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火燎原 第63節:天王進城(1)

天王進城

咸豐三年二月初十,天王洪秀全身披黃色龍袍,坐十六人抬的大轎,在數十名宮女的簇擁下進入南京,宣布定都南京,南京更名為天京。從紫荊山傳教到定鼎南京,洪楊等太平天國領導人九死一生,終于迎來一場巨大的勝利。

徹底將南京城內原清朝屬官和士兵剿殺乾淨後,洪楊著手按拜上帝教的教義改造南京城內的政權和社會組織。按照一貫的做法,南京城內強化聖庫制度,將居民的財產全部沒收,由太平天國政府統一分發口糧。南京城內的家庭全部解散,把男丁全部編入軍隊當兵,女子除選少數機靈美貌的進入諸王府擔任女官和侍女外,挑選善于女紅的編入錦繡營,其余編入女營。城內廢除所有的工商業、手工業,有手藝的匠人編入諸匠營,在軍官的指揮下生產工業品。老弱病殘則特別挑選出,編入牌尾館,做點簡單的粗活。

太平天國的社會組織形式,大致上是按《天朝田畝制度》實行的,也在武昌等地經過了多次的實踐。這種用兵農合一的組織將所有的群眾組織起來,徹底廢除土地私有,建立一種一切財產公有的制度。按照洪秀全的構想,用軍隊的方法組織起群眾,以一萬三千一百五十六家為一軍,設立軍帥、師帥、旅帥、卒長、兩司馬等鄉官。其構成一軍最小的單位為一家,而其基層組織"兩"則為二十五家,故一切施政對象都以二十五家為基礎,由兩司馬管理。凡二十五家中,設有國庫一所,保管公有生產物,其陶冶木石等匠,俱用伍長及伍卒擔任,農隙治事,使二十五家成為一個農村公社組織。這套方法在管理農村上面,至少短期看來,是有效的,由一個准軍事組織把所有農民的生產、分配管理起來,有利于動員對清軍的作戰。但是,洪秀全的制度設計里,並沒有給手工業和工商業留出應有的地位,在洪秀全長期的農村生活經驗里,他似乎也想不出在他這套完整的公有制方案里,如何加入手工業。在洪秀全的眼里,除了農民的農業生產是創造社會財富的來源外,商人不但不能增加財富,反而會削弱社會的整體財富,于是他毫不留情地將商人清除出他的"天國"。手工業的產品在洪秀全看來,是需要的,但洪秀全卻不能承認手工業也是社會財富的創造者,他只願意承認手工業的產品是一種非必要的、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的東西,手工業至多只是農業的附庸。于是他只把手工業作為軍隊組織的一部分,把手工業部門附屬到軍隊里軍營生產的營里去。

南京城內管理手工業的部門有諸匠營和百工衙,諸匠營和百工衙的組織有些不同:諸匠營人數眾多,完全依照軍制,各營以指揮統領,其總制、監軍、軍帥至兩司馬一如軍隊的編制;百工衙所屬人數多寡不一,有百人則置一卒長,分轄四兩司馬,二百人則置兩卒長,沒有軍帥、師帥、旅帥各級官員,其組織不盡依照軍制。在職掌上也有些不同,諸匠營只管制造,百工衙則凡所典的事,俱兼司收發。

諸匠營分為瓦匠營、木營、金匠營、織營、金靴營、繡錦營、鐫刻營七種(《賊情彙纂》卷四)。瓦匠營所轄都是泥水匠,擔任建築工作。木營所轄都是木匠,也擔任建築工作。金匠營所轄都是金銀匠,擔任制造金銀器皿工作。織營所轄都是織機工,擔任織緞工作。金靴營所轄都是靴鞋匠,擔任制造靴鞋工作。繡錦營所轄都是繡匠和畫士,擔任刺繡和畫壁畫、彩畫、畫旗、畫散、畫轎衣等繪畫工作。鐫刻營所轄都是刻字匠,擔任鐫刻詔旨、畫籍、印璽等工作。太平天國在天京設立的百工衙種類繁多,其范圍從軍事工業、食品工業、服用工業以至美術工業,包括了當時百工技藝的手工業。

總體而言,太平天國的制度在農村搞得比較好,在城市就很難推行。《天朝田畝制度》能夠實行的基礎,首先是完全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其次是毫無貪念和私心的國民。而南京城內,手工業相當發達,長江中下游地區,商品經濟自明中葉以來,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從生產力的基礎上講,洪秀全的社會構想很難實現,另外,太平天國提倡的公平和平均,並沒有完全實現,太平天國的公有和平均,似乎只執行到了中級將領,太平天國諸王的生活實質上是相當奢侈的,這一方面破壞了平均主義在南京城內的公信,一方面為滿足奢侈品的需要,諸王不得不適度地放松對手工業的壓制。于是不久後,南京城內開始有了商店,憑借太平天國發放的文件出售聖庫提供的物品。消滅手工業後,聖庫無法提供源源不斷的商品,于是又在一定程度上開始私營手工業,開始以奢侈品的生產為主,慢慢地開始有了生活用品的生產,當然,這些手工業生產主要集中在南京城外和附近的集鎮。到最後南京城恢複了商業稅,開始允許經營工商業。實踐證明,太平天國的聖子們,消滅不了商品經濟這個魔鬼。

嚴格地講,洪秀全設想的完全公有和平均在農村也沒有真正實現過,太平天國不久後又恢複了農業稅。可見,《天朝田畝制度》不過是一副交織著現實和幻夢,交織著斗爭性和不切實際的空想圖畫。

天京城內遭陸建瀛等洗劫後,城內糧食很少,加上太平軍進城男女老幼近百萬人,糧食供應很緊張,據記載,每日男丁能分發三四兩糧食,女性減半,到後來女營只能食粥。《金陵雜記》說:"賊並逐日發米谷,每日約三四兩",女營的就少得多,"賊給之米,每人一日不過二三合,並不夠食"。《粵逆紀略》則說:"每人日給米二合,煮粥食之","五月杪,賊提偽示,令湖南北女館俱食粥,惟廣西女館准食飯"。太平天國待廣西老兄弟厚于湖南北新教徒,被不少城內潛伏的忠于清朝的人比如張炳垣利用,煽動了一場小規模的叛亂,死者千人。

徹底鎮壓張炳垣叛亂後,又經過一番改造,整個南京城已經成了一個大軍營,城內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太平天國政府的屬官和士兵,其余的則是他們的家屬,不存在普通百姓。直至天京變亂後,南京城內才開始有不屬于政府編制,自行謀生的普通百姓。這種軍事化改造,最大限度的擴充了太平天國的軍事實力,據稱,"金陵建都,精兵六十萬"。但南京城內完全廢除工商業,生產效率很低,糧食也無法供給,對社會生產的破壞很大,也違反了自古以來的家庭傳統。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原因,南京城完全無法在糧食上做到自給自主,只能靠軍隊從其他地方征集糧草後運入城內,富庶的南京城非但沒有能夠為太平天國提供物質上的支持,反而成為一個巨大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