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91節:我有一個夢想(4)

可是他的勝利,並沒有給他帶來他期盼的榮耀。人,可以殺人,但是,要有起碼的底線!

戰報很快就傳到了趙匡胤的手里。喜訊,從出兵到現在,不超過一百天,實戰中兩天之內收服荊南,十天之內攻破湖南,生俘高繼沖和周保權,堪稱戰果輝煌,共得十七州、八十三縣共二十三萬七千戶人口。

大功告成。

但是趙匡胤卻沒法高興。因為這並不是他想要的勝利。

勝利,有時真的並不是一切。他出生在五代十一國里,成長和拼殺在五代十一國里,他的功名富貴,甚至他的名聲家業都與刀劍厮殺密不可分。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喜歡它們。我們不要忘了,就在趙匡胤少年時離家出走,落魄到走投無路時,他都沒有允許自己墜落。曆史早就證明,趙匡胤善于殺人,但不以殺人為樂。

我想,他始終都有一個疑問,這個疑問想隨著他的成長,隨著他遇到柴榮去爭戰天下而逐漸地清晰。那就是,刀劍到底能給他帶來什麼?

這是個終極問題。里面包含著另一個極其深刻的內核,即他憑著刀劍為生,最終能走到哪一步?具體來說,他能超過柴榮嗎?

以柴榮之強,有生之年無日不征無日不戰,嚴于律己,也苛求于人,雖然活得痛快淋漓,可是最後怎樣?以刀劍之利威服天下,難道刀劍還能千年不損?柴榮的教訓就是他把自己都當成了一把刀,哪里有事哪里到,最後終于強不可久,一刀砍得崩了刃。

所以再不能那樣了。于是趙匡胤開始派部下出兵,而且選身邊的親信來做監軍。既要勝利,更要人心。他深深地懂得,他的是他的,而別人的,一但搶到了手,也就是他的了。所以一定要珍惜。

可是李處耘這個該死的混賬東西,勝仗人人都能打,沒見過他這麼干的,難道湖南人已經頑固到只有把他們扔進鍋里煮熟了再吃下去,才能讓他們服從?!趙匡胤痛心疾首,他明白,這是一個標准的五代十一國時期的勝利,為了勝利不顧一切。可這不是他想要的!

弊病馬上就出現了,周保權雖然被抓住,但是湖南民憤大起,兵民齊叛,朗州城都在叛兵亂民的威脅之下了。李處耘,現在你的大鍋還夠用嗎?要不要我從開封給你送一些去啊?

而且不止如此,殺過人的李處耘性情大變,不僅對外凶殘,在自己的軍隊里也開始嚴刑峻法毫不留情。尤其是主帥慕容延釗的士兵,只要有錯,李處耘直接殺伐決斷,一點都不請示全軍的主帥,在他的心里,監軍,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最高領導!

後果是嚴重的,慕容延釗帶病出征,連氣帶累,從此一病不起,回後不久就死了。這時回頭看一下,李處耘的功勞在哪兒?以荊、湖弱小之地,派慕容延釗這等大將出征已經是大材小用,只為必勝,也一定必勝!可是李處耘把所有一切都弄變了味。

為了善後,趙匡胤只有下詔宣布大赦荊南、湖南所有叛亂,亂者無罪,而且免除當年茶稅及各種無各雜稅,再免去荊南地區當年夏稅的一半……而這還遠遠不夠,趙匡胤明白了,他仍然還活在五代十一國里,這個世界並沒有因為他當上了皇帝而改變什麼。


不,我有一個夢想,我想要的世界絕不是這樣的!

那麼要怎樣處置李處耘?賞,做夢都不要想了;那麼罰,要罰到什麼程度?在五代十一國里,甚至在中國曆代的開國皇帝那里,"要麼不做,要麼做絕"非常的有市場,可是趙宋的官家們不這樣。結果出人意料,李處耘僅僅被調整出中央,到地方上去學習改造——黜李處耘為淄州刺史。史稱"處耘懼,不敢自明。"

他還有什麼可以表白的?此後不過三年,李處耘就死了,只有四十七歲。或許也是神明有虧,坐臥不安吧!

但問題還沒有了結,趙匡胤要弄明白,為什麼會有李處耘這類凶殘暴戾的人存在?這樣的人渣只有李處耘一個嗎?他冥思苦想,終于找到了問題的根本答案。

還是權力,不加遏制的權力一定會讓人返祖變成野獸。

而從唐朝末年,各地的節度使就變成了能和皇帝分庭抗禮的諸侯,他們在自己的地盤里有兵、糧、錢,還有自己的司法機關,這樣他們就徹底地自由了,而請相信我,當殺人可以不負責任時,人類就會感到快樂!

就是從這時起,趙匡胤把剛剛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無論是荊湖東邊的南唐,還是它們西邊的後蜀,趙匡胤都暫時地扔在了一邊。他的目標回到了國內,他一舉收回了各藩鎮節度使們的"支郡"管轄權(支郡,就是節度使駐地以外防區以內的其他州縣),財權,以及司法權。

其中管轄權,從此以後由朝廷統一分派文官去擔任各州縣的知州知縣;

財權,則由朝廷專門設立了一個專職機構——轉運司來負責,每一個轉運使來負責一路(路,簡單地說,相當于現在的省,最高的行政區)的財政收入。每年稅收除了少量應付日常開銷的經費之外,全部上交;

司法權就更加徹底,趙匡胤下令從此以後全國各州所有的死刑案件,要全部上報朝廷,由刑部複查,州縣官員再加上節度使再沒有處死子民的權力。尤其是以前由節度使的校尉擔當的司法提刑官員被全都清除,由科舉錄取的文官但任。

而且在這之後,趙匡胤又再次向全國派出了"兵樣",也就是一些高大威猛,符合標准的士兵,全國各州軍隊是凡符合條件的大兵都要上交出來。

就這樣,趙匡胤才基本上做到了"兵也收了,財也收了,賞罰刑政一切收了"——大聖人朱熹語錄。在做著這些事的時候,他才深切地感到,他的前任皇帝柴榮有多危險,那是長年累月地趕著一輛沒有缰繩的馬車,隨時都會翻掉。

趙匡胤可不想這樣,他要創造出來一種能長期有效,不必對下屬隨時施壓就能傳達命令保證執行的制度。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的國家長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