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30節:一個員工是怎樣折磨自己老板的(8)

這是在不停地試探,就像狐狸過冰河,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走一點聽聽地下的冰凌是不是響了,再走一點再聽聽,如此走走停停,不停地推進,等著它覺得沒危險了,它就會突然加速,三步並作兩步往河對岸跳!

那時候就什麼都晚了。

所以郭威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給他機會了,不管他的這些作為是不是真的如同上面的那只狐狸。

就這樣,了不起的員工王峻終于被憨厚無能的老板郭威給開除了,人人都以為郭威要揚眉吐氣,痛打落水狗了,卻不料郭威突然哭了起來,他面對朝臣哭得非常傷心,並且就近抓住了老滑頭馮道的手,哽咽著說:"這都是王峻欺負我,我實在受不了才這麼做的!"(峻凌朕,不能忍!)

被深深感動了的馮道連忙代表全體後周朝臣表示了完全體諒皇帝的苦衷,且擁護陛下的英明決定,並勸郭威千萬別再傷心了,王峻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應該立即把他正法以正天下視聽。

但是郭威再次搖了頭說不,他怎麼能殺了自己的王哥呢?絕對不,而且還鄭重地強調了王峻雖然犯了錯誤,但他仍然期待著老同志能改過自新,不能把任何人一棒子打死……于是經過討論,作為必要的處罰,作出了對王峻降級留用,貶到了商州,任命其為司馬,以觀後效的處分決定。

但是結果卻是令人萬分遺憾的,王峻完全沒有體諒郭威的苦心,他到任不久後就突然死了。曆史給出的死因是王峻越想越是沒面子,無論如何都想不開,自己跟自己較勁憋屈死的。

唉,你說郭威該有多麼的傷心啊……

不管怎樣,隨著王峻的死亡,後周又避免了一次可大可小沒有具體當量數值的爆炸危機。郭威終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且沒有阻礙地發展後周的國計民生了,這時據記載是公元953年之初,一年之計在于春,後周的春天終于來到了。

當年3月,早春時分,有一行人從澶州遠來,進入了都城開封。柴榮,他終于如願以償地來到了郭威身邊,身份從澶州刺史、鎮甯軍節度使,檢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變成了簡簡單單的晉王,具體的工作是做開封府尹。

晉王兼開封府尹,請注意,從此這兩個看似一般的頭銜成了以後極為顯赫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儲身份的象征。尤其是在其後一百六十余年的北宋史上,幾乎每一位帝國接班人在正式上任之前都擁有這樣的地位和職權,其重要性和象征意味就像西方的大不列顛及北愛蘭聯合王國的威爾士親王一樣。

這時的柴榮三十四歲,正當年富力強之時,而郭威時年五十一歲,也未見衰老,父子同心同德絕無猜忌,在他們的治理之下,後周風生水起,眾國來朝,漸漸地恢複了中原大地在原有的全國政治格局里的地位。要說明的是,現在郭威和柴榮所占據的地方,在幾十年前,就是舉世無雙的大唐的根基所在,輝煌燦爛強盛繁榮的大唐就是在這片土地上接受著周邊所有國家的朝拜敬仰。雖然其後偉大的大唐消亡了,但是它二百八十余年的威勢和積累下來的文明經驗,仍然讓這里成為了中國理所當然的中心,無論是誰占據了這里,當時中國其他所有的"國家"都會對之稱臣納貢。這就是先天的優勢所在。

這就是命運。

命運也同時讓趙匡胤在三年之後再次回到了開封。這時他不再是禁軍東西班行首了,而是滑州(今河南滑縣東)興順軍副指揮使,這是他作為柴榮最早的班底的獎賞。而且命運之神從此之後就開始真正地對他垂青了,在中國五千年的曆史長卷里,他的名字將第一次出現。

後周的寒冬


終人一生,無論他是誰,總會親曆一個終點和一個奇跡的,那就是死亡。到那時,我們就會真的知道生命的真相,以及它到底還會走向何方。

美好的時光總是飛速流逝,還是在公元953年,這一年欣欣向榮、百廢待興,所有的人都以為後周已經走上了正軌,正帶著它的人民奔向幸福的彼岸,但是誰也沒有料到,它突然間就停頓了。人們驚愕地發現,原來龐大的帝國及其無數子民的福祉竟然是這樣的脆弱,它們完全仰縈著領導人的健康。

郭威突然間一病不起,這時距離他登極稱帝才不過短短的三年,一切都是這樣的倉促,帝國、人民還有柴榮,都還沒有准備好,他真的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病倒!

後周的這片土地,注定了要由真正的強者來統治。它四通八達,你強盛了固然是四方擁戴,而你衰敗了就是四面楚歌,哪個方向都會冒出來必欲置你于死地的仇敵。請看,這個時候它南邊有南唐、吳越、閩、楚、南漢、荊南、後蜀等各割據國;北邊有死敵劉崇的北漢以及雄踞朔方撫有大漠的異族契丹;在西北還有黨項、吐谷渾這些在唐朝就已經極為強盛的部落。在這三年之中,郭威已經與後蜀、南唐發生過摩擦,而北漢和契丹就更不用說了,北漢是不死不休的冤家對頭,契丹則要到近五十年之後才與北宋達成澶淵之盟,現在一切都沒有和解的盼頭。

于是郭威只有強支病體,每天照樣上朝,讓天下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子民和他的敵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我——郭威,仍然還活著……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我倒下!

就這樣,他熬到了公元954年的元旦,五十一歲本未衰老的郭威按照慣例盛裝出行,咬緊牙關登殿舉行了朝慶大典。在最最莊嚴的地方,他身著皇帝服色向他的臣民們宣布今年為顯德元年,願吾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並大赦天下。

當天郭威圓滿地完成了自己在大典上的任務,一直端正地坐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直到大典結束他才站了起來,慢慢地自己走回了皇宮內院,從此他永遠地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里。

郭威病情馬上轉劇,再也無法支撐。彌留之跡,他把最重要的一些朝臣叫到病床前,緊緊地拉住柴榮的手,交代了最後的遺言——

我死後,盡速發喪,不必久留皇宮內院,孝不孝不在這上面。我的墳墓務必要儉素,所用人力,一定要雇用,不計遠近,不許差役百姓。我的墳墓不用石柱,也不要石人石獸,你要用瓦做棺槨,用紙做我的喪衣,臨入葬之前,當眾揭開遍示百姓,切不可以人畜殉葬!你只需要在我的墳前立一座石碑,在上面刻寫:"大周天子臨晏駕,與嗣帝約,緣平生好儉素,只令著瓦棺紙衣葬。"你若不聽我言,死後陰靈不見。

還有,你要把我心愛的盔甲、刀、劍分別埋在我作戰過的地方,作為我活過的紀念。

就這樣,郭威死了。翻閱史書,面對上面的遺囑,我實在無言再說什麼。縱觀中國從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稱帝起,到公元1911年宣統帝退位止,在2131年的時間內,產生了二百三十位的皇帝里,在亂世中短暫稱帝,隨即死亡的郭威或許真的不算什麼,但是我真的想說,郭威是一代人傑,是一個極少有的既是皇帝又同時是一個人的罕見結合體。

深沉與機謀,堅忍和決斷,這是他的特點。也許通過我的記述,大家會認為他是個太凶險,太冷靜,殺人不流血的偽君子。真的是這樣嗎?難道一切都要用刀子去血淋淋地獲得,像暴徒朱溫那樣橫掃一切生命才算是理所應當嗎?

曆史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去證明他自己,就這樣吧,郭威,你來過,你做過,你的生命已經留下了千年不滅的印跡,這些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