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七 但得飽掠速飏去(三)



曹甯見皇太子表情沉著,又聽殿下直言自己不信那五千首級的事,已經定下心來。

他略清了清喉嚨,開始講述道:“我師發現東虜近來攻打得不甚用心,擔心東虜是要逃走。”

朱慈烺點了點頭。東虜如果要逃,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一方面天寒地凍,明軍未必就敢追出關去。另一方面是乘著冬天回去,春天可以讓劫掠來的包衣開墾耕種,正好不耽誤農時。加上從關內運出去的糧食,還能過個肥年。

自問若是自己處在東虜的立場上,眼看攻守不利,肯定也是趁著現在就走。

“所以職部就在思量,該如何將東虜留下。”曹甯道:“正好這時候軍情司送來了一份東虜內部的情報,職部思量著,咱們在東虜軍中肯定有人。”

這種事瞞不過聰明人,但絕不能大加宣揚。朱慈烺不置可否,只是靜靜看著曹甯,讓他繼續往下說。

曹甯試探性道:“而且那人地位還很不低……職部之前曾有過一個計劃:簡單說來,先放松土城的防禦,適當讓東虜發現咱們的防禦薄弱處。想土城是溝通我師水路糧道的重點,這個誘餌絕對有分量。”

朱慈烺點了點頭:“而且以東虜的狂妄自大,就算知道那是陷阱,也敢往里跳,但肯定是用的最精銳的白甲兵。”

“殿下神機妙算!”曹甯習慣性地拍馬,旋即干咳一聲,繼續道:“所以職部也擔心弄巧成拙,一直沒有實施。看了軍情司送來的情報,知道東虜里邊有自己人,那這個計劃就算是補全了。咱們就給他們來個連環計!

“職部先聯絡了軍情司。請求錦衣衛協助。並且送上了這份計劃的前半部分:一般而言,精銳奪城大多要出敵不意,所以事先肯定會放松攻擊,讓我師懈怠,然後夜中偷襲。而偷襲之前,軍中慣例是要給這些死士餞行的。職部就請錦衣衛用巴豆混入這些精銳的餞行酒飯之中。

“巴豆種子乃是劇毒。即便有五千人,用個十多斤就足夠了。用得再多,怕那些東虜不了轅門了。用得量少些,等他們酒足飯飽,朝天津土城沖殺過來,差不多正是腹中絞痛,欲……那啥的時候。”

朱慈烺不免微笑。為什麼明明是十分經典的連環計,給這蕭東樓和曹甯用出來,就偏偏有種山匪的味道呢?居然能想到大規模食物中毒的法子。也算是天馬行空。

“為了防止藥效提前發作,職部還埋伏了一支人馬在土城西南,隨時准備第二套掩殺計劃,雖然效果肯定不如放入土城圍剿,但總不會虧了本錢。”曹甯補了一句,繼續道:“萬幸天命在我,東虜是在攻城的時候開始大規模發生腹痛,于是守城的第一營就放了點水讓他們沖進城中。

“城中自然是早就布置好了。只等他們來,不說城里埋的地雷。就是牆上那十幾門炮他們就吃不消。再早前就被下了藥,東虜這些白甲兵的戰斗意志遠不如白天時候那般堅韌,戰損不到兩成就崩潰了。”曹甯說完,喘了口氣:“有一營和城外伏兵兩面夾擊,他們便是甕中之鱉,只能待斃。”

“然後。殺俘的那部分。”朱慈烺知道了前因,便想知道後果。

“是末將臨時派曹甯下的命令。”蕭東樓起身道:“沒有軍令,是私令。”

“膽子不小。”朱慈烺口吻仍舊是淡淡的。

“殿下,事急從權啊。”曹甯連忙攔住不會說話的蕭東樓:“殿下,這些人必須死。否則只是一場五千人的斬獲,卻不值當廢這麼多功夫。”


“說。”朱慈烺的手指敲了敲案幾。

“職部命第一營先從東虜之中挑出幾個官爵高的,然後是甄別出白甲兵和甲兵,分別訊問。最終把巴牙喇纛章京鼇拜和他的幾個副將,也就是那些梅勒章京、拔什庫(領催)都挖了出來。有些降兵為了活命,許多消息都往外說,包括這些梅勒章京、拔什庫的籍貫、姓名、在北京所住之地……有了這些,職部便可以將他們盡數斬殺。”

“斬殺的目的只是生怕他們有人日後逃脫,壞了職部計策。至于京觀需要的首級,只有這些梅勒章京、牛錄章京、拔什庫是真的,前後算起來不過十幾二十頭,裝在石灰壇子里就可以運走。”曹甯道:“這部分就是派特偵隊去做的。”

——果然是戲法。

朱慈烺對這個障眼法並不意外。

用些許個真首級吸引注意力,刻寫在石碑上,看到碑文後人們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按照碑文上的地址找他們親人來。

為了讓在北京的親人能夠第一眼就發現自家人的首級,那些真首級肯定還會插在頂端顯眼處。親人見到自家男人、兒子死在前線,必然慟哭不已。

這首先肯定了碑文的真實性,其次轉移了觀眾們的注意力。讓他們產生思維慣性,認為其他首級也如碑文所言來自天津土城之戰,而且數量就是五千級。

“初四日晚間將首級交給特偵營,他們拖了十天,多半是在找湊數的東虜首級吧。”曹甯道。

8BoОk.Cоm

“首級新舊一驗可知……唔,左守義的確沒必要留著那些首級。”朱慈烺突然醒悟過來。

左守義當然不是第一天干這殺人放火的行當了,他也不可能在京畿腹地殺數千韃子湊數。這些京觀之中的首級除了幾個真的以外,其他都是特偵營平日的“儲蓄”,這回非但盡數翻出來,還找了不少亂葬崗里的腦袋,並不拘漢虜。

好歹在有金鱗會和返魂人的幫助,這項工作並不算太過吃力。

然後便是用火藥桶、猛火油炮制這些“道具”,將他們堆成京觀。外面看看都是人頭,里面卻是猛火油和火藥桶。

只等達成了轟動效應,清兵要清理這些京觀的時候,遙遙送上一點火星。所有證據都在烈火與爆炸之中灰飛煙滅了。

事實上左守義比朱慈烺預計得更為謹慎。

他非但布置了火藥竹竿通往京觀內部的猛火油桶,還安排了人手在附近,隨時准備用火箭解決沒能順利引燃的京觀,力求讓那些東虜摸不著頭腦,讓更多的百姓知道東虜精銳五千人盡數被坑。

雖然京觀是假的,但這個戰果卻是真的。事後滿清向濟爾哈朗詢證。濟爾哈朗也不能否認自己折了整整一個巴牙喇營。因此而造成的恐懼,也就不會散去了。

“如果東虜連這樣的恥辱都忍了,那職部就實在無能為力了。我師如今不過兩萬人,還有大部分新兵,根本無力拖住東虜主力。”曹甯歎了口氣。


朱慈烺微微點頭:從拉住東虜仇恨角度而言,曹甯的計劃可謂完美。雖然略顯得有些複雜,但環環相扣,就算一環斷裂也有不可輕忽的收獲,實在不愧他“軍師”的稱號。

只是東虜是否會被這個“嘲諷”吸引住。

殺了賊人子弟。還將首級放在賊人老巢門口,一面宣揚殺爾輩如屠豬狗,一面又在說入爾境如入無人之地。

只要東虜還有些許羞恥心,也該引為為大恥啊!

這等血海深仇,能不報麼?

一戰折損數百巴牙喇,這是渾河之後再未有過的大敗吧?就這麼算了?

“其實還可以補一手。”朱慈烺伸出手指道:“鼇拜。灌醉了套上女人衣服,讓他扛著‘扛著滿洲第一巴圖魯’回去。”

曹甯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對蕭東樓使了個眼色,顯然是不同意朱慈烺的做法。

蕭東樓眼中直閃過興奮的火花。哪里見了曹甯的暗示?他大笑道:“殿下恁那客氣,何須灌醉?直接一棒子打暈了效果也是一樣的。”

曹甯真是恨不得一口口水噴在蕭東樓臉上,只好自己進言道:“殿下,鼇拜是我軍開戰以來少數幾個被俘的虜將,不用留著午門獻俘麼?”

仗打到這個程度,東虜逃出關去已經成了軍中需要擔心的問題。理所當然會有人考慮到打完仗之後的事。午門獻俘是國家大禮,只有國家發生征討他國戰事時才會舉行。最近一次獻俘禮是在萬曆二十七年,有司獻上倭國俘虜,拿赴市曹行刑,為平定朝鮮倭變劃上了句號。

這回東虜入關雖然不是時間最長的。卻是影響最大的,就連北京都被東虜占據了。因此舉行一次獻俘禮在很多人眼中是題中之義。武將認為能夠取得一份榮耀,文臣也覺得能夠振奮一下民心士氣。

“午門獻俘的事,還是容後再議。”朱慈烺道:“現在朝廷對于東虜的性質還沒定下來。”

朝廷對于東虜的定位頗有矛盾。

大明東北面與朝鮮的邊界是太祖高皇帝時候定下來的,成祖五次北伐,徹底鞏固了東北地方,以奴兒干都司管轄。後世有人覺得奴兒干都司是羈縻性質,但事實上明軍一直在此駐紮到了奴兒哈赤崛起,被趕出遼東。

但是朝廷與東虜書信往來中留下不少證據,這些證據表明朝廷以“平等國”的姿態對待東虜。這在當時是為了與東虜議和,集中精力平定流寇,但現在看起來卻是落在人手里的把柄。

不管怎麼說,朱慈烺是不願承認東虜自成一國的,充其量只是一場持續了三十年的地方性叛亂。現在不將這個口子紮緊,萬一百年之後冒出個“滿洲複國組織”豈不是給子孫找麻煩?(未完待續。。)

ps: 求推薦票,求月票~!

⒏bOOk.сο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