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八 南北驅馳報主情(19)



皇太子殿下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是崇禎二十一年的三月初六了。雖然說是三月,但因為二十一年是閏年,有兩個三月,其實是耶曆的四月底,距離複台之戰也過去了將近一個月。

鑒于皇太子殿下不喜歡大肆張揚,所以在天津上岸之後,特意將入城時間放在了清晨,所屬人員也分批入城。饒是如此,仍舊讓耳聰目明的京師百姓知道了儲君回京的消息,自發地在家門前排了香案,一時間整個北京城都籠罩在青煙之中,恍如仙都。

朱慈烺在這並不令他愉快的空氣中步入國門,旋即解散了護衛,在少許近侍的隨從下入了宮城。除了內閣在午門迎接朱慈烺,其他官員一概不許迎接,必須忠于職守。

“李老先生呢?”朱慈烺一眼就看到內閣首輔的缺席。

次輔吳甡上前道:“殿下,李閣老自昨年起便時常臥床,難以視事了。”

朱慈烺道:“還是要勞動吳先生代我問候李老先生。”

吳甡應聲而退。

李遇知去年大比之後就處于半退休狀態,平均兩個月上一份辭呈,不過皇太子殿下顧不上他,皇帝也不肯放,拖到了現在。

朱慈烺沿途也都在考慮內閣輔臣的遞補問題,倒不在于人選,而在于方式。

在崇禎朝之前,內閣閣員的選拔方式是朝官廷推,名為“枚卜大典”。後人望文生義,不知此語出典,而說崇禎帝異想天開用“抓鬮”方式選擇閣臣,也算得上是文化慘劇。其實這枚卜大典更像是小范圍的民主選舉,在京五品官以上,以及風憲官都要參與。兼而又有任職公示的意思。

在廷推之外,還有皇帝欽點,中旨入閣這一渠道。雖然一樣是位在宰輔,但有骨氣的官員大多是不肯奉召的。在他們看來,廷推入閣是自己眾望所歸,靠皇帝青睞入閣卻是佞臣之行。這種有意無意的抵觸。讓皇權與文官集團的隔閡更加明顯。

“枚卜之事日後再議,”朱慈烺道,“我先入宮問候皇父皇母。”

閣臣紛紛行禮目送,心中對這位頗有聖帝明王姿態的皇太子暗自唏噓。古者大游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如今這位皇太子為了國事奔波南北,連元子誕生都不顧,的確是大明中興之兆。

崇禎帝知道皇太子要回來,特意沒有去武英殿,以免皇太子尷尬。他與周後並坐乾清宮。等皇長子回來複命。

“兒臣皇長子慈烺,拜見皇父陛下、母後殿下。”朱慈烺進了乾清宮,行禮如儀。

“賜座。”崇禎忍不住問道:“赴台之戰打完了?”

捷報早傳出來一個月了,朱慈烺在繡墩上坐了,道:“父皇,有幸將士用命,複台之戰大獲全勝,台灣府重歸我大明治下。”說罷。朱慈烺命人遞上此戰的兩件戰利品,分別是在熱蘭遮繳獲的荷蘭國旗——紅白藍三色橫條旗。以及帶有avoc字母的聯合東印度公司旗幟。

崇禎與周後看了荷蘭國旗,都覺得有些稀奇。


周後道:“你把這帶回來作甚?”

“兒臣打算捐給博物館,讓我大明子民觀摩。”朱慈烺笑道:“千秋萬載之後,仍會有人記得在父皇治下,我大明虎賁遠赴孤島,驅逐西夷。”

崇禎對此不以為然。一個萬里之外的彈丸小國。住在海中一個小島上,興師動眾地跑去打他們,贏了也不值得炫耀。若是輸了,那更是留下汙名,為後世人笑。

不過朱慈烺接下去的話。卻讓崇禎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收複台灣之後,我們從台灣收購砂糖和鹿皮,販賣到日本和南洋,年收益當在五十八萬兩以上。(注1)”朱慈烺道:“而且今年台灣府將推廣種植甘蔗,砂糖產量將有望達到萬擔。鹿皮、鹿脯之外,我們也收購鹿茸販給大陸的藥商,這樣增加的收入起碼在六十萬兩以上。”

崇禎喉頭滾了兩滾:“若是能有這般收益,也不枉勞師遠征。”

“父皇,還遠遠不止這些。”朱慈烺道:“台灣島番人口不過七萬,漁獵為生,島上中央有大山,山林稠密,合抱之樹比比皆是。台灣地處熱帶,稻谷可以一年三熟,若是以我國百姓之精耕細作,收益怕沒有百萬石。又北台灣基隆縣內有優質煤礦開采,非但可以自給自足,還可以供應廣東。”

崇禎良久方才道:“如此說來,真的該收回來。”

“這是直接收益,”朱慈烺道,“間接收益則更大。先是江西、福建有佃變,要平糴平粜,要永佃不易,要廢冬倉云云……兒臣將這些起事佃農盡數移居島上,劃給土地令其耕種,百世不易其佃權,使民生息,地方也能得以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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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道:“這卻是個好法子,比起剿撫都高明許多。只是島上原來並無地主?”

“正是,所有土地皆為國有,盡可以分給他們去種。”朱慈烺道:“不過兒臣還是建議他們種植甘蔗。因為甘蔗收獲之後,榨糖是一道收益。榨糖之後的殘渣可以造紙、釀酒又是一道收益。”

“給你這般說來,卻是個寶島了。”周後道。

“的確可稱寶島。”朱慈烺道:“尤其此島回歸之後,我大明水師可以另辟蹊徑,走大洋前往亞美利加,與泰西人均分新土。那可是一個跟大明一樣遼闊,卻沒有主人的土地。”

崇禎微微皺眉,道:“國雖大,好戰必亡。你能經營好祖宗故土,我便已經很是欣慰了。”

朱慈烺收斂了些:“如今兒臣也有兒子了,總要為子孫謀劃。不能讓泰西人將好處都占了,日後我堂堂大明反倒要仰人鼻息。”

崇禎揮了揮手,表示這種不靠譜的事少說,又問道:“這些銀子如何花費可有規劃?”

“朝廷只在台灣收商稅和地租。”朱慈烺道:“這些貿易之事,卻是交給南洋公司經營。”

“南洋公司?”崇禎知道皇太子創立的公司。比店號更大,常是幾家商家一同出資,盈虧均分共擔。

“兒臣設此皇明南洋公司,總股本為一千萬兩,我天家占股三成五,為永不稀釋股權。鄭家占一成;福建、台灣駐軍分配三成股權。分紅作為戰士津貼;福建水師占一成的股權,福建海洋學堂占一成,剩下還有半成,五萬兩的股本,我是打算拿回來送人的。”朱慈烺一一報道。


崇禎不善經濟,聽得這個也分那個也分,頭都暈了。他只拿了自家三成五來算,一年下來也能分得二十一萬兩。這個數字倒也不小了。

“如此大頭豈不是都給人家拿去了?”周後倒是有些不舍得。

“母後,”朱慈烺道。“鄭家是當地豪族,人脈商路都在他們手中,給他一成是題中之義,否則派個不懂事的去,一兩銀子賺不到還虧錢呢?福建台灣的駐軍日後將控制在兩個師,兩萬六千人的規模,地處偏僻,加些津貼也是天家重英豪的意思。說起來這些兵不還是大明的將士麼?”

“至于福建水師和福建海洋學堂也是一樣。都是國家養士之地,更何況福建海洋學堂有天家四成的股權。”朱慈烺道。

崇禎道:“如此一來。不怕鄭芝龍勢大麼?”

朱慈烺笑道:“父皇,鄭芝龍就在天津,不日進京面聖。”見崇禎一臉訝異,他道:“兒臣委他出任皇明海軍大學祭酒,日後回福建的日子也就不多了。”

皇明海軍大學是以山東人為主的海軍軍官培養基地,可以想見。日後京津人口也會漸漸融入其中。然而福建人卻不會千里迢迢跑來讀這所大學,就算要來,也是福建水師中的佼佼者,人數必然不多。

鄭芝龍在海軍大學培養出來的軍官,就算承他這位祭酒的情。但大多分配到山東水師或是浙江水師,不至于讓鄭芝龍形成勢力。而鄭芝龍不在福建的這段時間里,福建水師以及鄭家軍內部,也會不斷分化,眾將為填補鄭芝龍離去的權力真空而競爭不休。

三年五載之後,福建水師的“去鄭化”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我兒說的那半成股權,卻是要送給何人?”周後問道。

“當朝閣輔,六部尚書,風憲法官……五萬兩的股本,分起來也是捉襟見肘。”朱慈烺笑道:“所以等遼東見了收益,那邊的股份也要拿一些出來給他們分潤。”

崇禎一愣:“天家向臣子分潤?”

“父皇可還記得十七年元旦?”

崇禎當然不會忘記自己一生中最為慘淡的一個元旦。正是那個元旦,讓他感受到了人未走茶就涼的心酸。堂堂皇帝,竟然憤而親自撞鍾,文臣武將棄如敝履。若不是皇太子及時帶兵回來,真是再無顏面活在世上。

“給他們分潤,正是將這些大小朝官系在皇明這艘大船上,使開門揖盜之事不再重演。等他們從這股權上分得了紅利,吃到了好處,自然知道該與天家同舟共濟,再不至于明里仁義道德,暗中搜腸刮肚地挖國家牆角。”

朱慈烺沉聲道。(未完待續……)

台灣大學經濟系吳聰敏所著《荷蘭統治時期之稅收承包制度》(2006),並按照1里耳兌換1.4兩白銀的比例得出。實際上在本書所寫到的時期,荷蘭人所用交易貨幣複雜,貿易方式繁多,里耳與白銀的兌價也隨時間、地區波動較大,所以只能取一個相對可以接受的中間值。附帶說一句,1648年的時候,台灣還沒有推廣種植甘蔗,糖產量只有9000擔,甘蔗推廣是1650年以後的事。1648年的鹿皮出口也只有十一萬張,仍舊是50年代之後才達到15萬張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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