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仁鋼一來，潘文基說話好像就有了顧慮，對此朱代東能夠理解，這就是縣官與現管的區別。按說以池仁鋼的形象，應該很容易跟基層群眾打成一片才對。他里面穿著毛衣，在外面罩了件西裝，這本來就有些不搭調，他又在外面穿了件棉大衣，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仁鋼縣長，酒就不要再喝了，還是去看看紅星村的果園吧。”朱代東說道，池仁鋼一來，潘文基馬上就不敢再坐在桌上。既然在桌上不能聽到真實的東西，還不如實地去看看。
朱代東根本就不給池仁鋼選擇的機會，他一說完馬上就站了起來，池仁鋼也只能趕緊起身，此時那瓶茅台才剛剛倒了一杯，但是朱代東卻一口也沒有喝。
朱代東一往外面走，潘文基馬上就小跑著在前面帶路，剛才他向朱代東介紹的時候，就已經說起了紅星村的特色種植。既然事先知道了朱代東的身份，鎮上分管農業的副鎮長也在，潘文基當然不可能當著朱代東的面大倒苦水。但是他眼里的落寂，看到朱代東欲言又止的神情，全然落在朱代東眼中。
此時是池仁鋼陪在朱代東身邊，有些問題潘文基不好回答的，池仁鋼必須要做出正面回應。朱代東只關心兩件事，采摘下來的蘋果，有沒有進一步的加工，第二，九八年高唐縣的果農純收入有多少，或者說每一畝蘋果的種植有多少收入？
這兩個問題池仁鋼都不好回答，去年高唐縣的主要問題是滯銷，對于加工，全國各地的蘋果產地還不都是一樣？從縣里統一購買包裝箱，自行包裝，自行銷售。
“我們只對蘋果進行了簡單的加工，去年因為蘋果滯銷，果農的收入接近于零。”池仁鋼的聲音越來越輕，如果換成其他任何一位市領導，他都不會這麼尷尬。可面前這位是帶領楚都市創造了一個經濟奇跡，靠著國有企業的成功改制，和楚昌科技公司的迅速增長，楚都市的GDP增長速度一舉超過百分之四十，在這樣的經濟強人面前，他實在沒有任何底氣。
“接近于零？高唐縣的形勢逼人啊，今年縣里有沒有想過什麼辦法，改善這一情況？”朱代東望著遠方成片的果林，歎了口氣，說。
“朱市長，我的工作沒有做好，要向市委市政府檢討。”池仁鋼難得臉上一紅，在朱代東面前，說經濟發展，他的信心著實不大。
“工作沒做事，市委市政府臉上無光不算什麼，但苦的是全縣的果農，這個年，他們不好過啊。”朱代東輕輕一歎，鑽進了果園里，他看到的這一片，就在潘文基家的後山上，足有上千畝，人走在里面，感覺到處都是果樹。
“針對今年這樣的情況，縣里經過研究決定，明天要積極做好銷售工作，我們原來是幫果農種蘋果，現在還要幫果農賣蘋果，要讓他們的鈔票入袋，縣里的工作才算做到位。”池仁鋼誠懇的說道。
“銷售工作確實很重要，馬上到春節了，又將迎來一個蘋果的銷售旺季，對此縣里有什麼應對辦法？”朱代東緊跟著問，中國人喜歡熱鬧，逢年過節，哪怕平常再節省的人，也會大把的散錢，蘋果的銷售，也能趕上一個好的時候。
“今年恐怕有些難度，這個時候各個地方的經銷商，都已經備足了貨。”池仁鋼眉頭緊鎖著，朱代東並不批評你，但是他的每一個問題，都能讓你無地自容。現在他有些後悔，自己帶著熱臉來貼朱代東的冷屁股。
這樣的天氣，坐在家里都凍得腳趾頭像沒在了一樣，剛才坐著摩托車來，那風就像刀刮在臉上一樣。池仁鋼雖然也是農村出身，但是他參加工作之後的這二十年，再也沒有摸過一次鋤頭。
“那今年各家各戶家里堆積如山的蘋果該怎麼辦？”朱代東看了池仁鋼一眼，問。
“縣里會想一切辦法為果農排憂解難的。”池仁鋼輕輕咬著牙齒，說道，他聽說過朱代東的行事風格，只要是他布置的任務，以後就會再次過問，一定要看到下面落實政策之後，他才會放心。
朱代東沒有再接話，因為他聽完之後一陣耳鳴。有的時候人太明白，其實也不是件好事，偶爾有時候難得糊塗一回，其實也是件好事。朱代東在果園里東看看西看看，突然，他好像找到了目的地，朝著一個方向快速走去。陪在朱代東身邊的幾個人，也都加快了腳步。走了約十來分鍾之後，朱代東停下了腳步，在他的前面出現了幾個人。
從早就已經聽到他們對話的內容上分析，這是紅星村的一家人，父親帶著兩個成年的兒子，他們今天進園，只想做一件事，砍掉這些讓他們傷心欲絕的果樹。
這個計劃是大兒子提出來的，得到了父親的大力支持，但是小兒子還猶豫不決，他還在做兄長和父親的工作，這果樹可不是田里的稻谷，一年能收兩次。今年要是把果樹砍了，以後想要再種，光是這樹，就得長幾年。
“你們好啊。”朱代東操著一口地道的高唐話，笑吟吟的跟他們打著招呼，走過去，馬上給他們一家人各遞了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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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人純樸，別人敬他們一尺，他們就會敬別人一丈。接過朱代東手里的高級香煙，哪怕不認識對方，三人也都是一臉憨厚的笑容。朱代東隨後從身上掏出火機，給他們點上，問：“你們拿著斧頭和鋸，准備干什麼呢？”
“我們想把這一片果樹全部鋸掉！”大兒子一掌拍在身前的一棵果樹上，怨氣沖天的說。本來家里早就合計好了，今年的收成好，等把蘋果賣了換成錢，就給他張羅一門婚事。其實婚事早就已經定好了，只要准備禮金就可以把新娘子嫁進門了。
可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雖然碰上了好收成，但是蘋果的收購價卻比去年降了三成還不止。而且今年的蘋果商販，也不能一口就把高唐縣的蘋果全部運走，今年不但高唐縣的蘋果豐收，其他地方也如此，水果市場一下子就飽和。現在紅星村的村民家里，誰家不放著幾千公斤蘋果銷不出去？
這些蘋果放在家里，暫時還不會腐爛，可是過了年之後呢？立春之後呢/到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蘋果腐爛變質，誰的心里都會痛。
站在朱代東身邊的池仁鋼大吃一驚，全縣種植蘋果，這是縣委縣政府作出的決議，每個鄉鎮必須完成五萬畝，全縣總共要完成九十萬畝。這是一項惠農工程，更是一項政治任務。現在果樹剛剛成形，正是可以產生效益的時候，怎麼能把樹砍掉呢？他們能下得了這個手嗎？
池仁鋼剛准備向前一步，質問這幾個人，但在前面的朱代東好像腦後長了雙眼睛似的，突然伸出手，用力的朝他搖了搖，阻止了他的呵問。
“你們為什麼要鋸掉呢？”朱代東問，他突然想起了五個為什麼，很多事情的根源，只有多問為什麼，才能找到原因。
“種蘋果賺不了錢。”大兒子狠狠地吸了口氣，然後重重的吐出來，好像要把所有的憋悶全部吐出來似的。
“為什麼賺不到錢呢？”朱代東又問，只有讓他們知道，事情的根源並不在果樹上，他們才會放棄這樣的行為。
“今年蘋果大豐收，量大價賤，聽說縣里明年還要擴大種植面積，現在不砍樹，明年連吃飯都成問題。”老父親歎了口氣，說。如果不是沒有辦法，誰會想要把辛辛苦苦種植的果樹砍掉呢？曾幾何時，這些果樹是他們一家人發家致富的希望，是兩個兒子娶妻生子的保障。
“為什麼蘋果豐收了，價格反而會下跌呢？”朱代東又問。
“銷路沒有打開嘛。”小兒子突然接口說道。
“不錯，其實你們沒賺到錢，跟果樹是沒有關系的。如果把銷路的問題解決了，我相信，你們的蘋果種植的越多，賺的錢也會越多。”朱代東高興的說道，這樣的話從對方嘴里說出來，比讓他苦口婆心的勸，效果要好得多。
“可是銷路又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打開呢？”大兒子緊鎖著眉頭，問。
“銷路為什麼打不開呢？”朱代東問。
“那是因為我們自己根本就沒有出去跑供銷，全靠那些批發商自己找上門來，他們都是一伙的，見到我們的水果豐收了，就拼命的壓價，而且今年品相不好的，還不要，真真是氣死個人。”小兒子憤憤然的說。
“看來根本的問題，還是要有自己的銷售渠道，可是全國種蘋果的不是止我們這里一家，我們憑什麼跟別人競爭呢？”朱代東又問。
這個問題令所有人都陷入沉思，高唐縣的蘋果種植，一味的追求規模效應，對于品種、品質，都沒有特別的要求。而且高唐縣的果農，種植技術也還不是非常科學，這使得高唐縣出產的蘋果，在質量上，並沒有比其他地方的蘋果更勝一籌。因此，在去年，價格就成了他們唯一的優勢，為了銷售，只能讓自己少賺錢、不賺錢，甚至是虧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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