絲持續詠唱著的大規模術式。那是從別人那里聽見副騎士長法那提歐與桐人的戰斗才得到點子,可以稱為「反射凝集光線」的術式。

愛麗絲藉由在至今為止的戰斗里喪生的無數生命所形成的龐大空間神聖力,首先將晶素變成直徑應該有三梅爾的巨大玻璃球。

接下來再利用鋼素制造出厚厚的銀膜來整個包裹住玻璃球。

最後完成的是一面「封閉的鏡子」。把它放在雨緣背上,翅膀與翅膀中間大小剛好的凹陷處,然後雙手按在光滑的曲面上,從不斷產生的空間神聖力生成光素並把其封進球體里面。

素因的維持。

這是自古以來就讓許多高位術者相當困擾的,基本卻又究極的技術。

不經常以意識連結著生成的熱素、凍素、風素等素因的話,它們就會隨意在空中飄蕩,最後放射出熱氣或冷氣並消滅。能夠同時保持的素因上限,也就是施術者所擁有的終端,亦即雙手手指的數量。

元老長裘迪魯金利用其特殊的體型,只用頭部倒立來將兩腳的腳指也化為終端,于是得以保持二十個素因。另外最高司祭亞多米尼史特蕾達不知道用了什麼技術將銀發變成終端,成功地同時操縱了一百個以上的素因。

但是,它們全是愛麗絲無法模仿的技術。說起來,不論是十個還是百個素因在這種狀況下都完全不足。因為敵人的暗黑術師有三千人──就算一個人平均起來只能保持五個素因,合計起來也超過一萬五千個素因。

因此愛麗絲便摸索即使把意識從產生的素因上分離也能維持它們的方法。首先想到的是把它裝入某種容器當中。但是,一般作為攻擊術的熱素與凍素,在觸碰到物體的瞬間就會將其加熱或者冰凍起來然後消失。

但是,聽說在中央聖堂五十樓的戰爭里,桐人用些許鋼素與晶素生成的鏡子來反射法那提歐神器「天穿劍」的光芒後,愛麗絲就得到了靈感。

如果說光碰到鏡子就會被反彈──那就制造一個完全密閉的鏡子就可以了。

然後在里面生成光素。

理論上,在鏡子的天命耗盡之前,應該可以保持無限個光素才對吧?

***

強壯的食人鬼兵們拉緊的弩弓,一邊發出嘰嘰的繃緊聲一邊朝向黑暗的天空。

為了在發出暗沉光芒的無數箭矢上附加炎熱的力量,三千名暗黑術師們高高舉起雙手,一起詠唱著起句。

「「「System call!」」」

只有女性聲音發出的低吟,簡直就像是死亡的合唱一樣。術師們一邊陶醉在應該會產生的巨大力量中,一邊詠唱出接下來的式句。

「「「Generate thermal element!」」」

纖細的指尖閃爍著些許紅色光芒──

但是紅色立刻變暗,冒出細微的煙後就消滅了。

指揮部隊的上位術師,這時無法立刻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于是再次詠唱式句。但結果還是一樣。

茫然站在現場的她,耳朵聽見部下們狼狽的聲音。

「無法生成熱素!」

「這樣下去,將無法發動『廣域燒滅彈』術式!」

為了尋找造成這種現象的理由而環視周圍後,站在旁邊的心腹就畏畏縮縮地開口說:

「部……部隊長大人……這會不會是因為空間黑暗力枯竭了……」

「怎……怎麼可能有那種事呢!」

指揮官愕然這麼大叫。她以戴著幾只戒指的左手指著遙遠的最前線。

「沒聽到那些悲鳴嗎?不是死了那麼多的人界人與亞人嗎!那麼多的生命,到底都消失到哪里去了!」

現場沒有任何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食人鬼士兵們也因為遲遲沒有聽見發射命令而感到焦躁,並持續緊拉著弩弓。

***

時候到了。

愛麗絲一瞬間閉上眼睛,內心如此默念。

自己的雙肩將挑起為了一個人而奪走多數性命的罪過。

搭載在雨緣強壯背上的直徑三公尺銀球,內部壓力已經升到臨界點。愛麗絲移開放在上面的雙手,拔出左腰的劍。

「──盛開吧,花兒們!Enhance armament!」

當她高聲這麼大叫,神器「金木樨之劍」的劍身就分離成無數的小球。她一邊操縱著這亮黃色群體,一邊對騎龍下達指示:

「雨緣,低下頭!」

飛龍遵從命令把身體往前

傾。銀球無聲地轉動,剛好轉了一圈時就越過飛龍的頭滾到虛空當中。小球們慎重地把它接起來,然後將銀球調整成某一點對准前方斜下的狀態。

瞄准……完成。

愛麗絲吸了一大口氣,然後這麼呢喃:

「……Burst element!」

以內含恐怖威力的術式來說,這實在是太過簡短且單純的式句。

銀鏡球體只有一個地方故意制造得比較薄。

將無限個光素炸裂所產生的龐大光與熱集中在那一點,把銀膜與玻璃燒得通紅並熔解──

光與熱就隨著「啵」一聲尖銳的聲音朝著外界放射。

從地上往上看著「那個」的法那提歐,只能茫然呆立在現場,並且想著其威力應該大于天穿劍武裝完全支配術產生的光線幾千倍吧。

除了她以外的衛士與騎士,就只是單純地敬畏著索魯斯的神威。

直徑應該有五梅爾左右的純白色光柱,以超高速從天空往地面降下,刺進亞人部隊中央。然後像撫摸一般改變方向,直接朝峽谷深處而去──

隨著幾千座鍾產生共鳴般的轟然巨響,膨脹的熱量與光波充滿了整座峽谷。下一刻,它就變成直達盡頭山脈棱線一般的火柱屹立在該處,將夜空染成一片紅色。

***

蒂伊‧艾‧耶爾認為幾乎在伸手可及的距離所出現的超大規模爆炸是由自己的作戰所引起,于是嘴上就露出了奸笑。

但是緊接著從峽谷噴出,朝著四輪馬車襲來的熱浪就讓她的笑容倏然消失。

滾燙的熱風所帶來的是亞人部隊,以及蒂伊親手培養出來的眾暗黑術師所發出的臨死悲鳴。

旁邊的傳令術師以沙啞的聲音對呆立在現場的蒂伊宣告:

「……因為不明原因而產生的空間黑暗力枯竭現象,我方的『廣域燒滅彈』術式失敗……緊接著,由敵陣發出的不明大規模攻擊,亞人部隊的九成、食人鬼弩弓兵的七成,以及暗黑術師隊……三成以上人員都覆滅了……」

「你說……原因不明的枯竭?」

蒂伊因為終于湧出的憤怒而全身發抖並大叫:

「原因很明顯了!就是那個愚蠢的龐大術式把峽谷的空間黑暗力全都吸盡了!但是……怎麼可能,那種程度的術式連我都……那是只有死去的最高司祭才能行使的術式啊!這樣的話,到底是什麼人干出這樣的好事!」

雖然如此大發雷霆,但是當然得不到任何答案。

要如何打破目前這種局面呢──在那之前,該怎麼向皇帝貝庫達報告才好呢?被稱為暗黑界數一數二智者的蒂伊‧艾‧耶爾,這時只能重複著急促的呼吸。

***

發動超巨大術式後的反動,以及受到術式所造成的慘劇打擊,愛麗絲剛把金木樨之劍收回劍鞘後就整個人癱到雨緣背上。

飛龍溫柔地接住主人的身體,隨即畫出平緩的螺旋降到人界守備軍的最前線。

率先沖過來的是副騎士長法那提歐。她伸出雙臂,接住快從飛龍身上滑落的愛麗絲。

「……相當精彩的術式與心念喔,愛麗絲。」

對方極為感動的聲音讓愛麗絲硬撐著把眼睛睜開,結果就看見在依然火熱的峽谷底部瘋狂逃走的敵人殘存士兵身影。幾乎看不見什麼尸體。大概不是被最初的光線瞬時蒸發掉,就是被之後的爆炸轟得煙消云散了吧。

對于這種過于殘酷的破壞,實在無法湧現任何自傲的心情。

但周圍的衛士們立刻傳出海嘯般的歡呼聲。最後這些歡呼全都合而為一,變成了不斷重複的勝利怒吼。

聽見稱贊整合騎士團與公理教會的唱和,愛麗絲才終于吐出憋在胸口的氣,撐起被法那提歐扶住的身體。副騎士長像要慰勞她的辛苦般露出微笑並深深點了點頭。

「敵人撤退了。是你所帶來的勝利喔。」

同樣以微笑回應這句話後,愛麗絲就正色說道:

「法那提歐閣下,戰爭尚未結束。為了不讓敵人利用剛才的術式所產生的新神聖力,得快點使用治愈術把它們消費掉才行。」

「說得也是……對方的主力部隊暗黑騎士圑與拳斗士團都依然健在。」

黑發麗人點了點頭,然後以終于可以聽出疲勞的聲音高聲說道:

「好了,能夠行動的人帶著負傷者退後到第二部隊前面!修道士隊以及衛士里懂得治愈術者,就全力負責治療傷患直到用光空間力為止!還有也不要忘了注意敵陣的動向!」

確切的命令響徹整個陣營,衛士們立刻開始行動。後方不斷可以聽見神聖術的起句。

「我去跟騎士長閣下報告這件事,現場交給你可以嗎?」

愛麗絲點頭之後,法那提歐就再次露出微笑然後小跑步離開。周圍的人群跟著消失,只有愛麗絲與雨緣留在最前線。

目送副騎士長離開的愛麗絲移動了幾步,一邊搔著愛龍的下顎下方,一邊溫柔對它呢喃:

「你也很努力喔,雨緣。一直停留在同一個地方一定很累了吧。回到休息處去好好大吃一頓吧。」

飛龍很高興般叫了一聲,然後拍動翅膀浮上天空,往最後方同伴的所在處滑翔而去。

那麼,自己也幫忙救助傷患吧。這麼想的愛麗絲踏出一步,就在這個時候──

「…………師父。」

低沉的聲音來自于騎士艾爾多利耶。

為了慰勞自己唯一的弟子而轉過身子的愛麗絲,看見平常總是灑脫且輕挑的年輕人,這時卻是一副淒慘的模樣。

右手的劍與左手上的鞭都因為沾了厚厚一層血而染成紅黑色。而且還不只是這樣,白銀鎧甲以及光亮的紫色卷發都因為敵人噴出的血而髒汙不堪。到底經過什麼樣的戰役,才會變成這種模樣呢?

「艾……艾爾多利耶!你沒受傷吧?」

屏住呼吸這麼問完後,騎士便以有點空虛的表情緩緩點了點頭。

「……是的,沒受到什麼嚴重的傷。但是……我甯願在戰斗的時候喪命……」

「你在說什麼啊?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前,你都有使命要帶領衛士們贏得勝利……」

「我沒有完成這個使命。」

年輕整合騎士以斷斷續續的聲音如此呢喃。

雖然愛麗絲不知道,但艾爾多利耶被山地哥布林族以煙幕作戰突破防禦線之後,有整整好幾分鍾都在沒有使用術式的情況下,持續無謂的努力想讓煙幕散開,最後才終于率領衛士追趕襲擊後方的哥布林。

但是那個時候山地哥布林的族長柯索吉,已經遭到原本被烙印上失敗騎士標簽的整合騎士連利擊斃。連挽回名譽的機會都被奪走後,艾爾多利耶就失去了冷靜,只是拚命屠戮竄逃的哥布林士兵──然後以被鮮血濡濕的狀態,抬頭看著師父愛麗絲從上空施放威力強大的術式。

「我背叛了……愛麗絲大人的期待……」

艾爾多利耶把霜鱗鞭放回腰間,用左手抓住自己的臉。

「暴露出那麼愚蠢……狼狽的模樣……簡直就是活生生的恥辱……我算什麼騎士……!」

還有,說什麼「我要守護師父」。

那種威力等同于天崩地裂的術式。師父的一切都離自己太遙遠了。

打從一開始,身為天才騎士的師父就不需要像自己這種半吊子的家伙了。因為自己不論是在劍術、術力以及完全支配術上都沒有特別突出的才能,甚至還被哥布林這種亞人的計策擺了一道,暴露出如此愚蠢的模樣。

這種模樣還想獲得師父的心……以及愛,實在是太可笑了。

「我……根本沒有資格自稱是愛麗絲大人的弟子!」

艾爾多利耶以立刻要吐出血般的激動態度這麼大叫。

「你……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愛麗絲即使感到茫然,還是硬擠出這句話來。

艾爾多利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前線雖然多少產生了些混亂,但還是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就持續擋下敵人的攻勢了不是嗎?

「……不論是我、守備軍以及人界的眾人民都需要你。為什麼要這樣責備自己呢?」

雖然已經盡可能以平穩的聲音這樣問道,艾爾多利耶眼里的憂郁還是沒有消失。騎士被濺到不少血的臉頰抽動著,然後以很難聽清楚的聲音呢喃著:

「需要……是身為戰力……還是…………」

艾爾多利耶無法把話說到最後。

突然間,異樣的低吼震動著空氣,愛麗絲與艾爾多利耶同時移動臉龐。

「呼嚕嚕嚕嚕……」

那是讓人聯想到狼只威嚇敵人時發出的低沉喉嚨吼聲。愛麗絲瞪大眼睛,凝視峽谷深處的黑暗。

在目前仍在峽谷各處冒起的火焰照射下,可以看見巨大的影子聳立在該處。

那不是人類。在奇妙角度下彎曲的下肢、異樣纖細的腰圍、前傾的強壯上半身,而上面的頭顱則幾乎跟狼一模一樣。那無疑是黑暗領域的亞人──食人鬼族了。

迅速把右手放在愛劍劍柄上的愛麗絲,立

刻就發現對方沒有帶任何武器。甚至左半邊已經受到嚴重的燒傷,現在還微微冒著白煙。它已經因為被白熱光線焚燒而受了重傷。但是為什麼沒有和其他活著的同伴一起撤退呢?

稍微確認了一下周圍,發現所有衛士都退到後方,待在現場的只有愛麗絲與艾爾多利耶而已。愛麗絲一邊警戒著食人鬼的舉動,一邊以嚴厲的聲音詢問:

「……你的天命幾乎快耗盡了。手無寸鐵的你為什麼還站在那里呢?」

結果亞人以痛苦的低吟回答:

「……咕嚕嚕……我是食人鬼的首領,弗魯咕魯…………」

長長的舌頭從自報姓名的嘴里垂下來,另外可以聽見它呼呼的急促呼吸聲。

愛麗絲握住劍柄的手開始用力。既然是食人鬼族的首領,就代表它是暗黑界十侯之一,也就是敵軍最高級的將領。這樣的話,果然是用最後的力量來這里殺敵的吧。

但是,食人鬼接下來卻說出超乎想像之外的發言。


「我看見了……施放那種光之術的是你。那種力量與模樣……你是『光之巫女』。咕嚕嚕……只要把你帶去……戰爭就能結束。食人鬼就可以回草原……」

它──到底在說什麼?

光之巫女?戰爭會結束……?

雖然完全不了解是什麼意思,但愛麗絲直覺自己目前正獲得相當重要的情報。得打探出更多消息才行。到底什麼是光之巫女,還有要把她帶到哪里去呢?

但食人鬼中斷發言的那個瞬間──

「可惡……臭野獸在胡說八道什麼!」

發出怒吼的是艾爾多利耶。他高舉起右手上沾血的劍,一直線往食人鬼首領砍去。

但是他的劍刃沒有往下揮。

愛麗絲用宛如瞬間移動般的速度沖出去,然後以右手指尖夾住艾爾多利耶的劍,擋下了他的全力斬擊。

「師……師父,為什麼?」

即使面對膝蓋瞬間一軟並發出如此聲音的弟子,愛麗絲還是沒有多余的心思對他搭話。她一放開劍,就緩緩靠近呆立在那里的食人鬼。

靠近一看之下才發現,亞人受的不只是重傷,早已是致命傷了。左臂到胸口都燒得焦黑並且炭化,左邊眼球也呈現白濁狀態。雖然察覺到它連意識都已處于半混沌狀態,但愛麗絲還是慎重地繼續問道:

「──我正是光之巫女。那麼,你要把我帶到哪里去?是誰想要找我呢?」

「……嚕嚕嚕嚕……」

食人鬼正常的那只眼睛發出暗沉的光芒。混雜著鮮血的唾液從長長的舌頭流下來。

「……皇帝……貝庫達這麼說了。祂只想要光之巫女。抓到光之巫女者,什麼願望祂都會聽。食人鬼……要回草原……養馬……抓鳥……過生活…………」

──「皇帝貝庫達」。

也出現在人界神話里的暗黑之神。有這樣的神明降臨在黑暗領域里了嗎?就是那個神明為了獲得「光之巫女」而引起戰爭嗎?

愛麗絲把獲得的情報牢牢刻劃在腦袋里,並對眼前的亞人報以帶著憐憫的視線。

有著狼頭的戰士身上,完全沒有哥布林散發出來的那種原始欲望的臭味。只是按照命令參戰,遵從命令拉開弩弓──但是甚至還沒有發射,部族的成員就幾乎死絕了。

「……你不恨我嗎?殺死你大部分子民的就是我啊。」

愛麗絲雖然知道于事無補,還是忍不住要這麼問。

食人鬼的答案相當單純。

「強者……自然背負著同等的實力。我也……背負著首領的責任。所以……要抓住你,帶到……那里…………!」

咕嚕嚕嚕喔喔喔喔!

食人鬼口中忽然迸發出凶暴的吼叫聲。

強壯的右臂以眼睛看不見的速度朝著愛麗絲伸去。

鏘。

金木樨之劍的劍鍔發出短暫的聲響。愛麗絲以比食人鬼快了一倍的速度拔劍,劍光一閃後就又收劍入鞘。

亞人巨大的身軀倏然停止。

愛麗絲往後退一步的同時,食人鬼的身體也慢慢癱到大地上。強壯的胸膛上浮現一直線的傷痕,這時最後的天命也化成淡淡光芒從該處溢出。

愛麗絲把右手蓋在高傲的狼頭戰士尸骸上。接受輕飄飄放射出來的神聖力後,利用它產出了一些風素。

「至少讓我幫你把靈魂送到草原去吧……」

愛麗絲右手一揮,綠色光芒就化成一陣旋風,朝著東邊的天空升去。

4

平伏的蒂伊額頭碰著龍戰車地板,打從內心害怕往下看著自己的皇帝貝庫達視線。

皇帝淡藍色眼睛里沒有憤怒。只是毫無感情地計算著蒂伊的價值。當判斷自己是無能、無用的下屬時,皇帝究竟會做出什麼樣的處分呢──光是想到這一點,蒂伊就連骨髓內部都開始發抖。

最後皇帝才用低沉流暢的聲音簡短地問:

「嗯。也就是說,你的策略之所以失敗,還有千名暗黑術師死亡,完全是因為敵人先吸收、消費了空間黑暗力……是這樣嗎?」

「是……是的!」

蒂伊稍微抬起臉來這麼回答。

「正是如此,陛下。因為最高司祭死亡後,就沒獲得對方殘留如此強大術者的情報……」

「沒辦法補充黑暗力嗎?」

打斷拚命找藉口的蒂伊,皇帝開始詢問對應的策略。但聽見這個問題後,蒂伊也只能搖了搖頭。

「很……很可惜的是……要補充足以殲滅敵人整合騎士的空間黑暗力,必須要有豐富的地力與陽光,但戰場上是兩者皆無。黑曜岩城的藏寶庫里應該秘藏著能轉換成黑暗力的輝石,但前往回收也得花上幾天的時間……」

「原來如此。」

皇帝輕輕點了點頭,接著將銳利的臉龐轉向遙遠彼方的峽谷。

「……但就我所見,這塊土地沒有草木,而且太陽也已經下山。那你原本准備用什麼作為力量源頭來行使大規模術式呢?」

蒂伊因為過于恐懼,所以無法對于身為暗黑術開山祖師的神明貝庫達,竟然對自己詢問如此基本的原理感到不對勁。拚命想保全自己性命的女術師,專心地開口表示:

「是的,那是因為這里怎麼說也是戰場……眾亞人以及敵兵所流的血以及耗盡的生命,都會變成黑暗力充滿整個大氣之中。」

「唔……嗯。」

由于皇帝從暫時的皇座上站起來,蒂伊立刻全身緊繃。

黑皮長靴發出喀、喀的聲音往這邊靠近。蒂伊承受著內髒被人絞住般的恐懼。

在整個人凍住的蒂伊左側停下來後,毛皮披風衣角被夜風吹得不停飄動的皇帝輕聲呢喃著:

「血與……性命嗎?」

***

「光之巫女……?」

騎士長貝爾庫利大大咬了一口把水果乾與果實切碎後制成的簡單面包後,就動著強壯的下顎,以模糊的聲音這麼說道。

利用這一時的停戰狀態,補給部隊緊急將糧食發送給守備軍的士兵們。負傷者的治療也大致上結束,在同時也是高位術者的整合騎士活躍下,甚至連已經陷入瀕死狀態的人這時都爬起來喝湯了。

但已經喪生者當然無法複活。兩千人以上的第一部隊中,有將近一百五十名衛士以及一名下位騎士喪命了。

愛麗絲對坐在折疊式桌子對面的騎士長點了點頭。

「是的。我不記得曾在任何的曆史書籍上看過這樣的名字,但可以確定敵人的司令官強烈地想要獲得這名人物。」

「司令官……暗神貝庫達嗎?」

貝爾庫利發出這樣的低吟,而副騎士長一邊在他面前的杯子里倒下西拉魯水,一邊開口表示:

「神明的複活這種事……真的很難令人相信……」

「是啊。但有些事情也因此而說得通了。你不可能沒感覺到籠罩著敵人大本營的異質心念吧。」

「是……的確可以感受到像是被吸進去一般的冰冷氣息……」

「自從世界被創造出來後,東大門首次崩塌了。或許應該要有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足為奇的觀念比較好。不過呢……大小姐啊。」

貝爾庫利以強勁的目光由正面看著愛麗絲。

「假設暗神貝庫達降臨到黑暗領域,而那個家伙希望能獲得『光之巫女』,然後那個巫女又是大小姐好了。問題是……這能對目前的戰況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喔。」

沒錯。

結果還是這一點最重要。就算貝庫達獲得巫女就滿足了,剩下來的黑暗種族在吞沒人界之前也絕對不會停止戰爭。所以無論如何都得死守這個峽谷的狀況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但是愛麗絲腦袋里還有另一個揮之不去的單字。

「世界盡頭的祭壇」。

半年前,中央聖堂最上層的激斗過後,透過水晶板與桐人對話的「外界之神」所說的話。

──到世界盡頭的祭壇去。

──從東大門出去後一直往南。

到那里去的話,說不定就有讓桐人恢複意識的方法。但就算再怎麼想過去,也沒辦法放棄大門的防衛。

不過,如果對方會追過來的話。

為了獲得光之巫女的貝庫達與祂的軍隊,如果會追著單獨從大門離開的愛麗絲。

這樣不就能把敵軍帶離人界,爭取到強化守備軍的時間了嗎?

在隱藏過于不確定的「祭壇」情報下,愛麗絲以毅然的口氣對守備軍最高指揮官宣告:

「叔叔……不對,貝爾庫利閣下。我要單身突破敵陣,然後往黑暗領域的邊境前進。敵人的首腦想要『光之巫女』的話,應該就會帶領不少屬下來追捕我。在拉開充分距離之後將其分斷,然後請你們反過來攻擊、殲滅剩下來的敵軍。」

***

皇帝貝庫達以不帶任何感情的清脆聲音說道:

「蒂伊‧艾‧耶爾。三千的話應該夠了吧?」

「什麼……?」

不了解這句話意思的蒂伊再次抬起頭來。皇帝光滑的側臉,甚至讓人覺得祂看起來變得更加和氣,但是淡藍色眼睛卻透出令人發抖的光芒來往下看著下方的軍隊。

貝庫達的嘴再次動了起來:

「為了有充足的黑暗力來再次使用排除敵人整合騎士的大規模術式──」

接下來的話,讓已經相當冷酷的蒂伊都因為愕然而瞪大了眼睛。

「我是問你消費三千名半獸人預備兵的性命夠不夠。」

從雙腳往上爬的寒氣。深邃的恐怖。

這些感覺在滲進蒂伊腦袋里的過程中,轉變為甜美的陶醉。

「……非常足夠了。」

蒂伊在無意識中把額頭貼在皇帝的靴子上並呢喃:

「嗯,相當充足了,陛下。我會帶領剩下來的兩千名術師,全力展現給您觀看……我們暗黑術師公會史上最大最強,而且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恐怖術式……」

***

不論是人界還是暗黑界,居住在Underworld者的名字,代表的意思和使用的言語之間都沒有直接關連。

這是因為負責養育最初人工搖光的四名RATH技術人員沒有考慮太多名字的事情,只是隨便為自己的小孩與孫子取了一些聽起來就像是奇幻世界的外國名字。

起初的四人死去(登出)之後,搖光們就得開始獨力產子並養育他們成人。這時最先讓他們感到困惑的,就是尚未確立的命名方法。

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初期的父母親只能給孩子取些像自己一樣的,由無意義的發音所組成的名字。但隨著時代演進與世代交替,不知不覺間就出現了命名法則,最後甚至進化成Underworld獨自的「命名術」。

也就是──賦予日文片假名所有字母,以及濁音、半濁音獨自的意義,藉由組合這些字來祈求孩子的未來。

要舉例的話,a行的文字代表真摯。ka行音代表開朗。sa行則是俊敏。ta行是健康。na行是大方。Ra行是美麗……等等。比如說「尤吉歐」是希望小孩子能夠溫柔、做事迅速、正直的意思。「緹潔」則是希望小孩充滿精神、樂于助人,而且擁有武術長才所取的名字。「羅妮耶」是希望小孩將來可愛、心靈富足且認真的名字。

黑暗領域的亞人們在命名術方面也幾乎跟人界一樣。比方說「西古羅西古」是敏捷、勇猛、精杆以及應保持敏捷勇猛這種貪心的名字。繁殖力相當強的哥布林族則是例外,它們大多是使用「柯索吉(注:日文為削除之意)」與「西勃利(注:日文為榨之意)」這樣的動詞連用形。另外暗黑術師的名門則認為命名術是下等習俗,所以擁有只用古代暗黑語開頭字母的傳統。

那麼──

率領亞人五族的五名將領中,最後還殘活著的半獸人族首領。

它的名字是「利魯匹林」。

利魯匹林對于人類有強烈敵意已經是眾所皆知的事實,甚至足以讓暗黑將軍夏斯達表示它和暗黑術師的首領、哥布林族族長都是阻礙與人界締結和平條約的最大阻礙。

但那絕對不是與生俱來的個性。

當它出生于半獸人的名門望族時,就被稱贊是一族的曆史上外表最為俊美的嬰兒。被賦予的名字里甚至帶有三個表示美麗的ra行字母,這在半獸人當中是很罕見的例子。

利魯匹林正如雙親所願,成為一名不論是容貌還是本性都相當美麗的年輕人。而且也擁有武術天分,每個族人都期待它成為下一任首領。到了某一天,它和當時的族長一起離開半獸人領地所在的東南方湖沼地帶來到帝宮黑曜岩城。

它身上裝飾著金碧輝煌的鎧甲與劍,驕傲地挺直背杆進入帝宮外圍的城市,結果看見的是──有著纖細身材、光亮頭發以及美麗容貌的人族。

利魯匹林隨著毀天滅地般沖擊所知道的是,自己的俊美外表還得加上一句「以半獸人來說」這樣的前提。另外也得知半獸人被嘲笑是暗黑界里最為丑陋的種族。

圓滾滾的肚子、短短的手腳、巨大平坦的鼻子、小而且扁的眼睛、下垂的耳朵。

被賦予這種長相的半獸人里,利魯匹林之所以會被稱贊為俊美,完全是因為長相有點接近人族這樣的理由。

當知道這一點時,利魯匹林就陷入靈魂差點崩壞的困境。之所以還能保持自我,靠的全是某種激烈的感情。

也就是敵意。總有一天要滅亡人族,把他們全都變成奴隸,然後為了讓他們無法再嘲笑半獸人族而把他們的眼睛全部弄瞎,利魯匹林就在暗藏著這種慘烈決心的情況下成為半獸人的首領。

但是,它絕對不像柯索吉那樣天生就擁有殘暴的個性。對于人族的敵意是基于巨大的自卑感,而它對于一族的成員來說依然是相當慈悲的名君。

「這……這太過分了!」

皇帝的命令傳達下來時,利魯匹林忍不住這麼大叫。

半獸人族已經提供了一千名成員作為第一部隊的補充兵力,而且全都喪生了。在自己無法指揮的地方,隨著哥布林與巨人族的命令作戰並且戰死。光是想到它們,就會產生內心遭到撕裂般的痛楚了,而現在全新下達的指示更是超乎想像的殘忍。

為了籌措暗黑術師的攻擊術力量來源,派出三千名人柱吧。

不要說身為戰士的名譽了,這種死亡方式可以說連身為智慧生物的尊嚴都被否定了。和普通的肉品──輜重部隊作為食材所帶來的毛長牛有什麼兩樣呢?

「我們是為了作戰而來到這里!不是為了以生命來彌補你們的失敗!」

利魯匹林擠出尖銳的聲音來如此辯駁。

但是雙手環胸站在那里的暗黑術師總長蒂伊以冰冷眼神往下看著半獸人首領,並傲然丟出這麼一句話:

「這是皇帝的敕令!」

半獸人的首領頓時說不出話來。

在暗黑將軍所引發的叛亂騷動里,已經確實地見識過皇帝貝庫達的實力了。祂是遠超過十侯的,具壓倒性力量的強者。

必須遵從強者的命令。這就是暗黑界絕對的鐵則。

但是──但是……

呆立在現場的利魯匹林,緊握住的雙拳已經開始發抖。

這時從它背後傳來以半獸人來說算是悅耳的聲音。

「首領啊,我們必須遵從皇帝的命令才行吧。」

驚訝地回過頭去,就看見站在那里的是一名以同族來說身材算是纖細,而且有著優美長耳朵的女半獸人。對方出身于與利魯匹林有遠親關系的豪門,從小就經常一起游玩。

女半獸人嘴角露出平穩的微笑並繼續說道:

「為了皇帝……以及我們這一族,我和我屬下的三千名士兵,很樂意犧牲自己的性命。」

「…………」

利魯匹林說不出話來,只能像是要咬碎長長的牙齒般用力閉緊嘴巴。女半獸人往前走出一步後,就壓低了聲音呢喃:

「利魯。我相信不只是人類,死去的半獸人靈魂也會被召回神界。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面。」

利魯匹林很想說不必連你都犧牲性命。但是為了讓三千名士兵立刻接受這不合理的命令,確實只有讓它們在某方面比族長更加崇拜的公主騎士與眾人迎接共同的命運。

利魯匹林松開拳頭,握住公主騎士的手,像呻吟般說道:

「抱歉,蓮……原諒我吧……真的很對不起……」

一邊以厭惡的神情往下看著兩個人,蒂伊‧艾‧耶爾一邊又說出毫無慈悲心的發言:

「五分鍾以內,以密集陣形將三千名士兵集中在峽谷前方一百梅爾的地點。就這樣了!」

半獸人首長以幾乎快冒出火來的雙眼瞪著轉身離開的暗黑術師。為什麼只是身為半獸人,就得遭受這樣的對待?雖然至今為止不停反覆出現的問題再次襲卷它的內心,但它這次依然找不出答案。

排成整齊的縱隊往死地邁進的三千名士兵,露出某種更為自傲的模樣。但是目送它們離開的七千名同族,卻傳出了又低又沉重的啜泣與怨歎聲。

跨坐在裝甲豬上的公主騎士所率領的三千名半獸人,昂首闊步走過暗黑騎士團與拳斗士團陣營之間,在峽谷入口

處後面一點的地方組成方陣。

沒有被剛才那陣巨大爆炸卷進去的兩千名暗黑術師就像早已等不及一樣,隨即現出不祥的身影包圍住方陣。

開始的詠唱可能是反映出術式有多麼恐怖吧,可以聽見它伴隨著刺耳的不協調音震動著大氣。

「啊……啊啊…………」

利魯匹林發出沙啞的呻吟聲。突然間,半獸人士兵們像感到很苦悶般扭曲身體並癱軟到地面上。

白色閃爍的光粒毫不間斷地從它們痛苦掙紮著的身體被吸出。這些光粒在眾術師手邊聚集起來的同時就變成黑色,一邊盤旋著黑色黏液,一邊轉變成奇怪長蟲一般的模樣。

三千名士兵的悲鳴,尖銳且鮮明地傳進利魯匹林的耳朵里。另外還有混雜在悲鳴里的各種吼叫聲。

半獸人萬歲。榮耀歸于半獸人。

接下來,士兵們的身體就開始不斷地爆炸。一面噴灑出血與肉片一邊放出大量光芒,然後馬上被眾術師奪走。

不知道什麼時候利魯匹林已經雙腳跪地,用右拳擊打著地面。流出來的眼淚順著它的大鼻子兩側往下滑,最後落到黑色砂石上發出聲音。

扭曲的視界中央,身穿顯眼鎧甲的公主騎士全身迸發出鮮紅花朵般的鮮血。

「…………蓮茱……!」

在它從喉嚨里擠出這個名字的同時,公主騎士也緩緩倒到地面,並且再也看不見了。

咬緊的牙齒撕裂嘴唇,讓利魯匹林也從嘴里滴下血來。

──臭人類。

臭人類!

你們這些臭人類!

每當腦袋中心爆出憤怒與怨恨的吼叫,右眼不知道為什麼就會感覺到強烈的疼痛。

***

時間往前回溯十幾分鍾。

人界守備軍大本營里,分為兩支部隊的衛士們宣誓著一定要再次見面,重複著用力的握手與擁抱。

接受整合騎士愛麗絲宣言的騎士長貝爾庫利,另外又多加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就是讓五成的士兵與成為誘餌吸引敵軍的「光之巫女」愛麗絲同行。當然愛麗絲強烈反對這個決定,主張要單獨行動,但騎士長不接受她這個要求。

──目前依然有許多敵人。只有大小姐一個人當誘餌的話,追過來的敵人也不會太多吧。只有帶著充分數量的士兵一起逃走,才能讓切斷策略成功。

聽對方這麼一說,也就沒辦法再反駁了。確實光靠著食人鬼首領所說的曖昧情報,就主張自己一個人能夠吸引所有敵軍實在太過勉強了。

而且愛麗絲不只是自己要坐在雨緣背上,還打算把桐人也帶走。畢竟她還是有點擔心獨自成為誘餌的自己,是不是能持續保護他的安全。有部隊與自己同行的話,在這方面心里總是會踏實許多。

決定分割守備軍的貝爾庫利隨即讓大家受到更大的驚嚇。

身為總指揮官的騎士長本人也參加了誘餌部隊。

被任命為殘留部隊指揮官的法那提歐以及迪索爾巴德都強烈反對這個決定。

「你們都充分盡了自己的力量。也稍微讓我戰斗一下嘛。」

面對以告誡的口氣如此說道的貝爾庫利,法那提歐揚起眼角提出抗議:

「我不在身邊的話,連衣服都不會摺的人說這是什麼話!」

這讓騎士與衛士們發出了很大的鼓噪聲。貝爾庫利只能露出苦笑,把臉靠到法那提歐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驚人的是,副騎士長隨即低下頭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了。

迪索爾巴德也因為被指出剛才的戰斗里已經用完箭矢這個明確的事實,所以在沒辦法的情況下也只能同意這個決定。現在雖然已經派出補給隊員前往最近的城市購買,但那也不是一兩個小時就能解決的事情。

前進部隊與留守部隊,兩邊士兵的臉上都帶著同樣的緊張與擔心。實際上,實在很難判斷哪一邊比較危險。只有神明──不對,只有敵軍總指揮官暗神貝庫達才知道有幾成敵軍會追趕誘餌部隊,又有幾成敵人會繼續攻擊峽谷。

最後加入誘餌部隊的貝爾庫利、愛麗絲、連利、謝達等四名上位騎士與其飛龍,再加上千名衛士隊、兩百名修道士隊以及五十名補給部隊的准備都完成了。艾爾多利耶雖然也堅持要參加誘餌部隊,但在愛麗絲強力勸戒下心不甘情不願地讓步。騎士見習生里涅爾與費賽爾同樣也吵鬧著要同行,但在聽見騎士長「接下來就拜托你們了」的請托後,她們似乎也只能同意這個決定。

為了運送物資,部隊准備了八輛由四匹馬所拉的高速馬車。坐在輪椅上的桐人與兩名少女練士應該也在其中一輛里面才對。

愛麗絲對于是否讓緹潔與羅妮耶同行感到非常猶豫。但還是需要照顧桐人的人,再加上不知道為什麼,上位騎士連利發誓就算喪命也要守護她們的安全。

老實說,愛麗絲不太有關于騎士連利的記憶。但她認為對方殘留著稚氣的臉龐上散發出來的決心,以及裝備在兩邊腰間的神器「雙翼刃」那充滿魄力的光輝絕對不會騙人。

貝爾庫利的騎龍「星咬」一開始沉重的助跑,衛士們之間就發出了經過壓抑的歡呼聲。

愛麗絲一邊握著雨緣的缰繩等待著離陸的時刻,一邊瞄了一眼在地上送行的艾爾多利耶。

總是相當多話的弟子,在准備出擊的這段期間變得特別沉默寡言這件事令她有點在意。但就在愛麗絲想對艾爾多利耶搭話的時候,星咬已經輕輕離陸,愛麗絲也急忙面向前方溫柔地踢了一下雨緣的肚子。愛龍經過強力的助跑後浮上空中,接著連利的騎龍「風縫」與謝達的騎龍「宵呼」也跟在後面。

以緩慢速度飛在前面的貝爾庫利回過頭來大喊:

「好了,離開峽谷的同時,就朝敵人本隊一起發射飛龍的熱線!雖然對方應該幾乎沒有遠距離攻擊的手段了,還是要注意龍騎士啊!」

聽見騎士長的指示,眾人立刻敏銳地回答了一聲「是的」。

後方不遠處有騎馬與徒步往前突進的眾衛士腳步聲追上來。他們和馬車部隊離開峽谷,朝著南方──也就是右邊轉進,在他們離開充分的距離前,就只能靠四名上位騎士來攪亂戰場。

又黑又暗的峽谷前方,可以看見無數的火把。

數量實在太多了。明明打倒那麼多敵人,對方卻還殘留著將近三萬的兵力。

不過那些主戰力應該是暗黑騎士與拳斗士。他們全都是專門進行近身戰斗的部隊,對于乘坐飛龍的整合騎士沒有有效的攻擊方法。

────不對。

這是什麼?

破風聲底下傳來低沉曲折,聽起來像是詛咒一般的唱和。

術式的……多重詠唱?

怎麼可能,這一帶應該沒有能夠行使大型術式的神聖力了!

愛麗絲想要否定自己的直覺。

但同一時間,飛在前方的貝爾庫利也大音量丟出一句:「那些家伙……到底想做什麼!」

***

啊啊。

好強大的力量!

暗黑術師總長蒂伊‧艾‧耶爾一邊將雙手高舉向天,全身一邊因為甜美的狂喜而發抖。

過去曾經有術師享受如此濃密、飽和的空間黑暗力嗎?

擁有智力的生物,其天命是這個世界優先度最高且最純粹的力量來源。就算生命是來自于下賤丑陋的半獸人也是一樣。如果將這個密度比喻成百年美酒,那麼由陽光與大地供給的黑暗力就只是清水而已。

剛才准備用來使出「廣域燒滅彈」的,怎麼說也只是在戰斗里消費掉的生命殘渣。但目前是直接利用術式將三千條性命轉換成黑暗力。

蒂伊以下的兩千名術師所伸出的雙手上,纏繞著好幾只黑色云霧凝聚起來後所形成的,擁有無數只腳的丑惡長蟲。

這些是由暗素所生成的「吞噬天命」的擬似生物。不論是優先度多麼高的劍與鎧甲,只要是有實體的東西就無法擋下它。黑暗力的變換效率雖然比火焰攻擊差,但有如此豐富的供給源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為了報敵人以「光之柱」燒殺自己千名貴重部下的一箭之仇,蒂伊才會選擇了這個術式。就連痛苦掙紮而死的半獸人士兵臨死前的悲鳴,這時候聽起來都相當悅耳。

「好……『死詛蟲』術,准備發射!」

高聲叫道的蒂伊雙眼──

捕捉到四名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直接從峽谷深處往這邊突擊的龍騎士。

一瞬間的驚訝立刻轉變成歡喜。這樣的話,就能一舉收拾敵人最大戰力的整合騎士與他們的飛龍了。

「不要急!讓他們再靠近一點!還沒……還沒…………──就是現在,發射──!」

沙哇啊啊啊啊啊!

帶著恐怖到令人發抖的震動聲,無數的黑色長蟲就朝著敵人騎士一直線飛撲了過去。

***

視線一確認到敵人宛如漆黑巨浪般往這邊撲來的攻擊術,不要說一般平民衛士,就連上位整合騎士思緒都暫停了幾秒鍾的時間。

眼前暗素術的優先度應該遠遠超越愛麗絲剛才施放的光素

術。那是無法進行物理防禦,直接讓天命損耗的詛咒系遠距離攻擊。

暗素術在神聖力的轉換效率上比較低,那麼在周圍空間力枯竭的狀況下,敵人是如何發動如此大規模、高密度的術式呢──識破這個謎團的,就只有騎士長貝爾庫利一個人。

但是他也無法立刻就對應方法做出指示。

所有攻擊術都存在成為其源頭的素因、密度、范圍、速度、方向等眾多的屬性。

因此想要防禦的話,就需要抵消或者反過來利用這些屬性。火焰術的話就以凍素來抵消,追蹤術的話就撒下誘餌,直進術的話就以高速來回避,能夠像這樣瞬間選擇適切的對應,可以說是身為高位術者的條件。

但只有這種場合例外。

敵人的攻擊規模實在太龐大了。

只有光素能夠抵消暗素。但是光素的轉換效率也不高,實在無法產生足以掃除那麼多詛咒的數量。雖然法那提歐的記憶解放攻擊一定可以擊穿敵人術式,但天穿劍的光芒實在太細,而且她本來就不在誘餌部隊里了。

「反轉!緊急上升!」

貝爾庫利只能發出這樣的叫聲。

四只飛龍畫出螺旋來翻轉身子,筆直地朝峽谷上空前進。

長蟲群也也隨著恐怖的翅膀聲改變方向。

但是……

「──不行!」

貝爾庫利再次大叫。

追過來的蟲子數量還不到全體的一半。其他的全部朝著在地面奔跑的眾衛士以及補給部隊直沖而去。

「…………!」

猛吸了一口氣後,騎士愛麗絲就反轉騎龍緊急降下。以倒栽蔥的狀態朝著在下方爬行的暗黑術前頭突進。

金木樨之劍隨著尖銳的出鞘聲拔出。劍身立刻帶著亮黃色光輝。

「大小姐!那招沒用的!」

貝爾庫利拚命地想阻止心愛的弟子。

雖然金木樨之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就算在一對多的戰斗里也能發揮出壓倒性的威力,但屬性怎麼說也跟劍一樣是金屬。不可能斬斷沒有實體的詛咒。

愛麗絲當然也很清楚這件事。但是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衛士們遭到襲擊。

就在這個時候──

第五頭飛龍以流星般的速度由峽谷深處沖過來。

「瀧刳」。

那是上位騎士,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的騎龍。

***

艾爾多利耶握著龍的缰繩,腦袋里只不斷重複著一句話。

保護。

保護師父愛麗絲。無論如何都得保護發誓奉獻自己手里長劍與身軀的對象。

但同一時間,他也聽見以同樣音量嘲笑他這個決心的聲音。

你要怎麼保護她呢?你這家伙的實力根本不足。所有能力都遠遠不及,卻還不斷冀求著師父視線與心意的蠢貨。

以整合騎士來說資曆尚淺的艾爾多利耶,一路支撐著他手中長劍的就只有盡心服侍愛麗絲的強烈心念。正因為這一點他才能成為上位騎士,因此內心產生動搖時反動也會特別強烈。

──自己沒有保護師父愛麗絲的力量,也沒有資格站在她身邊。

當這麼鑽牛角尖時,他就急遽開始喪失力量。雖然感到胸口一陣騷動後就跳上瀧刳,朝著誘餌部隊追去,但是連自己能夠做什麼都不知道。

甚至覺得如果能和師父一起在這個地方喪命的話也不錯。

抱持這種自暴自棄想法飛翔著的艾爾多利耶,忽然感覺聽見什麼聲音,于是把視線朝地面望去。

那是注意到襲來的暗之術式而產生混亂的衛士隊。他們後面還有同樣是隊伍凌亂的補給部隊馬車。

一道微弱的藍光貫穿一台馬車的車篷不停閃爍著。

腦袋里就聽見不可思議的聲音。

──你的決心。

──想要保護她的心情。

──應該不需要代價吧?

愛不是求取就能獲得的東西。它是要去給予,而且不論給得再多都不會枯竭的東西。不是這樣嗎……?

啊……

我到底在迷惑些什麼。

因為力量不足。因為無法獨占她的心。所以無法保護她。

實在是太小心眼了……

愛麗絲大人她都想要解救整個人界了啊。

艾爾多利耶以右手用力甩了一下瀧刳的缰繩,然後大叫:

「上吧!」

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意志一樣,龍用力拍打著翅膀,一口氣加快了速度。和下降的雨緣擦身而過的瞬間,艾爾多利耶就聽見愛麗絲似乎是想阻止他的聲音。但他沒有減緩速度,而是朝著殺到的長蟲群緊急上升。

他以左手從腰間拿下白銀長鞭。

神器「霜鱗鞭」,是以遙遠過去在東帝國的山間部被稱為神蛇的巨蛇作為源頭的武器。解放記憶後射程可以增加數倍,而且可以自由自在地變化軌道。

只不過這種力量對于詛咒系術式幾乎派不上用場。

但艾爾多利耶帶著堅定的確信強烈祈求著。

──蛇啊!

古代的神蛇啊!

如果你是蛇之王的話,就把那群區區長蟲啃噬殆盡吧!

「Release……recollection!」

聽見這高揚聲音的瞬間,霜鱗鞭就綻放出眩目的光芒。

鞭子在光芒當中分裂成無數條。最後變成百道光線朝著黑色的長蟲襲擊而去。

曾幾何時光芒變成了閃耀的蛇群。從艾爾多利耶左手放射出去的蛇群,打開下顎露出閃爍銳利光線的牙齒,咬上了死之長蟲。

傳出「滋噗!」的聲音後,身體被咬斷的長蟲就變回暗素飛散消失。

下一個瞬間,准備襲擊眾衛士的一群以及在上空追著飛龍的一群長蟲,都像認為光蛇是最優先的敵人般改變了方向。

無數的長蟲立刻纏上了蛇群。詛咒爬上蛇的身體,殺到其源頭。

艾爾多利耶利用這種情況下敵人術式唯一可能干涉的屬性「自動追蹤屬性」,讓術式的所有威力都集中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愛麗絲大人。

微笑著閉上眼睛的下一個瞬間。

騎士全身就被黑暗吞沒了。

整合騎士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稍微超過五千的天命值──

瞬間變化成負五十萬。

艾爾多利耶的身體從胸口以下的地方,就像是爆炸一樣往四處飛散。

***

「艾爾多利耶──────!」

愛麗絲淒厲呼喊。

自己和這名唯一的弟子共同度過了一段短暫但是深刻的日子,而失去大半肉體的他現在正從飛龍背上滑落。

第三次讓雨緣反轉的愛麗絲,飛越逐漸消失的長蟲殘渣,伸出左手來抓住艾爾多利耶的右手。雖然因為拉他過來時那過于輕的重量而無法呼吸,但愛麗絲還是緊咬牙根,讓飛龍往上升。

像是在擔心主人一樣,瀧刳也緊追在雨緣身邊。在兩條並進的龍上面,愛麗絲再次大喊:「艾爾多利耶!快點……快點睜開眼睛!我不許你在這里就丟下我一個人離開!」

失去胸部以下肉體的艾爾多利耶,蒼白的眼瞼微微顫抖著。

稍微抬起的睫毛下方,帶著紫色的眼睛透出朦朧光芒來看著愛麗絲。

「……師父啊……您平安無事…………」

「嗯……是啊,我平安無事,這都是托你的福!我不是說過了,我很需要你啊!」

視界忽然模糊了起來。艾爾多利耶的臉頰上不斷有水滴散開。愛麗絲沒有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眼淚,只是緊緊抱住弟子的身體。

她的耳邊又響起幾乎快聽不見的聲音。

「愛麗絲大人……有更多、更多的人需要您。我……真的很小心眼吧……竟然想要……獨占您一個人……」

「不論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所以給我回來!你是我的弟子吧!」

「我已經得到很多了。」

愛麗絲感覺到手臂里微弱的重量,隨著感到滿足般的呢喃急遽減輕並遠去。

「艾爾多利耶!艾爾多利耶──!」

最後的呢喃,溫柔地和愛麗絲的哭喊重疊在一起。

「不要哭……了…………媽……媽…………」

就這樣,艾爾多利耶‧辛賽西斯‧薩提汪,又名艾爾多利耶‧威魯茲布魯克的靈魂永遠離開了地底世界。

就像要表示還能夠對話幾秒鍾已經是奇跡一般,心愛弟子的身體化成光融解在夜晚的空氣當中,而愛麗絲則是淚眼注視著這一切。

最後艾爾多利耶就在連一片鎧甲都不剩的情況下消失了。只有握在他左手上的霜鱗鞭落在雨緣背上發出細微的聲音。並肩飛行的瀧刳可能是意識到主人的死亡了吧,可以聽見它發出悲傷的嚎叫聲。

胸口吸滿飄蕩的微弱薔薇香氣之後,愛麗絲便抬起頭來。

──這是戰爭。

所以不論敵人進行什麼樣的攻擊,而我方又因

此而受到了什麼樣的損害,也不能因此而怨恨他們。事實上,短短幾十分鍾前,愛麗絲自己也以毫無慈悲心的巨大術式奪走了大量敵人的天命。

正因為如此。

就算把這份憤怒與哀傷轉變成更強大的力量,因此而帶來更大規模的殺戮也──

「……看來我也必須有所覺悟了!」

高聲拔出金木樨之劍後,愛麗絲便放聲大叫:

「雨緣!瀧刳!全速突擊!」

藉由拘束術式來使役的飛龍,本來除了被指定的主人之外,就絕不會接受其他人的戰斗命令。

但是這兩頭兄妹龍一起發出猙獰的咆哮後,隨即拍打翅膀開始突進。峽谷外側那片連綿不絕的黑炭色大地──黑暗領域立刻就近在眼前。

即使被滿腹怒火所驅動,愛麗絲的藍眼睛依然迅速確認到敵人大本營的陣形。

距離峽谷出口大概五百梅爾前方的左側,穿著同樣金屬鎧甲的暗黑騎士圑大約有五千人。右方強壯身體上纏著皮帶的拳斗士圑同樣有五千人左右。這些就是敵軍的主力了。

後方則散布著應該是預備兵力的半獸人、哥布林步兵與大規模的輜重部隊。敵人的總司令官──暗神貝庫達應該也在里面。

而最前方有一群像是被暗黑騎士與拳斗士部隊夾起來般密集在一起的黑衣集團。

就是那個了。他們就是剛才發動大規模詛咒術的眾暗黑術師。人數大約有兩千名左右。發現飛龍接近的人,目前正爭先恐後地想逃走。

「別想逃!」

低聲這麼叫完,愛麗絲就對兩頭飛龍下令。

「瞄准那些家伙的後方……就是現在,發射!」

兄妹龍立刻卷曲脖子,大大張開下顎。充滿口腔的火焰讓白牙發出鮮紅光輝。

撕裂空氣發出「滋啪」聲音平行往前疾奔的兩條熱線,直接刺中暗黑術師們的退路。

足以搖晃大地的爆炸聲。往上噴發的火焰。被卷進去的人影就像葉子般飛舞。

遭火焰擋住退路的術師們,這時完全失去秩序,全都聚集在一個地方。

愛麗絲高高舉起金木樨之劍。劍身綻放出比太陽還要眩目的亮黃色光芒。

「──Enhance armament!」

劍隨著清脆的金屬聲分離成幾百片小碎片。它們每一片都映照出愛麗絲的心念,帶著前所未見的鋒利度。

***

怎麼可能。

這絕不可能!

暗黑術師總長蒂伊‧艾‧耶爾抬頭看著如箭矢般從峽谷往這邊突進的龍騎士,在腦袋里這麼大叫。

犧牲了三千名半獸人的性命,由兩千名術師所詠唱的死詛蟲術,予感已經帶著超乎期待的威力朝敵軍襲去。整合騎士們就不用說了,優先度應該也足以將地上的士兵悉數殲滅才對。

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原本應該吞噬所有敵人天命的術式,卻只集中在一名騎士身上,進行了極為無謂的過剩殺戮後就消失了。

死詛蟲會被擁有較高天命的生物吸引過去。也就是說想刻意誘導它們的話,就得瞬間制造出超越人類與飛龍,等級已經跟傳說魔獸差不多的擬似生物才有可能成功,但簡短的術式不可能創造出那種東西。這種結果太不符合理論了。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我這個全世界睿智集合體的暗黑術師公會總長,蒂伊‧艾‧耶爾,怎麼可能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力量呢!

蒂伊咬緊牙根,發出了無聲的狂吼。

但是事實上敵軍只犧牲了一個人就再次開始突進,而且還朝著只剩下兩千人的暗黑術師展開了怒濤般的攻擊。

「撤退!所有人撤退──」

蒂伊發出尖銳的聲音。

但是接下來就有兩道熱線橫切過頭頂,直接刺中短短數十梅爾後方。

爆炸的火焰隨著轟然巨響膨脹,數十名部下被卷進去後發出了悲鳴。熱浪甚至波及到蒂伊所站的馬車二樓,讓她自傲的黑發一點一點燒焦。

「咿……」

蒂伊發出悲鳴,連滾帶爬地從馬車上下來。坐在這種東西上,就好像在告訴敵人我就是目標一樣。

想混在部下里逃走的蒂伊,視界被眩目的黃金光芒照耀著。

像被吸引過去般抬頭往上看後,就發現坐在前方一頭飛龍背上的整合騎士,手里的劍分離成無數的光芒。

蒂伊鮮明地感覺到每一道光芒都帶有令人感到恐懼的優先度。一看就知道從飄蕩在周圍的薄弱黑暗力當中,不論制造出什麼樣的素因都無法把它擋下來。

──可惡,該死的,我才不會死在這種地方呢!

──要成為世界之王的我!怎麼能死在這里呢!

露出鬼神般表情揚起眼睛的蒂伊,把手指彎曲成鉤爪般舉起雙手,把它們插到跑在前方的兩名術師背上。

銳利的指甲噗滋一聲撕裂柔嫩的肌膚並穿透肌肉。她緊握的圓柱體,正是兩名術師的脊椎骨。

「哇呀……蒂……蒂伊大人……?」

「您做什麼……!請不要這樣……」

毫不理會發出悲鳴懇求的部下,最高位的暗黑術師露出了不祥的笑容詠唱起句。

接下來的式句簡直就跟詛咒沒有兩樣。

物體形狀變化。而且還是以活生生的人類天命作為源頭,直接改變其肉體的可怖秘術。

噗啾。

兩具年輕健康的肉體就一邊噴灑鮮血與肉片,一邊溶解成沒有一定形狀的組織。這些組織將蹲在地上的蒂伊蓋得密不透風,接著硬化形成帶有彈力的防禦膜。

下一刻,亮黃色的死亡風暴就覆蓋了整個地面。

***

愛麗絲狠下心將傳到耳里的無數悲鳴趕出去。

不再讓他們使用那種術式了。不論是術者還是式句都要從這個世界上抹消掉。

每當她揮動留在右手上的發光劍柄,銳利的眾花瓣就會跟隨她的動作掃過眼下的敵人。身上沒有金屬鎧甲的暗黑術師,根本無法抵抗身體就被貫穿然後倒下。

在確認應該有兩千人的術師隊已經有九成遭到殲滅之前,愛麗絲都一直維持著記憶解放狀態。雖然會耗損許多劍的天命,但是她絲毫不覺得可惜。

雖然有兩百名左右的術師看也不看同伴們堆疊起來的尸骸就逃走了,但愛麗絲也不再深追,直接把金木樨之劍恢複成原來的模樣。

視界的左邊深處,可以看見暗黑騎士團大本營後方有十頭左右的飛龍升起。

原本以為他們會直接靠近,但敵人的龍騎士在空中排成隊列後就停留在原地,完全沒有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愛麗絲立刻了解他們沒有那麼做的理由。因為貝爾庫利等人從後面追上來了。

「大小姐,別太逞強啊!」

可能是擔心艾爾多利耶的死對她造成影響吧,騎士長一追上來就如此對她搭話,而愛麗絲則是好不容易才回答:

「嗯……我不要緊,叔叔。地面部隊的護衛工作就拜托你了。我要盡自己身為誘餌的責任了。」

「嗯……但是別太深入喔!」

貝爾庫利這麼大叫,然後把視線移到敵人的龍騎士身上。愛麗絲對身邊的瀧刳做出滯空的指示,然後要雨緣以緩慢速度上升並前進。

鮮明地感覺到暗黑騎士、拳斗士、半獸人、哥布林──以及位置還不清楚,但擁有巨大存在感的某個人都把意識集中在自己身上。後方傳來終于走出峽谷的衛士隊與補給隊朝南方轉進,並全速脫離的低沉巨大聲響。

愛麗絲以足以掩蓋這些腳步聲的巨大音量大喊:

藉由心念增幅的聲音,立刻傳遍四面八方。

「──吾名為愛麗絲!整合騎士愛麗絲‧辛賽西斯‧薩提!是守護人界三神的代理者,亦即『光之巫女』!」

這是完全沒有得到證實,等于是虛張聲勢的宣言。

但是接下來敵軍全體就產生了巨大的騷動。想抓住愛麗絲的欲望,就像從地面長出來的觸手般往天空升起。看來敵人想要獲得光之巫女的程度等同甚至是大于想蹂躪人界的欲望。

那真的是自己嗎,或者自己只不過是一名僭越者呢?

愛麗絲其實覺得這一點都不重要。只要有一半的敵人來追自己就可以了。把敵人帶離這個地方,盡量多爭取一些時間,能夠藉此維系艾爾多利耶、達基拉以及眾多喪命的衛士保護人界的願望,這樣就夠了。

「站在吾面前者,將要有盡悉遭神聖威光粉碎的覺悟!」

***

「喔喔……」

暗之國的皇帝兼暗神貝庫達,同時是靈魂獵人的加百列‧米勒,從皇座上站起來後就發出低沉的聲音。

「喔喔……」

消費了三千半獸人單位的攻擊看起來是失敗了,而且術師單位也有一大半遭到破壞,不過就連這些事情都無法讓加百列產生任何動搖。但只有現在這個瞬間,他能感覺到自己冰冷到極點的靈魂確實有了震動。

從他擠出笑容的單薄嘴唇里,發出了

沉靜的聲音:

「愛麗絲……──愛麗西亞……」

加百列的雙眼仔細捕捉著遙遠彼方的夜空下,站在飛龍背上,身穿黃金光亮鎧甲的年輕女騎士。

飄動的筆直金發。透明般的雪白肌膚。宛如寒冬天空的清澈藍眼睛。

加百列意識當中,那個容貌完全跟他最初下手殺害的少女愛麗西亞‧克林格曼長大後的美麗模樣重疊在一起。加百列確信當時無法捕獲的愛麗西亞靈魂,已經再次出現在這個假想世界里頭了。

──這次一定要。

這次一定要親手抓住她。必須入手保存那個女孩搖光的LightCube,然後盡情加以享受。

加百列一邊以類似藍色火焰般的視線凝視著拉著飛龍缰繩往南方夜空飛去的騎士,一邊對傳令骷髏說出低沉、火熱的呢喃:

「全軍准備移動。以拳斗士團為前鋒,照著暗黑騎士團、亞人隊、補給隊這樣的順序排列,朝南方移動。要在毫發無傷的情況下抓住那個騎士,也就是光之巫女。我將給予捕捉到她的部隊指揮官人界全土的支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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